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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松树开花》(连载三)

作品名称:松树开花      作者:争游      发布时间:2013-05-05 18:51:37      字数:13540

  二十一
  晴朗的天空时不时总会爬上来一些翻滚的乌云,把地面遮得黑乎乎的。再也不曾听到红军的消息,伯父的心情被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听说陈耳镇上的联保处又恢复了,新的主任叫张春升。联保处的保安队也应运成立,整天穿着黄皮,背着长枪,搭着治安的幌子行凶作恶在山里的乡村。
  在父亲的记忆里,那是刚刚割完麦子的时候。一连好多日子,天气一直都阴着脸。碾出来的麦子晒不干,祖父急,祖母急,一家人都急。好容易盼到一个太阳露脸的日子,祖父和父亲就把麦子扛到麦场里去晒,刚晾开有一袋烟的功夫,头顶上的乌云又上来了,把太阳都给遮住了。祖父想骂娘,话没出口,从山峪里上来的路上就有声音传进了祖父的耳朵。“广子,广子。”喊话的人是陈沟保的新任保长陈有福。
  祖父扭过头一看,陈有福领着两个保安队的人已走到离家门口不足三丈远的地方。祖父窝着一肚子火,抬头瞅了一眼天上飘过来的那片乌云,不出声地骂了一句:“这鬼天气!”
  “广子,广子。”陈有福又喊,想必他已看见了晒场里的祖父和父亲。
  “哎哟,是陈保长来了。稀客,稀客。”祖父大声应酬着,然后问:“还领着两个公差,这是要去哪呀?”
  陈有福说:“去哪,还能去哪?在条荫口,上下只住了你和远林两家,你说还能去哪啊。”远林是我的外公,前面已经交代过,就住在我家东边,顺着沟向上有二里多地方。
  “既然是奔我来的,就屋里请。”说话间,陈有福和两个保安队的人已到了家门口。
  祖父又朝屋里喊:“有子他妈,有客人来了,快倒茶水。桂珍,搬两个小墩子出来。”
  “别忙活,别忙活。”陈有福说:“今儿这是公差,不宜久留。还是请这位保安队的人给你说说啥事儿吧。”
  祖母提着水壶就站在门口。母亲的小凳子也没来得及搬。两个保安队的人都背着长枪,其中一个年龄大一点,个头高一点。另一个年龄小一点,个头矮一点。陈有福的话刚说完,个头高一点的就开了口:“我们是陈耳镇联保处保安队的,我们张队长请你去一趟,有个事儿请你讲个明白。”
  “是这个事?”祖父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啥事儿呢?片刻后,祖父笑着说:“事归事,走了这么远的路,总得喝口水吧。”
  陈有福说:“我看就别喝了,人家张队长等着见人呢。广子兄,走吧。”
  “走。”祖父一转身,朝着下山的路上走去。
  “这个倔驴。”陈有福暗自骂了一句,和两个保安队的人忙跟在后面。
  “咣当”
  祖母手中的白瓷水壶掉在了地上,碎了。
  二十二
  张春升,高个头,精瘦,像个猴子。自从当上陈耳镇联保处的主任,就很想借着这个位子捞一把。要捞,得有机会。张春升就在红军来到陈耳镇这个事情上做文章。那天,他在陈耳镇上逛游,一逛就逛到了黄先生的卦铺跟前,抬头一瞅:“天干地支道尽花甲轮回事,五行八卦数清阴阳穷福命”这口气蛮大的,进去瞧瞧。
  揭开门帘,黄先生仍坐在八仙桌旁,仍戴幅镶着铜边的石头眼镜,眼球仍在那本线装的黄纸书上转悠。
  “黄先生。”
  张春升轻轻一开口,黄先生就回过神来了。忙起身,毕恭毕敬地点着头:“是张主任啊,大驾光临,蓬筚生辉,不知主任来有何见教?”
  “听说去年你这里来过红军?”张春升故作严肃状,只是这么信口一诈,黄先生浑身就开始筛糠了。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黄先生连连摆手。
  “没有你哆嗦什么呀?”
  “我……我……”平日里挺斯文的黄先生这会儿也有些口齿不灵了。因为他知道,窝藏红军是要被杀头的。生性胆小的他能不抖吗。“我真的没有藏过红军。”
  “那就是干了什么和红军有关的事。”张春升强掩着没有笑出声来,既然戏已经开了头,索性就把它演下去。张春升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他想看能不能把这个黄先生吓得尿湿裤子。
  黄先生真的憋不住了,尿水子不听管束就出来了。“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是有那么一回……”
  黄先生这么一开口,张春升便认真了,不再演戏,他觉得问题严重了。“说!”张春升拍了一下桌子。
  于是,不断筛糠的黄先生把祖父让他看红军传单的事给兜了出来。
  黄先生说着,张春升记着。末了,张春升问他:“你所说的一切都属实?”
