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松树开花>【杨柳】《松树开花》(连载七)

【杨柳】《松树开花》(连载七)

作品名称:松树开花      作者:争游      发布时间:2013-05-13 18:47:14      字数:13810

  五十一
  赶到了陈耳镇上已经是大饭时。不太宽的街道上早已人流如潮。正走着,就听见前面“咚咚咚咚、呛呛呛”地声响传了过来,抬头望去,就见两行腰里扎着红绸带子的男女秧歌队款款而来,人们忙拥挤着往两边站,给秧歌队让路。过完了秧歌队,就听见戏台子那边的锣鼓敲响了,悠扬的乐器合奏声吸引着人们挪快了脚步。
  今天演出的是传统古装剧目《杨家将》,杨家代代忠良将,保宋王江山几百年,山村的庄户人都爱看。伯父领着伯母往戏场子一站就挪不开脚了,一会儿工夫就入了迷。母亲的心里看不进去戏,总想着父亲。她告诉伯母说她要到戏场子外面去一下,一会儿就转回来了,要伯母招呼一下大哥。伯父、伯母正看到热闹处,随意答应了一声就继续看他们的戏。
  母亲来到镇公所,门口的卫兵是母亲在张春升家时认识的,她管母亲喊大姐。
  母亲问:“我向你打听个事情。”
  卫兵说:“啥事情?”
  母亲说:“日本人投降了,抗战胜利了,去年当兵的那些人都回来了吧?”
  卫兵说:“没有听说有当兵的回来。大姐,你家什么人去当兵了?”
  母亲说:“我家男人。”
  卫兵说:“抗战刚结束,现在时局又不稳定,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吧。”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卫兵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母亲懊丧的回到了戏场子,泥塑般不说一句话,戏台上唱的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好容易盼到了刹戏,母亲领着大哥,跟着伯父伯母的后面出了戏场子,就合计着要往回赶,再迟了恐怕摸黑就赶不到屋了。
  戏场子外边,有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子正在向眼前的行人乞讨,没有一个人理他。随着人流走过去的伯母却不时地回头看着那个男孩。母亲的心情不好,顾不上这些。
  走过去很远了,伯母突然扯着伯父赶了回来,停在了男孩的面前。伯母问:“告诉我,你叫什么?”那个男孩说:“我姓王,人家都管我叫乞儿。”“乞儿,乞儿是什么意思?”这时一旁有人搭腔了:“乞儿就是要饭的意思。”“你大你妈呢?”伯母又问。“我大我妈都让日本人的飞机给炸死了。”“炸死了?”伯母吃了一惊。“你今年几岁啦?”男孩子说:“属虎的。”
  伯父不知道伯母为什么问这些,只是在一旁傻站着。
  伯母问着问着就不问了,就把伯父拉到一边。伯母说:“咱把那个孩子领回家去吧。”“领回家去,领回家去做啥?”伯父问。“领回家去养活着,要不他迟早会饿死的。”“养活着又咋办?”“咋办,你说咋办?给咱们当儿子还不成啊。”伯母这么一说,伯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这事情提出的太突然,突然的让他不知所措。
  看着伯父不说话,伯母急了:“怎么,你不同意啊?我们总不能做绝户头吧?到明老了,跟前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
  伯父想想,伯母说的也对,自己成了这个样子,以后还能指望谁呢?
  “你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
  “同意,同意,谁说不同意了。”
  “同意了咱就把他领回去。”
  “领回去就领回去。”
  转眼间的工夫,伯父伯母就有了一个儿子。因为他是属虎的,就取名王来虎。后来的日子,我和三哥都唤他二哥。
  伯父伯母领着来虎很快就追上了母亲和大哥。
  “桂珍,桂珍。”伯母叫母亲。
  “嗯。”母亲答应着。
  “我和你哥领了一个孩子。”
  伯母这么一说,母亲才注意到伯父伯母跟着那个乞讨的男孩。
  “领他做甚?”母亲不明白。
  “做我们的儿子啊。”伯母很兴奋,一开口就说个没完没了,“他属虎的,比青山小两岁,从此以后就管青山叫哥。起先,你哥还不同意呢,我就说他,咱们领养了他,救了他的命,以后咱老了,他还不给咱端个茶递个水的。”
  伯父伯母突然间就有了他们的儿子,母亲感到有些惊讶,但作为弟媳妇的她又能说什么呢?加上没打听到父亲的准信儿,母亲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激动和兴奋,只是机械地点着头说:“能行,能行。”
  看到母亲的样子,伯父解释说:“你嫂要领就领吧,现在多一个人吃饭,以后也就多一个干活的帮手。”
  母亲说:“嫂子做的对着哩,往后青山也有了玩耍的伴儿了。”
  母亲领着大哥,伯父背着来虎,谁也不说话。沿着回家的小路,他们都在各自寻思着自己的心事儿。
  五十二
  父亲当兵后两年的经历对我来说永远是一个谜。也许是由于军队生活的过于单调且平淡无奇,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可以向亲人诉说的记忆。因此对于这一小段生活,母亲也提供不出什么可以记录下来的东西,因而成为我小说中的一个空挡。至于后面所记的,母亲、伯父都对它叙述的非常地清晰。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伯父像这样说,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它一点儿也不过分。因为天阴,夜空没有像往日那样出现很多可爱的星星……
  伯父和伯母已经进入梦中了,是屋子外面那些急促的脚步声和一阵紧张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们。
  “哥,哥。”伴随着敲门声的是父亲急切的呼唤声。
  伯父并没有听清楚那是父亲的声音,只是随口答应:“来了,来了。”
  伯父打开门,就见一个当兵的肩头上还扛着一杆长枪,当兵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穿便衣的。
  “老总,你们这是……”伯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哥,是我,仓娃。”父亲说话的同时就领着那个穿便衣的挤进了门。
  松明子的光亮照耀着父亲的脸,伯父认出来了:“仓娃,是你?”
