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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之七

作品名称:像风一样远去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08-08 13:56:36      字数:7067

  生命终结
  母亲的生命,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2002年农历正月初一,老宅那扇被岁月风雨剥蚀的大门,第一次没有像以往那样在拂晓之前吱呀一声拉开。
  头一天中午,在寒气逼人的老宅里,我们陪伴母亲,吃了她这一生最后一顿年饭。
  年饭桌上,母亲最后一次提出,要我们兄弟姊妹七个齐心协力,把老宅拆掉,把楼房盖起来。
  此时的母亲肯定不会知道,她最能干的大儿子,我们家的顶梁柱万立人已经重病缠身。
  2001年12月9日,在上海中山医院,万立人动了第一次肝脏手术,在此后的数年里,万立人还要频繁往返于小城和上海之间,有一系列手术和化疗在等着他。而万淑芬也将开始新的奔走,每周最少要抽半天的时间,去陪万立人说说话。
  这一切是不会让母亲知道的。不知情的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叨唠她的百年祖业大计。
  已经十一岁的郭莉很认真地说:“外婆,你要盖楼房干什么?我们家的房子很大,你到我们家来住好吗?”
  母亲流泪了。这是母亲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当着这么多在小的面落泪。
  因为万立人的缘故,过年的气氛本来就凝重,看见母亲落泪,我们的心情更不好受。
  年饭草草散场。我们一个个勾着头,慢慢离去。
  我们走后,母亲走进了院子。
  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天阴沉沉的,刮着北风,看来要下一场大雪。
  南瓜架已烂得不成样子。藤枯叶落,上面还有几个红透了的南瓜。北风摇着所剩无几的枯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院子里,扁豆的生长是最疯狂的。藤蔓窜上了屋后一排冬青树,把树冠压弯了,也把一些树枝拉断了。西边厢房的整片屋顶也被它们覆盖了。在经过入冬后的第一场霜冻之后,勃勃生机戛然而止。现在,叶枯藤死,上面还有一些干了的豆荚。
  母亲没有像往年那样把它们扯下来当柴烧,它们也就得以留在原处任风蚀雨侵。
  被顽童们推倒过一次又被大水冲倒过一次的院墙恢复了原状。可能是地势低,潮湿,水分充足,院墙的底部,苔藓在这样的日子依然绿意不减春夏。
  这真是一群生命力顽强的小家伙啊!她的这一生,是不是也像这些小苔藓?
  苔藓只是自己顽强生长,而她却一直在眷顾他人。这一切哪能三言两语说得清楚?也从来没想去说清楚。
  不管生活如何艰难,有没有钱,家里每天的炊烟是一定要升起来的。
  她连病都不敢生。即使有病也舍不得花一分钱。
  要是没有她的精打细算,她真不敢想象,家里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
  没有钱的日子实在是太可怕了,这就逼着她在安排家里的生活时,做最坏的打算和物质储备,朝着最好的方向努力。
  对个人生活,她向来都看得很淡。
  她是母亲,就得护着一大堆儿女。
  她饿了一辈子的肚子,多饿是饿,少饿也是饿,也就无所谓了。
  生活在小城,城市生活可以不与她发生任何关系。她的世界就只有一个风雨飘摇的家。
  哪怕没有男人,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可以承担的事情。
  在那么困难的年月,自己都没有吃,却要去管那些找上门的亲戚,这也是没有办法呀!
  她难道不知道,儿女有多么不满,多么愤怒?
  知道。完全知道,心里一清二楚。
  人家走几十里路,找到家里来,也是有难处的。不给落脚,饭都不给吃一餐,说不过去呀!
  她为此所要承受的一切,亲戚们是不是都清楚呢?。
  他们并不知道,万永昌有三次没有回家,有很多年没有给家里寄一分钱。
  无论是对亲戚,还是在娘家人面前,她都隐瞒了这一事实。
  她所经历的苦难,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自己的亲人知道。
  因而很多乡下的亲戚还以为万家有钱,上门管几餐饭,算不了什么。
  万永昌一个月能寄回那么多的钱,那可是他们在乡下干一年都赚不到的钱。既然如此,一餐饭,哪里就能把万家吃穷呢?
