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水牢之战

　　日影西斜，十几个劲装汉子乘着骏马，踏着失血之光快速奔行。
　　“二哥，这儿的红叶上有字！”说话的汉子披衣四顾，意态甚豪，正是霁阳堡四虎七彪二十八郎中的四虎老三郝文忠，被他称作二哥的汉子，头戴纶巾，面白无须，左手抱着一卷竹简，腰间斜插着一支斗大的毛笔，一脸精干之色，顾盼之间英气逼人，正是以智术和三十三竹简闻名天下的颜冠子。他跳下马来，从引水渠中捡起了那片红叶，正待细看，老四封天垣又喊道：“快看，这里还有！”
　　几片红叶很快都被传到了颜冠子手中，其余众人都围了上来。红叶上被人用针刺出字，几片红叶上字迹全然相同。那几个字是：“萧大侠在漳河水牢。”封天垣搔搔后脑，一脸不解地问道：“二哥，这儿不就是漳河吗？这个萧大侠，会不会就是我们找了很久的萧倚弦？”颜冠子道：“有可能。主公传下令来，一定要救出萧倚弦。这是一条线索，我们一定不能放弃。”七彪中排行第四的冷昭担心地问道：“颜二哥，这会不会又是利鹿侯那狗贼的陷阱？”颜冠子道：“萧倚弦虽然一直与我们若即若离，但此人铁骨铮铮，绝不会叛节投敌，因此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闯上一闯。”封天垣自豪地拍拍胸脯：“那就由我来打头阵。”郝文忠接道：“四弟精通水性，理应由你前去。”
　　封天垣紧紧束腰，从后背取出一个长约三尺的铁爪来。此物名为风雷爪，前端之爪乃是三国时西蜀冶兵大师蒲元所制，锋刃无匹，后面的锁链则是产于西域羌地的狼蛛蛛丝混合辽东枯棘山红眼金蚕蚕丝所制，可伸可缩，坚韧结实。此物使动时隐隐有风雷之声，乃是封天垣的贴身兵刃。封天垣将锁链缠在右臂上，念动咒语，锁链末端的钢爪刹那间长伸数丈，插入河边一棵粗有十围的柳树树干中。封天垣深吸一口气，跃身跳入河中。颜冠子等几人站立河边，留心观看河中动静。
　　但见漳河流水被封天垣截作两爿，跃动的涟漪只跳动几下便消失在了粼粼碧波之中。约莫有两柱香时分，水面“哗”地一声分开，封天垣湿淋淋地从水面探出头来，借助风雷爪之力跃回岸上：“二哥，水牢在此以北二里的河水中，是贴着清河城修建的。水牢外面的瞭望塔上有一小队警卫，我瞧来武力平平，不难对付。只是那水牢到处布着五颜六色的花纹，我还在数丈之外便已惊动了它，若不是我躲闪得快，几乎被它打伤。”颜冠子沉吟道：“嗯，那是七阴寺高手布的魂印，若是咱们大哥还在的话，对付它当不为难。”说着目光遥视远方，显然已牵动了昔年伤心往事。郝文忠道：“大哥死得冤枉，若不是遇到了那个什么狗屁天罡幻魔阵，凭大哥的本事，什么人能挡得住他？咱们要是找到利鹿侯，定当将他分尸为大哥复仇。”冷昭问道：“这魂印有没有可能是利鹿侯布的？”颜冠子从悲愤中回过神来：“绝无可能。咱们与利鹿侯交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只将七阴寺的武学修炼到第三重，而要布魂印非到第五重不可。七阴寺能达到这个层次的，只有三个人，就是掌寺明悟，以及他的师弟明德、明性。明悟一般在寺中闭关不出，鲜少参与纷争。明德野心勃勃，心机深沉，明性天真烂漫，不识时务。据我所看，明德和明性虽都有可能来此，但明性的可能要更大一些。”封天垣道：“二哥，你发话吧，我们怎么动手？”颜冠子道：“我功力自然不比大哥，不过要支撑一时倒还有把握。待会我用移山遁形术引开水牢上的魂印，冷昭你们几个负责杀散上面的守卫，记得下手要稳准狠，尽量不要惊动利鹿侯。三弟你在外围警戒，四弟直接冲进水牢救人。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众人默契地点点头。颜冠子向身后一招手：“出发！”
