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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之一

作品名称:像风一样远去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07-19 21:18:50      字数:3309

  第十九章  
  风雨无阻的二十年  
  有整整二十年,万淑芬坚持每个星期最少回老宅一次,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特殊情况当然有,诸如,她挺着大肚子即将临盆,出差去外地参加学术会议。不过在临盆前,万淑芬住到老宅来了,直到女儿出生,休完产假,她才离去。
  万淑芬为什么要在老宅生孩子,坐月子,休产假,我在后面会解释清楚。
  以我五十多年的人生经验,一件事情哪怕再小,只要能坚持下来,永不言弃,就很了不起了。这需要一颗坚强的心。
  万淑芬面对的可不是小事,而是令我们全家人毛骨悚然的老宅。
  刚调回小城又很快搬离老宅那阵,我曾要求自己每天都要回老宅看看。
  我未能坚持下来。跑了一段时间就受不了了。
  走进院子,我头皮发麻,不知如何下手。
  光有一个坐着都东倒西歪的万永昌就够叫人心烦了,偏偏老宅又是牛事没了马事又来,母亲又是一个这样的人,家里的事都顾不过来,还要顾外面,只要身体好一点点,就要不停地折腾,非要弄出许多新的问题出来不可。这让我心境不知有多恶劣,什么都没做,人已被气得半死。
  站在院子里,我阴沉着脸,举目四望。
  墙角是一大堆母亲从外面捡回的破砖烂石,一个砂坑窝着已经洗过随时要用的石灰,用来补漏的瓦贴着西边的院墙叠了一长溜。两扇杉木做的院子门经不住日晒风吹雨淋,已经破得不成样子。院墙是用破砖砌的,曾经被耍野的孩子推倒过,又被1982年的大水冲倒过,现在,有些砖块松动了,弄得不好会掉下来砸伤人,又得修补了。只有那些大树一年比一年长得茂盛。可是母亲居然要架着长梯爬到树上去砍树枝。砍下的树枝在院子里晒着,这里一大片那里一大片,弄得路都不好走。而我们家又不缺柴烧——万立人让人从山区弄回的棍子柴,正一捆捆放在棚子里让虫蛀呢!
  这种事情,是不能和母亲去论理的,要论理只会把自己活活气死。她说砍树枝不是为了柴禾。我说不为柴禾干嘛要砍树枝。她说树枝多了遮挡太阳,不好晒衣服。我说院子这么大衣服哪里不可以晒,你有那么多的衣服晒吗。她说这是我的事你别管。我说你的事我可以不管,但你爬得那么高,万一摔下怎么办。她说我会小心,砍了这么多树枝,也没摔下过。我说等摔下来就迟了,还能有第二次吗。她说一个人的命是铸定的,会怎么样就怎么样。
  如此论理,还能进行下去吗?
  照顾万永昌是另一码事,不管愿不愿意,都得硬着头皮去做。
  可我也只是把万永昌拉起来,搀扶着他在院子里走走,扶他到尿桶前去拉几滴尿,态度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把他放回椅子上,让他在院子里枯坐。
  饭是一定不会到老宅吃的,看到饭菜差不多要上桌,我就会逃之夭夭。
  母亲做的饭菜我已经没法吃了。根本不用动碗筷,气都会气饱。
  年轻时的母亲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她有气无力地坐在灶下,菜不是炒出来的而是焖出来的。火又小,油又少,锅盖还是盖着的。低矮简陋的厨房被烟熏得乌黑,母亲粗糙的双手也是乌黑的,时常脸上有一道道乌渍。她要去端碗,碗上也会留下一些乌渍。
  她依然天不亮就起床,从早到晚很少有坐下来的时候,可又不知她在忙些什么。蹲在地上,她用双手去拌鸡食。这不需要多少力气,只是看相太差。可就是这样一盆鸡食,她也得拌半天。
  几场大病之后,母亲就变成了现在的这种样子。
  我的痛苦不可名状,只能选择远离。
  万淑芬的不简单,就在于无论老宅发生了什么,有多少让人无法看下去的东西,她都能一如继往,毫不犹豫地把脚迈进去。
  生气和难受是免不掉的。没有谁走进老宅能心平气顺,除非不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万淑芬也希望母亲不要这样过日子,能放下的东西统统放下,可她绝不会像我一样,回到老宅只是看看,更不是来当甩手大爷,大发脾气,乱砸东西,什么都不干还把母亲气得要死。
  她回到老宅是来实实在在做事情的。万永昌被送回家之前是如此。万永昌被送回家之后就更是如此。
  每个星期日,一大早她就匆匆从学校出来。刚开始的时候,她连自行车都没有,从她住的单身楼到我们家得走半个多小时。通常她都是先到菜场去一趟,给家里买点菜。再到食摊或者路边的一家小吃店买点万永昌喜欢吃的东西。走进老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下从学校穿来的衣服和鞋子,穿上一套放在老宅的工作服。
