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心（第五章）

晚饭前姥姥先叫令云、令肖、令光吃饭，饭后让他们出去玩儿了，等向党回来后才和卫国一起吃，吃完了就赶紧收拾，晚上要去看京戏。
供销社那辆蓝色的小轿车开到了大门外，赵师傅下车到院里叫向党等上车。
孔民早在司机旁坐着，向党和姥姥带着卫国坐上后排。
小车向西开出，然后从唐家胡同向北走。司机赵师傅说：“孔主任，是中国京剧院来演《秦香莲》吧？听说都是名角。”
“这中国京剧院是由中国京剧一、二、三团合并后成立的，名角荟萃，”向党兴奋地说。
“今天有梅兰芳的弟子杜近芳、有叶盛兰和袁世海等出演，娘，怎么样？”孔民回过身来说。
“那敢情好，”姥姥带着那浓厚的拐调冀南口音说。姥姥最喜欢看京剧了，什么文戏武戏，什么二黄、西皮、流水等唱腔，什么生旦净末丑全懂。
小车出了唐家胡同，向西开上了裕华路，过了体育场在太行饭店路口前放慢了速度。
太行饭店分南院和北院，南院是沿路口一座转角二层西式楼房围起的一个大院，做招待所。北院沿路口转角一座三层楼房是高级房间，楼西新盖了一座礼堂，称为太行礼堂，礼堂后边有几排平房，也是招待所。
此时太行饭店门前热闹非凡，进场的人们熙熙攘攘地往里走，同时小心地给小车让着路。
太行省党政军各机关的小车差不多都来了，加上市里的密密麻麻排满了礼堂前的广场。
赵师傅把车停在一个空位上，孔民一家人下了车。
“老孔，今天看好戏吧。”说话的是省卫生厅副厅长季勇，这些进城的共产党的干部差不多都把名字改成两个字的了，“噢，还有大嫂子也来了，还有咱娘。”
“季老弟，”季勇比孔民小几岁，“怎么就你一个？”孔民拉住季勇的手说。
季勇笑嘻嘻地说：“他们先进去了，我等一下副省长。”
“那我们先进去啦，”孔民说完跟着人流走进礼堂。
礼堂里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舞台上方挂着1条横幅“热烈欢迎中国京剧院来太行省演出”，舞台两侧分别写有两条标语“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和“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省长、省委书记、省军区司令员等一行省领导走进了会场，全场观众热烈鼓掌。待一位副省长致完欢迎词后，演出开始了。
孔民等厅局级干部都坐在中间前排那一片，向党她们在左侧快到后侧门的座位上观看。现在两侧的通道上也站满了人。
卫国看不见，向党抱着站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他又让姥姥抱着看起来。
“他们说的话有些听不懂，怪声怪气的还拉着长调，”卫国想，“那唱的调还好听，特别是那女的唱得真好听，怎么有点想哭的感觉？”卫国看着台上想，“她怎么了？好像是那个男的不要她了，还找人要杀她。”卫国从姥姥身上下来，顺着中间的过道往前走。
“小四儿，回来！”向党冲卫国说道，又回头对姥姥说：“快把他叫回来。”
姥姥站起来，正要挤出去，只见服务员领着卫国走回来。
“是你家小孩吧？别让他乱跑，”服务员把卫国领到姥姥身边说。
卫国一边跟着服务员走，一边回头看着自言自语地说：“她长得挺好看的，干嘛不要她了？”
卫国又看了一会儿，“那个黑脸的大官倒挺好，她对他也挺好。他是不是想要她？”卫国又仔细地看了看，“他长得难看，还是别跟他。”
卫国以后一会儿看几眼，一会儿在通道走走，最后有点睏了，就坐在向党怀里睡着了。
1956年9月2日，星期天。位于七一路省农副产品采购厅大院西北角的家属宿舍区，在几排平房中的第1排靠东面的几间房内，令光正忙着穿新衣裳，背带学生蓝的裤子，里面套一件小白褂。他从裤兜里拿出一面小圆镜子，用一把小竹梳子对着小镜子又梳了起来。
“别臭美了，快走吧，”令肖催促道。
今天是令光上小学的第1天，到位于五四路上的太行小学上学。太行小学是刚建了几年不久的学校，学生大都是省直机关的子弟，在老百姓眼里，那可是八旗子弟学校。
如今孔民是省农副产品采购厅副厅长，行政11级，党的高级干部，可是向党仍然有些瞧不起这位工农干部，向党和孔民经常闹点小别扭，吵嘴。不过，当那天孔民拿回国务院的任命状时，看着任命状上金光闪闪的“周恩来”三个签名大字，向党还是露出了微笑。在向党的心目中，周恩来总理不仅是革命领袖，还一直是她的偶像。向党现在在采购厅任茶叶科科长，定行政16级。
