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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之二

作品名称:像风一样远去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07-05 11:11:26      字数:3559

  放牛娃
  万立诚下放农村那年只有十五岁。他的知青生活是从当“放牛娃”开始的。
  在知青队,他的年龄最小,个子最小,看上去还是个完全没有发育的孩子。
  可能是肚子里有虫的缘故,他的脸上有好几块白斑,显得格外单薄,典型的营养不良。
  跟万立人在农村的八面威风相比,万立诚正好处在另一个极端:无足轻重,有他这个人跟没他这个人无甚区别。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丢失了。不管男知青还是女知青都叫他“放牛的”,有事找他通常都是这么一句:“放牛的过来!”
  “放牛娃”万立诚形单影孤,要接近谁都有困难。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没有人想跟他说话。他走到他们身边,想听他们说话,看他们争吵,但看不到他们对他的出现有任何反应和表示,有时候还会把他赶走。
  “去去去,走远点,大人说话,小孩子过来凑什么热闹!”
  两只黄牛,三只水牛,是他初到知青队的唯一伙伴。
  每天早晨他把五条牛从牛栏赶出。牛在山脚下或田塍上吃草,他找一个地方躺下,看着天上的云朵和远处的山峦发呆。
  一整天他就这么度过,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刚开始谁都不理他,他反而开心,没事偷着乐。
  这和他小时候的生活是吻合的:他喜欢生活在边缘,不被人关注,可以少惹麻烦,避免引火烧身。
  与在家的生活相比,他感觉知青队的生活还算不错,最起码比较自在,没有那么多的管束,不需要面对母亲的唠叨和兄长的白眼,不需要面对老宅带来的压力,没有太多的事要做,不像在家,放学回来就别想闲着。
  田塍上,还有别的放牛娃,都是村里的孩子,比他还小一大截,有些只有八九岁。
  万立诚跟这些孩子在一起,一身都是劲。
  在他的带领下,几个孩子把一条水沟拦起来,戽干水抓鱼。到处去钓蛤蟆,上树掏鸟窝,下水摸螺蛳抓鱼虾。做这些事,万立诚是最在行的。孩子们也乐意和他在一起。牛经常丢在一边没人看管。
  钓到的蛤蟆,抓到的鱼虾,掏到的鸟蛋,万立诚不要,全部给孩子拿回家。
  别以为万立诚会有这么好。知青点吃的是食堂,鱼虾拿回去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也无须喂鸡鸭,蛤蟆只能给孩子。
  下一天,在山脚下就会看到这种场景:他在呼呼睡大觉,孩子们替他看管牛。
  这还算好的,就怕某一天,几个孩子大打出手,而他却在一边捂着嘴笑。
  他有这本事,能让孩子笑,也能让孩子哭。等到孩子打够了,他才站出来,把赢了的孩子训几句,摸摸那哭得很伤心孩子的小脑袋,下次利益分配时,让他多拿一点。
  牛经常没人看管,肯定是要出事的。
  吃点田里的苗和秧倒没什么,最多被大人骂几句。就怕两头公牛头顶头缠在一起,那就要命了。
  有一天,这种事终于发生了。
  没人可以把它们拉开。两头公牛都红了眼,因为发力,肚子下面的生殖器全部都伸了出来。万立诚从来没看过这种阵式,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办。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因为着急和害怕,哭了起来。
  陆续有大人赶来,挥舞着鞭子,大声吆喝,一点用都没有。
  如果再这样顶下去,肯定会有一条牛死掉,或者两败俱伤。这种事,过去在一些地方曾发生过。
  关键时刻,还是生产队长勇猛过人。他叫上一条和他一样粗壮的大汉,把衣服脱下,突然冲上前,把两只牛的眼睛都蒙上。
  一群人一拥而上,这才把两只已在吐白色泡沫的公牛分开。
  处理完了公牛的事,就得来处理放牛娃了。
  “你们是怎么放牛的?谁干的好事?是不是都去玩了?啊!”