  黄先生说:“属实。”
  “那么就在这上面摁个手印吧。”
  无奈,黄先生的手印就摁上了。
  二十三
  两个背枪的保安队押着祖父,到了陈耳镇太阳就落了。陈有福没有跟着来,把祖父押到陈沟村他的任务就完了。
  联保处的院子里,低个头的保安队看着祖父,高个头的保安队去向张春升汇报。张春升说:“先把他押到西头的那间屋里,把门锁上,晚上留一个人招呼着。”
  高个头的保安队说:“不给他弄点吃的?从大饭时一直到黑,水米未进。”
  张春升说:“饿不死。不让他受受罪,他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高个头的保安队转身要走时,张春升又说话了:“就说联保处的人都下班了,让他休息一夜,明天再说。”
  “是。”高个头的保安队退出了门。
  祖父被锁在屋里。空荡荡的屋子什么也没有,祖父又饥又渴又乏,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漆黑的夜,只能听见蚊虫的“嗡嗡”声和门外“叽叽叽”的蛐蛐叫。靠着墙角,祖父闭了一会儿眼,闭上眼他就想:联保处的人为什么抓他?是因为有子在双驮岭上留宿了红军,还是因为有子给红军带了路?可这些没有人知道啊。即使有人知道了,他们会直接去抓有子,而不是抓我。这时候祖父就想着,其实红军是好人,联保处的人才是坏人。红军给了自己那么多的银元,让仓娃和桂珍结了婚。这些联保处的人,就知道从穷苦人身上榨油,把钱往自己的口袋里装。红军那会儿打陈耳镇时,咋不把这些人都给消灭了,省得他们整天坑害人……
  祖父起来得很早。确切一点儿说,祖父压根儿就没睡。天大亮了,还没有人理他。一直到大半早,门才被打开。门一开,张春升就进来了。进了门的张春升一看见祖父,就朝着跟在身后的那几个保安队发火:“把人关在这里,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昨后晌给饭吃了没有?又是咋睡的?连个席子床单也不给,我说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人性!”
  跟在身后的几个保安队垂着头,没一个吱声的。
  “快把大伯领着先洗个脸,到伙房里舀一碗稀饭,再拿个馍。就是有天大的事儿,也得让人吃饭不是。”
  祖父不知道张春升唱的是哪出戏,但给饭就吃,一天一夜真得把他都给饿昏了。对付着填饱了肚子,身上还真有了一点儿精神。
  在一间简单的屋里,开始问祖父的事了。张春升支走了所有在场的保安队,屋里只剩下了他和祖父两个人。张春升和气地说:“坐下吧。”
  祖父坐在一个凳子上。
  张春升接着说:“没办法的事,有人告发了你,说你和红军有来往,我也只能把你弄到联保处来。”
  看着张春升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祖父有些琢磨不透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要干什么?祖父一言不发。
  “有什么事,说一说也就算了,何必一根筋,认死理呢?”张春升继续转个圈儿,循规蹈矩地让祖父开口。
  “你要我说什么呢?”祖父问。
  “非要让我把话挑明了?”张春升反问道。
  “我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去,你也别兜圈子了,照直说,到底是啥事儿?”
  “你去过黄先生的卦铺。”张春升因势利导的语气相当肯定。
  “去过。”祖父直言不讳。
  “只要去过,你自然就知道是什么事情。”
  “一张我不认识字的纸,让黄先生看了。”
  “你知道那是一张什么纸吗?”
  “开始不知道,因为我不识字,黄先生又不肯念给我听。不过现在我知道啦。”
  “知道什么?”
  “知道它是一张和陈耳镇出现过的一摸一样的纸。”
  “他是红军的传单。”
  “红军的传单到处都是,我拾了一张和别人拾了一张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单单抓我一个人?”
  “问得好。因为你的那张传单比起陈耳镇上的传单要早的多。”
  “是早的多。我不识字,觉得稀罕,就拾了。我请黄先生念,黄先生不念。就这样。”
  “我要问你的是,那张传单是从什么地方拣的?”
  张春升这一问,祖父便有些难以答复。能说是双驮岭吗?能说是条荫口吗?还是说是来陈耳镇的路上?
  “其实,红军走哪里过,你拦也拦不住。往哪里放传单,你也管不着。只是想请你说说,从哪儿拣的,以后保安队也有个防范不是。”张春升很会变着法儿开导人。
  祖父不吭声。
  “其实我们早就掌握清了,不就是双驮岭吗?”
  祖父想不到张春升知道的这么清楚。“拣传单有罪吗?”
  “没有罪,人家撒的,你拣的,能有什么罪。”
  “既然没罪,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放我回吧。”
  张春升甚感得意,这一圈套一圈地到底把他给套住了。
  “来人。”
  张春升一喊,果然就来了两个人。
  “把广子大伯送回去。”
  进来的人不解地问:“张主任问完了?”
  张春升说:“问完了。”
  “没事啦?”
  “没事啦。”
  祖父走到半路上,碰上了正往陈耳镇赶的父亲。祖父问父亲:“你干啥去?”