  伯父接着又喊伯母:“大女,大女,是仓娃,是仓娃来了。”
  伯母赶忙穿好衣服来到了外间。
  “你这是到哪来?他……是谁?”伯父问。
  “我们从胭脂河那边过来,他是新四军的人,叫大周。对,大周说他认识你的。”
  “认识我,你是……”
  “大叔,我叫大周。十年前,我和首长就住在你家北边的那间茅草庵子里。”
  “那……你是红军?”伯父激动的同时也有些紧张。
  “我们现在叫新四军。”大周解释道。
  “新四军……”伯父听人说起过,靠近卢氏县那边的黑山一带住的就是新四军。
  “大周让国民党的部队给抓了,要枪毙的。今晚上轮我值班,我就放他出来了。哥,详细的情况以后再说,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找个藏身的地方。怕有人追上来,我没敢去条荫口,直接上双驮岭来了。”
  “仓娃。”伯母早就站在一边了,这才插上一句。
  “嫂子。”父亲应了一声。
  “这样吧。”伯父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让你嫂子给你取身衣裳换上,不要穿这身狗皮了。还有,枪也不要带了。你们趁着天黑,直接去黑山一带吧。翻过了山那边,就是灵宝朱阳的地界,他们就是追,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追到那边去。”
  “大叔,谢谢您了。”大周朝着伯父鞠了一个躬。
  “不要客气了。等仓娃换了衣服你们赶紧走。”
  在内屋,父亲换上了伯母给他取的衣服。这时,父亲突然瞧见了炕头上正在酣睡的来虎。“他是谁?”父亲问。
  容不得伯母说话,伯父就进门接了腔:“收养的,一个讨饭的孩子。”
  “噢。”父亲点着头。
  父亲领着大周又消失在黑漆一样的山野里。
  送走了父亲,伯父、伯母久久的不能入睡。大周的到来使他们的思绪又一次回到了十一年前。
  “大女。”伯父叫道。
  “嗯。”伯母应道。
  “把当年红军那个小本本拿出来。”
  “这么晚了。”
  “拿出来,让我看看,有些日子没看过它了。”
  “不看也罢,它对你伤害多大啊。”
  “看看吧,我想看,只要他们能够推翻旧世界,创造新生活,就是死了也值。”
  伯母从箱子底翻出了那个红本本,虽然伯父不认识上面的字,但他知道那上面一定写着“红军”。红军,就是现在的新四军。现在的新四军,就是当年的红军。他们都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共产党,多好啊!共产党一定会打败国民党的!共产党一定会解放全中国的!
  这一夜,伯父把红军送给他的小本本就贴在他的胸口上;这一夜,漫山遍野的松树开满了火红火红绚丽夺目的花朵儿……
  五十三
  第二天一早,国民党部队上的人就随同镇公所的保安队赶到了条荫口。茅草屋的门紧锁着,房前的院落里已是杂草丛生,一看就知道是好长时候没人住过。他们又赶到了大条荫的外公家,外公去了山坡上的田里,外婆和母亲一见来了这么多扛枪的兵,一下就慌了神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哥吓得直往母亲的背后躲。
  带队的兵问保安队的人:“这就是王仓娃老丈人的家?”保安队的人说:“就是。”带队的兵就一挥手命令手下的人:“搜!”外婆、母亲和大哥站在一块儿不敢动弹。当兵的人在屋里屋外、房前房后胡乱翻腾起来,结果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带队的兵问母亲:“你就是王仓娃的媳妇?”
  母亲点头说:“是。”
  带头的兵说:“如果仓娃回来了,让他立即返回队伍上,要不然被抓回去了可是死路一条。”
  妈啊!这么说,是仓娃当了逃兵啦?当了逃兵就该往家里走,或者想办法往家里捎个信儿。母亲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在有一个保安队的人母亲认识,母亲问他说:“到底出了啥事啦?”保安队的人小声告诉母亲:“他放跑了一个共产党。”“什么是共产党?”“我也不大清楚,听说是新四军里的一个头头。”“怎么能出这种事?”母亲担心死了。
  一群当兵的人又在周围的山坡上旮旮旯旯搜了个遍,仍旧是一无所获。听伯父说这些人后来也去了双驮岭,到了双驮岭同样没有什么结果,就气急败坏的重返条荫口,放火烧了家里的房子。
  当天下午,母亲去了条荫口,看到正在燃烧的房屋,眼泪就欶欶地流了下来。“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地狠心啊,没了房子我们一家人住哪啊!”
