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心（第六章）

　　孔民被派到了吾县挂职锻炼，任县委第二书记。向党随后被派到吾县中学，任党支部书记兼校长。
　　已经是6月末了，这冀南的这一片土地土壤不好，盐碱地多，农业生产跟不上去。这风一吹，干热干热的。
　　在县委大院后面的一间大屋子里，向党从小锅炉房刚打了一壶热水回来，拿出1只大碗放在桌子上，晾了1碗凉开水，又沏了1壶茶。卫国从外面一进屋就嚷：“娘，要喝水。”
　　向党赶紧端过大碗来，“正好，刚晾凉。”
　　卫国伸过头在大碗里“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一扭头吐了几下：“又是这么苦咸的，真难喝。”
　　向党就把卫国一人带来吾县，让卫国留在畿辅她不放心。可到了这，卫国又不习惯这里的水土，特别是这水，比畿辅的一亩泉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卫国一直上火，这不，这眼睛上又红了，别是长针眼吧？
　　“再喝几口，都上火了，”向党又心疼又无奈地说。
　　卫国只好又捏着鼻子喝了几口。
　　天有点黑了，向党拿过煤油灯来，取下灯罩，划着1根火柴，把灯捻点着，又把灯罩罩好。
　　“这县里的条件真差，一天只给两三个小时的电，还经常停电。”向党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县城，“这在畿辅，晚饭后打开收音机已经可以听戏了，”向党想。
　　“小四儿，过来唱京戏。”向党搬过椅子放在床前，自己坐在了床上。
　　“长坂坡，救阿斗，杀得曹兵个个仇……”卫国一边高唱着一边坐在了椅子上。
　　“好好好，今天学个新的，教你唱《借东风》里诸葛亮的唱段，李和曾唱的，胡生，特好听。”向党说着就一句一句教了起来。
　　孔民从外面进屋了，放下公文包，拿茶杯倒了1杯茶，一口气喝完。
　　“出去玩去吧。”向党叫卫国到院里玩去了。
　　“县里运动怎么样？”向党问。
　　“县里各方人士提的倒不是很多，也就你们中学提得多些。”孔民坐在椅子上，用扇子扇起来，“不过，看起来又要收了。6月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指示》，《人民日报》也发表了《这是为什么？》的社论，要抓右派了。”
　　“是该收一收了，学校里那几个老古董尽说风凉话，老跟你唱反调，蛊惑人心，”向党说。
　　“可这一放又收，觉着对不住有些朋友，”孔民点上1只烟，说。
　　“你们县委要好好研究研究，”向党往茶壶里续了些热水，“咱从前在这打游击时也没觉得这水难喝，可这会儿喝着是不好喝，特别是小四儿，就不爱喝这水。”
　　“小四儿明年就要到上学的年龄了，不行现在就让他在县小学跟着上吧，”孔民说。
　　“这儿的教学质量、教学条件比畿辅差很多，还是等明年到畿辅上去吧，”向党不放心地说，然后，也点上1只烟。
　　“你就是偏向小四儿，”孔民说完，出去打水了。
　　“顺便把小四儿叫回来！”向党回头大声说了一句。
　　果然不出所料，没出几天，卫国的眼睛肿得跟小馒头一样大，还有点发烧。急得向党团团转。赶紧着把学校放假前的工作布置了布置，还没等放假，提前几天就带着卫国回了畿辅。
　　回畿辅后，向党在裕华路上的小孩张医院给卫国看了几天眼睛，消了肿，又试了试眼力，还好，没影响视力。
　　因为孔民已不在采购厅工作了，家就从采购厅大院里搬了出来，又因为畿辅没有孔民和向党的机关，就临时把这一家人安排到位于新北街东面的梁家胡同13号住。
　　这13号院由东西两处院组成，向党一家住在西院的南面，外屋一大间连着里屋一小间，西侧有一间厨房。向党暑假期间就带卫国住在里间，姥姥和几个孩子就住在大屋的通铺上。向党与街道幼儿园联系好了，让卫国在街道幼儿园凑合着待一年，明年再上小学。
　　8月底，向党一人又回到了吾县。
　　1957年下半年至1958年，在大规模的反右运动中，全国上下开始了高举“三面红旗”轰轰烈烈的“大跃进”。一时间大炼钢铁，超英赶美，在城乡展开。到处都是土法上马炼铁炼钢，都处都在拣废钢废铁。向党寒假回畿辅后，看到《畿辅日报》登了1张照片，仔细一看，是令肖和令光抬着家里的大锅，说是小学生积极交废钢铁。这可好，这是全家做饭用的大锅，要是家里人都回来了就没大锅用了。
　　1958年9月1日，卫国在畿师一附小上了小学。向党在开学后也回到了吾县。
