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乱的社会乱的人 孔卫国最终失望
作品名称:红红的心 作者:朝音 发布时间:2013-07-07 06:38:32 字数:4280
8日一大早,宣传队坐班车去钢城往回返。实际上,天安门广场出事了在昨天晚上收音机里就进行了报道,只是宣传队忙于演出,没注意到就是了。汽车上几个人打开半导体收音机仔细地听起来,才知道华国锋被任命为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邓小平被撤销了党内外一切职务,天安门广场出现了反革命政治事件。不知道是大家对中国这些年来出尔反尔的政治事件厌烦了还是这些事离自己太远了,车上谁也没发表意见。
中午,在钢城火车站附近吃了点东西,稍事休息,宣传队又坐上火车,到傍黑的时候,在西镇下了火车。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队员们随着出站的人流,缓慢地往外走。季美潭嫌走得慢,一个跨步,从旁边的栅栏上跨出了车站。
“站住!干什么的?”随着喊声,一个胳膊上戴有“工人纠察队”袖章,扎着一条武装带的人紧追几步,把季美潭抓住。
季美潭说:“干什么?放开手。”
那个人抓住季美潭的胳膊就是不放,说:“你是干什么的?从哪来?”
这时又有两个人上前来,揪住季美潭的衣服,说:“他是干什么的?”
刚走出站外的肖仁育、侯启化和刘天雄马上赶过来,肖仁育抓住那人的手,说:“把手放开!”
扎武装带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哨子吹了起来,马上,从四周出来许多戴袖章的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头头模样的人说:“怎么回事?”
扎武装带的人抓住季美潭的手仍然没放开,说:“这几个人来路不明,在这捣乱。”
头头说:“带到纠察队去!”于是一群人上来把季美潭、肖仁育、侯启化和刘天雄抓住推推搡搡地往车站旁边的一个院子走。
孔卫国一出站口,看见肖仁育几个人被一群人押着带走了,立刻上前挡住去路,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大白天的随便抓人?”
扎武装带的人说:“你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头头一边走一边说:“一块带走!”
宣传队的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过来问孔卫国:“孔干事,怎么回事?”
孔卫国说:“没什么事,你们到转运站等着,一会儿就回去。”
站前小广场北面的大院门口挂着一个牌子,写着“西镇工人纠察队指挥部”。进了院子,孔卫国被带进了一间房子。
屋子房顶中央吊着一只大灯泡,中间放着一张椅子,头头示意孔卫国坐在上面。
头头坐在靠墙的一张桌子后面,旁边站着扎武装带的那个人。头头问:“叫什么?”
“孔卫国,”孔卫国答道。
“住址,”头头又问。
“沙海农场,”孔卫国又答道。
头头抬起头看了一下孔卫国,接着问:“干什么的?”
“农场政治处干事,”孔卫国接着答道。
头头和扎武装带的人小声交谈了几句,又说:“我看你们不像是本地人,听口音是北京人,是不是从北京来的?”
孔卫国说:“我们农场就是原来的兵团,职工都是全国各地来的知识青年,说的都不是此地话。”
头头抬起头,斜着眼睛问:“你们前些日子没去北京?不是从北京来?”
孔卫国说:“我们是去参加盟文艺汇演了,现在要回农场。”
扎武装带的人说:“我看你们是从北京天安门广场跑出来的吧?我们早就布置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抓你们这些人呢。”
孔卫国厉声地说道:“你们平原无辜的抓人是犯法的。请你们马上放人!”
头头说:“在没弄清楚你们的身份之前,是不会放人的。”
孔卫国说:“笑话,我是农场政治处的干事,是带队的,有什么话跟我说,请你们马上把我的人放了。”
头头看孔卫国正义凌然的样子,就和扎武装带的人又小声交谈了几句,说:“你说你是沙海农场的干事,你有证明吗?”