  父亲说:“找张春升要人去。”
  祖父说:“我这不回来了吗。”
  父亲说:“他敢不放您回来,我就放他的血。”父亲说着,从背后摸出了一把杀猪刀。
  “冒失鬼!你斗得过他们?快回。”
  太阳越升越高,火辣辣地热。祖父和父亲艰难地爬行在崎岖的山路上。
  二十四
  太阳歪过西,乌云又爬上来了,越积越厚,一会儿工夫就笼罩了整个头顶。条荫口、双驮岭,不,应该是整个山野都变得昏暗起来,人们有些喘不过气来。这狗日的天气,咋就像要塌似的!好在祖父和父亲已经快到家门口了。
  祖母焦急地已在门外山沟的路上转了好几个来回,望着眼前的路,一派茫然。母亲在草屋里来回走着,整个丈把平方的空间让她不敢停步,不能停步,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眉间的皱纹顿时间聚到了一起,堆成了一篮子也提不完的苦愁。
  望见了眼前移动过来的两个人影儿,祖母一阵窃喜,他们终于回来了。虽然只是仅仅的不足两天时间,祖母却像是熬过千年,万年……走近了,走近了。祖母踮着小脚迎了上去:“你们……总算回来了。”祖母第一次当着父亲的面爬在祖父的胸前,泪水由不得她去擦,溪水般地往外涌。
  “我这不没事吗。”祖父说:“走,回。”
  听到声音,母亲就赶紧出门。祖母离开了祖父的怀抱,向着草屋走来。父亲在前面。母亲望着父亲,自然也有盈盈的泪雾水般地湿润遮住了她的眸子,但她没敢像祖母那样,一种充满柔情的目光望了一眼父亲,然后就快步跑到祖父的跟前,轻轻地叫了一声:“大。”
  祖父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着母亲,又看了看眼前的草屋,他的鼻子有点酸。
  祖母忙着搭火,锅里的玉米糁子汤早就熬好了,这会儿又凉了。
  母亲给祖父和父亲搬过小木凳,又倒了两碗凉开水。
  一家四口人围在一起吃饭,数不清已有多少回了。可这一回,却让祖父感动,祖母感动,父亲感动,母亲感动,能平平安安地围在一起吃上一顿饭,能平平安安地过上一天日子。这就是幸福!
  “他们把你弄去,问什么啦?”祖母坦然地问祖父。但我知道祖母在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后来的母亲曾经不止一次地讲述过这些,而每讲到这一段时,我就有了这一种感觉。
  “还能问什么,红军那张纸条的事。”祖父的胸怀博大,装得下翻江倒海的咆哮,装得下山崩地裂的震撼,祖父的口气和平时一样地轻描淡写。
  “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祖母又问。
  “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祖父笑着答。
  “红军的那张纸条,张春升有啥说法?”
  “他说撒传单是红军的事,谁也拦不住,你觉得稀罕,拾了,不认识字,让黄先生给念,想知道个究竟。很平常很让人能够理解的事。他说拾了红军的传单没有罪。只是问红军在哪儿撒的传单,我没说哩,他就说是双驮岭。他说他们都掌握的清清楚楚,只是想证实一下。说是以后保安队也有个防范的准备。然后,就放我回来了。”
  “听说那个张春升刁的很。”
  “就是。”祖父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那人不简单,话里话外总像是还在掩着什么。”
  “那以后做事可得提防着点儿。”
  正说话,屋子外面一道刺眼的闪电,随后就是“咔嚓——”一声霹雳。
  “要下雨了。”祖父说。
  “好在你和仓娃都回来了。”
  “外边有没有要收拾回来的东西?”
  “没有。我和桂珍一早烦躁的什么也做不成,就把外面的东西都转到了屋里。”
  祖父和祖母的话刚落音,就听见屋子外面“哗哗哗”地落雨声。
  “大——大——”伯母凄厉地呼喊声穿过山野的暴雨传到了屋子里。这时刻,雨已下了一袋烟的功夫。
  “妈——妈——大——大——”
  不知道伯母在风雨中呼喊了多少次,祖父听了就忙对父亲说:“仓娃,快去看看,像是你嫂子在叫哩。”
  “妈——妈——”
  祖母也听明白了。“是大女,是大女在吆喝哩。”
  “咋回事?下这么大的雨她咋来了?”祖父问。
  祖母、母亲没有应祖父的声。他们也和祖父一样,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也和祖父一样,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悬的老高。
  “妈,是我嫂子来了。”
  父亲说着,就领着伯母进了门。片刻的功夫,父亲身上的衣服就给淋透了。伯母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散乱的头发湿漉漉地披了一脸,正向下掉着水珠子,脸色儿苍白苍白地。
  “大女,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啦?”祖母迫不及待地连连发问。
  “别问了,先给娃把衣服换了。”祖父说着走向外屋。
  父亲也在另一头屋里换衣服。
  “大女,你这是咋了,身子下面流血了?”
  伯母换好衣服,哆嗦着身子哭着说:“妈,有子让联保处保安队的人给抓走了。”
  “啥,有子被抓走了?为啥,他们为啥子抓他?”
