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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下

作品名称:像风一样远去      作者:江华洲      发布时间:2013-05-15 09:58:50      字数:7324

  劣迹斑斑
  读小学三年级时,万立人就要比别的孩子高出半个头。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读书不怎么样,课堂以外却生龙活虎,非常活跃。
  下课的铃声响起,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一定是万立人。
  沙坑,球场,树上,围墙上,男孩子扎堆的地方,到处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万立人精力充沛,身体结实,臂力过人,还有些拳脚上的功夫。
  十二三岁,他用红石凿了一个小哑铃。数年后,小哑铃变成了三十多斤重的大哑铃。
  他还从学校图书馆偷了几本武术书,无师自通地练起武来。他一身的力气,还有拳脚上的功夫,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万立人的胆大妄为更叫人瞠目。
  从小到大,万立人不知做了多少副弹弓。
  有一段时间,一到晚上,万立人就会叫上我。
  夜幕中我们走进公园,或者一些单位的大院,再不就是荒郊野外。我的任务是帮万立人打电筒。
  万立人的眼睛贼亮,那些在树上过夜的小鸟不管藏得多牢,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弹弓拉直,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便有一只小鸟斜着掉落下来。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打到斑鸠。这需要很好的准确性,石子必须击中斑鸠的脑袋。
  冬天的夜晚,树叶上结了冰,如果能够剥离下来,就是一片完整的冰树叶。
  我双手冻得发麻,脖子缩得看不见,不停地在原地打圈。但能提一大串小鸟回家,还是很开心的。
  万立人的弹弓绝不仅仅是用来打小鸟的。他还打别人家的鸽子,打狗的眼睛,打西门口荷塘里的鸭子,打西湖的鱼。
  西湖的早晨,很多大鱼都会浮出水面,大嘴巴一张一合,吸食晨露或者说清晨的新鲜空气。
  万立人弹弓上的石子不是在鱼脑袋上一蹦老高就是送入鱼嘴。
  我曾亲眼看到万立人打鸭子的情景。
  鸭子被击中脑袋,猛地沉入水下。再浮上来时,鸭子成了在原地不停转圈的“陀螺”。
  对付西门口荷塘里的鸭子,万立人还有更狠的。
  烈日炎炎的中午,鸭群全卧在滚烫的草地上休息。鸭子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再冷的天它们可以整日把自己泡在水里,再热的天它们可以不避骄阳,在烈日下接受爆晒。
  这会儿,连田里干活的农民都回家歇晌去了,旷野里空无一人,只有树上的蝉在拼命地鸣叫,显得极其的空旷寂静。
  悄悄摸过去的万立人,半块砖头飞出。鸭子立马炸了群,连跑带飞扑入水中。
  有一只鸭子是跑不掉的,被万立人拎着跑到山上,烧一把野火,煨熟吃了。
  黄昏,放鸭人来到了荷塘边,一篾箩谷子倒进水里,嘴里抽着水烟筒,一只一只地默数鸭子。
  数着数着,他就要跳起脚来破口大骂。
  万立人呢,此时正美滋滋地躺在山坡上,惬意地放他的臭屁,哪里还会去理会放鸭人的心痛。
  西门口的荷塘,老城墙脚下的果园,农民的瓜地,秋天的甘蔗园,是他常去的地方。
  在西郊的瓜果园,万立人的行为可以用一个词概括:扫荡。
  有一晚,他把人家留下来做种的十几条黄瓜灭了个一干二净。
  做种的黄瓜已无法吃了,万立人把它们全扔进了荷塘里喂鱼。这已远远超出了小孩顽劣的范畴了,还有游戏人生的意味。
  上树摘桃李,万立人不仅是边摘边吃,还要摇。站在树杈上,万立人猛摇一气。熟透了的桃李掉得满地都是。
  还有一夜,已经是冬天了,农民的甘蔗都下了窖。万立人掀开了一口窖,坐在窖顶啃了半夜的甘蔗。完了后,还扛了一捆甘蔗,另找一个地方埋了起来。
  有时候,他也会翻墙进入万永昌读中学的母校。那也是他后来的母校。
  学校的田径场附近有一对公母银杏树,小城人称之为白果树,树龄在百年之上,一到夏天母银杏树就会结出很多果子。
  还有一些柚子树,“梧磊子”树,以及一些别的果树。