  有些亲戚就是这样想的。他们把万家看成是过去的大户。
  这一切怎么去解释?
  她最害怕的还不是亲戚们找上门来落个脚,吃几餐饭,而是开口向她借钱。
  人都有个应急的时候。他们上城里来看病,或者买点什么东西,钱不够,向她借钱应急,她怎么拒绝呢?
  这真是一件让她感到要命的事。
  把钱借给亲戚,哪怕钱再少,她也有一种剜心的疼痛。
  钱到了亲戚手中,她还不好意思开口要亲戚还钱,只是在心里干着急。
  她开始天天盼着亲戚上门来。眼巴巴地等着他们主动开口,把钱还给她。
  她何尝不是等着亲戚还钱买米下锅?一些钱还是她卖血所得啊!亲戚有难关,她的难关更大。
  现在,她想到自己渡过的那些难关,心中无悲,也无喜。
  这是大年三十啊!过去,她从来没有为自家的年过得不如别人家而抱怨。然而今天,她有了许多抱怨。
  她的抱怨来自儿女对她的态度。
  她已经是一个年过七十的人了,来日不多。
  对生活,年轻的时候她就没有奢望过,现在她老了,就更不会有任何奢望。她只有一个心愿,希望儿女们能帮帮她,让她对自己这一辈子有个交代。
  年轻的时候她是从不求人的。“叫猪叫狗,不如自己走,”这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她不会用自己的热脸蛋去蹭别人的冷屁股。现在,她实在是力不从心,只能去求儿女。
  可儿女一次又一次让她伤心。
  她感觉,这个年让她过得很绝望。
  她是一个不容易绝望的人。这一次,她是真的绝望了。
  她久久立在院子里,任寒风吹拂。
  小城的鞭炮声开始此起彼落四处炸响。小城真正意义的过年这会才慢慢开始,且渐入佳境。而她的年在中午已过完了。
  她的视线被挡住了。前面一排四层楼房,是1973年兴建的。此前这里是一片山坡,山坡上有一片果园。她目睹了山坡被挖平楼房盖起来的全过程,此后小城就很少盖这种矮楼。
  这些年,小城大兴土木,楼房越盖越高,也越来越漂亮。
  跟五十年前她初来相比,小城近几年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城市向外发展了。街道变宽了,沙石马路变成了水泥大道。马车变成了公共汽车。过去骑着自行车的人这几年骑上了摩托车,甚至换上了小汽车。
  夜里,很多楼面上都有了闪烁不定的霓虹灯。酒店要到下半夜才打烊。喝醉酒的男人搂着年轻女人招摇过市,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跌撞而行。
  很多门洞里,震耳欲聋的音响从早到晚轰炸着过往行人的耳朵。满街都是叫卖的吆喝声。仿佛在一夜之间,所有临街一楼的房子,都变成了可以日进斗金的店铺
  西门口的矮平房已拆得差不多了,代而替之的是幢幢商品楼。昔日的老街坊们都散了,唯一还能见上面的就是住在前面三楼的马接生婆,还有她的哑巴儿子。
  五十一年,人和事,都越来越模糊。
  让她梦萦魂牵的只有一幢老宅,一片菜地,七个儿女,以及在外面漂泊一生的男人。这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对于万永昌她已没什么好说了。该给他的她都给了。该做的她也做了。
  她不清楚万永昌在外面干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不回家,不给家里寄钱,她一开始充满了怨恨,想下辈子都不理他。
  她要让他后悔,让他羞愧,让他知道,没有他万永昌,她一样可以把家支撑起来,把儿女养大。
  那一年,加上肚子里的万淑芬,已经是三个孩子。而她只有二十六岁,肩膀还很嫩,要挑起一个没有男人的家是多么艰难啊!