  “他们没说。”
  听了伯母的话,祖父、父亲、母亲就都进了屋。伯母躺在炕上盖着被子,苍白的面颊上挂满了泪珠子。
  “我和二大去拦他们,不让他们绑有子,他们就照着我的肚子踢了两脚,还用枪托子砸了二大几下。他们把有子押走了,我就赶紧往岭下面跑,寻思着跟大说一声。”
  伯母身子下面仍在不断地淌血,他对祖母说:“妈,我……”
  祖母明白伯母的意思,示意祖父和父亲去了外屋。祖母揭开被子,伯母下面的血出的更厉害了,还有不少血块儿。“大女,咋就出这么多的血呢?”
  “妈,我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这下,肚里的娃怕是保不住了。”
  “啥?!三个多月了。那你也不说一声,让我去伺候你。这回……这该死的保安队!大女……”祖母说不下去了,抱着伯母哭成了一团。
  雨,仍在不断地下着,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刺耳的炸雷。
  二十五
  张春升派人抓伯父走的是另一条小路,也没有去陈沟保,而是直接去了双驮岭。张春升说:“这回多去几个人,对他就不要那么客气啦,就地绑着押下来。”
  一路上,几个保安队跟在伯父的后面催命似地喊叫:“快点走,快点走。”“要不然一会儿就要淋雨了。”……
  到了陈耳镇也就是半后晌,张春升就坐在临时准备好的审讯室里等待着。伯父被几个保安队一推进门,就被扒光衣服绑着双手吊在屋梁上。
  张春升什么话也没说,几个打手就抡着牛皮鞭子往伯父的身上抽去。
  一鞭子下去,伯父身上就隆起一道棱。
  再一鞭子下去,隆起的棱上就裂开了一道道口子。
  又一鞭子下去,裂开的口子就往外直冒血。伯父咬着牙,忍耐着一下又一下钻心地疼痛,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伯父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垂下了头。
  打手们打累了,一旁喘着粗气。
  张春升示意把伯父从屋梁上放下来,让几个人架着拖到昨天晚上祖父呆过的那间房子。
  远处,划过几道闪电,响了几声闷雷,眼看着就要落雨的天气却只丢了麻钱大的几点雨便停了。
  二十六
  条荫口的雨一直下到后半夜才歇了下来。
  守候着伯母,一家四口人哭干了眼泪,谁也不曾合眼。天亮,来的是那样地缓慢。伯母的病需要有人去犁牛河街上求医买药,绑走的伯父也需要有人去打探、看望。
  祖父早就对家里所有的人分了工。祖父再去陈耳镇,父亲叫上二祖父去犁牛河街,祖母和母亲轮流着看护奄奄一息的伯母。
  对祖父这样的分工,父亲很有意见。父亲的那把杀猪刀子,是昨天去陈耳镇接祖父时早就磨好的。他说他要和张春升去论理,他说他要去一刀捅死这个狗日的,就像新四军处决阎学贤一样。但最后还是让祖父和祖母给劝住了。
  “眼下不是论理的时候,也不是玩命的时候,咱们输不起。你哥给绑走了,你嫂子又成了这个样子,眼下得委曲求全,救你哥,救你嫂。”
  父亲拳头握的紧紧地,牙齿咬得咯咯响。
  好容易盼到了天亮。
  祖母再也没心思去熬玉米糁子粥。最简单的酸滚水泡馍,一家人都没有心情去吃。
  祖父让父亲先去双驮岭,到了那里再叫上二祖父,然后一块儿去犁牛河街。随后,祖父一个人又重新踏上了去陈耳镇的路。对伯父被抓去的事到底怎么办?他心里还没个底。张春升会怎样对待伯父,他还不清楚。
  心急如火,脚下生风。大饭时多一点就到了陈耳镇。祖父先去小吃店里买了三个烧饼夹猪头肉,想着自己被饿了一天一夜,有子也一定没有吃东西。祖父将三个烧饼夹肉装在随身带的布兜里,这才去了联保处。
  祖父没有去找张春升,而是直接去了关自己的那间屋子,凭感觉,伯父也应该关在那里。
  祖父被一个持枪的保安队给拦住了。祖父说:“我是昨天来的那个人,我今天来是看我的儿子。”
  持枪的保安队说:“没有张主任的话,谁也不能见他。”
  “那我去找张主任。”
  “你去找吧,张主任在靠东头墙角的那个屋。”
  父亲走到张春升的门口,又被一个持枪的保安队给拦住了。祖父说:“我找张主任。”对于给张春升叫张主任,祖父心里十二万分的不愿意。祖父想喊他龟孙!王八蛋!但为了伯父,他不能喊。祖父听说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祖父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祖父还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个持枪的保安队说:“你先站着,我去向张主任报告一声。”
  祖父站住了。持枪的保安队去了张春升的屋。
  持枪的保安队出来了,对祖父说:“走,我领着你去。”
  持枪的保安队把祖父领到房子跟前,就转身走了。
  房门没有被打开。祖父是在小窗口和伯父见面的。祖父喊:“有子,有子。”
  祖父听见屋子里刺刺微微了好大一会儿,才见站立起来的伯父。伯父的褂子上已渗出了殷红殷红的血迹。伯父慢步移到小窗前,叫了声:“大。”
  祖父想不到张春升像这样对伯父,不由地火冒三丈,但他又忍了。祖父的泪水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流到了脸上。祖父说:“他们打你啦?”