  万立人选择校工与老师都在午休的中午摸进学校,以为这样就可以平安无事。可是百密也会有一疏。有一次,他抱着几个柚子被校工和老师在后面撵着狂奔。眼看跑不掉了,他手中的柚子一左一右往后抛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名老师的眼镜上。眼镜飞出去了。老师“噢”的一声大叫满地找眼镜。万立人胜利大逃亡。
  小学五年级那年,万立人干了一件轰动整座小城的荒唐事。
  那时候,小城的高级招待所里经常会住着上面来的人。只要上面有人来了,礼堂就会播放内部电影,食堂晚上还会做夜宵。
  所谓内部电影,就是进口片。
  有一晚,礼堂又在放内部电影。食堂的人做好夜宵把门锁上,也去看电影。万立人潜入招待所,翻窗进入食堂,不慌不忙把肚子撑饱。走的时候不但把吃了一半咬了一口的肉包子扔得满地都是,还在蒸笼里屙了一泡屎。
  那一夜,招待所如临大敌。以为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公安局的人来了不少。后来发现只是小孩子调皮捣蛋,才不了了之。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万立人一点也不害怕,跑回家里,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他只当什么也没发生,照样背着个破书包,吊儿郎当去学校。
 
  与涂家的一场恶斗
  
  万立人十四岁那年,我们家里与涂家发生了一场轰动了整个西门口也惊动了法院的恶斗。
  这一年的开春,母亲像往年一样,用自家的老母鸡生的蛋孵了一窝小鸡,从外面买回二十几只小鸭子。
  刚孵出来的小鸡毛绒绒的,叫声尖尖的,非常可爱。
  但小鸡的生命力很脆弱,很容易死掉。母亲养小鸡没有多少办法,过些日子就要用火钳将一只或若干只变扁了的小鸡从鸡窝里夹出来,扔到外面去。
  即使小鸡已经几两重了还会发鸡瘟。一年之中,母亲总要掏几次钱,从经过门前的小贩手中买些小鸡,填补那些死去的小鸡。
  小鸭就不一样了,生命力顽强。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极少有鸭子夭折的情形。有万立人每天提回家的蚯蚓和蛤蟆,我们家的鸭子长势迅速,一天一个样。
  母亲养的鸭子主要是生蛋的水鸭。
  我今日的一个看法是,水鸭是最乖的一种家禽。夜里它们把蛋留在笼子里。每天早晨,母亲打开鸭笼,它们就会欢快地拍打着翅膀走向一里多外的荷塘。
  这一天都不用管它们。傍晚它们上岸,一摇一摆避开行人和车辆,穿过很多房子,从来不会迷路,走错了门。
  只有晚上这一餐是要喂它们的,有什么它们就吃什么。通常母亲提供的晚餐就是一大盆米糠青菜拌的饭。
  食盆从厨房端出来,一大群鸡鸭尾随在母亲身后。水鸭吃东西是最猛的,食盆一落地它们就抢上前。“狼吞虎咽”可能还不能形容它们进食的状态,很快它们沉甸甸的食袋几乎就要垂到地上。
  如果这一天母亲回家太晚,眼见进食无望,水鸭就会自己钻进鸭笼。不像吃了就睡的猪,一旦没有及时进食,猪圈都会拱翻掉,天都会吵翻掉。
  第二天一大早,它们照样欢快地拍打着翅膀走向荷塘。
  不过这种事极少发生。母亲除了惦记家里一大群孩子,还会惦记着该进食的鸡鸭。实在太忙她也会事先把食拌好,交待我们中的某一个人,到时候把食盆端出来,拿给鸡鸭吃。如果我们玩疯了,鸡鸭才会饿肚子。
  除了养水鸭,母亲每年还会养几只番鸭。这些番鸭,中秋节必须留一只,过年最少得留一只,剩下的就是接待平常上门的客人。
  有贵客上门,母亲一定会宰一只番鸭。
  所谓贵客就是与我们家关系比较近的客人。可以这样说,我们家的番鸭很大程度上是为客人养的。真正属于我们的就是童子鸡。
  小鸡一天天长大,又到了我们每人吃一只童子鸡的时候了。
  一大早,母亲从鸡笼里抓出了一只最大的小公鸡。
  小公鸡屁股上的长毛还没长出来呢,伸开翅膀拍打,腋下一片还是空的,一根毛都没有,也就是一斤重左右。
  母亲认为,这么大的小公鸡最补。
  这天的这只小公鸡,应该是给万立人吃的。只有万立人吃过了童子鸡,才能轮到我们。
  万立人吃童子鸡的第二天,涂家的一只小公鸡不见了。涂家女人哪儿都不去,直奔我们家来,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人。
  在我们家屋后放马桶堆杂物的巷子里,涂家女人看到了放在墙上的鸡毛。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我们家的鸡毛鸭毛是从来不会丢掉的,都要凉干晒干等着人上门收购。
  涂家女人硬说,她家的鸡被母亲偷吃了。
  母亲愤怒了,全身乱颤。从小到大,没有人可以如此羞辱她。只有别人偷她的东西,哪有她去偷别人东西之理?
