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两心相爱终欲表 颖迎挖药却未还

　　11月5日，是个星期天，孔卫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起床后，走出屋外。
　　天气很晴朗，但是已经冷了，他回屋子里把棉袄穿上，又走了出来，向东走去。他今天必须把整顿总结写出来，明天一早要送到团政治处。这些天来脑子很乱，他想一个人静静心。
　　出了营房，他看见一个女同志背着个背筐，也从营房走出来。定睛一看，是崔颖迎，他急忙赶过去。
　　“你这是去哪？”孔卫国问道。
　　崔颖迎仍然是那么轻轻一笑，说：“今天休息，我和统计员商量好了，去沙漠里挖草药，”崔颖迎一边说一边继续往东走。
　　“去一天？”孔卫国也跟着崔颖迎向东走。
　　“怎么也得一天，近处没什么草药，得到沙漠深处去，”崔颖迎说。
　　“那，可别迷了路，”孔卫国关切地说。
　　“不会的，”她看看孔卫国不放心的样子，又说：“我们两个人去，没事的。现在团里药品也不是很全，我看了些书，有些中草药可以治一些头疼脑热的。现在的赤脚医生都是这么做的。”
　　“要是今天不写材料就好了，我跟你们一块去，”孔卫国说。
　　二人走到灌渠的小桥前，崔颖迎停住了，说：“在这等统计员。”
　　孔卫国有段时间没和崔颖迎说话了，觉得今天真好，就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其实，连里现在对男女同志接触已经不像原来那么限制了，他有许多话想说，先捡着主要的说吧。
　　“莺莺，”他把她的姓去了，直呼其名字，却叫成了《红娘》里的莺莺。
　　崔颖迎“嘿嘿”一笑。孔卫国接着说：“现在人们思想挺动荡的，好多人都不安心在兵团工作，一些不符合困退条件的人，千方百计想办病退。”
　　崔颖迎说：“是，我也不喜欢弄虚作假。”
　　孔卫国说：“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这，不就是为了干革命吗？我们按照毛主席的教导来到边疆，一方面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改造世界观，同时，又保卫边疆，建设边疆，这是多么光荣啊？我说过要扎根边疆，就一定要做到，这是关系到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问题。”他看看崔颖迎，问：“你说呢？”
　　“是，来兵团受到了很大的教育，太多的道理不去考虑，只想做个老实人，干好自己的工作，”崔颖迎说。
　　“那，你也同意继续扎根边疆了？”孔卫国说。
　　“我觉得还是很有前途的，”崔颖迎说。
　　“太好了，”孔卫国知道，她长得像他家墙上的那张画里的剑女一样好看，她一直是自己的知己，他小声地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崔颖迎笑着没说话。
　　孔卫国着急了，又问：“会吗？”
　　崔颖迎刚要说话，看见统计员从营房向这边走过来，就含情脉脉地看着孔卫国说：“晚上回来告诉你。”
　　“真的？一定告诉我，”孔卫国感到了自己内心的激动。
　　崔颖迎说：“快回去吧，统计员来了。晚上见。”
　　孔卫国说：“晚上见，我等着你。”
　　孔卫国和走过来的统计员打了个招呼，就向营房走去。到了连部门口，通讯员小蔡从连部冲出来，见到孔卫国，就问：“看到统计员了吗？”
　　孔卫国指了指东面，说：“和卫生员在灌渠桥头那呢。”小蔡就向那边跑去。
　　吃过早饭，孔卫国开始写总结报告。写几笔就停下来，脑子里不断地想着早上和崔颖迎的谈话，“晚上回来告诉我，会告诉我什么？”他两手托着腮帮子想着，“她会说永远和我在一起吧？”他站了起来，“太好了，一定会的”。他为有这么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感到高兴。“不只是同志，应该是志同道合的同学、战友，”他想了想，摇了摇头，又对自己说：“还不对，是志同道合的……”他突然脸红了，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对自己说：“别瞎想了，你要赶快把总结写好。”他又让自己坐下来，使劲把思想集中在总结上。
　　写了几行，他又冒出个念头：“要是她说不和我在一起呢？”他又写不下去了，那支笔在他手里让他摆弄得滴溜溜转。他顿时觉得很失望，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看看才写了半页的总结，今天这总结怕是完不成了。