  伯父没有答话。他望着父亲说:“你咋来了?”
  祖父同样没有回答伯父的话。祖父说:“你一定饿了吧,我给你买来了烧饼夹肉。”祖父说着把三个烧饼夹肉从布袋里掏了出来,从窗口递了进去。
  “大,你也吃一个。”伯父把一个烧饼夹肉给祖父递了出来。
  “我不吃,我吃过了。你吃吧。”祖父把伯父伸出来的手又推了回去。
  伯父吃完了一个烧饼就不吃了。伯父说:“大,跟我妈说,我没有事。”
  祖父说:“嗯。”
  伯父说:“大,告诉你一件喜事儿。大女她怀上娃了,你就要当爷爷了。”
  祖父说:“嗯。”
  伯父说:“回去后去一趟双驮岭,让大女别为我担心,保护好自己的身子,保护好肚里的娃。”
  祖父仍说:“嗯。”他没敢让泪水从眼睑里溢出来,只能将它往肚里咽。
  伯父说:“大,你回去吧。”
  祖父说:“我去找他,他们为什么这样狠地打你。”
  伯父摇了摇头说:“他们是狼,狼就是吃人的。你不用去跟狼讲人话,他们不会听的。”
  祖父没有听伯父的话,祖父执意去找张春升。还是刚才的那个保安队持枪又拦住了他。这回没等保安队进屋,张春升就出来了。“大伯啊,咋又来了?不是说了,没你的事情了吗。”
  “你们为什么抓他,打他?你不是说拣传单不犯罪吗?”
  “对你就是不犯罪。对有子就是犯罪,死罪。阎主任死了,王副队长死了,我们要用有子的人头去祭奠他们的亡灵。”张春升板着脸,咬着牙,“你不用向我求情,我也救不了他。不日,他就会被送到雒南县政府的监狱。你就等着收尸吧。恨吗?要恨,你只能去恨那些红军!恨共产党!”张春升说着转身回了屋。
  “张主任,张主任,张……”
  持枪的保安队告诉祖父说:“张主任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他不会再见你啦。回吧,回去吧。”
  张春升,你这个狗日的!
  二十七
  伯母躺在炕上,脸色苍白的有些难看。祖母往伯母的嘴里一勺一勺地喂着煎好的汤药。
  祖父还没有回来。二祖父随着父亲来到了条荫口。外公和外婆得到消息领着二姨也从大条荫上面赶了来。母亲往灶膛里填着柴火。屋里所有的人都耷拉着脸不说话。
  喂完了碗里的药水,祖母问伯母:“大女,好点儿没有?”
  伯母说:“妈,不知道有子他现在怎么样,他还能回来吗?”随着微弱的声音,伯母的泪又下来了。
  “孩子,你不用为他担心,你大早就去了陈耳镇。放心吧,啊。”
  伯母不说话了,任泪水在脸上流淌着。
  几十里的山路,祖父是怎样赶回来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看到祖父踉踉跄跄的身影,父亲第一个跑上去扶住了他。二祖父迎了上来。外公、外婆迎了上来。祖母下了炕,来了。母亲离开了灶膛,来了。“我哥他有事吗?”“有子现在怎么样?”“张春升是咋说的?”……一家人的问话,祖父不知从何说起。祖父说:“回吧,到了屋里咱再细说。”
  为了避开伯母,一家人只有坐在父亲的屋里。祖父把到联保处的经过说了一遍,祖父没有把伯父被打成那个样子的实情说出来,祖父只说人家不依不饶地,想把人放回来还有点难。
  听了祖父的话,没有一个人应声,大家都不知道该咋办。在场的家人,除了祖父就是外公的年龄大。外公是寻思了好半晌才开的口:“亲家,事情到了这步,只能拿着银子钱往上扛。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哩。”
  祖父说:“花钱赎人,也行。就是不知道那个张春升肯不肯收。”
  外公说:“咱直接去的话肯定会碰钉子,要么就托个人先去打探一下人家的口气,从中再撮合撮合。”
  祖父说:“在陈沟村也就是如今的保长陈有福能走到张春升跟前。”
  外公说:“小关口的司马福也算个人物,就让他们两个厮跟着去。”
  最后,祖父和外公商定好,今晚上就去陈沟村。外公去小关口叫上司马福然后到陈沟村碰面,大家在一起再合计合计。眼看着天就黑了,一切都得赶紧着办。祖父、外公各自上了路。祖母又回到伯母身边。伯母问:“我大回来啦?”
  祖母说:“回来啦。”
  “大是咋说的?”