  回到大条荫,外公劝母亲:“烧了就烧了,只要仓娃平平安安的不出事情比啥都强。”
  外公在一旁吸着旱烟,一袋一袋地没完没了,弥漫的烟雾中冒出了他无奈的叹息:“唉——这熊世道,啥时间才是个头呢?”
  五十四
  父亲是在六七天后的一个夜里回家的。父亲先到条荫口,看着化为灰烬的家,他什么都明白了:这帮狗日的已经追到这里来了。
  这些天,母亲夜夜都很难入睡,耳边不断传来山野间的刮风落雨声,溪水流动声,野兽嚎叫声,草丛中的虫鸣声……听着听着,这些声音就变成了两军交战的枪击声、炮弹声,变成了父亲在战场上疾跑迅走的脚步声……仓娃啊,你在哪儿呢?母亲在心里呼唤着。
  熟悉的脚步声从野外传进了母亲的耳朵中,母亲就知道是父亲回来了。母亲起炕走到门口,恰好就听见了父亲“桂珍,桂珍”的呼唤声。
  外公、外婆也跟着起来了。
  “这几天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家里人有多担心吗?”母亲埋怨地问父亲。
  “去新四军那里啦。”父亲压低了声音说。
  “你真的放跑了共产党?人家保安队都找上门来了。”
  “我知道。”
  “你知道,把咱家的房子也烧了,往后的日子咋过哩。”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
  “别哭了,让仓娃说说,到底是咋回事情。”外公劝母亲。
  父亲说:“被我放跑的共产党是新四军队伍里的一个干部,早先是红军里面的人。国民党军队要枪毙他,我能不救他吗?共产党可都是好人,这回我护送大周到了黑山、铁匠驮,那里都建立了共产党的组织,成立了农民协会,专门打国民党军队和地主恶霸势力。用不了多久,全中国都会解放的,都会成为劳动人民的天下。我们山里的受苦人再也不用过这种担惊受怕、受人欺负的日子啦。”
  “别说这些了,说说以后咋办吧。”外婆催道。
  说到以后,一家人都不说话了。好半晌外公才说:“这个家你是再也不能呆下去了。”
  “那……该往哪儿去?”母亲问。
  “要不我重新去找新四军,跟着他们闹革命去。”
  “你去闹革命?你一拍屁股走了,留下我们娘俩咋办哩?”母亲说。
  “就是心里惦记着你和儿子,我才拒绝了新四军首长要我留下来和他们一块儿干革命的。如今,他们烧了咱家的房子,每天还在到处搜捕我。与其说让他们捉回去砍了头,倒不如去投奔新四军。”
  “你要是投了新四军,让他们知道了,连累我们不说,还有桂珍和青山的活路吗?”
  听了外公的话,父亲为难了:这里不能留,那里不能去,以后的日子还咋过哩?“伯,那你说咋办?”父亲问外公。
  “眼下还能有啥办法,躲吧,躲的远一点,躲过了这阵儿,再做往后的打算。”
  “能让他躲到哪去呢?”母亲问。
  “到山那边去吧。”外公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翻过山梁,就进入了河南灵宝地界,属朱阳乡管辖,雒南这边的人轻易不会过去的。”
  “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很难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父亲说。
  “山那边寨沟有我当年逃难来时的一个老乡,姓周,你可以先去他那儿躲避一段时间,至于桂珍和青山,等时局稳定了再说。”
  “那好,我就去山那边。”
  “睡吧。大半夜的,等到明早再走吧。”外婆说。
  “不行。”外公说:“这里一刻也不能停,多呆一会儿就多一会儿危险。走,我领着仓娃连夜就过去。”
  “走,连夜就过去。”父亲望了一眼母亲和炕头熟睡的大哥,跟着外公疾步出了门。
  这,仍是一个漆黑的深夜。
  五十五
  寨沟,一条长达十五里的山沟。沟的尽头处,有三四亩大的一片开阔地,除了东面有条叫磨子沟的小沟以外,其余几面都是陡峭的山崖,人们管这片盆地式的开阔地叫寨沟脑。
  外公的那个老乡姓周,父亲管他叫周叔。周叔四十多岁,是个单身汉。几年前,他在寨沟脑盖了三间茅草屋,原想着能够找一个女人和他一起过日子,却因为荒山野岭,远离人家,把女人的事情给耽搁了。
  周叔很痛快得接纳了父亲。父亲就和周叔睡在一个土坑上,开始时还担惊受怕的,每天晚上总不能安心入睡,生怕陈耳镇保安队的人找到这里来。周叔见父亲的样子,就笑着说:“放心睡吧,不会有事的。这鬼地方,一半个月都不见一个人影儿。”
  有一天,外公领着母亲来看父亲,这一看,母亲就不想回大条荫去了,说要留在这里,和父亲在一起。父亲自然喜欢母亲留下,只有和母亲在一块儿,才不会使他们彼此之间相互牵挂着吃不香睡不宁的。夫妻,自古以来只有夫妻在一起才能称其为家。有家的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外公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说:“晚上睡哪儿,总不能睡在你周叔的屋里吧?”父亲说:“西边的山崖下有个自然的石窑,地方虽不大,在外面用树枝儿扎个墙,好赖也能避风挡雨的。听周叔说,他刚来时就在那里住了一年多哩。”
  当日,周叔外公帮着父亲用树枝儿很快就将石窑外的围墙扎好了。外公要走时,母亲说:“改日把青山给我带过来。”父亲叮嘱外公说:“要是有人问起我们,你说我们回山阳县老家了。”外公说:“知道。”
  在寨沟脑的石窑里一住就是半年多,白天,父亲和母亲在山坡上开荒种地,有时间也采一些柴胡、黄芩、连翘什么的,拿到朱阳街上去买,再加上外公的接济,日子虽清苦了一点却平平安安地,过出了庄户人家的舒心和快乐。
  草儿发芽,树儿泛绿了,山坡上的迎春花、映山红开了一朵又一朵,香了一片又一片,又是一个春天了。
  春天是撒种的季节,春天是孕育生命的开始。松明子的灯火照亮了石窑洞的每一个角落。大哥睡熟了,父亲和母亲还在喃喃情语。
  “桂珍,想啥呢?”父亲问。
  母亲说:“仓娃,我又要给你添负担啦。”
  “添负担,添啥子负担啦?”父亲不知道母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母亲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有了。”
  “有了,有啥啦?”
