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之六

　　鲁阳来了　　
　　毕业后，万淑芬一直没和鲁阳联系。也不知通过什么途径，鲁阳打探到了万淑芬的下落。
　　这事很好理解。一个男人只要心里有一个女人，便会牵挂她，时不时在心里想她一次，处心积虑找机会与她见面，心里说不定还会有一点不敢见人的想法。当了副市长的鲁阳也不能例外。
　　专程来看淑芬的鲁阳发福了，有了啤酒肚，这更使他脸上的红润显得生动。
　　他先是找到教学大楼，很容易就打听到万淑芬的办公室。万淑芬不在。同事告诉他，万淑芬正在给学生讲课，很快就会回来。他没在办公室等下去，而是按照同事的指点，去了另外一幢大楼，在楼下来回踱着步。
　　突然到来的见面，让万淑芬无比惊讶。
　　她没有带鲁阳上自己的家，也没有在街上的酒楼请他吃饭，而是把他带到了我们家的老宅。
　　她下厨烧几道富有小城风味的菜，打电话把万立人和老五万立行叫回家陪客。
　　此时的万淑芬和郭哈奇，冷战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万淑芬对郭哈奇是一种置之不理的态度，他爱干嘛就干嘛。郭哈奇不来我们家，她也不去自己的婆家。主妇的家庭职责她还是要尽的，该做的家务事一件不拉下。到了该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就会有热气腾腾的饭菜。郭哈奇的衣服她会洗好，熨好，折好，放进衣橱。回到家里，她忙个不停，下厨，拖地，打扫整理房间，给女儿喂饭，陪女儿玩游戏，接送女儿。郭哈奇回家也罢，不回家也罢，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也罢，躺在床上等饭吃也罢，她一概不管。
　　郭哈奇很没趣，很自卑，很愤怒，很多人不曾有过的感受，他都体验过，就是没有快乐，落寞寡欢。
　　他脸经常拉得很长，在家可以一连多日一句话不说。
　　有时候，他还会喝喝闷酒，甩甩门，扔两件不值钱的东西，甚至拿女儿郭莉做出气筒。
　　万淑芬一般不和他计较，但郭哈奇别做过了头。
　　有一天，万淑芬下了班，到幼儿园把女儿接回家，进厨房烧饭炒菜。
　　饭桌上，郭哈奇一个人就着几粒花生米喝酒。
　　三岁的女儿郭莉走过来，拉扯着郭哈奇，要郭哈奇陪她搭积木。
　　郭哈奇把郭莉递过来的积木扔得老远，还给了郭莉一个巴掌。
　　客厅里，响起了郭莉尖锐的哭声。
　　万淑芬跑出来，看到郭莉小小脸蛋上清晰的手指头印。
　　酒瓶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万淑芬抱起哭成泪人的郭莉甩门而去。
　　在学校，有关他们夫妻不和的消息早已是沸沸扬扬，人所尽知。
　　有人说：“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万淑芬怎么能和郭哈奇在一起过日子？”
　　也有人同情郭哈奇：“郭哈奇也难。换一个人，碰上万淑芬这样一个家里事情特别多又特别顾家的人，未必能和睦相处！”
　　再就是劝万淑芬离婚。
　　“长痛不如短痛，离了算了！”
　　“像你这样优秀又容貌出众的女人，一婚我不敢打保票，年龄大了，很难碰到合适的。二婚还怕什么？只要你把婚离了，你们家的门槛肯定又要被人踏破！”
　　有关离婚的事，万立人曾和万淑芬有过一次严肃的谈话。
　　“这样的人，你还在乎他干嘛？”
　　“我不是在乎他，而是在乎郭莉的将来。”
　　“郭莉的将来和离婚有什么关系？”
　　“有。我不想让她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里。”
　　“你可以再婚，怎么会是单亲家庭呢？”
　　“那不一样。再说能不能拿到郭莉的抚养权，还是一个未知数。”
　　“你就准备一辈子这样过下去？”
　　“不过下去又能怎样？我无所谓，不能把女儿也伤了。”
　　“你们家现在还像个家的样子吗，同样会让郭莉受到伤害。”
　　“总比家散了好。”
　　这就是万淑芬对自己小家的态度。
　　女儿现在高于一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唯一不能失去的就是女儿。从女儿来到自己的肚子里的那一天起，她已经视女儿和自己为一个整体。如果那时有什么不测，诸如郭哈奇离她而去，她一个人也会把女儿生下来，把她抚养大。
　　实际情况是，郭哈奇不可能离她而去，即使万淑芬听从劝告，接受众人的意见，也未必能离婚。
　　在心里，郭哈奇还是很在乎万淑芬的。别看他动不动就把脸拉得很长，对万淑芬不理不答，如果万淑芬在外面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半夜三更不回家，你看他会有何表现？