  “你大说没有多大的事,花几个钱人就回来了。”祖母故意把话说的很轻松。
  “可我,肚里没了他想要的娃……”伯母哽咽着。
  “这又不是你的过错。”祖母劝着伯母:“别伤心了,会伤身子的。这个娃没有了,咱还可以再怀上的。只要你平平安安,一切都会有的。”
  望着窗外,天说黑就黑了。祖母拿着火纸,点上了松明子,屋里就亮了。对着光亮,祖母在心里为伯父祈祷着:“各路神仙,观音菩萨,保佑我家有子平安回家吧……”
  二十八
  祖父摸着黑去陈沟村,见了保长陈有福。祖父向他说明了来意,陈有福推辞说:“我和张春升只是个上下级关系,没什么深的交情。再说,有子这事儿牵扯到红军,恐怕不好说。”
  祖父说:“好说难说,你都得给咱帮这个忙。我亲家张立成去小关口叫司马福了,听说他也是个有神通的人。一会儿来了,咱们在一块儿合计合计。”
  祖父这么一说,陈有福也不好意思让祖父走。
  外公很快就来了,却是他一个人。祖父问怎么回事?外公说:“人家司马福说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了的。天也黑了,明天吧。明天你也不用来叫我,咱们中午到陈保长那里会面。”
  陈有福说:“那就明天吧。司马福来了,咱们再共同想办法。”
  祖父和外公也只能起身告辞,连夜摸着黑返回条荫口。
  第二天,祖父起得很早,和外公一同吃了酸滚水泡馍,又各自上了路。本来说好的,一同到陈沟村碰面。可祖父就是不放心,不是自家的事,人家是不会挂在心上去的。他吩咐外公再去一趟小关口,叫上司马福,也表示咱是诚心请人家的。祖父先去陈沟村,求别人帮忙办事,也不能两个肩膀抬着一个嘴巴净说空话,他要拿出一点实际行动来,以表自己的虔诚。灌上两斤酒,称上两斤猪肉,再买上几斤上好的点心。
  半晌午的时间,祖父廝跟着外公、司马福一同来到了陈有福家。陈有福见祖父手中提着东西,忙说:“广子,都是乡里乡亲的,拿这些东西做啥哩?咱有子的事,只要能帮的上忙,我会尽力去帮。”
  席间,陈有福和司马福都说,张春升是联保处新任的主任,过去打的交道不多,也掌握不住人家的脾气,事情办起来就有些麻烦。
  祖父说:“二位也不要为难,需要花钱的地方咱就花,只要能将有子保释出来。”
  司马福想了想说,他认识焦家沟的焦同友,焦同友和张春升曾是雒南县中学的同学,想着有些事情通过他能好办一些。事情会不会有个转机,也能得个准信儿。
  最后,祖父给司马福和陈有福丢了一些银子,又让司马福改天领着他去见焦同友,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这真是急性子病人遇到慢性子郎中,祖父虽催得紧,但事情还是一拖再拖,转眼间就过去了成十天。祖父也曾一个人去过联保处几回,想再去探望探望伯父,结果是无功而返,人家保安队根本就不让他进联保处的门。
  二十九
  伯父弄不明白自己关在这里多久了,三天,五天,还是十天?在记忆里,他只知道自己被人吊上屋梁用鞭子抽打和第二天大来看望,还给他带来了三个烧饼夹肉。烧饼夹猪头肉,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口福,却如同嚼蜡一样的淡而无味,是自己太饿了,还没来得及品味它的醇香呢?还是浑身的伤痛让他的味觉变得麻木啦?他不知道。三个烧饼夹肉,除了当着大的面吃了一个以外,另两个他是分几次吃完的,他也记不清楚。保安队的人每天只送来两顿饭,每一顿都是稀溜溜能照见人影儿的一碗清汤和拳头大的一个玉米面窝窝头,以至他后来已记不清每一顿送饭来的时间是上午呢,还是后晌?因为屋子里太暗,身上的伤太痛,生命的希望太黑,从小窗口透过来的光亮太弱太弱了。他每天只有昏昏沉沉地睡下,蒙蒙胧胧地起来。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朦胧中他又一次看到了红军首长,看到了红军头上那颗闪闪的红星;朦胧中他和大女都参加了红军,还领着他们的儿子,儿子咋长得恁快呢,都会跑啦;朦胧中他和红军一起又去打陈耳镇,这个张春升,王八蛋抱着头逃命却怎么也跑不快,就被红军给活捉了,像处决阎学贤一样给枪毙了;朦胧中的父亲、母亲、仓娃和桂珍都过上了天天吃白馍,顿顿有肉酒,还有很多很多钱的日子;朦胧中的双驮岭上,不,应该是漫山遍野的山岗到处都开满了松花,鲜红鲜红的松花像映山红一样地鲜艳,把天都染红了;朦胧中他又欢快地唱起了那首他只学会两句的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门开了,刺眼的光亮让伯父有些睁不开眼,他望着门外的天,天是碧蓝碧蓝的;他望着门外的树,树是翠绿翠绿的。他闻到了门外大自然的气息,清纯怡人。“快起来,还磨蹭啥哩。都七天了,还没睡够啊?”门外的狗一咬,伯父就醒亮堂了。他们又会把我怎么样,还像上回那样啥也不说就用皮鞭子去抽,还是像戏台上演戏的那样去审问,去画押?不管怎么样,伯父坚定着一个信念,与红军有关事他一个字也不说。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大不了一个死,死也要死的像个英雄,挺直了腰板儿去死,他不能给红军脸上抹黑。
  “走吧,走吧。”狗又在叫。
  伯父站起身,虽然身子轻飘飘地有些发软,站不稳,但他还是抬头挺胸,迈着有力的步子出了门。小子,你爷不是个熊包!
