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大赏众臣

　　霁阳堡虽然名为坞堡，其实却是一个人口稠密的村庄，堡中内外的男女口数不下三万人。它的南面散住着普通军户和百姓，北面则有一系列军政设施，从西向东依次是锻冶厂、作工坊、军事府、议刑处、粮仓，最东端滨水的位置则是一个马场，包括司远瞻坐骑旋光狮子在内的所有马匹驴骡均在此饲养。这些设施后面就是霁阳堡最高大的建筑兴汉堂了。霁阳堡普通百姓大多是北地流亡来的汉人，家中住所一般都很低矮简陋，不过勉强能遮风挡雨而已，但兴汉堂却是这些简陋建筑中的例外。它碧瓦红甍，恢弘大气，方圆足有五百步以上，比普通住宅足足高出六七尺，因此在其中便显得卓尔不群。兴汉堂左右两侧各有一带厢房，堡主司远瞻和四虎七彪二十八郎均在此居住，虽然有些将领常年在外作战，但他们的房子也列位其中。这些住房前后排列成行，秩序井然。最显眼的那间自然便是司远瞻和其妻节夫人的住处了。
　　此时距离泥儿洼一战已十日有差，向晚的日光穿透糊窗的白纸，将繁复的窗格图案投射在地上。司远瞻面色枯黄，仰面躺在一架宽大的石床上，愣愣地盯着地面上的图案出神。节夫人一挑门帘，手中端着一盏药汤走了进来：“刚刚熬好的，你趁热喝下。”司远瞻从床上撑起身子，节夫人斜靠在他身边的墙上，用银匙盛起一勺药汤，放在唇边轻轻吹凉再喂到司远瞻口中。司远瞻盯着妻子憔悴的容颜，叹息道：“夫人，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节夫人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夫妻之间，说这话就太生分了。”司远瞻道：“十多年前永嘉大乱，我在中原高举义旗，百姓归心，然而羯虏凶顽，兵锋正锐，我率领手下这班弟兄大大小小上百战，其间的出生入死自不必说，也不过勉强能维持霁阳堡生存，敌强我弱的局面始终未能改变。自你归宁以来，我每每在外作战，以至咱们夫妻聚少散多，我不在的时候，听人说你时时倚门翘首，盼我得胜归来，其中的忧心烦恼只有我才清楚。也难为你一直无怨无悔地操持家务，带领着众多家属屯垦军粮，缝制战袍。霁阳堡这些年能够屹立不倒，你居功甚伟。”节夫人终于泣不成声，珠泪滴滴滚落下来，打湿了绣襦前襟的一双鸳鸯。司远瞻又道：“此次与步六孤承庆交战，我虽然赢了却还是免不了受伤。虽然咱们霁阳堡的医神井木犴姜介宾已用‘白虎夺命汤’为我调理内元，但我深知所受内伤极重，非药石之力所能通达。万一敌人此时来袭，我临阵殒身也就罢了，只是你无人照顾，使我放心不下。”节夫人急忙用手掩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瞧你都说了些什么呀，这些丧气话再不准你提！”
　　司远瞻艰难地笑了一下，却还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咱们也不能把敌人想的太过良善。如果我有什么意外，霁阳堡群龙无首，着实可虑。你我二人膝下无子，所以只能从现有将领中选择继任者。颜冠子足智多谋，多所赞划，独当一面足矣，却非总领全局的帅才；郝文忠忠心不二，豪气干云，只是有时犹豫不决，当断不断；封天垣就更不用说了，武艺虽好，头脑简单。至于李墨白，那更是性情软弱，难膺重任。只有萧倚弦身负血海深仇，人情练达，对天下大势多有掌握，极得我心。只是他新归霁阳堡不久，人心未附，若是仓促接任只恐生变。”节夫人听到这里，沉吟片刻道：“妾身倒是有个主意。咱们把萧倚弦收做义子，这个难题不就解决了吗？”司远瞻道：“我与萧兄弟平辈论交，这个念头想都不能想。嗯，你先下去吧，我想想该怎么办。”节夫人道：“姜介宾不是说过吗，让你静心养伤，不要总考虑天下大事，劳费心力。”司远瞻叹口气：“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问题想不清楚，就有可能毁了我大半生创下的基业啊。”节夫人爱怜地为他掖好被角，端着药盏正待退出，司远瞻却又叫住了她：“这样吧，你去告诉传令官，今天晚上通知内外的所有弟兄来兴汉堂议事。”节夫人苦笑着摇摇头，却还是答道：“妾身遵命。”