  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污蔑她是贼。在母亲看来,做贼与偷汉子是女人不可逾越的两条道德底线,这方面对我们的约束非常严厉。
  万立人在外面可以无法无天,但绝不敢把别人家菜地里瓜果园里的东西往家里搬。要是被母亲知道了,骂都会骂死。
  1988年7月,已经从地质队调回的我在小城的地区医院护理住院的万永昌。中午我要回家吃饭。因为要赶时间,我走得非常匆忙,骑走了别人的一辆自行车。
  那天的情形真是奇怪得很,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在地区医院的车棚里,放着两辆新旧模样都差不多的凤凰牌男式自行车。更不可思议的是,一把锁匙居然可以开两辆车。
  车子推进院子,眼尖的母亲一下就看出来了,这辆车子不是我们家的。
  我们家的自行车坐垫有破损,这辆车没有。我们家的自行车坐垫下面塞的是从旧衣服上撕下来的破布,颜色是灰的。这辆车的坐垫下面塞的是工厂擦机器的棉纱,还是新的,没多少脏渍。
  按照我的心思,车子都骑回家了,不是有意而为,也不能算偷,留下就算了。如果骑回去,正好被车主撞上,不是小偷都变成了小偷,那才麻烦呢。
  母亲这一关过不了。她说,“你不怕我还怕呢!万一人家找上门来了,把房子操了,那不是因小失大?”
  碰到母亲这种人,我一点办都没有,只能老老实实把到手的车子骑回去。
  可在二十多年前,上门找茬的涂家女人,居然往母亲的头上扣屎盆子,说她偷了涂家的鸡,母亲能不气吗?
  她跟涂家女人吵起来了。
  涂家女人是有心来找茬的,只怕母亲不和她吵。即使没有这次事件,我们家与涂家发生纠纷也无可避免。
  那时候,家家户户门前都会立几根有杈的竹子,或者临时立几个三角叉,上面放着竹竿,衣服棉絮被子就晒在竹竿上。
  母亲起得早,天没亮起床,太阳还没出来就把家里的衣服全部晒出去了,这就把涂家女人得罪了。
  母亲占的只是自家门前的位置,并没有把衣服晒到涂家门前去。涂家女人不是这样,哪里的位置好衣服就往哪里晒。尤其是年前,家家户户都要洗被褥过年,要洗要晒的东西也多,又要赶太阳,需要的空间变大了,涂家女人就更霸道了,有时甚至把衣服堵到我们家的门口来。
  以前,涂家女人经常指桑骂槐,辱骂母亲。
  母亲知道这人不好惹,只当没听见。
  涂家女人并没有就此罢休。她要找机会教训母亲。
  母亲有一张好看的脸蛋,而她是一张麻子脸,这也是她要找母亲茬的一个重要原因。
  指桑骂槐的时候,她就说过,总有一天,她要把母亲那张妖精脸撕破。
  有了这个机会,她肯定不会放过。
  显然,母亲不是涂家女人的对手。争吵中,母亲的头发被涂家女人揪住了。涂家女人揪着母亲的头发,把母亲的头往墙上撞。蓄着长指甲的五指在母亲的脸上乱抓乱抠。
  母亲满脸是血,头上起了很多个大包。
  涂光祖涂光宗两兄弟也赶过来帮忙,把母亲按在地上,也不管会不会出人命,用脚狠踹。
  我和万淑芬都吓坏了,五岁的万立诚只知道哭。
  我想上前救母亲,但是两腿发软,不听使唤。
  万淑芬比我行。她跑过去,咬了涂光祖一口。
  涂光祖一脚把万淑芬踢翻在地。
  万立人开始不在家,听到喧哗声才往这边跑。看到母亲被人按在地上痛打,万立人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他操起了一根棍子,呼呼有声横扫过去。涂家女人和她两个儿子抱头鼠蹿。