  万立诚是不会认这个账的,手指向几个刚才还在大哭的孩子。
  “是他们没看好自己的牛,这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平常得到万立诚一点好处,这会儿也不会有人出来背这个黑锅。七嘴八舌的申辩是免不掉的。但万立诚死不认账,硬是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几个孩子身上。
  都是孩子,最大就是万立诚,也不可能会对他们怎么样,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对万立诚的影响肯定是有的。孩子们总算认清了,万立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再也不愿和万立诚在一起玩了。
  万立诚又变成了一个人。
  这是1976年6月的事,万立诚已经十六岁。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哪怕再羸弱,也该进入青春期。
  知青点的男男女女还是没有谁把他当回事,见了他就像没看到。他们群以类聚,有些自己的小圈子,白天干活还看不出什么,到了晚上,这里几个,那里一伙,孤孤单单的只有万立诚。
  他的感觉开始悄悄发生变化,强烈的孤独感像虫子一样啃啮他的心,被轻视小瞧的屈辱感如影随形。
  他所在的知青队是一个大知青队,男男女女五十多人,有带队干部,还有给他们当顾问的老农。当地的生产大队划了一大块土地给他们,能否种出粮食来维持温饱就是自己的事了。
  男知青中什么样的人都有,漂亮的女孩也不少。
  一个从西门口出来的孩子,当然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也没什么可怕。但有些人他必须仰视。那是一种由强烈的自卑所带来的高差。
  有人天生就是一块打球的好料子,身材高大,手脚灵活。有人多才多艺,会拉二胡,吹笛子,还写一手好字,知青队的小伙子追女孩子,甚至要找他代笔写情书。有人会画画,没事可干的时候就坐下来给人画肖像。有人埋头读书,甚至写起小说诗歌来了。
  万立诚一无所长,可以拿得出手的都是一些小儿科的东西,正经本事没有,歪门斜道倒很在行,贼眉鼠眼,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会一天天长大,慢慢成熟。有些事情,只要他不在意,其实也没有什么。
  但他还是在意了。痛苦就由此而生。
  此时知青下乡已到了强弩之末,大规模的返城之潮即将到来。知青们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经历了早几年的轰轰烈烈之后,知青部落再也不是一个茫然不知所措的群体。很多知青变得理性了,冷静了。他们有许多对命运的独立思考,有自己对未来生活的选择和追求。一些人因之脱颖而出,通过不懈的努力和种种途径,一步步接近了自己苦苦向往的彼岸。
  哪怕没有这些,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青春的火焰依然会熊熊燃烧。
  “中午汆汤肉,晚上肉夹肉。夹皮沟的干活。”这是男知青们聚在一起常会有的荤话,有点下流的意味,但也反映出他们心中躁动不安的青春欲望。
  这一切都与万立诚无关。他只能看着别人的风光。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风光。不过是谁在和谁谈恋爱,某某又把某某的肚子搞大了,偷偷去县城打胎。
  一大帮人苦中作乐,有月光的夜里聚在晒谷场上,拉的拉,吹的吹,唱的唱,不拉不吹不唱的就在一旁大叫大喊,来回穿梭般奔跑。
  万立诚进不去。他多么希望大家能够接纳他,不要孤立他。
  他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做一个边缘人,远离众人的视线之外。要么屈尊就卑,处处低三下四,去巴结人。
  万立诚本来就无“尊”可言,叫他尊贵他也尊贵不起来,也就只能就“卑”了。
  他开始处处去巴结他们。他用我每个月寄给他的钱买烟给人抽,买零食给人吃。不管在谁面前脸上都是一副极力讨好的表情。
  他暗中观察,寻找可以融入这个大家庭的突破口,又很害怕,担心别人会打他,有凶险的地方有多远躲多远。
  他努力“避祸”,不让别人抓住“找茬”的借口。他忐忑不安,颤颤惊惊,内心的变化不知有多复杂。
  谁都可以差遣他。受人使唤他一点都不难受,反而有些许高兴。
  慢慢他成了一些人的“小跟班”。他主动帮人做这做那,跑腿。如果有人把一堆脏衣服破鞋臭袜子扔给他,他虽然觉得难为情,但还是会悄悄拿到小溪里洗掉。
  后来,他也下田干活。
  年终也分到几个钱。这些钱,连同我寄给他的钱,大多都花到别人身上去了。
  小小年纪,他就学会了抽烟喝酒。
  口袋里有烟,他一支接一支拿给别人抽,自己只抽很少的一部分。喝酒也是如此,尽可能让别人多喝。别人一杯一杯干,他一小口一小口呡,不是怕自己喝醉了,而是怕自己喝多了,别人没酒喝。
  当然,这一切都是假象。他给任何人跑腿做事,极力讨好人,都带有强烈的功利性和目的性。一旦这种功利性和目的性失去了,谁也使唤他不动。等到他不需要替人跑腿做事,别人再想使唤他,那可就没门了。本质上,他是个最滑头的人。
  数年后,万立诚的模样有了很大的改变。他虽然没有我们家的其他男孩子那么高大,但非常结实,有一身的牛力气。
  离开知青队前,他与人打了一架,让所有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有一名男知青,手脚不大干净,不但在外面偷也吃窝边草,竟然偷到万立诚的头上来了。
  有一天,万立诚从乡邮电所取回我寄给他的十元钱,还没来得及用就不见了。
  万立诚是何等精明的人,不去偷别人的也就算罢了,哪有他被别人偷之理?
  去找那小子。那人根本不把万立诚放在眼里,气势汹汹。
  “你说老子偷你的钱?谁看到?你看到?有没有证据?操你妈,是不是欠揍!”
  骂完了,还推了万立诚一把。
  万立诚冲进房间。转身出来,手中有一把锄头。二话不说,一锄头砸过去。
  噗的一声,那人背上重重挨了一下,扑倒在地,半天起不来。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全知青点的人都出来了,带队干部也来了,七手八脚把伤者抬进房间。
  赤脚医生被叫来,先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大碍。
  然后就是对当事双方的处理了。万立诚用锄头伤人,显然是不对的,该赔的医药费还是得赔。那小子手脚不干净,也是事实。这件事对双方当事人都是一次教训。都是知青,能不把事情闹大就不把事情闹大。
  万立诚没赔医药费。
  带队干部离去之后,他扯开嗓门叫:“我赔他个屌毛,没一锄头废掉他就算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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