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真假革命谁人知 沙漠红柳尽朝晖

　　第二天，政治处王股长把张队长和孔卫国叫到宣传股，刘干事已经先到了，马梦龙主任进来后，示意王股长开会。
　　王股长拿出一叠稿纸，说：“你们送来的新写的话剧剧本《沙枣树下》看过了，我们认为这个剧写得不好，破坏了现役军人和知识青年的关系，丑化了现役军人，把军人描写成了是抓革命促生产的绊脚石。这个剧不能排。”
　　张队长和孔卫国一听，不知说什么好，创作的节目被首长枪毙，这从来还没有过。
　　马主任接着说：“姜副政委尤其感到不满意，还很恼火。你们剧里写的那个现役军人叫什么章秃子，这不是影射姜副政委吗？”
　　张队长说：“只是知道在写一个剧本《沙枣树下》，具体是什么并不清楚。”
　　孔卫国说：“我还没看见剧本，不太清楚里边写了些什么。”
　　刘干事小声说：“创作是我抓的，决定写这个剧本也是觉得应该更深刻地反映生活，也是在学习了样板戏的创作经验后，学习着写个重大题材的节目，好把宣传队的水平提高一个台阶。”
　　马主任说：“谁执的笔？”
　　刘干事说：“主要是康健要，不过，是大家都讨论过的，我该负主要责任，考虑得不周到。”她说着，眼里噙着泪花。
　　王股长说：“还有没有别的人参与进来过？”
　　“我们下连队搜集素材的时候，在5连和报道组的鲁大军交换过意见，”刘干事说。
　　“鲁大军？”马主任重复了一遍，又说，“这团里的第一张大字报就是他们写的吧？大有炸平庐山之势。”
　　王股长说：“你们这不是在配合着这股反团党委的逆流吗？”
　　张队长说：“对了，那个叫鲁大军的昨天晚上还到我们宣传队，鼓动我们参加他们的活动。”
　　王股长说：“什么活动？”
　　孔卫国说：“他们串联好了，要举行一个全团规模的游行，到团部示威，好像是要夺权，让我们也参加。”
　　王股长和马主任交换了一下眼色，马主任说：“你们是什么态度？”
　　孔卫国说：“我们跟他说，批林批孔运动我们积极参加，团里有错误也应该提出来批评，我们也是写了大字报的。但是，这次运动是要在党委的领导下进行的，没有党委的批准，我们不会参加。就拒绝了他。”
　　马主任说：“我们已经知道了有人要打倒团党委，你们这个剧本先不说主观愿望怎么样，在客观上是积极的配合了这股反党委的逆流。”
　　刘干事显得很悲痛，用手绢擦着眼睛，说：“实在是没考虑那么多，就是想把节目演好……”
　　马主任和王股长还问了一些其它情况，最后让他们先反省反省。
　　当天晚上，团里就把鲁大军等几个人控制起来了，把他们集合在一起，给他们办学习班，限制了他们的自由行动，还根据上级刚下达的一个指示，把5连连长薛在兴隔离审查，主要的依据是作风败坏等，并连夜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布置如何反击团里最近出现的反党委的逆流，同时宣布，宣传队进行整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宣传队白天参加劳动，晚上就摆问题，梳辫子，查根源，论危害，开展大批判，进行整顿，一个人一个人的过关。最后写保证，订措施。一场急风暴雨还没来得及下，就销声匿迹了。
　　在10月份，孔卫国去师部医院做了一次复查，结论是“痊愈”，只在胸腔里留下点轻微的粘连。当他去原来的病房看望老病友时，那两个人已经不在人间了，病床上空空的，陈小强病床的前半截还是摇起来的。
　　转眼到了1975年，国民经济开始好转，各行各业进行整顿，生产正常了，火车正点了。周恩来总理在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做的《政府工作报告》里提出的到本世纪末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宏伟目标，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的精神斗志，也非常令孔卫国兴奋，他觉得这个目标又宏伟又实际，比起一些空洞的口号来要具体，是能看得见和模得着的。
　　到下半年，团里的现役军人开始浮躁起来，在他们之间流传着根据邓小平提出的“军队要整顿”的精神，要解决军队“肿”、“散”、“骄”、“奢”、“惰”的问题，他们要有大的变动。到10月份他们就接到命令，军队撤出生产建设兵团，兵团移交给地方。
　　各个办公室都在为交接忙碌着，收拾着各种文件、档案、材料，所有的现役军人干部都在为离开这个地方做着准备，拾掇行李，打家具，忙得不亦乐乎。与此同时，许多兵团战士也在加紧活动，病退困退的走了许多人。
　　一个星期天，王股长来到宣传队，找到张队长和孔卫国，说：“我们就要离开了，领导上挺关心你们的未来，有几个到包钢去的招工指标，你们愿不愿意去？”
　　张队长说：“你们这一走，兵团交给地方，心里凉了。不行我就去包钢吧。”
　　孔卫国说：“我还没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在这工作了6年多，留下了我许多的东西。虽说兵团交给地方了，但是，仍然会是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继续前进。这里有我为之奋斗的理想，扎根边疆干革命，是我的初衷，我会坚持下去的。”
