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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松树开花》(连载五)

作品名称:松树开花      作者:争游      发布时间:2013-05-09 16:00:45      字数:4463

.  四十一
  过了三天,陈有福如期而来。这回,他带了一名身挎盒子枪的保安队。父亲去了山坡上,家里就母亲一个人,见了穿黄皮带枪的心里不免有点胆怯,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始料不及的事。后来陈有福一解释,就明白了这位挎着盒子枪的人是张春升的手下,今天特意到保里来,催问陈有福给张春升儿子找奶妈的事办得怎么样了。陈有福就领着他一起到了条荫口。
  陈有福问:“那天跟仓娃说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商量好了没有?”
  母亲不像父亲遇事情办事说话总是直来直去,不懂得绕个弯儿,不知不觉中就得罪了人。母亲说:“人家张主任瞧得起咱,哪有不去的理。给孩子喂奶,是积德行善哩,但今天太晚了怕是去不成,等明天吧。”
  母亲的话一出口,陈有福就满意的直夸:“瞧桂珍多会说话,心里头亮堂着哩,懂得人情世故。”
  挎枪的保安队说:“明天在家等着,张主任会派人来接你的。”
  简单的几句话一说,陈有福和保安队就走了。母亲长出了一口气随即骂道:“这伙挨刀子的!”母亲随即就去了山坡上,喊父亲回来商量明天的事。
  这一夜,父亲醒来的早,母亲醒来的更早,早得闻不到公鸡的打鸣,早得道不清此刻的时辰,或者说,父母亲这一夜根本就没有睡。大哥突然间离开了他们,心里就有一种特别空虚的感觉。昨天下午,母亲特意将大哥送到了大条荫的外婆家,省得早上去陈耳镇时看着儿子难心。世间的痛苦莫过于母子的分离,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是十指连心的痛。儿子是娘的心头肉,顿然间的分离,就像用钢针刺破了娘的十指,用木刀割去了娘的心头肉。母亲生性心软,她怕自己到时间会忍不住哭出声,给大哥心里留下一片伤害的烙印;他怕自己会突然间改变当初打算去张春升家的主意。
  两岁的大哥也不是第一次在外婆家过夜了,但这回隔夜与往日不同,母亲不争气的泪水瞬间就流到了脸上,擦也擦不干,惹得外婆和外公的眼泪也直往下落。外婆说:“快走吧,快走吧,别让人难心啦。”
  昨晚上,躺在土炕上一点睡意也没有,母亲叮咛父亲说:“我走了以后,多去咱娘家看看青山。隔几天,试着把他领回来和你一块儿睡,时间一长,就会习惯的。”听了母亲的话,父亲没有应声。母亲知道,父亲和她一样没有睡意。母亲说:“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父亲说:“我知道。我不想说,我心里烦着哩。”父亲这样说,母亲就什么也不说了,母亲知道,父亲是在为她的离开而痛苦着。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几年,突然间活生生的要分开,父亲嘴上不说,心里却和母亲一样在淌着血,更何况这是要去给他们伤害最大的张春升家。
  这种抑制的沉默没有坚持多久,母亲又说话了:“你可要常去看我。平日里做活要惜点力气,注意着自己的身子。我不在家,饭可要吃好,不行就让她二姨白天下来给你做饭。洗净的衣服都放在靠墙跟的那个箱子里,身上的衣服脏了就换,换下来的衣服就让她二姨给你洗洗。”听母亲说了那么多,父亲也开了口:“在人家的屋里比不得在自己家里,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家里的一切你就别操心了。”“还有,”母亲又说开了:“我走了以后,先不要告诉大哩,省得让他为咱们操心。隔上几天,就把青山带到双驮岭上让大看一看,他的心里总是装着他的孙子哩。”
  外面的天还黑乎乎的,母亲就点上松明子起床了。父亲说:“天还没哩,急着起来做什么。”母亲说:“我去生火,玉谷糁子烂得慢,做的迟了就恐怕跟不上吃啦。”父亲说:“他们还能来多早?”话虽这样说,母亲还是起来了,燃着了火苗。
  父母亲吃过饭已是大半早的时间,就从山下的路上传来了马蹄声。父亲站在门外一望,就见上来了三匹马,其中两匹马上骑着人,穿着黄军装,一个人挎着短枪,一个人背着长枪,另一匹马背是空的。到了家门口就站住了。那个挎短枪的对背长枪的说:“就是这,到了。”母亲抬头一瞅,就认出了昨天来的那个人,就对父亲说:“是他们来了。”
  下了马,挎短枪的保安队对母亲说:“你还真有福气,张队长让我们用马匹来接你,快收拾收拾走吧。”
  父亲看了看母亲说:“你和他们骑着马,我怎么走?”
