十三、终极刺杀

　　正当众将士喜气洋洋之时，霁阳堡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喧哗中还夹杂着兵器碰撞之声。一声尖锐的哨音直传入兴汉堂中，紧接着四下警报声大作。众人一时惊愕，纷纷抄起了身旁的兵器。司远瞻面色一变，立时站起身来，对当值侍卫道：“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侍卫答应一声，迅速冲出兴汉堂朝喧闹处去了。
　　那侍卫还没回来，一个霁阳堡军官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主公，有外人闯进霁阳堡来了！”司远瞻从服饰知道他是一名小队长，当下板脸问道：“你是哪个小寨的？敌人是谁？有多少人？”军官手足慌乱地道：“回主公，小的是鸭嘴小寨的，这次来的敌人全是女的，她们都穿着白衣服，古里古怪的，像是发哀的孝服。小的上前盘问，不准她们通过，她们就杀进来了。别看她们是女的，本事还真不小，小的手下三四十弟兄竟然没有挡住她们。不过她们下手也不重，我军目前没有伤亡。”“她们没说要干什么？”军官道：“对了，她们说有一个大敌躲在我们霁阳堡中，要进来搜查！”“白衣服？女的？主公，这群人莫非是幻花宫的？我们与幻花宫一向没有恩怨，她们怎么会跑到这里？”颜冠子接口道。封天垣气哼哼地道：“主公，待我前去将她们全都杀了再说！”司远瞻一摆手止住了他：“不，事情没弄清楚前不要妄下论断。走，咱们一块过去看看。”
　　司远瞻在众将的簇拥下走向鸭嘴小寨。还没走近，远远地便听见金铁碰撞之声，一群白衣女子正如风般向霁阳堡内冲来，沿途盘问的霁阳堡弟子全都被她们砍倒。但霁阳堡人数众多，兵强马壮，又个个乐于用命，这群人越打围拢来的军士就越多，且警报声还在不断地向四外传去，到最后她们已被团团困住。她们当中为首的女子跳上一块大石，高叫道：“你们再不散开，我就要出手伤人了！”霁阳堡军士中有人回答她：“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大动干戈，若不放下兵器，小心玉石俱焚！”
　　司远瞻遥遥喝道：“住手！”他虽然有伤在身，但有意运上了真气，虽是在乱军之中，这一声断喝还是压过了一众喧哗，霁阳堡众军见堡主亲至，无不凛然遵命。那群白衣女子也不由地停了下来，但仍是手持兵刃满脸戒备。
　　这些人正是凝冰和幻花宫众弟子。她们追踪鬼羽一路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最后来到霁阳堡。凝冰断定霁阳堡窝藏了鬼羽，因此便叫外围的守卫将鬼羽交出来。那些守卫哪里认得凝冰，更何况凝冰神色高傲，不把霁阳堡众人放在眼中，因此双方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凝冰初时还想凭自己之力单独进入霁阳堡搜查，但没想到霁阳堡守卫如此森严，前后只片刻功夫她们已陷入困境。纵使她并不惧怕，但也知道要是当真打起来的话，这些低品级的弟子定然无幸。而她性情执拗，不愿向人低头认错，眼看己方将要遭受重大损失，却一时无计可施。这一声断喝来得正是时候，她轻吁了一口气，抬头向外看去，见外面人影绰绰，正中一人峨冠博带，虎视龙行，举手抬足间自有一种震撼天地的力量，她不由气势矮了三分，疑声发问道：“你就是司远瞻？”霁阳堡众人平日将司远瞻奉若天神，此时见凝冰言语无礼，不由纷纷喝骂。司远瞻抬手止住了他们，目光如炬地盯着凝冰，道：“不错！我就是司远瞻。你带同众人杀进我霁阳堡，所为何事？”凝冰道：“我们幻花宫有一个大敌躲在霁阳堡中，请你把他交出来！”司远瞻道：“不知你说的大敌是哪位？”凝冰道：“别装蒜了，就是那个鬼羽！”司远瞻摇摇头：“你一定是弄错了，我们霁阳堡中从来就没收留过这个人。”“你胡说！”一名幻花宫银青阶大弟子戟指喝骂：“我们从回龙岭一路追到这里，怎么会弄错？”封天垣见她竟用这般口气和司远瞻说话，不由怒从心上起，他怪吼一声，风雷爪电射而出，天风激荡间响声隆隆，宛似九天雷霆，那名弟子大吃一惊，想要出手抵挡却怎么来得及？然而风雷爪行到中途却陡然拐了个弯，径直撞向凝冰刚才站过的那块大石。但听“轰隆”一声炸响，那块大石顷刻便被击得粉碎。封天垣手一扬，将风雷爪收了回来，沉着脸对那名弟子道：“小姑娘，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你脑袋有这块石头硬吗？”那名弟子顿时噤若寒蝉，一时不敢出声。