  还是上回受讯的那间房屋,那条绑着他的双手,把他吊在屋梁上的麻绳还静静地躺在屋梁上,它睡着了吗?张春升依旧坐在那张有些破旧的桌子旁边,他的白眼珠子咋就那样地红呢?这条狼,要吃人吗?墙角角多了一盆木炭火,大热的天,怪不得他离人们那样远。炭火烧得通红,红的就像那条狼的眼珠子,你也会吃人吗?伯父想到了戏台上的狗官,想到了狗官堂前屈打成招的惨象。来吧,爷都准备好啦!伯父在心里高喊着。
  “有子,给你的时间不算短吧?一个礼拜了。我想你也应该想明白了吧,红军在双驮岭的事痛痛快快地一说,也免得受皮肉之苦。你说呢?”张春升软不啦叽的话语,像是长在山崖边上的酸枣刺,句句带着钩。
  伯父站着,不说话。他想起了他对大说过的那句话,狼是听不懂人话的。
  “还不想说,忘了吗?是不是要我给你提个头。”
  伯父还是不开口。
  “红军去过双驮岭吗?”
  “去过。”
  “这不就对了吗,往下说,他们在双驮岭都干了些什么?有多少人?你又为他们干了些什么?全都说出来,说出来就完事了,我对上面也有个交代不是。”
  “去过,又走了。”伯父说完就再也不说话了。
  “他们都干了些什么?有多少人?你又为他们干了些什么?”张春升重复着刚才的话,语气生硬了许多。
  “红军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伯父不软不硬地答道。
  “有子,我这人有个毛病,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我对你说,像上回那样用皮鞭子抽你是轻的。”
  “孙子,你爷我知道,在这里不是享福的,该来的就都来吧。”伯父的声音把屋梁上的土都震落了。
  “你敢骂人?”张春升恼了。
  “我是在骂畜牲,骂野兽!”
  “绑……绑……绑起来,不和他费这么多口舌了。”张春升气极败坏。
  伯父被绑在一根柱子上。
  “烫!”张春升咬牙切齿地说:“我就不信,你的皮比猪皮还结实。”
  一个打手从墙角端来了木炭火盆,就放在伯父的眼前边。
  “张队长?”
  “还问什么哩,动手啊。”张春升咆哮着。狼瞪着红眼珠子就要吃人啦。木炭盆火就像一条蟒蛇吐着火焰的芯子就要吃人啦。伯父紧咬着牙关。
  烧红的铁板烙在伯父的胸前,发出“吱吱吱”地响声,冒着火焰的炭块夹在伯父的腋下,冒出了缕缕白烟。血液从伯父嘴角流出来。黄豆大的汗珠子从伯父的脸上滚了下来,从伯父的身上滚了下来。烧肉的焦味儿呛得在场所有的人都掩住了鼻子……伯父的脸变成了一张白纸,昏过去了。
  “怎么办?”打手只得停住了手。
  “弄醒,看他还嘴硬不?”张春升吩咐道。
  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了下去,伯父慢慢地睁开眼睛。
  “烫!”张春升朝着打手喊道。
  打手们抖动着双手重新抄起了烧得通红的铁板,重新用火钳子夹起冒着火焰的炭块……
  “张春升,我日你个妈!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张春升,我日你个妈……”
  张春升像头发疯的野兽一样冲到伯父的面前,抬起腿照着伯父的交裆踢了过去……张春升边踢边骂:“我叫你日,我叫你日……”
  “张春升……我……”伯父惨烈地叫骂声震动着山野,然后就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三十
  陈耳镇不大,最好的酒馆就是“醉八仙”。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和气,会玩嘴皮子。他不单单是让客人吃好,还要让客人玩好,有一个好的心情。别看醉八仙的地方不算太大,设备却称得上齐全,有客厅、雅间、雅座、包间等,还特别配备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姐。
  宴请张春升,就安排在醉八仙酒楼。名称酒楼,实际也就两层,下层是厨房、客厅(一般人吃饭的地方),另设两个包间雅座。往楼上,则是专门供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一大早,祖父和外公就请陈有福、司马福、焦同友在这里吃了一顿酒。
  宴请张春升安排在晌午,也就是中午十二点的时间。请了三位中间调和说话的人,有些事情就由不得祖父作主。为了救伯父一条命,祖父也就豁出去了,砸锅卖铁,倾家荡产,祖父不在乎,只要伯父能活着回去。为了讨张春升的欢心,焦同友还特意提出在楼上订了一个包间。张春升的毛病他清楚,办事情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但近不得女色,见了漂亮的女人,身子就软了,舌头就不听使唤。