今天中小学开学报到，孔民要先送令肖、令光到太行小学，然后再送刚考上中学的令云到位于红星路上的畿辅四中报到。
“快上车，走了！”孔民冲孩子们招招手。
孔民坐在司机旁边，三个孩子后排坐好，司机一加油，小车一转眼没影了。
卫国和建国在房前玩儿弹球，建国还小，卫国跟他玩儿的没劲儿，正要起身回屋，只见向党用手捂住头，鲜血从指间渗出来。焦淑琴在旁边搀扶着往回走。
“怎么回事？要紧不？”姥姥上前问。
“小张去叫医生了，向科长在井边洗衣裳，让摇把打的，”焦淑琴说。
原来向党端了一大盆衣服去井边洗，打水时把桶从井下摇上来，还没等提到水桶，脚下一滑，摔在井边，迅速下落的水桶把摇把带的飞转起来，一下击中向党的头。
“我说怎么这些日子左眼老是跳，我觉么着要有什么不对劲儿，你看看，你看看，”姥姥絮叨着不知做什么好。
医生已经来了，给向党剪了一些头发，清理了伤口，缝了几针，上了些药，又用纱布把头缠了几圈。
“没什么大事，吃点消炎药，过七、八天拆了线，就问题不大了。”医生说完拾掇好药箱走了。
“淑琴，再坐会儿，”向党说。
原来这焦淑琴也是冀南的，在上师范时比向党低几年级，由向党介绍参加革命，后来也跟着来到省城，现在是采购厅茶叶科的干部。
“大姐，你好好养着，回去我给你买点鸡蛋来，不坐了。”焦淑琴说完就走了。
“娘，”向党说，“继兴来信了，他现在叫向东。”向党站起来，在姥姥准备好的洗脸盆里洗着手。
姥姥眼里噙着泪花，说：“他在哪儿？”
“他现在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业师的师长，刚定的军衔，是大校，”向党说。
“噢，挺大的官吧，”姥姥满意的脸上带着笑。
姥姥原是冀南城里一王姓大户人家的媳妇，有3个女儿和4个儿子，由于当家的不务正业，整天抽白面，把家抽败了，穷困潦倒，撒手归了天。大儿子随王震的南下部队359旅走了，一直没音讯。二儿子和三儿子早就被做父亲的卖给别人家了，大女儿继贞就是向党参加了革命，二女儿失踪了，她带着三女儿和小儿子到处流浪，直到找到了向党，然后就一直跟向党住在女婿家。虽说是大家人家出身，可这些年也是洗衣做饭拾掇家务，是个勤劳的家庭妇女。
“继贞呀，这些日子左眼老是跳，怕是有灾吧？”姥姥说。
“娘，又迷信了，别信那一套。我帮你做饭去。咱们吃饺子吧。”说完娘俩到厨房去了。
1956年对于中国来说是一个有历史纪念意义的年头，到这一年底，基本上完成了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任务。中国的社会主义改造是从1952年过渡时期总路线提出后全面展开的。它的主要内容是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省城大大小小的工厂店铺除了国营的以外，都挂起了“公私合营”的牌子。到1957年春节，大街小巷挂满了“庆祝社会主义改造胜利完成”的条幅，鞭炮声响个不停。
年三十晚上，令云、令肖、令光在屋外放炮，卫国、建国、一会儿屋里一会儿屋外地跑。屋里床上放着一张矮桌子，姥姥、向党盘腿儿坐在桌子旁包饺子。孔民则在机关上和几个人杀棋，这大年三十要是不杀几盘可亏的慌。
姥姥和向党包饺子都是挤饺子，挤得可快呢，一会儿就一萆帘。
“娘，听说中央决定今年在全国开展一次整风运动，这省里要选一批年富力强的厅局干部到基层去，一方面加强基层工作，加强对整风运动的领导，另一方面要培养锻炼一批干部，3年后回来。孔民已经被选上，听说家属要一起跟着走，”向党说。
“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动呀？”姥姥忧郁地说。
“是呀，到一个县城，哪有畿辅这的条件，这大的大小的小，上中学的上小学的可怎么着哇。”向党可不愿意离开省城。
“跟领导说一说孩子们就别去了，我在家伺候他们。”姥姥把满满一萆帘饺子拿到旁边，再放上一个空的萆帘。
“再包一萆帘够了，”向党说，“看看吧，反正不能把户口迁走。”
孔民回来后，饺子也包好了，一家人吃着饺子，过着建国以来新中国具有里程碑式年头的春节，也是孔民一家子鼎盛时期最后的一个农历年。
这正是：
背叛家庭干革命，
紧跟领袖毛泽东，
革命家庭红似火，
蒸蒸日上锦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