　　入夜，兴汉堂中烛火通明，两排明晃晃的牛油蜡烛将堂内照得如同白昼。今晚，霁阳堡二十八郎以上的将领几乎全都到了，他们分座次在两边坐下，静静地等待司远瞻的到来。萧倚弦原本在这里是没有座次的，因他素得司远瞻器重，又在泥儿洼之战中立有大功，众人推举他坐到了封天垣的下首。此位置恰与李墨白遥遥相对。萧倚弦谦让了一番便也在椅上坐下了。过得片刻，两名亲卫搀着司远瞻步入兴汉堂，全体将领都从椅上站了起来，目送司远瞻坐上兴汉堂正中的主位。须发皆白的井木犴姜介宾喃喃自语道：“主公气息虽然粗重，但步履沉稳坚实，足音浊中带清，面上兰台廷尉一道红气直贯日月角，以此观之，半月之后当可转危为安。”他只顾去看司远瞻，竟然忘了向司远瞻行礼，直到旁边的娄金狗韩彧拉了他一把他才恍然大悟，急急忙忙地拱手为礼，在椅上坐了下来。
　　司远瞻目光炯炯地扫了在座诸人一眼，以惯常的一声轻咳开了场：“诸位，前几日我军与赵军交战，各部将士用命，斩首俘获甚众，有司已经记录下了各位的功绩，我也已经详细地看过了。今天召集大家，一是对有功将领予以表彰，二是总结经验，为下次战斗做好准备。有司，将功绩簿呈上来。”
　　一名戎装武将小跑着奔上前来，将功绩簿摆放在司远瞻面前的条案上。司远瞻道：“封天垣封将军。”封天垣起身道：“末将在。”“本役中，你率本部人马伏击捧圣军，攻破他们的防御，斩首六百一十六颗，俘虏战马六十匹，夺得印信两枚，辅以前绩，擢升你为中护军，仍统管本部兵马。”中护军一职负责霁阳堡之外五里左右范围的警戒，遇有战斗任务时则保护中军主帐，可以说是首领的高级守卫。这些年来此职一直空缺，封天垣听说自己荣任，当下喜不自胜。
　　司远瞻又道：“郝文忠郝将军。”郝文忠应声起立：“主公。”“你的弓箭队伏击敌军残余，兵马一人不损，共计射杀敌人二百余人，因此提升你为折冲将军。”郝文忠叩头谢恩。
　　司远瞻顿了一顿，又道：“先生。”颜冠子出班拱手：“主公。”“你为此役谋划有方，计略周备，升你为军师将军，仍提管内外一切粮草、刑狱之事。”颜冠子道：“臣谢主公封赏。”
　　司远瞻再道：“李墨白。”李墨白叩伏在地：“末将此次出战，未有尺寸之功，且败于敌寇拓跋余之手，若非主公点醒，几于自戕。末将恳请主公议罪。”司远瞻扫了众将一眼，问道：“你们认为如何？”众人议论纷纷，有认为出战无功，但勇气可嘉，应赏；有认为战事不利，拖累主公受伤的，该罚。司远瞻静静听着，待众人议论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方才一挥手说道：“你勇于出战，虽终负于拓跋余，但也有功于我军。然而你不甘受辱，愤而挥剑自刎，则是大错。今天你功过相抵，本座也不能赏你，仍保留你原任职司，继续为我军效力。希望你以此为戒，不要有太多顾虑。”李墨白本以为此次犯下如此之过定有重罚，没想到司远瞻心胸宽大，仍旧留用了他，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好半天才恭恭敬敬地道：“末将谢主公知遇之恩。”
　　此时主要将领已基本封赏完毕，萧倚弦见独独没有提到自己，正觉奇怪，忽见司远瞻面色凝重地道：“萧兄弟。”萧倚弦挺身出班，道：“主公。”司远瞻微微颔首：“你在此役中奋力搏杀，斩杀敌军残余在前，力挫拓跋余于后，而后又与轩辕参比武，重创敌虏，扬我军威，功劳莫大。然而敌虏冥顽，累汝受伤，本座深感不安。虽特命姜介宾为你诊治，但火灼之痕已入腠理，日后终难复原。为此，本座决定任命你为龙骧将军，统率威远、震远两部，全权负责北部防务。”那威远、震远两部均是军中精锐，首领浑宣、许处俊均位列七彪，资历甚深，而司远瞻此令则明确让萧倚弦凌于此二人之上，并统率全部军队与敌周旋。因此自颜冠子以下，人人皆惊。
　　萧倚弦谢恩已毕，颜冠子出班奏道：“主公，臣有一不请之请。”司远瞻道：“先生但说无妨。”颜冠子道：“当年大哥战死沙场，霁阳堡四虎仅存我兄弟三人，以此臣等心中常怀郁郁。今萧兄义气深重，武艺精强，臣等愿奉萧兄为兄，以全四虎之名。”郝文忠、封天垣亦极力附和。司远瞻点头微笑，暗想还是颜冠子聪明，一眼便看穿了我的用意。他问萧倚弦：“你意下如何？”萧倚弦道：“萧某见识浅陋，武艺粗鄙，实不堪与诸位兄弟比肩。但承蒙颜兄抬爱，自当谨遵台命。”司远瞻道：“那你是同意的喽。今天众将咸集于此，我看你们不如就在此盟誓，如何？”萧倚弦自然同意，于是几人便当堂叩拜，永约兄弟之誓。
　　司远瞻道：“从今天开始，霁阳堡四虎一人不缺，希望大家精诚团结，万众一心，驱逐敌虏，还我山河！”众将跟着齐声高呼，声震云天。司远瞻又颁下命令，自萧倚弦以下，人人皆有赏赐。这下不仅将领们面带喜色，连所有士兵也都跟着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