  隔了漫长的两年,终于看到万永昌,她只当没看见,扔给万永昌的是一个冰冷的背脊。
  这不是真实的。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女人,有自己弱点,有自己柔弱的一面。
  到了晚上,孩子们上了床,万永昌在她身边躺下,一只手搭上了她瘦削的肩膀,另一只手抚摸着她干枯的头发,她虚假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抽畜着,牙齿咬紧嘴唇,使劲压抑自己的哭声。
  最终也未能压抑住。眼看就要哇地一声哭出来,她一口咬住了万永昌结实有力的手臂。
  那一口咬得很重,在万永昌的手臂上留下了一圈血印。
  火山在这一夜爆发了。不是压抑已久的怒火,而是两人心中的天塌地陷,排山倒海,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她又得为万永昌生孩子了。
  万永昌第二次隔年回家,她对他已没有任何怨恨,而是深切的怜悯,一种母性的心痛,一种如释重负后的惊喜。
  就像看到一个浪迹天涯受尽了委屈终于回到家里的孩子一样,她手忙脚乱地从厨房奔出来,为万永昌卸下背上的帆布大包。
  打了一盆热水给他洗脸。倒了一杯滚烫的白开水给他暖胃。一瓶两年前就备好的高梁酒为他接风洗尘。
  如果她知道,万永昌一头一尾两次不回家也不寄钱是出于无奈,而恰好就是中间的这次不回家是不能原谅的,是由他对她的背叛铸就的,她还会这样对他吗?
  很难说。
  这一辈子的很多事情都是她无法接受的,承受的,但她都默认了,硬撑了下来。
  年轻的时候万永昌让她牵肠挂肚提心吊胆。她最需要男人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叫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到了晚年,他是那种样子回到她身边。
  她是个最不想流泪的人。那几年,背着万永昌和儿女们,她把一个女人一生所能流的眼泪都流尽了。
  从前的万永昌是个多么强壮的男人啊。第一次把身子给了他就感觉到,这个人是铁打的。
  但这个铁打的男人没有给她带来依靠。他让她生了七个儿女,却把山一样沉重的家庭负担扔给了她一个人。
  七个儿女的到来天生天养,确实没有得到她多少照顾。他们是摔大的,缺吃少穿,饱受饥饿,饱受痛苦。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在那样一个极度恶劣的环境下,连他们的嘴都顾不上,她还能给予他们什么呢!
  但她又可以说把什么都给予了他们。如果身上的肉可以吃,她都会割下来,送到他们嘴里去。
  过去的日子是艰苦卓绝的。洒下了多少汗水,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闯过了多少难以逾越的关隘,已经无法计算了。
  她把生命的能量发挥到了极致。血管里流淌的鲜血要说清换,已不知完全彻底换过多少次。
  即使一次又一次地走近鬼门关,也不能把她奈何。
  她没有时间去哭泣,没有时间去叹息。第二天的清晨,万家的炊烟一定要在厨房的上空升起,这才是最紧迫,最不能躲避,最不能推卸,也无法选择的现实。
  “孩子们,摔痛了没有?”这样的话永远也不会从她口里冒出来。
  她只会用眼睛看着他们。甚至连要看的那一眼也省去了。她要孩子们自己爬起来,自己去抚摸摔痛了的地方。
  孩子们也只能自己爬起来,站到一边去,擦干脸上的泪水,揩去身上某一处可能正在流淌的鲜血。
  这就是她给予孩子们的。她给予孩子们的也只能是这么多。
  那些带给孩子们的无穷无尽的伤害,不是她的能力可以使其避免的,也是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没有用嘴巴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人,却无时不在用自己的行动影响他们的一生。
  之所以会有那栋老宅,也是她的万般无奈之举。她不能让她的孩子们在成年之后,没有自己的栖息之所。
  如果这一切有男人来提供,还要她这样呕心沥血吗?
  万永昌不能这样做,也无法这样做,就只能由她来了。后面的变化,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是从旧时代走过来的人,旧时代烙在大脑里的印痕是很难抹去的。
  她知道在那个年代,父母留给孩子安身立命的应该是什么。给孩子娶媳妇,给孩子成家时所需要的一个窝,是一代又一代的父母一生都在为之奋斗的两件大事。
  不能提供房子的父母,是很难给自己的孩子找到媳妇的。这样的父母是失责的,不称职的,被人看不起的。
  哪怕没有万永昌,她也要尽己所能,给孩子一个交待。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她这一辈子的所作所为只是在尽一个母亲的职责。
  “孩子们哪,这一切的一切,你们都明白吗?”