　　凝冰转头对司远瞻道：“怎么？理屈词穷了就想用武力威胁我们？告诉你，我们幻花宫虽然尽是女流，可也不会屈服！”司远瞻道：“这位封将军脾气急躁了些，有得罪处还请海涵。鬼羽确实不在我们这里，不仅我司远瞻没看见，就是我手下的这些将领也没人看见。”众将齐声附和，凝冰冷笑道：“他们是你的手下，自然要袒护于你。”司远瞻耐着性子道：“那你究竟想怎么样？”凝冰道：“也不怎么样，就是想进你们霁阳堡搜上一搜。”司远瞻道：“如此要求，恕难从命。”凝冰道：“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说着招呼幻花宫众弟子：“有敢于阻挡者，立斩！”幻花宫弟子齐声答应。先前凝冰并不想与霁阳堡结怨，便告诫弟子不可下重手伤人。此时眼见司远瞻不肯答应她的请求，登时狂悖之性大发，言语之间再不容情。
　　司远瞻眼见一众幻花宫弟子面露凶光，举动之间咄咄逼人，心下早有几分不喜。不过幻花宫在北方辗转流传百年，司豫一带民间信众极多，甚至有人甘心将刚出生的女儿送入幻花宫做弟子，名为“入仙宫”，司远瞻实不愿在羯虏未平之前与其再起争端，然而又不能任由幻花宫众人在霁阳堡中横行无忌，他沉声道：“且慢动手。我司远瞻在这一带也不是无名之辈，难道你们连我的话也信不过？”凝冰哪里肯听，说道：“信不信得过得等到搜查之后再作论断，现在说来为时尚早。”司远瞻道：“难道事情真无转圜的余地？”凝冰冷冷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人人都说你明断是非，原来也是个糊涂虫！”司远瞻道：“纵然你能在这里来去自如，你手下的弟子也都能吗？”凝冰被说中心病，说道：“那又怎样？”司远瞻道：“我来接你的高招，要是你输了，就得带领手下众弟子离开霁阳堡！”凝冰道：“好，我接受，那你输了呢？”司远瞻道：“你可以按你的要求行事。”
　　司远瞻话音刚落，郝文忠忍不住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们主公动手？待我来教训你！”他深知司远瞻有伤在身，并不能用气使力。司远瞻一皱眉，对他道：“不碍事，你去把我的兵器拿来。”郝文忠深有忧色，转头看颜冠子时，见他摇摇头，便知这场大战势所难免。他从贴身侍卫手中接过虎尾矛，又转手递给司远瞻。司远瞻用矛尖撑在地上，并不抢先发招。
　　凝冰冷笑一声，昭阳扇在头顶上下翻动，结成数道法印，宛如在花丛之中翩翩起舞的蝴蝶，轻灵翔动中却又带着几分梦魇般的诅咒与神秘。庄生晓梦，化身为蝶，其间的神妙最是变幻莫测，昭阳扇法以此式为发轫开端，自有其独到之处。她人本极美，昭阳扇舞动之时长袖飘转，不经意间露出十指纤纤，浑如月宫仙子。
　　司远瞻直到这时方才出手，虎尾矛从地上弹起，笔直地向前蓄势而出，虽然并不华丽却沉稳坚实。这一矛深合云梦宗的修行要旨，即“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司远瞻以意御道，以道化神，以神行气，最后到达无道无我的境界。昭阳扇的琳琅瑰丽华彩流光只在虎尾矛的圈外打转，却根本攻不进来。
　　凝冰身形越转越快，昭阳扇在火把的照射下散发出各种夺目的神采，眩人耳目，不少士兵盯着她翩翩起舞的曼妙身姿，衣香鬓影如在眼前晃动，不由神为意夺，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手舞足蹈起来。萧倚弦眼见这些人一个个面目痴呆，如入魔道，不由出声吼道：“闭上眼，不要看！”这一声被他用孤月神功吼出，震聋发聩，众士兵如闻当头棒喝，登时从刚才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这一下人人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去看凝冰了。