  “成天和你在一块儿,你说有啥啦?”
  父亲突然就悟出来了:“啥时间有的,我咋就不知道。”
  母亲说:“都两个月啦。”
  父亲说:“那你以后就什么都不要做了,在家里给我好好地养着。”
  “养着,吃白饭,你能供的起?”
  “不但要供你和青山吃饭,还要想办法在这里给咱们盖三间茅草房,到时间生孩子、坐月子就在咱的新房里。”
  就在这年(民国三十六年)的十月,父亲在寨沟脑盖起了三间茅草屋。也是在这年的十一月十九日,母亲在这三间茅草屋里,又给我生下了一个哥哥。跟着大哥的名字,父母给他取名青海。
  母亲曾经对我说起过,在寨沟脑坐的那个月子,父亲侍候吃,侍候喝,闲下来的功夫还要洗尿布,硬是没离开过母亲半步。原本外婆是要二姨来家侍候母亲的,但二姨那年刚结婚(招了个女婿),外婆便不好意思让她到寨沟脑来。
  五十六
  很快就到了过年的时间,三哥刚好四十天。为了过年,父亲用他刨药的钱专门从朱阳街上割了二斤猪肉,说是要母亲包饺子。月尽那天,父亲抱着三哥,大哥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剁肉馅、包饺子,口水都流下来了。从锅里捞出了饺子,母亲让父亲给周叔端了一碗,母亲说,咱们能在寨沟脑安下家,多亏了周叔的帮忙。
  周叔一个大男人,从没吃过饺子。吃了母亲包的饺子,连声说好吃好吃。吃完了饺子,周叔从他的口袋里给大哥和三哥每人掏了一份压岁钱。母亲推让着说:“周叔,怎么能让你破费呢。”周叔说:“你们来了,我高兴。没有你们一家子,这过年和不过年没啥两样,没有啥球意思。”母亲说:“人气,人气,没有兴旺的人气这日子也就过得没啥意思了,对吧。”母亲说完这话就后悔了,这还不捅到了周叔的痛处?
  母亲又给父亲、大哥取出了一身新做的衣裳,要他们大年初一穿上,还在大哥的口袋里塞了一些小钱。父亲也特别高兴地说:“青山今年已经十岁了,过了年就把他送到沟外面的鱼仙河学校,我们没有识字,可不能让娃也当个睁眼瞎子。”母亲说:“青山一上学,又要给你添负担。”父亲说:“我这身子骨结实着哩,再放个百儿八十斤也压不垮。”
  到了大年初二,父亲领着一家人翻过山梁,去大条荫给外公、外婆拜年。看着母亲怀里的孩子,外婆说:“当初让你们去寨沟还真去照了,别的不说,先安安生生的。”外公说父亲:“现在可是一家四口人,全凭着你一个人哩,啥也别想了,哪也别去了,好好的开点地种点庄稼。”父亲点头说:“是哩,是哩。”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父亲专门买了四个纸扎的红灯笼,说是自家门前挂一盏,周叔门前挂一盏,青山搭一盏,青海搭一盏。母亲说:“青海还小哩,不会搭灯笼。”父亲说:“再小都是娃哩,他不会搭,你给娃搭着。”
  十五的早上,一家人正在吃饭,外公就气喘嘘嘘地来到了寨沟脑。
  母亲问:“大,出啥事了,看把你急得。”
  父亲跟着说:“伯,先吃饭吧。”
  外公说:“我不吃,你们也别吃了。”
  母亲问:“到底是咋啦嘛?”
  外公说:“山那边来了国民党的破坏队。”
  父亲问:“破坏队是干什么的?”
