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心（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向党被整再疯癫 穷人孩子早当家

向党一家搬到这个院子后不久，又有几户人家搬了进来，其中就有老杨。老杨已经退休，把他在乡下认的干女儿一家接了过来，他如今也是高干了，行政十三级，他住在向党住的这排房子的西头三间和对面三排的一间，他在街道党支部里任了个组织委员的职。
　　向党开始参加党支部组织的学习，这一时期主要是学习《关于目前农村工作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关于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一些具体政策的规定（草案）》和《关于印发和宣传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问题的两个文件的通知》等文件和材料，并结合在城市中开展的“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等增产节约运动，开展四清运动。开始的学习也就是理解理解文件精神，谈谈心得体会，提高认识。
　　1964年4月，区里和办事处来了工作组，支部的学习有了针对性，开始“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在工作组的领导下，党支部把所管辖的居民重新进行阶级队伍分析，在党内则把对象指向了向党。
　　“你丈夫孔民是个大右派，他是怎么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支部会上支部书记问。
　　“他已经摘了右派帽子了，”向党回答。
　　“摘了右派帽子也是右派，”书记又说。
　　“我和几个孩子早就和他划清界线了，”向党说。
　　“他还是你丈夫吗，总不能说是划清界线了吧？”老杨问话了。
　　“他已经死了，”向党抬起头来说。
　　“人死了但是阴魂不散，”支部书记声色俱厉地说。
　　“他犯右派错误时我并不知道，”向党看了老杨一眼。
　　“你这是包庇阶级敌人。同志们，右派家属仍在包庇右派，他们心怀不满，伺机反抗，这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可见进行四清的必要了。向党你必须交待孔民是如何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你是怎么包庇他的。”支部书记感到运动有了对象，增添了干劲。
　　向党又抬不起头来了，她迷糊了，她好像又看见了那刺眼的大灯泡，那不停地追问声，那十个狱鬼拿着十个钢针在扎她，说：“你说了我们就回去，你不说就跟我们走。”
　　向党又疯了。
　　一天，卫国下午放学后回到家，推开门看见母亲又站在那个小板凳上，用一根红布条拴在屋中间的那根撘毛巾的铁丝上，红布条的这头拴着一根筷子，她手拿筷子放到耳朵和嘴附近，嘴里不停地说着：“是周总理吗？总理你好。噢，我是向党，就是永远向着共产党。噢，谢谢总理。是，是。现在阶级斗争很复杂，请你指示……”
　　卫国把书包扔到床上，拉住向党说：“娘，娘，你干嘛呢？”
　　“别捣乱，我正在跟周总理打电话。喂，喂，总理，总理。怎么断了？”她把筷子拿在手中左看了右看，然后在筷子上面用手指按了几下，又把筷子放到耳边，“喂，是总理吗？对，对，我跟你汇报一下我的思想，我跟大右派是划清了界线的……”
　　“娘！你那是电话线吗？你怎么自欺欺人呀？”卫国要把向党手中的筷子拿下来。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重要的电话，这是党的声音，”向党还要说。
　　卫国拉住向党的胳膊，说：“娘，你下来吧。该做饭了。”
　　“你去蒸一锅饼子去，有咸菜吧？喂，喂，又断了，总机，总机······”
　　这几天向党也不做饭，也不吃饭，每天就这么打电话，不停地说。老杨来了看了看后就走了，也没人再来过。卫国每天放学回来蒸一锅饼子，等建国和肃反回来后就着咸菜吃饭，直到向党从打电话站着的凳子上摔下来，不省人事。
　　卫国跑到向新姨家，把姨找来。向党醒过来，看见向新，问：“你来干什么？”她想站起来，可是没有力气。她对向新说：“妹子，，赶快给我接通电话，我要和周总理通话。”
　　向新知道姐姐是犯了精神病了，第二天，她把向党送进了太行省精神病院。她对卫国、建国和肃反三个人说：“你娘住了医院，你们三个自己做饭过日子，每月的抚恤金领了后给我，我把你们的伙食费给你们，剩下的钱还要给你娘看病。”
　　
　　令肖和令光都住校，很少回家，家里只剩下卫国和两个弟弟。每月卫国在月底到民政局领回六十块钱的抚恤金交给向新姨，向新则只给给卫国二十块钱。
