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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之二

作品名称:像风一样远去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07-15 18:54:11      字数:3445

  帕金森氏综合症  
  万永昌的病情,在省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得到确诊,他发疯之谜也被揭开。
  把万永昌送到省城去的是万立人,而不是我。
  那个雷鸣电闪风雨交加之夜过去了,万永昌神志清醒得很,什么问题都没有。
  分队部上午召开了会议,讨论万永昌的病情和处理方案。会后,我被叫进分队长办公室。分队长打着哈哈对我说:“你父亲可能是思乡心切,想家了。经过讨论,我们决定把你父亲送回老家去,一来呢,回家看看,二来呢,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如果回到家里,看到你母亲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心病也许就好了。”
  就这样,千里迢迢,万永昌被送回小城。
  对这件事,二分队还是相当重视的,总共去了三个人,工会主席,医生,我。
  万永昌这种时候突然回到小城,而且是三个人专程护送,在我们家造成了很大的恐慌。
  当天晚上,万立人和万淑芬都过来了。
  万永昌已经入睡。我被叫到外面。
  要想敷衍是没有可能的。万永昌不可能无缘无故回家。在他们的追问下,我轻描淡写,把万永昌发疯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万立人一直紧锁着眉头。他听得很认真,也问得很仔细,诸如,万永昌有没有去过医院,医生对万永昌的病是怎么诊断的,吃过什么药,单位对万永昌是怎么安排的,是让他短暂在家休息几天还是长期在家养病?对他外出看病有何限制?
  我张口结舌,什么都答不出来。这让万立人很不满意。
  万淑芬也说:“你呀你呀,真不知道怎么说你!”
  第二天,一辆苏联产的伏尔加牌小轿车开到了院子前面,送万永昌去省城看病。
  万淑芬本来也想跟着一块去,被万立人拦下来了。
  就是从这天起,我陪着万永昌,开始了在省城的艰难求医之旅。
  几家大医院人满为患,挂号就诊打价检验拿药都要排长队,可给万永昌看病的都是专家,而且在一些医院的门诊大厅或院子里,总有穿白大褂的人迎出来,与万立人热情握手。
  那些专家用一根木棰在万永昌的膝关节上敲敲打打,让他站直,两手平肩伸出,在聚光灯下用镀铬反光镜照他的眼睑,拿出纸笔,叫他在上面写一行字。
  无论是长者还是年轻人,无论是男专家还是女专家,看了万永昌留下来的字,没有一个不赞不绝口。
  此时的万永昌,除了脖子歪向一边,一只肩膀高一只肩膀低,走路有些踉跄,其它方面看不出什么问题。在等待病床之前,我们住在离第一附属医院不远的一家廉价招待所里。万永昌的食欲不知有多好,饭量大得吓人。有一天中午,我要了两碗饭,炒了两个菜。万永昌吃下他那碗饭就早早把饭碗放下,但是他的目光老在茶盘子上扫来扫去。看见他这样子,我又替他叫了一碗饭。他虽然嘴里说不要不要,等服务员把饭送上来,他还是很快就把那碗饭送下了肚。
  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万永昌后来还一口气吃下五个肉包子。看他如此能吃,我多少有些心安,认为他不应该有什么事。
  万立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便回小城去了。那些日子,因为无所事事,我带着万永昌把省城的几条主要大街跑遍了,还去了公园,广场,江边,拍了几张合影,这是我这一辈子和万永昌在一起时间最长相处最融洽的一段时光。
  半个月后,万永昌住进了省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
  主治大夫是一名女教授,姓熊,五十岁上下年纪。从她嘴里,我第一次听到“帕金森氏综合症”这种稀奇古怪的病,万永昌所患的正是帕金森氏综合症。
  熊教授私下里告诉我,帕金森氏综合症在世界范围内目前尚无有效的疔法,只能保守治疗。
  不久后我才明白,熊教授所说的保守治疔是什么意思。
  在省城图书馆,我翻了几本医学书,终于弄清楚了“帕金森氏综合症”到底是一种什么疾病。
  在此后的日子,我也接触过一些帕金森氏综合症患者。有一位年愈七十,跟我还有一点亲戚关系,有一年我去看他,人家双手虽然也颤抖得厉害,却坐在桌上打麻将,嗓门大得很。
  万永昌的病为什么会那么恐怖可怕,并且病情急转直下,是我一直到今天都想不明白的事。
  他必须长期服药,直到他死的那一天。而每一种药都会给他带来很大的杀伤力。
  有些药,用时管点用,不用加倍反弹。吃多了对肝脏和肾脏都会构成巨大的不可逆转性损害。万永昌最后的死,一定跟这种不可逆转性伤害有关。
  他后来被彻底套牢了。用药不行,不用药就更不行。