　　王股长“唉”了一声，对这么一个又可爱又可笑的年轻人，能说什么呢？其实，原来领导很看好孔卫国的，可是那次提干他得了重病住院，给耽误了，去年他又领着宣传队写了那张大字报，就又给耽误一次。他看着孔卫国那个傻乎乎的劲，只好说：“再问问王祥立和张任远，看他们愿意不愿意？”
　　孔卫国说：“王祥立可以问问，张任远和魏淑红正在办理病退回家的手续，可能已经差不多了。”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张队长看看王股长好像还有话要说，就问：“王股长还有什么指示？”
　　王股长使劲咳嗽了一声，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来兵团这几年挺艰苦，生活也没个长进，你们也都去过我家，挺清贫的。现在要回去了，大家都在打家具，也不知他们从哪弄的木材，我也没处弄去。看咱们宣传队留下做道具、做箱子的那几块木板……”
　　孔卫国明白了，他要把那几块木板拿回家去打家具用。他看着这个平时也是马列主义不离口，总用革命化思想化教育别人的党的宣传干部，又可气又觉得他可怜，就想也没想，说：“那几块木材还在，还没用。”随即给张队长使个眼色，就拿上库房的钥匙，把那4块2米长、40公分宽、5公分厚的红松板抬到小拉车上，送到了王股长家。
　　张队长和王祥立去了包钢，张任远和魏淑红，高建英和郭娜，还有康健要等人病退回了家。到兵团交给地方的时候，宣传队走了有一半的人，还剩下十几个人。孔卫国在兵团最后的时刻，被调到政治处做了文化干事。
　　这正是：
　　正人必须先正己，
　　世有几个一根筋？
　　大浪淘沙彰显玉，
　　鱼目混珠自欣欣。
　　年底，兵团正式移交给地方，北方生产建设兵团303团改名为国营沙海农场。
　　农场邵场长也很重视宣传队，责令孔卫国在各分场招兵买马，重新组建宣传队。孔卫国又选了十几个人充实到场宣传队里来，仍和原来一样，有任务时排练演出，没任务时搞生产。
　　孔卫国在兵团的后期已经开始参加宣传队的创作了，他写过几首歌曲，都演唱过。现在，他除了政治处里的日常工作，还要管理宣传队，更是主要的创作人员。
　　1976年1月8日，天气阴冷得很，孔卫国坐在办公室里，管创作的宣传队副队长侯启化来了，他送来几首创作组新写的歌词。孔卫国看着稿件，政治处梁主任猛然推门进来说：“小孔，快去广播室，叫放映员打开扩音器，周总理逝世了，正播重要新闻。”
　　“啊？什么？周总理逝世了？”孔卫国和侯启化惊呆了。随即，孔卫国一边跑一边对侯副队长说：“叫宣传队的人收听广播。”
　　扬声器里传出了《中共中央讣告》，人们静听着广播，纷纷戴上了小白花，不少人听着听着掉下了眼泪，还有人嚎啕大哭了起来。哀乐在农场的上空一整天地响着。
　　晚上，孔卫国躺在宿舍里的床上，不停地想：“周总理，这位全中国人民爱戴的领导人，令孔卫国十分崇敬的伟人不在了，他非常的痛心，我们的国家又遭受了一次重大的创伤。”他感到在他逐渐冰冷的心里又下了一场霜。
　　孔卫国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漆黑荒芜的景色，心里凉嗖嗖的。
　　“还有什么？光秃秃的沙漠，还有什么？”他想着，只有红柳了，沙漠中的红柳。只有这红柳能够顽强地生长，迎风傲雪，永恒依然，就像崔颖迎，她永远的把根扎在了沙漠里了。
　　他坐起来，拿出侯副队长上午送给他的那几首歌词，他记得有一首叫《红柳颂》，他把它找出来，看着，用笔开始修改起来，随后他开始朗诵起来，接着就唱了起来，然后开始为这首词谱曲：
　　金沙红柳枝叶茂，
　　风吹雨打不动摇。
　　严寒酷暑何所惧，
　　丹心一片向阳笑。
　　朝霞映红柳，
　　根深叶更俏。
　　塞外原野涌春潮，
　　遍地出新苗。
　　唤醒百花齐开放，
　　江山更多娇。
　　3月底，孔卫国带领宣传队去盟里参加文艺汇演，盟所属各个旗的宣传队都来了。自然，带着兵团气息的沙海农场宣传队的节目给汇演带来了一股不同于地方色彩的新气象，有歌有舞，有独唱、小合唱，还有曲艺、相声，还有器乐合奏。器乐合奏《闪闪的红星》，是孔卫国把电影《闪闪的红星》里的音乐串起来编写的，宣传队的人全上场了，除了在乐队担任乐手的外，剩下的演员伴唱，孔卫国指挥着演奏，场面自是很抢眼。人们在底下不住地议论着这个在台上指挥的宣传队年轻的带队领导。
　　盟农垦局的领导对沙海农场宣传队的表演十分满意，让他们又到所属砖厂进行慰问演出，又代表农垦局接受了不少地方单位和企业的邀请，进行慰问演出，受到了热烈欢迎。
　　4月7日晚上，宣传队到盟医疗器械厂做此行的最后一场演出。这个机械厂是原来在天津的天津医疗器械厂，按照三线建设搬到此地来的。演出后，厂里设了丰盛的晚宴，厂长发表了动情的谢词，陪同参加晚宴的厂方人员眼含热泪，满口的天津话一个劲地说：“好久没见到家乡的人了，你们就像是亲人。”队里的几个天津人也是十分激动，用天津土话和他们投机地侃起来，一直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