　　水牢静默如常。一个玄衣侍卫站在水牢旁的瞭望塔上，他身后的暗影里，有两个同样装束的汉子。表面上他们的身份是将军府的守卫，实际上他们均是拜火教的低阶弟子，受利鹿侯和拜火教大长老步六孤承庆所托，来这里监视水牢的。
　　“有情况！”当前的玄衣侍卫觉察到气机的异常，纵身向外跃出。他人还在空中，一只黑色的铁爪已携着风雷之力从暗处飞出，无声无息地嵌入了他的喉骨。颜冠子朝封天垣点了一下头，意甚嘉许。冷昭等几人则抢上瞭望塔来。
　　瞭望塔当前的侍卫早已暗暗戒备，冷昭甫一现身，他左手平伸，食指上竟然幻化出一朵火苗。他默运玄功，火苗呼地一下向冷昭飞去。冷昭不躲不闪，任由火苗穿过他的身体，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裂冰术！”那侍卫惊呼一声，正待合身扑上，冷昭右指一挥，一枚菱形短匕径直刺入了他的咽喉。
　　后面的那名侍卫情知不免，在冷昭与前面的侍卫对敌之时念动召火咒，一朵蓝色的磷火从他口中喷出，袅袅升空。“快阻止他！”冷昭大叫。然而还是迟了一步，等霁阳堡锋锐的利刃将他斩成碎片之时，那妖异的火苗已在空中绽放成一朵大大的蓝花。
　　“情况有变！”在外留守的郝文忠顿时紧张起来。他知道清河城中利鹿侯必定会很快赶来。己方能否安全脱身全看能否迅速进入水牢救出萧倚弦了。
　　此刻颜冠子已在封天垣的带领下潜入水中。“二哥，就是这里！”封天垣嚷道。水牢之外的魂印光华灿然，显然它的力量不容小觑。颜冠子低叱一声，三十三竹简从袖中飞出，仿佛活物般在水中游动，眨眼间化作一道翠绿的屏障，水牢外幽篁森森，宛然已是一片竹林。此举吸引了魂印的注意，它张牙舞爪地向颜冠子扑来，霎那将颜冠子和竹简都裹挟在内。光华一与竹简接触，颜冠子立时被压得退后半丈，显得颇为吃力。封天垣借魂印力量稍有减弱之机，从后面突上前来，风雷爪怒啸而出，重重撞在了水牢的外壁上。外壁纵然结实，却也被这一下撞得石屑纷飞，坍塌下一个小坑来。封天垣收回风雷爪，依法如前，风雷爪翻飞不停，每次都击在石壁的同一位置。终于，伴着一声巨响，一块青石被风雷爪抓出壁外，石壁上现出一个一人大小的洞来，河水顺着孔洞向内灌去。
　　封天垣冲后面叫道：“二哥，你先辛苦一会儿，我马上出来！”颜冠子口中已不能发声，只缓缓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封天垣抢进水牢之中，四下找寻萧倚弦的踪迹。
　　他天生异能，鼻子的嗅觉比常人强了数倍，几乎可与鬣狗媲美，因此虽是在水牢重重阻隔之下，他仍在湿烂的霉味中找寻到了萧倚弦的踪迹，寻味前去，终于来到了水牢最底层的暗壁前。
　　“就是这里！”他默念玄咒，背上的风雷爪飏起一道罡风，宛似携着九天雷霆之怒直直地撞在了暗壁上。暗壁的石墙不及外围水牢的厚重，此时又失了魂印的庇佑，被这一击打出了一个大洞。封天垣连人带爪撞了进去。
　　萧倚弦早已听到外面声响，正惊疑不定间，见暗壁破口处闯进来一条粗豪大汉。此人面孔黧黑，豹头环眼，一部钢须根根见肉，神色间颇有狰狞之势。“你是何人？”那大汉一边携了他的手，一边急急地道：“我是霁阳堡的封天垣，奉主公之命前来救你！”说着不容萧倚弦分辩，将他背在背上便往外闯。