  外公说:“专门烧房子的,见了粮食抢粮食,见了牛羊拉牛羊。”
  “为啥啊?”父亲问。
  “我也不知道为啥,听说是搞什么移民并村,围剿新四军哩。”
  “日他个妈,净胡球弄哩。清剿新四军,新四军有他们那样坏吗。”
  外公催父亲说:“啥也不说了,赶紧把家里吃紧的东西收拾一下藏起来,你们和娃也都躲到山上去。快拾掇,我还得赶回去哩。”
  外公走出老远了又回头喊道:“记着告诉你周叔一声,让他也躲一躲。”
  外公走了,母亲催父亲说:“仓娃,快收拾东西吧。”
  父亲说:“你引着青山到山坡上去,我就在屋里,我就不信,屋里有人哩,他们就敢烧。”
  母亲说:“走吧,还是到山上躲一躲吧。”
  母亲坚决的说:“你和孩子去吧,我就在屋里看着家,咱们刚刚盖起来的新房子不能就这样让他们烧了。”
  母亲问:“他们真要是烧呢?”
  父亲说:“那我就和他们拼了。”
  母亲说:“你拼得过他们吗?”
  父亲说:“那他们还能把人杀了不成?”
  母亲说:“你咋就是一根筋呢。”
  “引着孩子快走,我就给咱看家。”
  “你看,周叔都走了。”
  “我不走!”
  “你……”母亲劝不了父亲,只有说好话:“那你可要小心点儿,千万别和人家来硬的,啊。”
  “知道,你快走吧。”
  母亲领着大哥,抱着三哥上了山坡。
  父亲一个人就躺在茅屋里的土炕上。
  好长时间以后。是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每当回忆起此事,母亲就说,反正是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都没有见国民党的破坏队翻过山梁来,当她正要领着大哥往家重返时,山顶上,一队扛着枪的国民党兵就出现了。母亲隐蔽在山坡的密林中再也不敢出声,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这一切很快地过去。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突然听到了“轰轰”两声巨响,母亲的心咯噔了一下,这下房子全完了。紧接着就见一股浓浓的黑烟冲上了天空。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以后,母亲就领着大哥、抱着三哥回到了寨沟脑他们的家。映入她眼帘首先是家里的房子没了,周叔的房子也没了,都变成了燃烧后的灰烬。仓娃呢?母亲不见了父亲。
  “仓娃——仓娃——”母亲呼喊着,应她而来的是山间好远好远的回声。
  “仓娃——仓娃——”母亲跑步来到房屋的土墙里,在那里,她发现了面目全非的、一个血淋淋的死尸。
  “仓娃——”母亲傻了,抱着三哥跪倒在地上再也无话。
  “大——”大哥跪下了。
  关于父亲的遇难过程,一位破坏队的参与者在解放初镇压反革命运动中道出了真情。
  当破坏队来到寨沟脑,正要放火烧父亲和周叔的房子时,父亲出现了,父亲说:“你们真的要烧了我家的房子?”
  当兵的说:“我们是在执行长官的命令。”
  “有我在,我看你们谁敢放火烧我家的房子。”父亲说着,就摆出了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
  “你是谁?”
  “我是王仓娃。”
  “你就是王仓娃?”
  “我就是王仓娃,咋了?”
  “你是王仓娃,就不烧你家房子啦,我们长官特别关照过的。你回去吧,我们走了。”
  当兵的装模作样地顺着沟底的山路往下走。父亲“哼”了一声回到了屋里。
  这时间,两个当兵的同时把两个手榴弹从窗户里甩了进去……
  五十七
  寒风呼啸着吹过来了,雪花夹在风中落下来了,这年正月咋就恁冷呢?从破坏队火烧住房的那天起,周叔离开了寨沟脑就再也没有回来。
  听到父亲遇难的消息,外公、外婆从大条荫赶了过来,伯父、伯母从双驮岭赶了过来,临近的几户人家从沟下面赶了上来,他们帮着母亲为父亲料理了后事。临走时外公说:“桂珍,走,领着孩子到大条荫去吧。”
  母亲摇着头说:“不。”
  外婆说:“听你大的话,跟我们过去吧。”
  母亲坚定的说:“不。”
  伯父说:“要不,就和我们去双驮岭上,饿不着你和娃的。”
  母亲仍旧摇着头说:“不。”
  伯母说:“一个女人,领着一个,抱着一个,咋过哩。还是跟我们上岭吧。”
  母亲还是坚持说:“不。”
  母亲接着说:“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知道你们都是关心着我和孩子,可我离不开仓娃,离不开娃他大啊!”母亲哭了:“我不能把仓娃一个人孤单单地丢在寨沟,那样他会伤心的。你们都回去吧,我要在寨沟陪着他,永远陪着他。”
  母亲又住进了他们曾经住过的石窑洞。石窑洞好,他是烧不毁、砸不烂的,也许,这天然的石窑洞就是上帝专门为穷人建造的。