  眼见着要被他们逃掉,万立人手中半块砖头飞了出去,涂家十五岁的大儿子涂光祖的后脑勺立刻开了瓢。
  第二天,涂家不见的小公鸡自己走回来了。涂家没有道理却恶人先告状,把我们家告上了法院。
  法院来人,作了民事调解,判两家相互赔医药费。
 
  在幻想中陶醉
 
  我们家经常沉缅于幻想中不能自拔的人就是我。
  与涂家的一场恶斗,西门口再没有谁敢随便上门找茬,更没有人敢小看万立人。
  没有人敢小瞧万立人,不等于我在外面不受人欺负。
  别看我在弟妹面前凶巴巴的,在母亲面前像山上捉下来的强盗土匪,可一到外面就原形毕露,到今天想起来都觉得实在丢不起那份人。别人大喝一声,眼睛一瞪,我就打哆索,老是害怕别人的拳头会挥过来,没尿裤子就算很给万家人长脸面了。
  那时候的孩子真是有意思得很。好的时候可以合穿一条裤子,为芝麻大的事就会怄一场气。
  用小城的土话说,这叫“打气”,孩子见面互不理答。过些日子又会好起来。
  母亲可不是这么看的。她有一句评语,只有四个字:跟狗一样。意思是别看我们平时玩得好,一旦为争点什么,就会像狗抢骨头一样相互咬起来。
  住我们家隔壁的刘娄王孔几家的孩子,只要年龄相当,都会玩到一块。
  我们玩的东西不外乎是这些:踢键子,打陀螺,推铁箍,打弹子,打“角子”(即铜钱),“打折纸”,顶膝,拉“马”,跳房,扳手腕,踩高翘,还有我在前面提到过的老鹰抓小鸡,以及“挤油”。
  “挤油”的目的在于相互取暖。“挤油”时我们背靠着墙,人站成一排,从两边往中间挤。被挤出去的孩子就得跑到最后面去,直至慢慢又回到队伍的中心。发力的时候,我们齐声高喊:“挤油哟,炒腌菜。”
  大冷的天,一大群孩子一通猛挤,不但不再手脚冰凉,有时还会挤出一身汗来呢。
  到了夏天,一不留神,手臂也许会突然挨崭。
  孩子们最喜欢崭的是胳膊的内弯,这里肌肉雪白柔软,一立掌下去,瞬间就会鼓起一个小肉包,还是蛮疼的。
  刘家的老四刘四福比我大两三岁。有一年夏天,炎炎烈日下,刘四福在做煤饼,我也去帮忙,不仅汗流浃背,还弄得一身污黑。
  做煤饼是这样的:煤厂买回的煤和以黄泥巴与水,拌匀,做成菜盘子大小的圆饼,贴在地面晒干,再搬回家。烧的时候,又得将煤饼一块块敲碎。
  就是在那一天,帮刘四福干活的我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回报,还被他痛打了一顿。
  怎么引发的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这说明我小时候在外面受到的欺负实在是太多了,脑子里根本塞不下过多的细节。
  能记住结果是:刘四福把我推倒在地,两只沾满煤污的手抓着我的两只脚在地上拖着跑,我的背和手在地上磕磕碰碰,破了好几块皮。
  还有一次我去郊外钓鱼,回来时已是傍晚。孔家老二和一群孩子在东方红公社的民办中学球场打篮球。看见我扛着鱼竿拗着鱼蒌走过来,孔家老二上前拦住我,要看我钓到多少鱼。
  我不给他看,孔家老二便对我一顿拳打脚踢。还把我的鱼蒌踩扁了。
  平常因为在一起玩引发争执被人痛打,这种事就更多了。
  偏偏我这人不长记性,老是被人打还老是要和人凑到一块去,莫名其妙受到伤害也就活该了。用母亲的话说,我是“送肉上砧板”,自己找打。