　　这次回到吾县后，感觉有些冷清，回来十多天也没见孔民。
　　9月下旬的一天，向党上完课，又把学校的事交代了交代，回到县委大院的家。
　　向党刚进门，随后县委组织部的刘干事和一位不认识的同志走进来。
　　“向校长，现在请你到组织部去一趟，”刘干事说。
　　“有事？这位是……”向党准备和那位生同志握手。
　　“这位是地区来的李同志，”刘干事指了指同来的人。李同志挥了挥手，说：“走吧，都等着那。”
　　三人一同来到组织部，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位瘦点的是县委组织部副部长黄同翔，还有一位胖乎乎的脸，个头不高，眼睛不大。
　　“这是地委的姚书记，”李同志说。
　　向党坐在屋里靠边的一把椅子上。
　　“孔民你们是一家，”姚书记说。
　　“是，已经好多天没看见他了，”向党说。
　　“噢，孔民你们还好吧？”姚书记摸了摸头。
　　“还行，有个犟脾气，也经常吵嘴，”向党回答。
　　“那，孔民同志还是有许多缺点的罗。”姚书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噢，是，不太爱学习，脑筋太死，说话噎死人，”向党接着说。
　　“是呀，不爱学习就跟不上形势，就要犯错误吆，”姚书记把那双小眼睛使劲地睁了睁。
　　“噢。”向党有些不解。
　　“一会儿你跟黄部长、李同志谈一谈孔民同志的缺点问题，啊，你们到隔壁那间屋去谈吧，这还有点事。”姚书记对黄同翔挥了挥手。
　　“走吧。”黄同翔站起来，叫上李同志和向党一起去隔壁的屋子。
　　隔壁的这间屋子里没放什么东西，只在中间放了一张桌子，还有3张椅子。屋顶中间顺下来1根电线，吊着1个灯泡，度数不大的灯泡发着暗黄的光，还有些颤抖。
　　黄同翔坐在桌子里手的椅子上，让向党坐在桌子外手对面的椅子上，李同志靠门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黄同翔咳嗽了两声，说：“今天到这来，就是让你揭发一下孔民同志的错误问题……”
　　“错误问题？”向党睁大了眼睛，“孔民犯错误了？”
　　“恐怕还不是一般的问题，”黄同翔看着向党，从兜里取出一盒烟来，抽出两支，要递给向党一支。向党说：“我有。”她不太喜欢这个黄同翔，平时有事没事总爱往领导那跑，什么张三呀李四呀，这个长呀那个短呀不停地念叨。不过，他也有让领导满意的地方，比方说买个东西呀，跑个腿呀什么的又主动办得又好。向党随手从口袋里也抽出一支烟，划着一个火柴，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两口，“什么问题？”
　　“大政方针上的问题，政策上的问题，甚至于……”黄同翔拉长了声，没说完。
　　“没发现有什么大问题呀？”向党想了想。
　　“听说他为几个右派说情，”黄同翔停下来，看着向党。
　　“这倒是有过，他和这几个民主人士关系不错，还和皮货厂的厂长经常在一起下棋，”向党说。
　　“看看看，这是敌我不分吗。皮货厂的厂长是咱们县的大资本家呀，都搞成一家人啦，”黄同翔拍拍桌子说。
　　“这……”向党曾经是政治教员，又有文化，党的政策她知道得很清楚，现在又是公私合营了，不能叫人资本家了。她迷惑地抬了抬头。
　　黄同翔知道讲理论自己讲不过她，马上说；“实话告诉你吧，这次为什么地委副书记亲自来咱们县，就是因为有孔民这个高级干部，这个案子大了。”说着，他把抽完的烟头往地下一扔，然后，把头凑到向党跟前，神秘兮兮地说，“你还不知道吧？这个案子都惊动了中央了。”
　　黄同翔说完后看看向党没反应，他直起身，换了一种口气，“你也是抗日战争的老党员了，你虽然出身地主，但是你背叛了自己的阶级，这一次，你也要划清界线吆。”
　　接下来又让向党揭发孔民的问题，又给向党戴高帽，最后让向党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一上班接着谈。
　　向党走后，黄同翔站起身，“嘿嘿”一笑，他想：“这一次要是弄好了，整个县委连锅端。组织部长铁定跑不了，那，这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一职不就……”他赶忙出屋，要向姚书记汇报，“我一定得好好表现一下，把这个案子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