　　岸上的郝文忠正在焦急地等待，忽见城门洞开，数十精骑从城中杀出，为首之人骑着青眼麒麟，手摇一柄拂尘，正是利鹿侯！利鹿侯身后一位光头老者，袍袖上绣着七只云脊鹤，七阴寺高手的身份不言自明。那老者见到郝文忠，哈哈大笑道：“听说有中州的高手前来，一块儿和萧倚弦作伴去吧！”说着手臂长伸，向郝文忠当头罩下。
　　郝文忠不敢力敌，借势向外滑出数步，鬼影棍在地面一点，已退出数丈之远。他手臂一扬，快速移动的身影戛然而止。只见他面色由红转白，神情纯净得如同初诞的婴孩，额间天目穴隐隐有金光贯出，一只奇巨的青鸾便从云端飘然而落。它身披五色，顶戴青翎，羽翼振动间丝竹鸣响，恍如仙乐。丛林间的百鸟舞之蹈之，纷纷护在它的身侧，仿佛在用最热烈的问候欢呼王者的到来。青鸾神态倨傲，倾斜的羽压低了向晚的天色。它飞到明性面前，振翼长鸣，尖尖的长喙喷出无数金色的流彩，如同锦缎般织出了一天的绮丽。这一手连消带打，端的是稳迅兼备。
　　明性大笑道：“好玩，好玩！区区米粒之珠，也想与日月争辉？”笑声中他高举鸣鹤爵，纵马前驱，周身泛出粼粼金光，浑如一尊修行的佛陀。那只青鸾虽是道家真气所化，但不到明性身前三尺便是一声哀鸣，飘摇坠地。郝文忠胸中如受雷击，顿时如败革一般飘出数丈，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明性冷笑一声，单掌一挥，喝声：“去！”这一击他用了七成功力，眼见敌手已身受重伤，只要挨得实了，郝文忠必定不免。
　　“慢着！”瞭望塔上传来一声厉啸，一人如天神般自天而降，却是冷昭。他在空中便双手连挥，放出数十枚菱形短匕。原来他自知功力尚不及郝文忠，自然更不敢当面撄敌，只盼能用自己奇绝的“裂冰术”阻住明性的进攻。明性毫不在意，那些夹着寒气的短匕一遇上他护身的法印便如坚冰浴火，刹那间消融殆尽。明性大笑道：“你也领死吧！”随手一击，冷昭登时便被击入半空，重重地摔在了瞭望塔上，砸塌了半边塔楼。冷昭在上面挣扎了半天，却是连爬也爬不起来。
　　明性顾语利鹿侯：“原来中州这群蛮子只会自吹自擂，说什么武功无敌，法力无边，其实都是些大言炎炎，不堪一击的蠢货！”
　　“是吗？”利鹿侯尚未及答话，远方忽然传来一声断喝。那断喝初发时春蚕剥茧，丝丝入扣，盘桓曲折尚在数百丈以外，眨眼间声音便如江河入海，汇成一股雄浑的巨潮，波涛连天，锐不可当！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那人竟已来到明性面前！明性大惊失色，抬头看那人时，只见他头戴五色朝天盔，身穿一件精钢织就的明光铠，内罩青白色布袍，手提一柄吞口处铸有虎头的长矛，整个矛身便如虎尾般斑斓似锦，座下那匹旋光狮子，不时发出震慑人心的低吼。他的人，眉如玄剑，目似朗星，三份英俊中透着七分刚毅，真如神威凛凛的天将！这一手功夫，中州诸人中只有一人可办，因此明性不必细问，亦已知道此人是谁了！
　　利鹿侯骇然道：“你是司远瞻！”司远瞻颔首道：“不错！听明性刚才所说，似对我中州汉人全不放在心上，那就让我来领教一下吧！”
　　利鹿侯眼见司远瞻亲至，身后又跟着中州诸堡的高手李墨白、任袭等，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他冲明性高叫道：“师叔，你先抵挡一阵，我到城里与你会合！”明性道：“好！我今天就要杀尽中州蛮子，让天下人知道我七阴寺的厉害！”