孔卫国从挎包里取出到盟里参加文艺汇演的介绍信,扎武装带的人把信递给头头。头头看了一会儿,说:“这样的信我能开出一大摞。这样吧,你可以回去,他们不能回去,要等场里派人来把他们领回去。”
孔卫国说:“我就是场里的人,我现在就要把他们领回去。”
头头把脸一下子拉得老长,说:“你回不回去,要不把你也关起来。”
孔卫国一看跟这些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就说:“那几个人呢?”
头头说:“你可以去看看。”随即领孔卫国上了一辆吉普车,开到一个大铁门前停住。孔卫国下车后,跟着往里走。进到院里,过了两排平房后,前面是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很深的地下场地。场地四周是一圈牢房,肖仁育几个人看见孔卫国来了,就喊道:“让他们快放我们出去!”
在孔卫国心目中,监狱是关押坏人的,可现在我们的人却不明不白地被关在了这里,我们国家怎么这么乱呀?他看着他的队员,眼泪又快要出来了。他说:“我回去马上让场里派人来领你们回去。”
第二天回到场里后,场里即刻派保卫科科长到西镇把在监狱里被关了一夜的队员领了回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报纸广播天天是“邓小平是天安门广场反革命事件的总后台”,“天安门事件是邓小平一手策划的”,千篇累牍地就是要揪“党内的走资派”。同时,在农场职工之间却传看着一些天安门广场的诗抄。还流传着一些传言和笑话,说:王洪文当了副主席,有一天去看望朱老总。朱老总也不说话,用拐杖指指天,又戳戳地。王洪文不知道什么意思,就去找邓小平。邓小平说:这还不明白,是说你不知天高地厚。还有一次,说朱老总看王洪文只会投机瞎折腾,根本不懂管理国家,就问王洪文:你知道全中国有多少人?王洪文答道:7亿人口。朱老总又说:你知道全国有多少钱?王洪文说不上来,就去问邓小平。邓小平说:18元8角8分。
孔卫国接到家里寄来的病退回城的手续,他又给退了回去。他仍在坚守着他的信念,就是要跟着毛主席,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让共产主义尽快地到来。同时,他又对邓小平感到惋惜,进而,他又对国家的前途担忧,他觉得王洪文等人没有管理国家的能力,只会讲空话,大话,没用的话。
7月6日,朱等委员长逝世了。
7月28日,唐山发生了强烈的地震。
9月9日,毛主席与世长辞了。
孔卫国感到他所最崇敬的伟人倒下了,但他为之奋斗的理想却还在激励着他,他是一个为了心中的理想不顾一切的人,也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10月8日,人们在传着“四人帮”被打倒的消息,10月9日,中央发布了两项决定,并下达了华国锋任中共中央主席和中央军委主席的文件。10日早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党中央、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共同作出的两项决定:《关于建立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泽东主席纪念堂的决定》和《中共中央关于出版〈毛泽东选集〉和筹备出版〈毛泽东全集〉的决定》。农场的职工加入了欢庆粉碎“四人帮”的行列。
过去,由于“四人帮”总是以中央的名义和毛主席代言人的形象出现,孔卫国从没有对他们产生过什么怀疑,但是,他还是对他们一伙有自己的看法的,他觉得他们的一些做法不太符合毛主席的教导,他们太不尊重那些跟着毛主席打江山的老一辈革命家,他们搞的那一套和林彪搞的精神万能论差不多,是唯心主义的。现在,中央文件说了,他们是在进行着篡党夺权的活动,他们并不听毛主席的话,“四人帮”的称谓是毛主席给的,毛主席早就对他们的行为进行过批评。孔卫国再次地感觉到毛主席的英明伟大,洞察力强。同时,对毛主席的家庭出现这样的分裂感到很伤心。
农场比兵团的政治学习少多了,宣传队的学习和劳动也不用孔卫国具体管了,他的事情少了许多。到了77年,各方面都在拨乱反正,党的十一届代表大会宣布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结束。同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农场,今年恢复高考,并且为了补回因文革多年而未招生的损失,报考的资格包括了初、高中老三届。