  如果是中风脑溢血还没有这么可怕,最多也就是偏瘫,半身不遂。双腿不行总会有一只手还行,如果连手都不管用,脖子总可以自如地转动。他比这更惨。仅仅是数月之后,他坐着就站不起来,躺着又爬不起来。这让我们难以置信,还以为他是装的,并用了很多办法来治他。诸如,为了逼着他自己起床拉尿,我们通宵给他开着灯,在他的床上架了一根竹杠,让他有个搭手借力的地方,还在一旁放了凳子靠背椅之类。然后,我们在门口和窗外守着,无论他如何叫唤都不去帮他,也不准人去帮他。
  这已是万永昌回到小城之后的事。母亲披着寒衣,一夜无数次爬起来,遭到我们喝斥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后来哭了起来,这也让我们很难过。可我们并没有心软,非要检验万永昌的自理能力到底糟糕到什么程度,是依赖性太强还是真的爬不起来。
  我们彻底失败了。我们提供的便利万永昌不是没用,但真的无能为力。第二天,母亲得洗被子了,垫絮棉絮都得晒出去。
  再往后,万永昌的肌肉越来越僵硬,所有的关节像锈死的螺丝不能转动。十个手指弯曲如鸡爪,背躬屈如虾,手和脚要用力拉才能伸直,用力过猛又得担心会不会把他的骨头弄断。
  按现代医学分析,帕金森氏综合症是大脑里面缺少了一种叫“多巴胺”的生命物质。“多巴胺”的缺少是因为大脑中的黑体受到了损伤。为何大脑中的黑体会受到伤害,不是我能不能说清楚的问题,而是现代医学能不能说清楚的问题。
  人的大脑一旦缺少了“多巴胺”,肌肉运动和情绪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面部肌肉是僵硬的,表情也是僵硬的。患了帕金森氏综合症的人连笑都不会,原因就在于此。
  万永昌更大的噩运,由此开始。
  住进第一附属医院不久,由于大量服药,一系列的负作用发生了。他走路需要人搀扶了,走不了几步就开始呼哧呼哧喘粗气,脸胀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出,眼睛发直,口水直淌,腰越弯越低,人几乎是完全挂在我的胳膊上,把我也累坏了。
  他住在四楼的脑神经科,和他同病房的都是脑心血患者,全部躺在床上不能动,日夜都得有人在身边守候。这让我心里害怕。我不希望万永昌也是这样。
  这段时间,我还是住在招待所,白天一天都呆在医院里,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侍候万永昌睡下,我才回招待所。为了避免卧床不起那种可怕的情景出现在万永昌身上,我每天都要逼着万永昌作很多运动。拉照我的理解,万永昌唯一的出路就是运动,只有多运动才能延缓肌肉的强直,推迟器官衰老和关节僵硬的到来。一大早,我就赶到医院,把万永昌带到楼下,站在他的后面,用双手托着他的胳膊,强制性地协助他作下蹲运动。
  还有很多运动都是我这一时期发明的,诸如让他双手扶树作金鸡独立,转动脖子,前后左右甩脑袋,腰向后弯曲,蹲马步……这都必须有我的参与,万永昌也必须出点汗,多喘很多粗气。
  他当然不是个能由别人任意摆布的人。对于每天这种把他折腾得要死的运动,万永昌的意见越来越大。但此时他已身不由己,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上,除了嘟哝几声,偷几下懒,没有更好的办法。
  大约是入院一个星期,万永昌又出现一次神志错乱。
  躺在床上的万永昌手握拳头,对着什么也没有的空中猛力击打。我搀扶他去厕所,明明地面是打磨的水泥石子,万永昌却老是嘟哝,“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草?”
  有时候,他深一脚浅一脚,像是在蹚水,之后突然用力把脚抬起来,向前猛跨一大步。这表明他看到脚下有一道坎,一条沟,或者一个坑。
  后来他开始胡言乱语,说的话莫名其妙,叫人难以听懂。
  我惊慌失揩,以为万永昌又开始发疯了,急急忙忙跑去找熊教授,把万永昌的异常之举向熊教授作了反映。
  熊教授的解释让我松了一口气:在万永昌服用的药物里,有一种药含有致幻剂,这也是副作用之一,只要把这种药停了,神志错乱的现象就会消失。病人的神志本身没有问题。
  这种药,土名叫“胺坦”,学名好像是叫“盐酸笨海索明”,是一种白色的小药片,几毛钱一瓶,便宜得很,很多普通药店都能买到。
  果不其然,“胺坦”一停,万永昌的神志又不错乱了。
  这让我想到,在温泉疗养院,万永昌可能服用了“胺坦”,也可能服用了别的含有致幻剂的药,总而言之,他没有疯,是药物副作用惹的祸。
  但万永昌后来的境况,比疯了还可怕。
  如果他真的疯了,最多是我们家的人痛苦,他本人不会遭那么多的磨难,受那么多的罪,生不如死。
  一个疯子是不会有痛苦的。正因为他不是疯子,他必须接受后面所要经历的一切。
  无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他都得如此,不能躲避,也无法抗争。
  他将在病床上暗无天日地一直躺下去,直到体无完肤,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他将以这样一种方式和过程,结束自己的生命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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