  从房间里出来,她头上有一顶颜色变黑了的麦秸草帽,手臂上一对浅色白花的袖套,脚下一双绿色的高统套鞋,身上的衣服还是下放在农村时穿过的,打满了补丁。
  没有人再会相信,她是一名深得学生喜爱写过不少论文经常要参加学术大会的大学老师。她成了一名真正的家庭主妇。
  她手脚利索,用心缜密,有她在,家里的一切都会被安排得有条不紊。
  这一天她在家里忙个不停,该洗涮的统统洗涮一遍。
  她要赶早把东西全部晒出去。家里还要收收拾拾。那些我一看见就火冒万丈高的箱子柜子,只有她会逐一打开。一楼太潮湿了,经年有一股呛鼻的霉味,很多穿的盖的用的就得搬到楼上去。做这些事她很有耐心,一天之中,楼上楼下不知要爬多少遍。按照她的想法,万永昌和母亲最好都应该住到楼上去。这可能吗?如果万永昌能上楼,我们家就不会是眼下的样子,一家人也不会如此痛苦。尽管如此,万淑芬还是把楼上的四个房间全部整理了一遍。走廊进行了彻底的清理,这样东西可以多放一点,看起来也舒服一些。
  屋里的收拾还有个完的时候,外面的事情,永远也做不完。
  也不是说,家里的东西都要等着她来洗,可每一个周日,只要不下雨,院子里一定会挂满破衣烂衫,万永昌弄脏的床单,毛毯,被套,棉絮,蚊帐,鞋子,袜子,都会在风中飘扬。
  蹲在脚盆旁边,万淑芬两手在搓板上有力地挫着,手中的刷子在摊开的衣服裤子床单上稀里哗啦来回猛刷。那快速的节奏能够体现她投入的程度,也些许泄露了她心中多少有一点的焦急。
  临近中午,她下厨烧了几个万永昌喜欢吃的菜。这是她必须争得的权力。菜买回家,让母亲藏藏掖掖最终坏掉,这是她不能答应的,也是母亲唯一向她作出的妥协。
  饭菜上桌,她开始给万永昌喂饭。
  喂完了饭,她自己才吃饭。
  之后,她烧一锅热水,给万永昌洗头,烫脚,刮胡子,剪头发。
  胡须刀,剪头发的推子和剪刀,都是她买回家的。没学过理发,她给万永昌剪头还像是那么回事。
  之后,她把万永昌的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给他修剪脚趾甲,再剪手指甲。
  万永昌闭着眼睛,一副很舒服的样子。
  万淑芬有时会逗他几句。
  “老爸,你睡着了?”
  万永昌含糊不清地申辩:“我哪里睡着了?只是闭闭眼睛。”
  “千万不要白天猛睡,晚上睡不着觉就去折腾姆妈,知道不?”
  “我晓得。”
  实际上,万永昌有时是睡着的,连呼噜声都有了。
  万淑芬没有办法,只能把他摇醒,搀扶着他在院子里散步。
  在家里,只有万淑芬会这样,永远在万永昌面前和颜悦色,不会像我们这样,因为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或者看见一些不该发生以及不想看到的事,就凶神恶煞,大声训斥他。
  正是因为如此,万永昌更愿意接受万淑芬的照顾,脸上有时还会出现难得一见的笑容。
  后几年,万永昌的情形就没有这么好了。坐在椅子上,他不停地流口水,胸前一大块是湿的。
  万淑芬把一大包卫生纸放在手边,不时给万永昌擦去流出的口水。
  他身上的那些褥疮实在是太恐怖了。流出来的脓血结成血痂,与衣裤粘在一起,给他换衣服常常会弄出很多血来。这让我们呼吸急促,根本就不敢用眼睛去看他。还是个女孩子的万淑芬敢看万永昌。她从校医务所弄来药膏,黄纱条,滑石粉,紫药水,酒精,碘酒,各种各样的消炎药,小心翼翼地用蘸了碘酒或酒精的棉签去涂抹那些有粘连的地方。
  弄出血来的时候,万永昌没有任何反应。疼痛的是万淑芬。她会轻轻叫一声:“唉哟!”
  接下来她更加小心,给万永昌换药,往疮口撒上一层滑石粉,还用一盏碘钨灯给万永昌照射疮口。
  她不回避万永昌的身体,用热毛巾给万永昌擦洗身子。每过一段时间她还会烧一大盆水,叫我或万立行打下手,把万永昌放进盆子,给他洗个热水澡。
  躺在澡盆里的万永昌,这会儿不像是我们的父亲,倒更像是万淑芬一个体弱多病需要精心呵护的孩子。
  伺候完万永昌,太阳已经西斜,该去收上午晒的东西了。
  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柜子里。要缝要补的放在一边。接下来是缝被子,铺床,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卷旧布,坐在院子里补衣裤。
  一些衣服破得不成样子,没什么好补的了。她还是补得很认真,一针一线,针脚细密。
  其间她看看坐在一旁东倒西歪的万永昌,和他说几句话。
  吃过晚饭,她才回学校。
  夜幕降临,劳累了一天的万淑芬双腿沉重。悲愤的心情,比她疲惫的身体还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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