　　利鹿侯催动青眼麒麟，带着几名亲信掉头便奔。七彪之首李墨白从腰间掣出钧天灭世剑，大声道：“利鹿侯哪里走？不如陪在下耍耍吧！”利鹿侯眼前一花，李墨白已抢上前来，钧天灭世剑直刺青眼麒麟双目。青眼麒麟怪吼连连，两只前蹄腾空人立，向着李墨白便踏。李墨白笑道：“你这带甲畜生，倒会帮忙！”钧天灭世剑凭空倒卷，抖起层层剑花如泻云浪，青眼麒麟前半身均被剑光罩住。利鹿侯得此余裕，默念玄咒，手中拂尘化作一把长刀，叮叮当当，抵挡住李墨白迅疾攻来的二十三剑。他每接一剑便和青眼麒麟倒退一步，显然功力有所不逮。他的那些亲信虽然平日里谀辞如潮，但功夫均是五六流角色，哪敢来上前送死？
　　那边司远瞻已与明性交上了手。司远瞻须发戟张，虎尾矛恍似出海蛟龙，招招直逼明性要害。明性毫不退让，凭着自己的七阴寺武学招招着力强攻。双方战得二三十合，明性大发了性，撤掉上身衣衫，现出一身浑厚结实的肌肉来。他怒喝一声：“鸣鹤爵在此！”说着手向空中一招，凌空祭起鸣鹤爵来。司远瞻看时，只见那鸣鹤爵迎风晃动，越变越大，爵中升腾起一股股浓烟来。那浓烟如同有人指挥，竟然分成两道向司远瞻左右合击，转眼已将司远瞻围在当中。司远瞻淡淡道：“技穷于此乎？”虎尾矛奋力长击，发出的森森厉吼如同虎啸，一只神形足备的吊睛白额虎赫然现身！它足踏五色祥云，身浴羲和之光，每一根毛发似乎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这尊圣兽之王仰天怒吼，仿佛刚从远古的沉睡中醒来，整个天宇都随着这咆哮在震颤，在摇晃！浓烟初时尚想与它拮抗，可被它晶绿的双瞳一照便不攻自破，消失得无影无踪。猛虎奔跃上前，一足踏住鸣鹤爵的杯沿，张开血盆大口对准鸣鹤爵便咬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是一颤，只见那件不知朝代的古物竟被这猛兽咬碎了！明性看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如梦初醒般地红了眼睛，怒吼道：“毁我法宝，我与你拼了！”
　　司远瞻一招手，猛虎重又附身虎尾矛上。他叫道：“小心了！”虎尾矛刹那间化作漫天矛影，整个清河城的城墙都在这一击中瑟瑟发抖！明性护身的法印登时被压得退后半寸，一张白脸胀得紫红，从那匹劣马上摔了下来。他只觉胸口气机已乱，一口鲜血登时涌上口中。明性生性好斗，平时总不肯在人前示弱，他一咬牙，硬生生地将这口血咽了下去。司远瞻道：“这一招如何？”说着加意催动，虎尾矛威力倍增，明性胸口瞬时已被刺中七矛，立时鲜血长流。若非他七阴寺武学已臻化境，法印之力不坠，此刻早已胸腹洞开，死得惨不堪言。他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出七八步，如同饮多了酒的醉汉，进退之间全无章法。司远瞻道：“若你答应以后再不为恶，我可以饶你一命！”明性怒道：“七阴寺中岂有向敌人叩头求饶者？”说着大喝一声，自逆经脉，登时气绝身亡。
　　明性一死，靠他法力维持的魂印立时烟消云散。颜冠子只觉身上一轻，抬头看时，水牢上的魂印已全然不见。而水牢因失了气机，现出本来的崩朽面目，此刻已有些摇摇欲坠了。颜冠子正待冲进水牢，却见封天垣已背着萧倚弦冲了出来。眼见水牢上一块大石正嘎嘎作响，封天垣情知若是强出势必不免，大喝道：“二哥，接着！”说着将萧倚弦用力一抛，颜冠子在外伸手接住，一捏萧倚弦寸关尺三脉，知他性命尚无大碍，便留心观看封天垣。此时那块大石已飞速落下，封天垣祭起风雷爪，“嚓”的一声闷响，风雷爪深入石中，封天垣奋起蛮力，风雷爪带着石头飞出数丈之外。虽然是在水中，可大石落底时激起的泥沙也着实惊人。封天垣拍拍身上的泥土：“二哥，咱们已经得手，快去与三哥他们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