  母亲说:“我去问问他们。”
  母亲对挎盒子枪的保安队说:“长官,仓娃想和我一块去哩,能行吗?”
  挎短枪的保安队很为难:“张主任没交代,我们可做不了这个主。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跟我们走吧。”
  父亲对母亲说:“那你先走吧,我随后就去。”
  望着母亲骑在马匹上的背影,父亲的鼻子酸酸的。长这么大,父亲一个人去陈耳镇的次数不多,原想着要和母亲、陈有福一块儿去的,没想到母亲就这样走了。父亲想了想,还是先去陈沟村,到了那里再和陈有福一块儿去联保处。
  父亲怀里揣着一个玉谷面馍,就急急忙忙地往陈沟村赶。到了陈沟村,陈有福正在吃饭时饭。陈有福问:“仓娃,咋是你一个人?你媳妇桂珍呢?”
  父亲说:“你不知道啊,两个保安队骑着马,把她已经接走了。”
  陈有福问:“接走了?接到哪去了?”
  父亲说:“听桂珍说,就是昨天来的挎着盒子枪的那个人。”
  “噢,知道了,知道了。”陈有福说:“那一定是张春升让他们去的。你看,人家都用马来接桂珍了,多脸面。”陈有福接着问父亲:“桂珍都走了,你这是上哪去?”
  父亲说:“我也要去陈耳镇,跟你厮跟着去。”
  “你去陈耳镇干啥?”
  “和张春升当面讲个清楚,可不兴怠慢了我家桂珍。要不,我饶不了他。”
  “哎呦,桂珍去给张主任的儿子当奶妈,管吃管住还给钱。他们怠慢了她,就不怕你家桂珍反过来虐待他儿子?”
  父亲想想也是。但父亲还是坚持要去陈耳镇上见见张春升,要把这些话和他当面讲清楚。陈有福知道父亲的牛脾气,就说:“好好好,咱们就厮跟着去一趟。”
  父亲和陈有福到了陈耳镇上已是晌午多,到了联保处的门口,就被两个持枪的保安队挡住了。他们认识陈有福是陈沟的保长,就去向张春升报告了。张春升很快就出来了,就双手作揖、满脸堆笑地问:“陈保长,这就是仓娃兄弟吧。还让你跑着来镇上了,昨天早上跟刘排长说一声,我们多派去一匹马不就行了吗。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说吧,我听陈保长说起过你,是个直来直去的爽快人。”
  父亲没见过张春升,一时间就被张春升的能说会道给蒙住了,但心里想说的话还是一定要说的。“没什么,只是别仗势欺负我媳妇。还有,管吃管住有工钱,这是你说的。”
  “没错,我说的。陈保长可以作证。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要见见我家桂珍。”
  “噢呦呦,早上刚从家里走,这会儿又要见,一个大男人家的让人看了还不笑话哩。桂珍刚吃了饭,已经给孩子喂奶去了,这会儿要见也不太方便。”
  父亲不知该说什么好。
  “走吧,人家张主任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陈保长。”张春升从口袋里掏出来几个铜板:“去,领着仓娃兄弟到对面的馆子里吃一顿,大老远地,来一趟镇上也不容易。”
  “这……”陈有福推让着说:“我这里有,我这里有。”
  “别那么小家子气的,去吧。”张春升将铜板丢在陈有福的手里,转回了身。
  四十二
  父亲上双驮岭是母亲去陈耳镇十天后的事。
  一年多的土炕生涯,使祖父的身板日渐一日的衰弱。虽说伯父和伯母每天都在精心的伺候着。祖父原是个闲不住的人,猝然间就这样啥也不能做,一天到晚净等着饭来张口,心里就觉得窝囊。“像这样猪狗不如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好。”祖父的心情坏透了,一烦就说这样的话。伯父就劝他:“你干了大半辈子,现在不能干了就安心地歇着,我们能伺候着你,是我们的福分。”祖父知道,伯父说的是让他宽心的话,就啥也不说了,安静地躺着。但过不了多久,就又心烦意乱地胡说起来。
  父亲一上岭,伯父就问:“咋不和桂珍一块儿来,好长时间没见过青山了,心里头着实想哩。”
  父亲说:“青山去他外婆家了。”
  伯父看着父亲不愉快的样子,以为父亲和母亲拌了嘴,就问:“那桂珍呢,也去大条荫了?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火爆脾气就不能改一改。”
  父亲忙解释道:“不是的。”
  伯父问:“那是什么?”