　　每月买粮油等要用十多块钱，剩下五、六块钱还要买煤球，买点儿菜什么的就不够了，还好，有建国卖冰棍赚点钱添补。卫国可不愿意像母亲一样一到月底就没粮吃，没钱花，更不愿意向别人借。他决定计划花钱，略有结余。他把一个月的粮油都买好，约花了十二块，买煤也不让人送了，可以省下脚钱，他和建国轮着到煤店去背煤，一小背筐最多能背五十斤，他们太小，一个人顶多背三十斤。为了不至于月底没粮食吃，卫国想，应该有一杆称，每天做饭用称称，绝不超过定量，还应比定量少一些，这样，到月底就略有结余，可以吃一顿特饱的饭了。他把老杨家的称借了来，找了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杆做秤杆儿，在较粗的那头上用炉条烧红了烫了一个眼，穿过一截绳子系好，做拎头，又在拎头前面的秤杆儿头处拴上三根小细绳，吊住一个糖盒盖儿，做秤盘，找了一块小砖头磨圆了拴上绳子做秤砣。在空称平杆的位置上划了一道，又用老杨的称称了一斤粮食，再把这一斤粮食挂在自己做的秤盘上，在称杆平了的位置上再划一道，再把这两道印之间的距离平均分十段，每段划一道印为一两，一杆简单的称就做好了。
　　现在的粮食供应比60年、61年好一些了，主要是玉米面，还有15%的白面，山芋面已经很少了。卫国每天晚上做完作业，用称称二斤一两玉米面，蒸一锅玉米面饼子，第二天吃。卫国算了，哥三每天定量应是二斤二两，这样每天可以节约一两，到月底可以有三斤的富余，就可以改善一下了。买一次咸菜可以吃好几天，到星期天就烙几张白面饼，炒个白菜什么的，要不就擀面条，还试着包了次饺子。
　　八号院子的东南角有一片空地，有几户人家圈了点儿地方，种上了蔬菜，老杨圈的地方大些，种了小麦。去年暑假卫国领着建国和肃反找了些小树枝，也圈了有五平方米的地方，拣了些半大砖头，垒了个鸡窝，买了四只小雏鸡，每天喂食，晚上关起来，现在，其中的三只母鸡开始下蛋了，每天能捡二、三个鸡蛋。
　　卫国喜欢打乒乓球，星期天时，就把床板摆到屋正中，用砖头做网子，和俩弟弟打起球来。一时这家可就乱了套了，乌烟瘴气的，没个下脚的地方。
　　明天就要过六一了，卫国答应带两个弟弟上公园玩儿去。下午一放了学，卫国赶回家，他要蒸一锅馒头改善改善，明天还可以带着上公园。面是中午就发上了，现在已经发好了，他做好馒头剂子，放在案板上，等建国背煤回来好生火开蒸。
　　肃反现在上二年级，已经放了学回家。时间快六点了，怎么老五还不回来呢？卫国让肃反关鸡窝去，自己就出了大院。
　　这一片的煤厂在青年门市部的后边，卫国进了煤厂，看到一个工人正在摇煤球，地面上摊着一片刚摇出来的湿乎乎的煤球，开票的窗前站着一队人，建国排第二个了。
　　“怎么这么半天还没排到？”卫国问。
　　“说是这几天拉不来煤面，好多人都来买了，这煤球摇不出来，”建国答道。
　　好不容易等到开票了，屋里问：“多少斤？”
　　建国把煤本送进窗户，“三十斤”。
　　开票的人抬头看了看，“又是你，一次背这么点，隔两天就背一次，你家大人呢？”
　　卫国上前说：“买五十斤吧。”
　　“五十斤背不动，”建国说。
　　“咱俩一块背，三、四天就不用来买了，就买五十斤吧，”卫国冲屋里的人点点头。
　　屋里人看了看说话的卫国，一边开票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又是一个小孩。”
　　湿乎乎的煤球装满了一背筐，卫国背在身上，让建国在后边托着，哥俩慢慢地走回家。
　　卫国把前两天在鸡窝捡的五个鸡蛋炒了两个，哥三就着咸菜炒鸡蛋吃了好几个馒头。他把剩下的鸡蛋煮熟了，准备和剩下的馒头一起明天带着上公园。
　　吃完饭建国拾掇清了，小哥俩就上床睡了觉。卫国把明天要穿的学生蓝裤子和一件白上衣放好，这是明天在公园演出时穿的，明天早上走的早，学校的演出要早到公园做准备。
　　六一这天早晨，晴空万里，畿师一附小的演出小分队在少先队队旗的指引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公园进发。
　　孔卫国是大队长，在队伍的侧面走着，嘴里不时地喊着：“一、二、一”。建国和肃反原本跟在这支队伍的后边，可卫国看着不顺眼，让小哥俩与队伍保持一定的距离，在远处跟着走。
　　初升的太阳发出金色的光芒，把初夏的早晨照得金灿灿的，穿着整齐的少先队服的红领巾们给这万物复苏的世界带来了活力，一切显得那么的生机勃勃。随着孔卫国起的一句歌词：“小鸟在前面带路，预备，唱”的口令，队伍唱起了响亮的歌声：
　　“小鸟在前面带路，
　　风儿吹着我们，
　　我们像小鸟一样，
　　来到花园里，
　　来到草地上。
　　鲜艳的红领巾，
　　美丽的衣裳，
　　让我们向着太阳歌唱。
　　跳吧跳吧跳吧，
　　唱吧唱吧唱吧，
　　亲爱的老师同学们，
　　让我们一起
　　欢呀嘛欢度快乐的节日。”
　　这是与新中国一起成长起来的一代，是党和国家寄予厚望的一代。毛主席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孔卫国一方面经受着家庭的不幸所带来的苦难，一方面又和广大的少年儿童一样在党的阳光照耀下成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