  埋葬了父亲,母亲躺到了,十多天不吃不喝的,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她不会忘记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不但要供你和青山吃饭,还要给你们盖三间草房来,到时间生孩子、坐月子就在咱的新房里……过了年,就把青山送到沟外面的鱼仙河学校去,我们不识字,可不能让孩子当睁眼瞎子……”房子盖成了,咱们住进去,我还给你生了青海。可命运却偏偏安排我空喜欢一场,你随着三间茅草屋去了阴间,但愿那三间房屋你在那个世间能够住得上。你带着让青山读书的梦走了,把我娘们几个现实的梦打碎了。仓娃啊,亲人们都劝我到他们那里去住,我没有去,咱们夫妻一场不容易,戏里不是这样唱的吗: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当珍惜啊!仓娃啊,你若是灵魂有知,就保佑你的媳妇和孩子平平安安的吧……
  鉴于母亲的执着,外公和外婆只好暂留在寨沟脑。石窑洞小住不了那么多人。一到晚上,外公就回往大条荫,第二天一早就又赶过来。
  大哥那年才十岁,十岁的大哥却非常懂事。母亲问他说:“青山,你大不在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大哥说:“妈,你别太伤心了,有我哩,我会伺候你和青海的。”看着眼前的大哥母亲泪眼汪汪。
  眼看着就要春耕下种了,母亲劝外公和外婆:“你们回去吧,别老是放心不下我,我能行的。”
  “整个寨沟脑再也没有别的人家,我们回去能放心吗?”外婆说。
  “再往下走二三里路,不是还住着一家人,真有事我会求他们帮忙的。各家要过各家的日子,有好多活换珍和妹夫是需要你们指点的。”
  无奈,外公和外婆离开寨沟脑回到了大条荫。往后的日子,母亲常背着三哥,领着大哥用锄头开垦着山坡的土地。外公时常会来帮忙的,外婆也时常会来看她们,每当这时,便是大哥最开心的时候,外公会给他讲故事,外婆会送给他许多好吃的。伯父离得远,也常掏空儿来帮母亲锄锄刨刨,侍弄庄稼。这段艰难的日子,母亲尝遍了世间的酸甜苦辣。
  五十八
  那是秋日里晴朗的一天,外公又来到寨沟脑帮母亲收获山坡上熟透了的玉米。这回,外公厮跟着一个人,一个和父亲年岁大小相同的男人。外公说,多一个帮手就会快一些。
  遵照外公的嘱咐,母亲在家里做饭,外公、大哥一同领着那个男人去了玉米地。收玉米,在田间扳着不是十分费劲,主要是往家里运送,曲曲弯弯的山路,靠的就是担挑、肩扛,多了一个人帮忙,自然快了许多。正当而立之年的他,有力气,脚下也利索。二亩多地的玉米,半后晌就收到了家。收到了家,剥、晒就成了母亲和大哥的活。
  吃了饭,外公就打发那个人先走了,自己留了下来,说是跟母亲有话说。外公问母亲:“桂珍,今天这个人干活咋样?”
  母亲说:“实在,肯卖力气。”
  外公又对母亲说:“桂珍啊,总像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得找个男人,咱这后山老林、坡陡路险的,干庄稼活凭的是力气,没个男人不行。”
  听着外公的话,母亲不吭声。
  打了好半晌,外公又说:“刚才那个人是两叉河东高的,姓胡,兄弟四个,他是老大。由于家境贫寒,至今还没有娶过女人。前段时间,他常去咱家帮着干些力气活。就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实在人,肯卖力气,我就琢磨着让他到寨沟脑来……”
  “大,你不说了。”没等外公说完,母亲就开了口。母亲知道外公要说什么。母亲接着说:“这话你原先也提过,我是不会同意的,我并不是说他人不好,我是说要对得起仓娃。”
  “对得起仓娃,这话你都说一百遍了。你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已经对得起他了。可他走了,不管你们母子了,你总不能像这样下去,苦了你不说,还会苦了孩子。带不好这两个孩子,你就对得起仓娃啦?”
  “娃会一天天长大的。我的身子是仓娃的,是仓娃的!再苦、再累、再难,我愿意,我愿意!”
  “好了,好了,今这话就全当我没说。以后你家的活也别指望我帮你干。”
  外公和母亲就这样说翻了,外公一气之下出了门,任大哥在后面“外公,外公”地叫着,就是不回头。母亲知道外公说的是气话,天底下哪有父母亲生儿女气的?过不了多久,外公又来为母亲做活了,只是再也没提过为母亲找男人的事。
  五十九
  “怎么说解放就解放了呢?共产党领导的那些新四军,不,现在应该叫解放军怎么说胜利就胜利了呢?”母亲一清早就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然后叫醒了大哥,取出了过年时才肯穿的新衣服。
  大哥问:“妈,这是要干啥去?”
  “干啥去,开会去。你昨后晌没听那位叔叔说吗,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到山里来了,所有的山村都解放了,犁牛河还成立了乡政府,建立了农会,要斗地主,分地主恶霸的财产哩,穷人这回真的要翻身啦。”母亲一开口就说了一大堆,有些话还是听昨天通知开会的那个解放军工作队说的,别说大哥不懂,就是母亲也不懂。但她听准了一个信儿:共产党胜利了。
  大哥又问:“咱都去啊?”