　　司远瞻心无杂念，如同古井之水般不起半点波澜，只顾凝神对敌。他身有内伤，没法去召唤飞虎施展凌虚一击，否则凝冰在他手下根本走不过三合。饶是如此，凝冰亦幻亦虚的昭阳扇法也渐渐施展不开，变得束手束脚。她眼见形势不妙，银牙一咬，将七十三路紫白诀施展出来。紫白诀深含洛书九宫要旨，以九宫八卦九星八门八神十干十二支配成六十四之数以象天地万物，只要有形有质之物，定然难以遁形，正所谓“天之所以称其高者，以其无不覆也，地之所以称其广者，以其无不载也，日月之所以称其明者，以其无不照也，江海之所以称其大者，以其无不容也”。众人只见她足踏九宫方位，身形飘飘足不沾地宛似御风而行，而每一击又洋洋洒洒，凛然有威，世间万物的荣枯似乎已全部包藏其中，无不悚然惊动。司远瞻并不更改招式，仍是一记一记地缓缓攻出。云梦宗的武技上溯源流与紫白诀其实无二，都是取自万流之宗《易经》，以先天为体，后天为用，而司远瞻的功力远较凝冰为深厚。凝冰初时尚能意指心动，如身使臂，如臂使指，渐渐地昭阳扇便被虎尾矛所带动，出手方位和劲力大出差错，竟然有种“和其光，同其尘”的感觉。紫白诀虽然威力甚大，但要求精严，否则一步踏错不伤人反伤己。凝冰出手不能圆转如意，心头不由慌乱。司远瞻一矛刺出，正中昭阳扇扇面。昭阳扇反击回来，凝冰脚下本应由“无妄”趋“大畜”，此时心头一震，竟然迈到了“既济”的位置上，一时元神大乱，六脉妄行，“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到此之时，司远瞻也不过出了十一招。她恨恨地向地上啐了一口，对众弟子道：“我们走！”幻花宫众人见副宫主敌不过司远瞻，讨了老大个没趣，便也都闷声不响地跟着凝冰退了下去。
　　凝冰走了之后，司远瞻以矛支地，不住喘息。虽然凝冰法力远不如步六孤承庆，但紫白诀实乃仙道上乘功夫，司远瞻凝神出手，不免心神交瘁。先前他不愿在凝冰面前示弱，是以一时无碍，此时凝冰已去，他顿时疲态尽显。霁阳堡众将纷纷围拢来，姜介宾甚至准备出手为司远瞻诊脉。但司远瞻抬手一比，止住了他，忽而目光如电，向对面堆放着的草料中扫了一眼，厉喝道：“什么人躲在那里，还不快出来！”
　　他话音刚落，草料堆突然开裂，成束成束的蒿草被击上半空，扬起的沙尘刺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一个淡到极处的身影就从草料堆中高速滑出，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直扑司远瞻而来。
　　身影的兵器是一把透薄如纸的长刀，因为薄，所以轻便灵活，游走时的影子仿佛蛇一般自如。此刻他的这把刀就冲着司远瞻的脖颈而来，狠辣决绝毫不迟疑，这就是他的成名绝技“一击必杀，不出二式”。燕赵悲歌临易水，千古丹心谁人知。因为他追求的是死亡，所以他这一刀发出后没有任何后手，完全是凭不顾一切的锐气出击。
　　然而“铮”的一声大响，火星四下飞溅，刀却被虎尾矛挡住了。如此刁钻的角度，如此强烈的冲击，虎尾矛却平平淡淡地将一切可能尽都化解。鬼羽知道他今天已再无机会刺杀司远瞻，所以一击不中立刻飘然远遁。“哪里走？”萧倚弦暴喝一声，却月刀横空而出，带起一道光幕俨然明月。颜冠子也祭起三十三竹简，竹简向前翻滚展开，整个夜空中满是森森幽篁。这两人招式虽然快，但鬼羽身法更为了得，他把长刀向后一挡，阻住了萧倚弦和颜冠子的继续追踪。待郝文忠拿起鬼影棍，封天垣舞动风雷爪时，鬼羽已经去得远了。
　　萧倚弦尚想尽力将此人擒下，蓦地只见司远瞻手捂心口，嘴角渗出丝丝鲜血来。他急忙折回到司远瞻身边，问道：“主公，怎样？”司远瞻面色痛苦，只是摆摆手。姜介宾这时挪到司远瞻身旁，他从怀里摸出三颗白色丹丸：“主公，快服下这些回阳造化丹！”司远瞻吞下药丸，喝下两口姜介宾珍藏的三冬雪水，神色稍微缓和了些：“吃了你的药，本座感觉好多了。唉，这个鬼羽招式也真霸道，我差一点就应付不过来了。”颜冠子道：“主公，你早就知道他在草料堆里，是不是？”司远瞻道：“不错。和凝冰交战前我就察觉一个元神强大的敌人躲在草料堆中。此人不仅胎息微弱，几至无声，甚至能移神换位，混淆真假。他将大部分元神散布在石头、树木等物上，这样旁人即使能够觉察到危险，也根本分辨不出他的位置。联系凝冰所说，我断定此人就是鬼羽。但当时我并未叫破，以免与幻花宫横生枝节。鬼羽一向只在北方活动，如今突然潜入我们霁阳堡中，一定有重大图谋，最大的可能是来刺杀于我。以他的性格和个人能力，寻找一个最佳的出手距离是十分必要的，但我在和凝冰的对战中始终蓄满真气，并且行有余力，他不敢贸然出手。直到凝冰败走，我故意现出疲态，那么这就是他要捕捉的最佳战机。更何况我已出声叫破他的行藏，他没有理由继续拖延。”颜冠子赞道：“主公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