孔卫国已经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在政治上很幼稚,怕是难有作为了。“参加高考,还是用科学为国家作贡献,”他这样想。
孔卫国找来了初三和高中的课本,这是他没有学过的,他必须自学掌握。政治和语文问题不大,历史和地理需要归纳总结,背熟了就可以了,难的是数学,平面几何没学过,更别说立体几何、对数、函数等,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集中学习了数学,没成想,还学了个差不多。
高考的前一天,农场派了一辆卡车把参加高考的30多人送到旗的东沙镇考点。大家都很兴奋,参加高考的这些人里多是高中老三届的,他们中学的知识基本上都学过了,可是还是很紧张,在由教室的课桌连起来的大通铺上,拿着书没完没了地看着,有的人竟一夜没睡着觉。孔卫国却在这高考的头一天一眼书也不看,他的逻辑是:功夫在平常,上阵前需要的是平静的心情,才有利于发挥。
考完了,孔卫国对自己很满意,差不多所有的题都答上来了,只有数学最后一题答了半截半没做上来。
过了半个月,整个农场没有任何人接到有关考试成绩的消息,人们都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一天上午,孔卫国正在办公室看报纸,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里面问:“是沙海农场吗?”
孔卫国答道:“对,沙海农场政治处。”
里面的人说:“请找一下孔卫国同志。”
孔卫国说:“我就是孔卫国,有什么事?”
里面的人说:“噢,你就是孔卫国呀。我是旗教育局的,你参加高考了吧?”
孔卫国说:“对,参加了。”
里面的人说:“我们接到盟教育局通知,你考的成绩很好,只是……”
没等里面的人说完,孔卫国高兴地说:“是吗?太好了。”他觉得他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可是,你的报名志愿表丢了,找不到了,”里面的人又说了。
“什么?那怎么会呢?”孔卫国还没反应过来。
里面的人感到很抱歉,说:“是找不到了。这样吧,你马上再重新填一份表,盖上单位的章后,今天送到盟里。”
孔卫国一听,着急的不得了,说:“那怎么可能呢?就是现在坐车出发,今天也只能赶到旗里,明天才能再往盟里去呢。”
“哎呀。那就只好这么办吧,你在电话里回答表里的各项,我在这先给你填一份表,送到盟里。不过这个可不算数,因为没单位的章。所以,你在单位再填好一份报名志愿表盖上章后,马上送到旗里来。”电话里面的人按照高考报名志愿表的各项要求逐一的问孔卫国。孔卫国一一做了回答。
放下电话后,孔卫国马上找到梁主任,把此事作了汇报。梁主任立即赶到政治处,东翻西找的发现一张高考报名志愿表,让孔卫国填好,盖上章后,说:“什么也别干,马上出发。”
马上出发已经不可能,今天发往旗的班车已经过去了,他只好等到第二天一早,才坐上了班车。下午到了旗教育局。
旗教育局的人接过孔卫国的表,只对孔卫国说了一声:“明天我们把表送到盟里。”
孔卫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着消息,什么也做不下去。一直等到过了春节,也没见有消息。同事告诉他说:“被录取的人都该入学了,你的肯定没戏了。”孔卫国茫茫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有好心的人对孔卫国说:“你怎么不去找?肯定是让人顶替了。”
孔卫国的心又一次凉了,他想,经过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洗礼,经过了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教育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他不想去找了,他也懒得去找了,他只知道,他一次一次的努力都失败了,他得到的是一个一个的失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孔卫国心灰意冷,每天晚上和场部机关的同事打扑克,打的是“勾级”,6个人分成两拨,输了的一拨人在脸上贴纸条,到了半夜,每个人的脸上贴满了纸条,跟个唱花脸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