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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之七

作品名称:像风一样远去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06-04 19:12:14      字数:3814

  一九七二年春节
  1972年春节,万永昌千里迢迢回家探亲,第一次看到老宅,脸色凝重。
  他在北站下了火车,和万立人半年前回小城一样,上了一辆马车,一路摇晃着到了西门口。
  背着一个白色的帆布大地质包,万永昌大步流星,直奔我们家而去。
  天阴沉沉的,已近傍晚。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不少人家这时就在为第二天的年夜饭作准备,一些对联提前贴出来了,零星还能听到鞭炮声。
  推开兵马巷四十五号走廊上的柴门,万永昌发现,他走错了人家。
  万永昌当时还犯迷糊。他后退了几大步,仰头看看门楣上的蓝色门牌:没走错啊,这是兵马巷四十五号,他每个月汇款的地方,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家,怎么看到的都是一些外人的面孔,家里的摆设和以往也大不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主人是西端剃头佬刘家的老大,一个结婚多年儿女好几个仍和父母和一大堆兄弟挤在一起的三十岁的男人。这一家人当然认识万永昌,他们很热情地给万永昌让坐递茶,七嘴八舌告诉了我们家的去向。
  如果不是人在旧居,确实看到我们家已经搬走了,刘家老大家人的话,万永昌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现在,他不相信都得相信。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万永昌掉头朝荷塘边的老宅走去。
  他的步子越来越沉重,回家过年的喜悦被晚风吹得无影无踪。
  两个月前,我们家搬出了兵马巷四十五号。得知我们家要搬家,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套房子。如果再拖半年,让万立人来处理,他一定要看对相,把它拿去搞关系,以换取更大的回报,绝不会那么轻易就便宜了刘家老大。母亲也并非不知道这套房子有多宝贵,只能说,她脑袋里少了那根筋:谁第一个向她开口,她就答应了谁,完全不考虑这家人和我们家的关系怎样。后来很多人从中打岔,摇头,叹气,惋惜,甚至许诺要给母亲一些钱,都无济于事。母亲说,大人说大事,别说只是答应一套房子,哪怕就是一堆屎,都要吃下去!
  碰到母亲这种人,气也没用。
  搬家那天,很多人都自发前来帮忙。或许只有到这时,街坊们才意识到,母亲这人有多好!离别的伤怀让不少人心绪沉甸旬的,还有好几个女人抹起了眼泪。
  母亲没有租汽车,也不需要租汽车。赶马人(即石四林未来的岳父)把马车赶来了,还有好几个拖大板车的人这天没有去北站拉煤。一大群人拉的拉抬的抬扛的扛,没有几趟就把我们家的所有东西包括几块垫床脚的砖全部运进了老宅。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老宅,住人没有问题,但要说完全弄好还远着呢。母亲不会无休无止等下去。有些事要慢慢做,诸如院墙,西厢房,还有院子里日后还会增加的其它建筑。把家搬过来,就是为了方便做事,省得一心挂两头,可以大大提高做事的效率。
  年关一日日迫近,母亲又开始心神不宁。
  在过去的这么多年,每到年关,她就会有一样的心情,一样的焦虑,一样的翘首以盼。万永昌不会又不回家过年吧?这是她最担心的。有过的经历让她害怕,哪怕知道万永昌一定会回家,她依然要牵肠挂肚,百般惦记:怕有意外发生,节外生枝。
  尽管老宅的事千头万绪,过年还是成了家里的第一大事。“叫化子也有一个时节”,这是她过去经常挂在嘴边说的一句话。万永昌就要回家过年了,今年又别于往年。她要看到万永昌惊愕的表情,惊喜的样子,这个想法到此时还在她心头萌动。能让万永昌在家高高兴兴开开心心过一个年,也是她的最大心愿之一。
  半个月前,她就在为过年作准备。有些年货要买回家,豆子花生南瓜籽西瓜籽要炒,糯米粉要磨,冻米糖芝麻糖要做。尽管老宅依然乱糟糟,到处都是建筑材料,尘还是不能不扫。这是老规矩,缺一不可。母亲黑瘦的脸颊上有了兴奋的红晕。她一点都不感觉累。炒熟的豆子花生南瓜籽西瓜籽,做好的冻米糖芝麻糖,还有红薯片和角子(用面粉和芝麻炸熟的食品)之类,她都要抓一把,放到我们这些围着锅台不肯离去的馋鬼们手中。剩下的就要收起来了,要等到万永昌回家才会端出来。
  不过此时,母亲心里还一点底都没有。希望和现实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母亲也懂。在渴盼之际,兴奋之余,她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她一直是瞒着万永昌的。她最在乎的,还是万永昌进门时对老宅的态度。
  但不管如何,随着年关的迫近,母亲复杂多变的心情,我们多少还是能感觉到的。
  一个人坐在灶下,头上扎一条毛巾楼上楼下爬,她脸上常常会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被我们发现了,母亲颇觉难为情,窃笑变成了窘笑,不过笑得更灿烂,再不是那种遮遮掩掩的笑。
  想象中的惊喜,没有出现。
  读书人出身的万永昌,哪里容得下这么一栋破屋?他像看怪物一样久久立在门前,心中岂止是不快,简直是怒火万丈。
  卸下背上的地质包,坐在母亲给递过来的椅子上,万永昌一言不发,脸上是阴沉沉的,尤如外面的天空。
  一场雷霆之怒,正在积蓄之中。
  看见万永昌这个样子,我们都不敢吭声,一个个闷着头吃饭。
  母亲也不说话。不过她已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夜里,楼下的主卧室里传出了万永昌炸雷般的怒吼。
  “你知道你是在干什么吗?你这是拿一家人的命当儿戏!全世界都找不到你这样的蠢货!”
