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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之五

作品名称:像风一样远去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06-02 14:39:40      字数:3563

  盖屋
  1971年5月,一个阳光灿烂鲜花到处盛开的日子,我们家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先是来了十多个身强力壮的亲戚。这些亲戚一大早就赶到我们家,然后跟着母亲出了门。到了傍晚,来了两辆带拖斗的大卡车,满载着从旧屋上拆下的木料,还有旧砖旧瓦。
  车子开到荷塘边,木料和砖瓦全部卸下。十六岁的我,十四岁的万淑芬,十一岁的万立诚,都加入到搬运木料砖瓦的行列。留在家里的只有六岁的万立德和半岁的万立行。
  五月并不是一个盖屋的好季节,雨水比较多,紧接着就是汛期,不发一两场大水这一年是过不去的。过去,很多人家都是选择秋天盖屋,一来风高气躁,二来很快就要进入农闲时期,时间宽裕,三是忙完了秋收,手上有几个钱,需要花销的地方,不会太紧张。
  可是我们家不行。盖屋不仅需要花钱,还需要时间。万永昌要到年边上才会回家,母亲是否要给万永昌一个巨大的根本无法想象的惊喜,让他在家里过一个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过的开心年?
  这完全有可能。对于长年在外面的男人,母亲心里始终都是五味杂陈。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一次又一次既见不到人也见不到钱)之后,母亲感觉对万永昌越来越不了解了,那份牵挂和深藏不露的怜惜,让她在面对万永昌时常常会不知所措。她只能用她的方式来表达多年的夫妻之情。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母亲做事向来又常常别出心裁,有时惊世骇俗,叫人摸不到边。
  这一天,如果万立行有记忆的话,永远也不会忘记。
  知道这一天都要在外面,出门前母亲已把早晨和中午的饭做好了。吃过早饭,我和万淑芬万立诚上学去了,万立行被放在一把我们过去都坐过的竹椅上,交给万立德看管。
  如果万立德能看管万立行,就不是万立德了。我们出门去学校,他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没人看管的万立行嗓子都哭哑了,哭累了就头耷拉着坐在竹椅上睡,醒了又继续哭。
  中午,我们放学回家。万淑芬把哭累了的万立行抱起来,给他喂了点饭。下午,万立行又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直到天黑母亲赶回家做晚饭。
  天黑后,搬运工作还在进行,隔得很远能听到梁柱扔在木头堆里发出的撞击声。我们摸黑行走在那条弯曲的小路上。五月的凉风徐徐而来,我们却一个个大汗淋漓。干活的主力是那十多个身强力壮的亲戚,我们也累得不轻。万立诚每次都扛一根很小的木头,有时是一块楼板,一根瓦条。他的机敏没有一点问题,刚开始还跑步前进,为了超越前面的人一再从路上跳下去,在下面的菜地跑了一段路再爬到路上。到了后来,他别说跑,走几步就要歇一会儿。
  我后来曾经想过,在黑暗中,那些木头乱扔乱丢,如果某根打满了榫眼的主梁摔断了,对于母亲而言,这恐怕真是一件要命的事。
  这一晚,十多个亲戚,有的挤在阁楼上打通铺,有的挤在外面的木床和竹床上,弟妹挤在里屋的床上,我和几个亲戚在老城墙脚下守木料。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母亲是如何把那些亲戚从乡下招集而来?
  她没回岭下万家,更没可能回圩镇。就像事先约好似的,他们几乎同时跨进我们家的房门,有些人肩上还有一袋米,有的挑着竹筐土箕,里面有一些吃的东西,诸如几只鸡,几十个蛋,一捆咸鱼,一些蔬菜,几挂腊肉。
  自带大米食物和工具到别人家去干活,而且要走几十里山路,这样的稀罕事,只有在我们家才会发生。
  “这些东西,盖屋用得上。”他们是这样对母亲说的。
  亲戚们干活都很卖力,一个个挥汗如雨,满脸乌黑(拆房子就是这样),像是从煤窑里挖出来的人,吐出来的痰都是黑的。中午,他们在渡头只吃了几个母亲买来的肉包子,此时又渴又饿又累,可是晚上要到很晚才有晚饭吃,夜里还要在荷塘边守材料,忍受蚊叮虫咬。这要换成了雇佣关系,他们恐怕早就撂担子不干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说三道四。相互开玩笑的话我倒是听了不少,嘻嘻哈哈,显得很开心。这让我感觉到,他们为我们家盖屋卖力是心甘情愿的。他们希望有一个能如此报答母亲的机会。
  母亲以前勒紧裤带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在这些前来帮忙干活的亲戚中,有一个是我的堂叔,那一年大约四十岁,人长得墩墩实实。我以前见过他多次,但是非常讨厌他,对他总没有好脸色,因为他每次来又要吃又要住。现在,该轮到我羞愧万分了。他话不多,一天到晚闷着头干活,是所有亲戚中做事最塌实的一个。两年后,他死于肝癌。这让我好长时间一想起他心里就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