  为了孩子,为了万永昌,她好几次差一点就把命搭上了。
  可能也是老天爷怜惜,她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没有完成,才把她放了回来。
  四十一年夫妻,三十四年天各一方,七个孩子,还有丈夫七年病床上无休无止的磨难,这就是万永昌所给予她的一切。
  万永昌有生之年呆在她身边最长的一段时间是完完全全在病床上度过的,这对她来说,不啻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命运对她的眷顾又怎么能这么残酷!
  她也认了。
  她只想以一己之力,加上儿女们的合力,尽最大的可能去改变这残酷的现实。
  改变了没有呢?
  没有!
  儿女们都不听话让她心酸。
  儿女们都与她作对让她心寒。
  儿女们翅膀长硬,都不把她放在心里,让她心碎。
  这一生,她都是在与儿女的激烈冲突中度过的。
  儿女看不惯她,她也看不惯儿女。
  儿女们带给了她无穷无尽的痛苦,她同样带给了儿女们无穷无尽的痛苦。
  她与儿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永远无法融合,永远说不到一块。
  奇怪的是,儿女的事她看不惯,只是不认同,不接纳,最多就是说说而已。她的事情,儿女却要七嘴八舌,指手画脚,联合起来,群起而攻之,个个不让她省心,次次气得她要吐血。
  只要儿女回来家里就没有太平,就连过年都要让她流一长串伤心的泪水。
  这还像儿女吗?
  儿女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吗?
  在气极的情况下,她是说过这样的话,让儿女永远也别回家。
  但不管怎么说,儿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们再怎么与自己较劲,她还是要想着他们,念着他们,牵挂着他们,为他们做牛做马,至死不悔。
  她是母亲啊,做母亲的就得受苦受难!儿女无论如何与她作对她也不能改变初衷。无论怎样的责难,无论怎样忙碌,无论承受什么痛苦,她都必须无条件地接受。
  这一辈子她就是为儿女们活着的。儿女们认她这个母亲也罢,不认也罢,她都得为他们做她想做的一切。
  她已经尽力了,虽然有无穷的遗憾,但也只能这样了。
  那些像风一样远去的往事,还有与此相伴生的痛苦,她没有必要再去想了。
  现在,天就要黑了,家家户户酒肉正酣,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走到外面来。
  她打开了先前关着的院子门。她想在这个万家灯火的除夕之夜,在夜色初上之际,最后一次看一下西门口,看一下她生活了五十一年的这座小城。
  从前的西门口是永远看不到了。五十一年的时光流水,把该抹去的统统抹去,把该更新的也更新了。她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高楼。
  她知道,这些高楼开发商中,就有曾经推倒她家院墙、向老宅屋顶扔石头的野孩子。他们和西门口的所有孩子一样,和她家的万立人万淑芬一样,如今都长大了。
  他们这一代人,生活肯定要远远好过于她这一代人,不会再像她和万永昌一样,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
  他们不会再像她和万永昌那样,一年只见一次面,唯一的一次见面只能在家里住半个月。
  他们也不会像她那样猛生孩子。一家两口子,有一个孩子就到顶了。
  这只是就物质生活的质量而言。骨子的坚强,生命力的顽强,他们能与她相比吗?
  那些年,生活那么艰难困苦,她可以一个人带大七个孩子。他们现在两个人守着一个孩子,还有大人帮忙,却叫苦连天,并且生出种种的是非纠纷。
  这就是她那一代人与这一代人的区别。小城的这五十一年也就是这么演变过来的。
  五十一年,多么漫长的一段人生之路。
  风风雨雨,坎坎坷坷,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一些事情,一些经历,恍如隔世,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就发生在眼前。
  以为一个人,带着一大群孩子,很难在西门口这样的地方立住脚。
  她立住了。还盖了房子。并且是以那样一种方式盖起了房子。
  只是这栋老宅会带来那么多的磨难,现在又是这种样子,这叫她怎么安心?
