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之五

　　痛苦一生
　　万立人把李静宜娶回家，对他而言完全是一场赌博，所赌的既不是美满的爱情，更不是快乐的人生，而是这场婚姻可能给他带来的最大利益回报。
　　万立人决心挤进仕途，这是他年轻时代给自己制定的人生奋斗目标。
　　在决定结婚之前，万立人就已经明白，幸福和快乐将永远与他擦肩而过。
　　这个代价是他应该付出的，谁让他与娄嘉慧分手，身边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而他又太不珍惜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以我今天的眼光来看，万立人算得上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特别有女人缘，很多女孩子都是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的，包括他永远的梦中情人娄嘉慧。
　　大学三年，结婚前两年，他之所以能频交桃花运，像猴子摘棒子一样把一大群女孩子抓到手又迅速扔掉，天之骄子是一个因素，经验丰富胆大包天是另一个因素，他长得漂亮，一身的阳刚之气，且巧舌如簧，容易讨得女孩子欢心，也是一个因素，而且是最重要的因素。
　　从前，我们家有一副万立人的半身照。那副照片如果挂到照相馆的橱窗去，真不知能吸引多少过往女孩子的目光。
　　那个年代没有模特儿这一职业。否则，万立人不去做模特儿，真是太可惜了。
　　我后来还有一个发现，大凡能进入官场的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模样是不能对不住人的。这不能说绝对，但具有普遍性。
　　如此看来，万立人出众的外表，不但让他享尽了风流，对他以后的发展也帮助不小。
　　在他还没有结婚之前，我曾经有过这种担心，万立人把那么多的女孩子吸引到自己身边来，难道就不怕给自己招惹麻烦吗？
　　这当然是杞人忧天。年轻时代，万立人身边从来都不缺女孩子。一个又一个花朵一样的女孩子走进了他的生活，又一个个流着伤心的泪水离去，却什么事都没有。
　　在这件事上，万立人可以坦然面对，我们家的人却一个个忐忑不安，尤其是母亲。
　　对于万立人带进门的每一个女孩子，母亲都是满怀真诚的，希望这是万立人身边的最后一个女孩子。看到又一个女孩子流着眼泪被万立人打发走了，母亲就会心怀愧疚。她曾经这样说万立人：“你这是伤天害理呀，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万淑芬也颇有微词，她不希望自己的大哥是一个这样的人。
　　我和万立德万立行万淑芳虽然表面上不会说什么，心里还是有一些看法的。
　　可以这么说，我们后来有意无意躲避万立人，跟万立人生活上的不检点有很大的关系。
　　万立人是大哥，是我们家最有威信最受尊重的人，我们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对他的不满。
　　结婚后，万立人的家庭生活从来就没太平过。
　　这不能完全怪李静宜，万立人要负更大的责任。
　　李静宜大大咧咧，没有多少女人味，确实很难讨得男人的喜欢，尤其是万立人这种男人的喜欢。这不是她的过错。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嫁给万立人之前，她并没有遮遮掩掩，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淑女。相反，她的直率和豪爽，足以让很多男人汗颜。但凡事都有一个限度，做过了头就会变成缺点。李静宜就是如此。她说话经常海天海地，动不动就拍胸脯，结果很多答应人家的事到后来无法兑现，这是万立人最无法容忍的。
　　在外面她有很多朋友，有一些是女人，更多的是男人。只要愿意，李静宜走到哪里都有酒喝。常常有这种情景：李静宜从某家酒店门前经过，就会听到有人在里面大声叫她。等她坐下后，一会儿从这边冒出一个人来向她敬酒，一会儿又从那边走过来一个人给她敬酒。李敬宜来者不拒，在外面没少喝醉酒。我曾经有一次送她回家。那时候他们家住四楼，要爬楼梯，这段路程可把我累坏了。喝醉酒的李静宜像一摊烂泥，人又重。我双腿发软，有一次还和她摔倒在一起。趴在我身上的李静宜还在呕吐，那粘糊糊的东西弄得我一身都是，叫我今天想起来都恶心无比。
　　就像她的缺点一样，李静宜身上的优点一样非常突出。像她这样一个人，无法兑现的事都敢大包大揽，何况在她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早年我们家的一些人还是得到她的一些帮助的。发大水的那年，万立德万立行万淑芳和表妹陈紫琳都在她父母家住了十几天。她还以家长的身份出席过万立德、万立行、万淑芳、陈紫琳的家长会。万立德结婚前，是她代表男方与女方家的父母见面。因为老宅的事，她曾翻墙冲到一中，把一位老师家的厨房砸了。这件事闹得很大。就是在这之后不久，万立人叫石四林开着小车送他去见校长，挡土墙上那排厨房所有对着我们家日夜排放污水的口子才封掉了，代而替之的是把污水引向其它地方的下水道。
　　这就是我们家的大嫂李静宜。
　　万立人的痛苦就在于曾经沧海难为水，要不然也不会闹到和李静宜过不下去的地步。
　　矛盾的出现，首先就是万立人不喜欢李静宜，其次才是一系列的是是非非。
　　“等人觉久，嫌人觉丑。”母亲以前说过的这句话，现在是真正在万立人身上得到了应验。
　　在地质队的时候，我的一位师傅在闲聊时曾说过这么一句话：“把灯关了，什么样的女人还不都是一个样？”
　　这只能说明我的这位师傅对女人的了解非常有限，或者说他这一辈子只有机会接触一个女人。
　　万立人的感觉可不是这样，而是天差地别。
　　从很早起，他就和李静宜分床而眠。
　　他们的床位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常常换来换去。