  去世之前,这位堂叔还来我们家住过几个晚上。他脸色发黑,身上乏力,可能还有某个地方非常疼痛,却找不出病因。按照乡下的土法子,他把尿撒在毛巾上。如果毛巾的颜色变黄,他的麻烦就大了。这让他非常紧张。没过多久,他病情急转直下。我看到的情形是,他腹胀如鼓,在一连几天上吐下泻全是血之后,人就殁了。
  1971年5月,这件事情还没有发生。堂叔打着赤脚裤腿高卷与人扛着一根大梁行走在荷塘边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让我感觉到他是一个非常有力的人。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五月,母亲的样子只会甚于那些累得要死的亲戚。她蓬头垢面,一身被汗水浸透了。干活的主力虽然是亲戚,但事无巨细她都得在场。地上遗漏了一块砖头,她都得捡起来。拆屋的时候,灰尘四起,什么东西都乒乒乓乓往下扔。她在尘灰之中走来走去,有时也要上到阁楼上去,甚至攀着梯子上了屋面。这大约要妨碍人家干活,所以有人对她说:“老嫂子,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我们一定会把这栋屋当作自己的东西,保证搬回去能竖起来。”
  母亲如何能放心?就说卸瓦吧,人分成几个梯队,一层层往下抛。一般的情形下没有事,可人也有走神的时候,尤其是肚子大唱空城计,手脚发软,反应就没有那么机敏了。听到哗啦一声响,一大叠瓦碎在地上,母亲不知有多心痛。
  把老宅搬到小城的那个夜晚,母亲几乎是通宵未眠。一个晚上她两次出现在工地。第一次是饭菜做好了,她急急忙忙赶过来招呼亲戚回家吃饭。半夜时分她又来了,一个人摸黑这里收收那里捡捡。天快亮时,她才赶回去,床是上不了了,也没有她的位置。她得挑水烧火做早饭,为马上就要开工的老宅准备第一顿早餐。
  哪怕就是一个铁人,这一天一夜的忙碌也会让她双腿沉重,腰酸背痛。坐下之后,她终于犯困了,前仰后倒之间,额头咚一声撞在锅台上,开了一个口子。
  血流了一脸,母亲也彻底清醒了。她找了一块布把伤口扎起来,手上的菜刀随即在砧板上发出了咚咚咚的响声。
  一大早,来了十几个木工。他们是来赶早饭的。吃完饭,他们去了老城墙脚下的荷塘边。
  我们家的一块菜地被扒平了,成了宅地。房子是原拆卸原拼装,只要把料找出来就行了。速度非常快,只用了五天柱子就全部竖起来了,一栋老宅的框架已经成形。
  第六天,上梁。
  上梁本来应该有一个很隆重的仪式,要请人喝彩,放鞭炮,张红,把做好的糯米果或糖果之类从屋梁上往下抛撒,让街坊们也高兴高兴,还得大摆酒宴,木工们不用干活,工钱照拿。
  因为是旧屋,我们家又是这样一个情况,就什么都免掉了。
  半个月后,房子的拼装宣告完毕。
  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做。北面的一堵墙是需要重砌的,由于没有钱买砖,只砌到平阁楼处就停了下来。还有房子的外墙和内墙,下面是木板,拼上去就行了。上面的篾墙就有问题了。一栋几十年的老宅,篾条肯定不能再用了,得重新配置,篾筋也会有些损失,还有糊墙的泥巴,石灰,损坏的门窗,缺失的部分材料,西边加盖的一排厢房,四周的院墙,工程之大,远远超出把房子拼装起来。
  木工和泥工都走了,请来帮忙的亲戚走得更早。一栋孤零零的旧时代的老宅立在荷塘的东侧,虽然不会漏雨可是四面依然穿风,在这荒郊野外,单门独户一家人要是住进一栋这种四处都可进人的房子,身边又没有一个男人,也是怪吓人的。
  母亲口袋里的钱已经花完,再也无法把缺失的材料买回来。就算有钱,把那些材料买齐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和万淑芬万立诚三个都要上学,想帮母亲也没有时间。剩下的事,只能由母亲一个人慢慢解决。
  这一时期的母亲,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形容。房子的事,家里的事,菜地里的事,还有一个一天到晚坐在椅子上大声啼哭的万立人,一大群鸡鸭,两头没有吃天都会闹翻了的大肥猪,弄得母亲连坐下来喘口气的时问都没有。她天一亮就出门,等到她急急忙忙赶回家时,汗湿的衣服都可以拧出水来,身上尽是泥巴石灰。
  这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却没有更多的办法。十六岁的我身高已经有一米七几了,正在抽条,但干活真的不怎么样,甚至还不如刚刚发育看起来很纤细的万淑芬。放了学,她不会在学校多呆一分钟。进了家门,她第一个要看的就是万立行。放下万立行,她又得去喂鸡鸭,用一个大瓢把锅里煮熟的猪食舀进食盆。看见水缸里没水,她马上挑着一担水桶,急急忙忙出了门。
  十一岁的万立诚就太叫人失望了,他的奸诈刁钻暴露无遗。刚开始盖屋时,他还有几天新鲜劲儿。过了这几天,只要能躲,他会有多远躲多远。
  面对还不能住人的房子,母亲心急如焚。在万立人阔别三年回到西门口的那几天,她虽然嘴里没有明说,但我能看出,她是多么希望万立人能够留下来,帮着她把房子尽快竣工,早点搬过去住。这样到了年边上,万永昌千里迢迢往回赶,就可以看到我们家的新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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