  “桂珍……去陈耳镇啦。”
  “去陈耳镇,去陈耳镇干啥?”
  父亲就将陈有福来条荫口,让母亲去张春升家做奶妈的事说给了伯父。伯父一听大吃一惊:“桂珍给张春升的孩子喂奶去了?仓娃,这么大的事你也不上来跟我们说一声。”
  父亲说:“还不是怕大知道了生气,我和桂珍合计来合计去,从心里面虽然不愿意去,但不去又不行。大和人家签的有契约,咱还欠着人家的钱哩。”
  “哎——”伯父叹了一口气说:“都怨我,把你们给害的。”
  “哥,你说那叫啥话。碰着事了,咱们亲兄弟就应该是一条心。”
  伯父说:“仓娃,你说的对,这事千万不要让大知道。大身子弱,咱们再也不能给他心里添负担了。”
  父亲跟着伯父来到了祖父的身边。伯父说:“大,仓娃上岭来看您啦。”父亲接着叫了一声大。祖父问,仓娃,你上来了?父亲说上来了。祖父又问,青山还好吧?父亲说,好着哩。桂珍还好吧?好着哩。
  祖父又说:“咋不把青山抱上来让我瞧瞧,兴许都会跑了吧?”
  父亲说:“会跑了。”
  祖父说:“跟桂珍说,别急着做活,把娃看好。我成了这个样子,连娃给你们都招呼不了。”
  父亲说:“您好好歇着,啥也甭操心,我们会带好青山的。”
  父亲在双驮岭上吃过晌午饭,就又回到了条荫口。回到了条荫口,父亲就一个人生闷气,原想着上了双驮岭给大倒一倒自己心里的苦水。可听了伯父的话,原本对大要说的话啥也没有说,还窝在心里,睡也睡不下,活也做不成。走了妻子走了儿,这哪还像个家啊!父亲又抬腿往大条荫外公家里跑。
  刚进门,大哥就迈着两腿朝着他跑了过来。这时的大哥已经能说简单的字啦,大哥说:“大,妈?”父亲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能把大哥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外公从山坡上还没回来,外婆问父亲,到双驮岭上去了?父亲说去了。都告诉你大了?父亲说没有。外婆说,不告诉的也好,省得他听了闹心。
  外婆又说:“慢几天带上青山到镇上去看一看,只要人家不欺负桂珍,就像这样熬着。”
  “张春升说,一个月只能去一次,还说不要带青山去,怕桂珍见了青山分心,伺候不好他家的娃。”
  “放他妈的狗臭屁!”外婆骂道:“他那是个娃,咱这就不是娃啦?偏去,过两天我把青山引着去,看他们能把我一个老婆子怎么样。”
  这话刚好被进门来的外公听到了。外公问:“高喉咙亮嗓门地,是在骂谁哩?”
  外婆说:“骂张春升那个王八蛋哩。”
  父亲迎面接住外公手中的锄头,问:“大,你回来啦。”
  外公说:“回来啦。”见了父亲,外公就知道父亲一定和外婆说了些什么,惹得外婆心里不高兴。外公说:“事情已是这样,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要人家再不给咱钻眼子、寻割口,咱也就不要自寻烦恼。人生,就像这上山的路,有宽敞的地方,有狭窄的地方,有平坦的地方,有坎坷不平的地方,到了狭窄坎坷的地方,咱就走慢点,小心点,一切都会过去的。”
  外公一番话说的有道理,父亲心里的烦恼顿时减少了许多。勇敢地面对现实吧,用平常心看待不平常的事,风会过去的,雨会过去的,风雨过去太阳还会出来的。父亲又想到了祖母在世时说过的松树开花的事,只要有阳光,松树就一定会开花的,开出火红火红的花朵儿。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外婆的饭很快也就做好了,是豆面条。外公、外婆、父亲,还有大哥一起吃过晚饭,父亲就重新踏上了回家的路。
  半圆的月亮从东山梁后面爬出来了,吝啬地将光芒洒在大地上,朦朦胧胧的山野,不时地会被吹过来的阵阵山风惊醒,传来野兽的嗥叫和山鸟的呼鸣,尚未成熟的庄稼借此机会极力地向周围世界宣泄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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