  她不甘心啊!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
  这一辈子,她不信神,不信鬼,不信命,只相信自己的一双手,相信身上掉落的每一滴带着体温的汗水。
  可到头来,她的一生还是变成了如此一个结局!
  羸弱的她,力不从心的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天终于黑尽了。家家户户的窗口都有蓝色的光亮在闪烁,大概是年饭吃完了,紧接着要收看电视上的春节晚会。
  这是现在人的守岁方式,跟过去也大不一样。
  她摸黑关好院子门。摸黑进屋。摸黑把大门闩好。摸黑在通道里无声无息地前行。
  对于她来说,这不叫摸黑。院子里的一切,老宅里的一切,她看得一清二楚。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心。
  老宅的一切,全部在她的心中。
  摸着斑驳的墙板,她突然想到,这不是一栋风雨飘摇的老宅,而是她一辈子的心血啊!
  这墙板,这柱子,这老宅的每一砖每一瓦,不仅浸透了她的血汗,还真正实在是用自己血管里流淌的鲜血换来的。
  靠男人平反补发的工资和卖血换回一栋老宅,还养大了七个孩子,她是小城的唯一。
  她创造了小城的一项记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个人,血管里到底有多少血啊!她吃进的又是什么啊!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不如猪,干活比牛累,这就是她的一辈子!
  为什么她的血管总不会枯竭?
  为什么她已经严重贫血,经常头晕目眩,甚至晕倒在地,还能去卖血?
  为什么医院已经不肯接纳她的卖血,护士在给她抽血时已经很难把要抽的血量抽足,她还能坚持卖血?
  为什么那么多次,现代医术已经乏力回天,她却能奇迹般活过来?
  一切都因为,她的心愿未了,她的孩子还未长大,她的男人还需要她,这个苦难深重的家庭还需要她!
  所以,她不能死!
  现在,儿女都大了,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有他们自己追求的目标,不再需要她了。她的存在只是儿女的累赘。
  她感觉自己这一生实在太累了,现在是到了该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了。
  她想上床好好睡上一觉。
  睡一个来到小城五十一年,从来没有过的安心觉。
  上床之前,她来到了万永昌的灵位前。
  中午的时候,看见儿女们把冒着热气的菜一盘一盘往桌上端,她放下满心的悲痛,像往年一样,颤抖着手,夹了几样菜,倒了一杯酒,连同一副筷子,摆放在供奉着万永昌遗像的香案上,点燃三炷香,给万永昌深深地鞠了一躬,算是又给他过了一个年。
  现在,她要再去看他一眼。
  香已燃尽,香案上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谁说看不到呢?万永昌凝重的表情,紧锁的剑眉,直视前方的眼神,抿着的嘴唇,还有他的模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从她心灵最深处浮上来的影像,任何时候都会在她眼前生动地展示出来。
  她再次双手合十,深深地给万永昌作了一个揖。
  然后,她摸到了床前。弯腰去脱鞋子,两只手撑着床沿,屁股着床,一个侧翻,身子往里面滚去。
  就在这时,她有了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她想要吐也不能吐到床上,得吐到尿桶里去。
  她又挣扎着爬了起来。
  剧烈的头痛就在此时弥漫开了。一些东西已在往上涌了,直冲喉咙,又想拉屎拉尿。
  此时她还在想,快点到尿桶马桶那边去,自己已经憋不住了。
  幻觉中,有一只尿桶,一只马桶,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很奇怪,儿女们不是早就走了吗,还有谁给她递尿桶马桶呢?
  已经顾不上往下想了。她哇地一大口,把年饭桌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了。
  她拉了起来,肠子里的东西,从下面喷射而出。
  感觉正在逐渐模糊。
  最后一刻的意识还是能够记得。
  一辈子的苦等,一辈子的牵挂,一辈子的操劳,终于到头了。
  “如果能够见到那个千刀万剐的,他这一辈子欠下她的,到了阴曹地府也得向他要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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