  酒菜摆放停当以后,焦同友和陈有福就去请张春升。当然,这也是他们三个人和张春升说好的。张春升也答应了他们,用银子换人。
  张春升来了,焦同友和陈有福就跟在他的身后。酒楼的掌柜一瞧见张春升朝着酒楼走来,忙出门作揖拜谢:“张主任来啦。”
  张春升不搭理他。
  “上面请,上面请。”掌柜的仍陪着笑脸。
  张春升上楼来了,司马福站起了身,外公拉了拉祖父的袄襟,一同站了起来。“张主任来啦。”所有的人一同作揖拜谢道。
  张春升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给了大家一个回答。
  上座是给张春升留的,一边坐着焦同友,一边坐着陈有福。再往下,一边是司马福,一边是外公。祖父在下座,是这个宴请做东的主,任务就是陪着在座的人吃好,喝好,办好自己想办的事情。祖父的这个位子刚好和张春升打对面。祖父的不悦之情表现在脸上,张春升一眼便瞧得见。张春升说:“大伯不高兴啊,我可是给足了你的面子。”
  一边的外公忙陪笑着说:“张主任给面子,我们能不高兴?他这是给愁的。”
  “那天,我让你毛发无损地就回去了。对不?我这人心忒软,不想和任何一个人过不去。得罪一个人,打一堵墙哩,就少了一条路。烂套子也有塞窟窿的时间,你说对不?可你那儿子脾气太倔,不开窍,上司要口供,我没法交代,不让他受受苦行吗?”
  张春升说这话时,在场的人都不说话,静静地听着,一直等张春升把话说完了,大家才满脸堆笑地恭维道:“就是,就是。”
  没有等张春升再开口,焦同友站起了身说:“今天是王治广为儿子王有子所犯的事特设的一个宴席,张主任能屈尊就驾前来,给在下一个面子很感荣幸。下面就请王治广敬张主任一杯,以表示感谢之情。”
  外公又一次拽了拽祖父的衣角。
  祖父站起了身,举起了一杯酒:“张主任,我敬你一杯,我是个大老粗,不会说话。”
  张春升并没有及时的站起来去接祖父手中的酒,而是又开口说话了:“本来这杯酒我是不能喝的,有子太不给我面子,我又何必热脸贴着一个冷屁股呢?但既然来了,也就看在大家的面子上,看在老同学焦同友的面子上,我接过这杯酒,就是再苦,再辣我也要把它喝下去。”
  张春升真是能说会道,接过祖父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痛快,痛快。”大家异口同声,唯有祖父没有出声。
  紧接着,在场的人都轮流互敬了一番。末了,焦同友站起身说:“趁着大家都还没有喝多,咱们先把正事办了,然后就放开肚皮尽兴地吃喝。为了王有子的事,王治广和张立成找了我和陈有福、司马福好多回。都是同一座山的邻里,该帮的忙就得帮,我们三个就找到了张主任,张主任大人大量,给足了我们三个人的面子,答应了放王有子回家。但钱还是要花的,这里面有罚款,有到上面打点的钱等。为了有个依据,我们三人特意起草了一份契约,现在当着大家的面读一下,如无异议,就请在契约上面签字并按上手印。”说到这里,焦同友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契约,读给大家听:
               契约
  兹有陈沟保第六甲条荫口王治广,因儿子王有子犯了和红军同谋作乱之罪,自愿接受以下惩罚,以示悔改之诚心。一、自愿买长枪两支,交到陈耳镇联保处。每支长枪一百八十块,合计三百六十块现大洋。二、自愿掏现大洋三百块,以供张春升上下打点之用,为王有子减轻罪刑。三、首付全部费用一半(三百三十块现大洋),其余费用可延期一年支付,尚可用财物做抵押。以上三条,双方认同。空口无凭,以此为证。
                    立约人:王治广
                        张春升
                    中证人:焦同友
                        陈有福
                        司马福
                        中华民国二十六年夏历六月二十八日
  酒足饭饱之后,张春升起身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走,跟我领人去。”
  焦同友说:“老同学,这里还给你订了个包间,让春花姑娘陪陪你。就不必让你亲自前去了,写个字条给我们,你尽情放心地玩吧。”说完,焦同友喊来掌柜的,取来了笔墨纸砚。张春升一挥而就。完了,就被春花姑娘扶到了屋里。
  祖父还坐在位子上,泥塑一般。三百多块现大洋已由三个中人交给了张春升,剩下的三百多块从哪儿弄去?
  “走吧,趁着张春升还没有反悔变卦,快把有子领回去。”外公提醒祖父说。
  “走吧。”祖父跟着大伙儿一起出了酒楼,朝联保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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