　　孔卫国推门走出屋外，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照在身上有些暖意。他看着东面小桥的方向，想着早上和崔颖迎对话的细节，“她在说晚上告诉我的时候，是带着微笑的，是那种深情的笑，她还说晚上见。”孔卫国眼睛又亮了起来，“一定会告诉我，她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孔卫国的信心又强了起来。“一定会的，一定会的，”他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走回宿舍里。
　　他又开始强迫自己写总结报告。终于写了一页多，把前面简要的综述完成了。可是，又开始想着早上的事。她要是委婉地拒绝而说：“我们还太小，现在还不考虑这事，”那可怎么办？他又不写总结了。他一会儿觉得她会说“不和你在一起”，一会儿又觉得她会说“和你永远在一起”，一会儿又觉得她会说“现在还不考虑这个问题”。他也就随着不断变化的念头一会儿自信心很强，一会儿很沮丧。最后，他对自己说：“这么着不行，总结一定完不成。”他突然勇气倍增，在心里做了决定：不管她是什么态度，我一定要对她说“我爱你。”
　　这一天好漫长吆，太阳挂在天上，像是不动了似的。终于，晚饭后，它落了下去。孔卫国赶紧跑到连部，看崔颖迎回来了没有。小蔡说还没见她们俩。过了一会儿他又到连部去看，还是没有回来。一直到晚上9点了，孔卫国又到连部去看，见统计员刚回来，就问：“你们怎么才回来？”
　　统计员说：“我一直在团部和刘副连长在一起的，怎么，崔颖迎还没回来？”
　　孔卫国惊呆了：“你没和崔颖迎一起去找草药？”
　　“咳，本来是说好了的一块儿去找草药，可是，小蔡把我叫回来，连里派我去送刘副连长到团部，这不，就和刘副连长一直呆到这会儿，”统计员说。
　　“那，那崔颖迎在哪那？她还没回来呢！”孔卫国急了。
　　“分手的时候，她说她一个人就在附近找一找，应该早就回来了呀？”统计员有些不知所措，“她一定是在附近没找到什么，就到沙漠深处去了。”
　　10点钟了，崔颖迎仍然没回来。11点，303团团部附近5连、6连、机运连、7连接到司令部命令，全体出动，到沙漠里找5连卫生员崔颖迎。
　　孔卫国和宣传队的队员拿上手电筒，点着火把，和其他班排拉开一定的距离，过了灌渠，向沙漠里走去。
　　天空很晴朗，但是，没有月光，沙漠里漆黑一片，突然出现的手电筒和火把的亮光像是把天上的星星搬到了地上，从北向南几公里长星光点点，有如一条移动的银河，向沙漠的深处流去。
　　“卫生员！卫生员！”，“崔颖迎！崔颖迎！”此起彼伏的喊声在大漠里响着。
　　孔卫国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可是，他还在不停地喊着，用眼睛仔细地盯着前面一个个沙包。他多想看见崔颖迎会突然出现在前面的沙包上，笑着对他说：“不用着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可是，翻过一个没人的沙包，前边还是一个没人的沙包。他想：“或许她被沙子埋住了，她需要水。”他的眼泪掉在沙子上，很快就被吸了进去，他又让眼泪更多更多的流着，希望能湿润她干渴的嘴唇，唤醒她从沙子里站起，笑着对孔卫国说：“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搜寻的队伍已经向沙漠里前进了几十里路，一直没有发现崔颖迎的踪迹。估计她不会走这么远，大部队就开始往回返。
　　孔卫国不想回去，他还要继续找。在大家的劝说下，连拉带扯地让他和大家一起向回走。
　　在大漠里搜寻了一宿的人们，疲惫不堪地返回了驻地。
　　天已经亮了，连队伙房的烟囱冒起了青烟。远处公路上，一辆小驴车慢悠悠地走过来，车上二山子那尖声的爬山调在空中飘荡着：
　　“三十里的油面四十里的糕，
　　五十里摸妹妹呀绕遭遭跑。
　　想妹妹想的呀心花花乱，
　　蒸饺饺下了锅山药蛋。
　　想妹妹想的呀胳膊膊软，
　　拿起个筷子端不起个碗。”
　　……
　　第二天，崔颖迎没有回来。
　　第三天，崔颖迎还是没有回来。
　　半个月过去了，崔颖迎仍然没有回来。
　　有的人说：“她可能走迷了路，困死在沙漠里了。”
　　有的人说：“她可能遇到了狼，让狼吃了。”
　　有的人说：“她可能遇见了特务，被害了。”
　　8小队的人说：“她可能让沙漠里的牧民捉去，给人家当媳妇去了。”
　　孔卫国天天站在小桥向东看，一直到很晚很晚……
　　孔卫国像变了个人，很少说话，经常呆呆地愣神，干起活来更加不要命，什么拉沙子，挖渠，到休息时也不休息，只是一个人不停地干。他是用这种“忘我”来报答要和她永远在一起的崔颖迎？还是要驱赶内心极度地悲伤？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正是：
　　心心相印几多久，
　　只为革命未吐真，
　　今世有情缘没尽，
　　漫漫人生何处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