　　一段时间不在一起，李静宜就会跑到万立人的房间里来。
　　万立人实在是不愿和李静宜在一起，可又没法拒绝，只能是应付了事。
　　完了后，李静宜还要赖在他身边，不肯回自己的房间。
　　万立人只有自己走。他的借口是，他不习惯两个人睡一张床，李静宜的鼾声会让他整夜睡不着觉。
　　很多年里，李静宜睡觉到底有没有鼾声一直是他们争论的一个话题。万立人次次都说要用录音机把李静宜的鼾声录下来，可一直到他去世，也没交出李静宜睡觉打鼾的录音。
　　在他们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李静宜除了给万立人生了一个儿子外，还进医院打过几次胎。
　　李静宜像牛一样壮实，次次都是一个人去医院，做完手术后又一个人走回家。可能到了第二天，她就会出现在朋友的酒桌上。等到她回家时，又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这就更要叫万立人皱眉头了。
　　他的痛苦是实实在在的。他不愿看到李静宜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他讨厌闻她那扑鼻而来的酒气。李静宜有一副大嗓门，声音特别粗，这也让万立人躲犹不及。夜里搂着李静宜像水桶一样的腰，感觉不到一点女人的细腻，这让万立人恨不得即刻得了阳痿，或者成为一个受阉割之人。
　　是日益增加的冲突，加速了离婚大战的到来。
　　在此之前，万立人就在疏远李静宜。他不愿回到家里，害怕回到家里。在家里他一点都不开心，只有到了外面，才能听到他开怀的哈哈大笑。
　　李静宜呢，当然不是个瞎子，心里明白得很。结婚之后，她一直想控制万立人，把万立人牢牢抓在手中，又奈何不了万立人，偏偏她不是一个善甘罢休容易俯首就范的女人，如此一来，家里这出大戏就好看了。
　　不管是在外面有女人还是迷恋上了方城大战，只要到了该回家的时间还没见到万立人，李静宜就开始不停地打电话。万立人要躲是躲不掉的，用李静宜的话来说，万立人就是躲到“泥隔里”去（小城方言，泥巴最底层之意），她都要把他挖出来。万立人可以不复机（万立人从前腰上总挂一台BB机），也可以关掉手机，这都没有问题，她会满世界去找，从半夜找到天明，再从清晨找到黄昏。她有的是精力，可以和万立人奉陪到底。
　　电话接通，这样的话她都说得出口：“你要再不回家，我就打110报警！”
　　如果万立人鬼话连篇，她马上厉声说：“你旁边还有谁，让他接电话！”
　　在物价局，她就是老板娘。弄到后来，物价局的人都害怕见到这位老板娘，迎面相遇个个绕道而行。
　　石四林都看不下去了，有一次对万立人开过这样的玩笑：“李静宜这样胡闹，你不会狠狠修理她一下！”
　　万立人一脸的苦笑。他怎么对李静宜动手？手还没扬起来，李静宜就扑上前，带着一道道血痕到办公室的是万立人。
　　不是说他打不过李静宜，而是他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对一个女人动手，说出去也不好听。
　　这一辈子，万立人总算碰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要死就一起死，他让我不舒服，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李静宜在外面是这样张扬的，他一而再再而三把拧开盖的煤气瓶拎进客厅，那可不是装模作样吓唬人，而是要跟万立人动真格，来硬的。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对付李静宜，曾经的知青“老大”，堂堂的局长大人，多么威风八面的一条汉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后来，有人作了这样的总结：万立人这一辈子就是死在李静宜的手中。
　　这话不够全面。但万立人的死，一定和李静宜有很大的关系。
　　万立人后来无处藏身。朋友不敢收留他，酒店不愿意接纳这样的客人，就连母亲都害怕他留在老宅过夜。李静宜找上们来，无论是酒店还是朋友的家，抑或母亲看成命根子的老宅，门都要遭殃。就是不砸门，李静宜骂人的话也会叫人受不了：“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吃屎长大的，知道我们夫妻这样还要收留他，非要看我们离婚不成！”
　　对于离婚，李静宜是这样一种态度：万立人想离婚，那是下一辈子的事，这一辈子休想。
　　他们的离婚大战漫长又曲折，搅得一家人都不得安生。
　　一开始，只是在他们的小家里闹，后来城门着火殃及池鱼，战火烧到我们家里来了，再往后，对簿公堂，闹得整座小城人所尽知。
　　法院开庭的那一天，李静宜去了，不过不是站在被告席上听法官念状书，而是把上前阻拦她的法警推翻好几个，从法官手上抢过卷案，撕了个粉碎。
　　因为大闹法堂，李静宜被抓到里面去了。
　　在小城，谁不认识李静宜呢？谁不知道她的父亲曾经是小城资历最老的专员？用不着有人打电话，李静宜就被放出来了，趾高气扬地回到家里吃晚饭。
　　这件事让万立人彻底死了离婚的心。
　　但他们的故事并没有完，后面还有很多曲折起伏。
　　大约是大闹法堂的第二年，李静宜主动开口要离婚了。
　　她广发离婚请柬，熟悉的和不熟悉的朋友叫了一大堆，要这些人都来作为她和万立人离婚的见证人。
　　这当然令万立人无比兴奋，以为李静宜回心转意，他的苦日子终于可以熬到头了。
　　这种离婚酒不会有多少人去喝，但还是去了几个不是二百五也是二百六的人。
　　这些人的到来，见证了一场闹剧。
　　李静宜把酒桌掀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万立人再一次心口滴血。
　　“泼妇，言而无信的贱人！”咬牙切齿的万立人只能手指颤抖点着李静宜的鼻子破口大骂，喧泄胸中冲天而起的怒火和悲愤。
　　从此李静宜说什么话，万立人都不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