  以往在西门口时,万永昌从来不会这么大声大气骂人。他骂人也是压着嗓子,而且总是选择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被窝里骂。现在,独门独院,四周空旷无人,他可以尽情地骂,放开嗓门骂。
  母亲的对骂也传出来了:“亏你还是读书人,读书读到书壳上去了,乱草塞了心了,你有脸面叫我还没脸面听!这么多年,一家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吃没吃,穿没穿,住的是鸡狗窝,这么多的人,不盖一栋屋,以后能安生吗?”
  “你……你……”万永昌全身乱抖,手指着母亲,心中的愤怒已经不知如何言表。
  突然到来的大雪纷纷扬扬。北风呼啸而过,把万永昌不绝于耳的叫骂声送到很远。
  我们都被惊动了,但万永昌在盛怒之中,谁敢去招惹他?
  还是万淑芬的胆子大一点。她敲响了主卧室的房门,换来的是万永昌更愤怒的骂声:“滚,有多远滚多远,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一个人写封信来,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
  万淑芬蹑手蹑脚,回到床上。
  早晨起来,一夜的大雪还没有停下。风凉丝丝的,荷塘里,残荷上压着厚厚的积雪,旷野白茫茫的一片,只能看到一些出来觅食的小鸟飞来飞去。
  万永昌比我起床还早,一个人站在雪中,望着老宅怔怔发呆。
  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许多,眼圈是黑的,布满了血丝。
  看见我,万永昌凄惨一笑,比哭还要难看。
  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很快就遁于无形,但还是有些雪花没有融化,在他头上肩上越积越多。
  万淑芬跑出去,把一把撑开的雨伞送到万永昌的手中。
  隔了一段距离,又有雪花飞舞,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我还是感觉到,万永昌的眼睛湿润了,有一滴泪珠挂在他的眼角。
  接过雨伞,万永昌朝后院走去。
  他步履有些踉跄,可能是积雪的缘故,他脚下一滑,差一点就摔倒在地。
  就像我童年所看到的一样,母亲在厨房做早饭。她脸上又有了青肿,显然昨晚挨了万永昌的巴掌。
  家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有股令人窒息的寒气直往心里面钻。我们都不出声,在厨房或厅堂里帮母亲干活,只有已经满了周岁的万立行该哭就哭,想闹就闹。
  用不着担心这个年会过不去。到了半上午,雪停下来了,我们家的气氛也由阴转多云,并且很快就要云开日出。万永昌更不会像从前那样,对母亲大打出手之后就往外跑。他得解决一系列的实际问题。有些问题,只有他才能解决。
  也就是万永昌了,不愧是个读书人,跟我们就是大不一样。虽然初来乍到,气得很苦,心境悲凉,但还是迅速发现,我们家的当务之急不是房子没有弄好,还有很多未完成工程,而是吃水不方便,挑水要到皮革厂去,往返一趟有好几里路。
  在那个痛苦不可名状的清晨,万永昌作出了他回家后的第一个重大决定:给我们家打一口压水井,省得一家人挑水那么辛苦。
  他是学地质的人,当然知道水质和地层的关系。老宅紧靠荷塘,随便挖一个坑就会有水渗出来。这种水肯定不能饮用,得往深处挖,穿越浅表水,可是难度也很大。万永昌对此了然于心,知道怎样才能打出一口优质压水井。
  看见万永昌在院子里挖出一个大坑,我们一个个瞪大眼睛,不知道万永昌要干什么。
  这是刚开始的情形,很快我们就兴奋起来了。在厨房里杀鸡宰鸭准备年夜饭的母亲也走了出来,远远地看着万永昌。在她的暗示下,我和万淑芬万立诚都上前去帮忙,院子里马上就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新气象。
  中午,在饭桌上,母亲虽然对万永昌还是冷脸相向,但和早晨相比,已是天壤之别了。
  吃过午饭,万永昌又投身到他的挖井工程里去了。不久他上了一趟街,赶在五金店打烊之前把做压水井的材料买回来了。等到他坐到年饭桌上,母亲已为他斟了一杯香喷喷的高粱酒。
  几杯酒下肚,万永昌满脸通红。他也给母亲倒了一杯酒,母亲只抿了一小口,大半杯酒倒回万永昌的酒杯。桌上有了笑声,万永昌的话也多了起来。一场因老宅而起的家庭战争,至此烟消云散。
  在此后的十几天,万永昌不仅在院子里打了一口压水井,还带领我们,拉着一辆母亲从西门口老街坊那里借来的大板车,从河边的沙滩上拉回几车砂,去石灰窑买了两车石灰,还到砖瓦厂买了一车瓦,好几车断砖(这种残缺不齐的砖便宜,但是要花很多时间去搜集,找遍每一个窑孔和外面的空地)。
  这个假期始于盛怒,终于忙碌。万永昌一天都没有停歇。他的忙碌是从大年三十开始的,并且成为母亲最得力的助手。但他的心火还是很旺。挨骂的不再是母亲,而成了我们。我第一次见到,以前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的万永昌脾气那么爆躁,动不动就骂人,弄得我们在他身边一个个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又把他激怒了。
  万永昌离家前,南面院子的围墙砌起来了,西边厢房的腰墙也砌起来了。
  走的那天,万永昌的大地质包里装了很多个瓶瓶罐罐,都是母亲做的腌菜萝卜条辣椒酱霉豆腐,看来万永昌准备勒紧裤带,省下几个菜钱,增加给家里的汇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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