  母亲说:“都去。”
  大哥又说:“要不我一个人去吧,你看着青海就不用去了。”
  “妈不去怎么能成呢?为了这一天,你伯父被陈耳保安队打成了残废,你大被国民党追的无家可归,最后还被他们给炸死了。你说说,这一天来的容易吗?这一天咱们可是盼了多少年了。你说说,妈不开这个会能行吗?”
  “这儿离犁牛河远着哩。”
  “再远咱也要去。妈把饭早就做好了,赶早吃一点儿咱就走。”
  一家人去犁牛河还是第一次。起先,母亲担心路途远,没有伴儿。不料想,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多。原来所有寨沟里面的住户都得到了通知,家家户户都有人去哩,就像是去赶庙会、看大戏。不,比赶庙会、看大戏还要热闹。
  会场子就设在犁牛河村那个戏台子下面。等母亲他们赶到时,会场子已挤满了人。对犁牛河村,母亲生哩,这里的人她都不认识,只有一路结伴的几个算是熟人。有人问母亲:“你是哪里的,怎么从来没见过?”母亲说:“我是寨沟脑的,离这儿远着哩。”问话的人听了就说:“寨沟最后边的地方,翻过了山梁就是雒南,真正远着哩。”
  环顾会场的四周,母亲看到了好几个持枪站岗的。母亲问:“这些都是保安团的人吧?”有人听了就笑她,说:“现在哪还有保安团啊,他们是解放军工作队、乡政府、乡农会组织起来的民兵队,站岗的几个人都是村上穷人家的青年,现在是民兵。”“叫民兵啊。”母亲听着这词儿就觉得新鲜。
  说话间大会就开始了,先是区长讲话。“区长是多大的官啊?”母亲小声问旁边的人。旁边的人说:“我也不知道,听说是从朱阳上来的,大概是和乡长差不多大的官吧。”“啊。”母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区长讲的有些话,母亲还是不甚懂,但她明白了大概的意思,说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解放军撵走了蒋介石,打败了国民党的军队,穷苦人现在翻身得解放了,要团结起来和地主恶霸做斗争,要把他们的土地、财产分给村里过去受苦的人。
  紧接着是犁牛河乡的乡长讲话,乡长母亲也不认识。但台子下面的人大都认识他,说他是村上出了名的雇农韩老五,常年给村上地主扛长工。还说他前年(民国三十六年)那会儿也加入了村上的农会,差点儿被朱阳保安团的亢记子给杀了。“前年村上都成立了农会啦?”母亲问旁边的人。旁边的人说:“你不知道啊,那回新四军又打回来了,组织成立了村里的农会。只一个月时间,新四军就走了,国民党就打过来了,杀了好多没来得及转移的新四军和工作队,后来,亢记子领着保安团把临近几个村子的农会主席都杀了。”这一说母亲就想起来了,就是在那个时间,国民党的破坏队从雒南县翻山来到了朱阳的。
  最后是区妇救会主任讲话。妇救会主任是个女的,还穿着一身的绿军装,看着看着,母亲就感觉这位区妇救会主任有点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在哪儿见过呢?母亲一时又想不起来。妇救会主任讲的是关于妇女的事,什么男女平等啦,婚姻自主啦,妇女也能参加革命等等。后来,妇救会主任还向群众讲了自己过去的事,说还是十四岁那年,她就被地主恶霸强行抢了去,要纳她为妾,后来还是一位好心的大姐救了她,帮她逃出了恶人的魔掌,她就是从那个时候才去延安参加革命的。这么一说,母亲就想起来了,她是桃蕊。桃蕊现在是解放军啦,是区里干部啦,太了不起了。
  母亲太激动了,激动的忘记了自我,忘记了她还领着大哥、背着三哥。整个会场解散的没有一个人了,母亲还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旁边站着大哥,脊背背着三哥。正在收拾会场的工作人员发现了她,就问她说:“这位大嫂,你在等人吗?”问话的是个解放军战士。
  “我在等桃蕊。”母亲说。
  “桃蕊?这里没有叫桃蕊的。”
  “就是,就是刚才站在台子上讲话的那个女干部。”
  “是她啊,她是朱阳区政府妇救会的郭主任。”
  “她不是桃蕊啊?”
  “对,她不叫桃蕊。”
  “那是我认错人了?不会的,一定是她。”母亲自语着的同时抬起了头,那个解放军战士已经走远了。
  “唉——小兄弟,我能见见那位郭主任吗?”
  解放军战士回头说:“郭主任已经回乡政府了,一会儿还要回区里的。”
  “乡政府,乡政府在哪?”母亲跑到了战士的跟前。
  “大嫂,我领着你去见她吧。”战士说。
  “唉。”母亲感激地点了点头。
  乡政府就设在一个地主的院宅里。到了门口,战士对母亲说:“你和孩子先等一下,我进去报告一声。”
  郭主任出来看见母亲领着一个孩子,背着一个孩子站在门口,就问:“是你找我吗?”