　　夜晚，万淑芬一个人出门，他曾多次在后面跟踪，看万淑芬去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
　　在万淑芬的办公室门口，郭哈奇曾把耳朵贴在门上，然后蹑手蹑脚离去。
　　如果万淑芬做了对不住郭哈奇的事，在感情上背叛了郭哈奇，郭哈奇的难受和愤怒，一定会远远超过万淑芬每个星期日往老宅跑好东西尽往娘家提。
　　对于万淑芬顾娘家而不顾自己的小家，郭哈奇只是冷脸相向，还不致于发作。涉及到感情上的事，郭哈奇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说不准要拼命。
　　疑心病重，自卑，过于敏感，也是他的一大特点。
　　有意思的是，他把家里的气氛弄得像座冰窖，可到了床上，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总要到万淑芬身上到处去摸。
　　万淑芬把他的手打掉，他又黏上来。
　　万淑芬爬起来，睡到另一头。
　　郭哈奇也睡过去。
　　万淑芬光着脚跳下床，去另一个房间。
　　他也下床，一个晚上穷追不舍，把万淑芬往床上拖。
　　万淑芬最后只好由着他弄，不配合，也没任何反应。
　　完了后，她把郭哈奇那像猪一样的身子掀到一边，裤子穿起来，转到另一头，双手抱胸，缩成一团，心里对郭哈奇越来越看不起。
　　这不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战争。郭哈奇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她也从来没把郭哈奇看成对手。在他们家，不仅有郭哈奇制造的冷寂，更有万淑芬对郭哈奇鄙视。郭哈奇如此小家子气，如此龌龊，如此猥琐，这让心气高的万淑芬无论如何都看不上眼。
　　那一天的事也是奇怪的很。就在鲁阳登门不久，万永昌去世都不来送一程的郭哈奇突然找上门来了。
　　万淑芬还在厨房炒菜，万立人和万立行在桌上陪鲁阳喝酒。都是官场上的人，又都下过乡，万立人和鲁阳谈得很投缘。
　　就在这时，郭哈奇进来了。
　　万立人见了郭哈奇，没有理他，更没有把他介绍给鲁阳。郭哈奇找了一个酒杯，自己上桌，拿起酒瓶倒酒，自斟自饮。
　　场面一下很尴尬。
　　鲁阳可能猜出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见万立人和万立行都不向他作介绍，也就不便多说话。
　　好在万立人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手中的杯子冲鲁阳举了一下。一杯酒下肚，刚才断了的话题又续上了。
　　两个人的眼里都没有郭哈奇。有酒助兴，话题的面也就不断拓宽。万立人提起了他下放九龙坑的一些经历和有趣的事，他怎么带领本地知青大灭上海知青的威风。这话实际上也是讲给郭哈奇听的，要郭哈奇识相点，看看坐在他面前的是谁。鲁阳当然不明白万立人的用意，见缝插针，把话题引向内蒙古。在他的叙述中，出现了足以冻死人的白毛风，通灵性懂得感恩图报的母狼，在茫茫草原上所经历过的惊险，被狼群困在一棵树上的离奇遭遇，狼是怎样搭着人梯一只只往树上蹿，他最后又是怎么脱险的。说到高兴处，两人同声哈哈大笑。
　　郭哈奇勾着头，一杯紧接着一杯猛喝。一瓶酒差不多有一半是被他一个人喝掉的。
　　一瓶酒见底后，酒瓶在桌上用力一杵，大喝了一声，“拿酒来！”
　　这一声大吼，既不知是否冲着厨房里的万淑芬，也不知是否冲着万立人和万立行。
　　鲁阳吓了一大跳。
　　万立人脸色沉下来了，但还是没有吭声。万立行就没有万立人那么好的修行了，桌子一拍，骂了起来。
　　“你他妈的什么玩意，到这里来撒哪门子野！”
　　一拳过去，打在郭哈奇的脸上。
　　郭哈奇的酒瓶子也飞了过来。万立行头一偏。啪的一声脆响，砸在万立行后面的墙壁上，碎了。
　　郭哈奇跑进了厨房。再回来时，手上有了一把菜刀。
　　当副市长的鲁阳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委实吓得不轻，脸色都变了。
　　挥舞着菜刀的郭哈奇既没有冲着万立人去，也没有冲着万立行去，而是一刀砍向吓白了脸的鲁阳。
　　这种猫爪功夫还能在万立人面前玩吗？没等鲁阳看清怎么回事，万立人多年没有与人动过粗的一只铁钳一样有力的手已经掐住了郭哈奇的手腕。
　　菜刀落在了地上，咣当一声响。郭哈奇全身都麻了。又一脚，郭哈奇飞出了门外。
　　万淑芬一直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口，冷眼观望。
　　那把未能砍到鲁阳的菜刀，化成了一柄锋利无比利刃，扎进了万淑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