  母亲一抬头,可不就是桃蕊吗。母亲这回可是看的真真切切地,没错。
  “桃蕊。”母亲叫道。
  “你……”郭主任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
  “我是……”母亲想说她是桂珍,可当时并没有告诉桃蕊自己的名字。“我……在陈耳镇……张春升的家里。”
  “你是大姐。”母亲这么一说,郭主任一下就想起来了。
  “桃蕊。”母亲的手和郭主任的手紧紧地抓在一起。
  “走,到里面去。”郭主任说。
  “不啦,得赶紧赶回去哩,路远,再迟摸黑就到不了家了。”
  “你家在哪儿?”
  “寨沟脑。”
  “离这儿有多远?”
  “二十多里地。”
  “这孩子是……”
  “我的两个娃。”母亲接着说:“桃蕊,见了你真高兴,你现在出息了,做共产党的干部了,大姐真羡慕你。桃蕊,今个迟了,改日我还能见你吗?”
  “能啊,咋不能。大姐,当初多亏了你,要不哪能有我桃蕊的今天。大姐,路远,我派两匹马送送你和孩子。改日,我会去看你的。”
  容不得多说什么,郭主任派了两匹马把母亲和大哥送回了寨沟脑。回到家,母亲直后悔,说今天太迟了,没和桃蕊说成话。
  六十
  “妈,咱们去趟双驮岭吧。”大哥说。
  “怎么一大早就想起要去双驮岭了,是想大伯和大娘了吧?”母亲问。
  “昨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大哥所答非所问。
  “做了一个梦,一个什么样的梦?”
  “我梦见双驮岭上的松树开花啦,火红火红,好大好大的一片。”
  “松树开花?”母亲自语着:“这梦,咱们家里的人做了几十年,但哪一回都是虚梦一场。青山,你见过松树开花吗?”
  大哥摇摇头说:“没有。”
  母亲说:“我也没有。”
  “妈,咱就去双驮岭上看看吧。”
  “走,到双驮岭上看看去。顺便把咱们这儿解放的消息告诉给他们。”
  一路上,大哥都是畅想着自己的梦,畅想着双驮岭上松树开花的样子,那一定很美丽,很壮观吧?母亲已经把祖母当年做过的那个有关松树开花的梦告诉了大哥,梦中的神仙说,能看到松树开花的人是天底下幸福的人。那么我、大伯、大娘、妈、外公、外婆、二姨以及我的一切亲人都将成为幸福的人。
  很快,大哥和母亲就爬上了双驮岭。站在双驮岭上,眼前边祖父当年栽下的那些松树翠绿翠绿,眺望四周,整个双驮岭上,不,应该是整个山野酷似一片绿色的海洋,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的海洋。
  怎么不见开放的松花呢?梦中那鲜艳夺目,像熊熊烈火燃烧起来的松花在哪儿呢?大哥怅然若失。
  “青山,你看。”母亲一脸地兴奋和喜悦。
  “看什么?”大哥问。
  “松树开花。”母亲坚定地说。
  顺着母亲所指的方向,大哥看到了大伯家的那几间茅草屋,看到了茅草屋的顶上飘扬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就在这一瞬间,大哥领悟到了:所有盼翻身求解放的山里人,不都是一棵棵郁郁的青松吗?那飘扬在祖国上空、天安门城楼和所有人心中的五星红旗不就是那火红火红的松花吗?“松树开花。”大哥重复着母亲的话。
  站在家门口的伯父伯母,还有二哥王来虎,发现了爬上岭的母亲和大哥,还有爬在母亲脊背的三哥。
  “桂珍,青山。”伯父大声地呼叫着。
  “大伯。”大哥回应着随即向大伯的家门口跑去,迎着他跑过来的是二哥王来虎。
  大哥和二哥拥抱在一起。伯父一家人和母亲一家人相聚在了一起,他们在五星红旗下面高兴地欢呼着,跳跃着。
  “哥,山那边解放了。”母亲说。
  “山这边也一样。”大伯说。
  “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母亲说。
  “往后,我们就会有好日子过了。”伯母说。
  “哥,张春升呢?”母亲问。
  “被解放军工作队抓起来了,听说过不了几天就要开他的公审大会。”伯父说。
  “罪有应得。”母亲自语着,陷入了一种深深地深思。母亲是在回忆那远逝的岁月吗?
  往回转的时间,母亲领着大哥顺便去了外公家,外公、外婆、二姨和舅舅(我们管二姨招过来的男人叫舅舅)一家也都沉浸在欢乐的兴奋之中。大哥告诉外公说:“双驮岭上的松树开花了。”
  “松树开花了?”外公觉得好奇,问大哥:“是白花还是黄花?”
  “是红的,火红火红地,漫山遍野的都是。”
  “没见过。”外公摇头说。外公以为大哥说的是梦话,小孩子说的梦话哪能当真呢?
  快到家的路上,大哥对母亲说:“妈,我想要一面像大伯房顶上插的五星红旗。”
  “妈上哪儿去给你弄五星红旗?”
  “你不是认识区上的那个女干部吗,她对咱们那么好,一定能弄来五星红旗的。”
  “为什么要五星红旗呢?”母亲问。
  大哥说:“我想让寨沟脑上的松树也像双驮岭上的松树一样,开出红色的花朵儿,那多美啊!”
  “行,再见到你桃蕊姨时,我就跟她说。”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