  母亲也是在情急之下又没有办法,才会在我伤痕累累回到家里时说出这种刺伤我自尊心的话,目的也在于让我长记性。
  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群斗事件经常发生,一大群孩子为了争夺发号施令权打打闹闹,形成好几个团伙,战场就是西门口一条又一条巷子。
  以路灯为界,对垒的双方虚张声势,一会儿这方一个人跳出来,喊几声骂几句又赶紧缩回去,一会儿那方一个人如法炮制,叫骂完了也缩回去。动真格的就是相互之间扔石头。
  有一晚,我跑到对垒双方的一个阵营去凑热闹。
  路灯不知是被哪边的石块打碎了,一片漆黑。我躲在墙角后面探头探脑,一块石片飞过来,正好击中了我的后脑勺。
  我头破血流,血都流到脖子里去了,还不知扔石块的人是谁。
  八岁那年,我启蒙读书,报名注册是母亲带我去的。
  我当时不知为什么会那么胆小,一听说要送我去读书就害怕,怎么都不敢跨进学校的大门,是母亲连拖带拽把我带到老师面前。
  新生注册要进行智力检测,非常简单,只是数数,从一数到一百。
  我结结巴巴,满头大汗,颠三倒四,数了一半就数不下去了,把站在一旁的母亲急得要命。
  这一关一过,我就成了一名小学一年级的学生。
  我读书的学校是市立四小,也在西门口,离我们家大约二三里路。这里是城乡结合部,居民以几个生产队的农民为主。一条马路把低矮破烂的房子分成两边,屋后就是大片的荷塘。学校被用黄泥夯实的土墙围着,里面也有两口荷塘。
  学生主要是三类,一是周边居民家的孩子,二是附近农民的子弟,三是地质专科学校教职员工的孩子。
  地质专科学校的孩子是四小的贵族。他们都讲普通话,女孩子个个花枝招展,男孩子都穿学生装,一身整洁,跟其他孩子的破破烂烂和脏污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们口袋里还有各种各样的糖果饼干,下课铃声一响,别的孩子都往操场上跑,他们却往学校大门口跑,去那里买凉粉和糖葫芦吃。
  这群孩子不仅有生活物质上的优越感,读书也很行,班上的优秀生全被他们占齐了。
  老师也对他们特别客气,很少大声对他们说话,更别说训斥了。对那些既寒酸又不会读书还特别调皮捣蛋的孩子就不是这样了,经常横眉怒目,要我们伸出手来打板子。
  在课堂上经常被老师训斥打手心,穿得破破烂烂,口袋里没有一分钱,看到地质专科学校的孩子吃糖果买凉粉买糖葫芦只知道流口水,这让我有了一种强烈的自卑感。
  偏偏老师安排座位时,又让我和一名地质专科学校的孩子坐同桌。
  这名同桌姓李,名字已想不起来了。
  李姓同桌对我的鄙视是不用说了。他嫌我脏,不让我靠近他。在我们之间有一条分界线,桌子和板凳不是对半分,而是三分之二归他。我要是越过了那条界线,他不仅骂我,用脚在下面踢我,还拿出铅笔刀对着我的脸蛋比划,威胁要把我杀掉。
  农村来的学生虽然也蓬头垢面,口袋里也没钱,读书同样个个是毛鬼,有几个还是留级生,年龄比我要大好几岁。可论粗野和蛮横好斗我远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不敢去碰那些地质专科学校的学生,却常常联手欺负和他们一样贫寒的我。前面说过把我摁倒在地,脱我裤子(小城人把此称作为“蒙瓜”),往我脸上吐口水,一涌而上用乱脚踢我,抢下我的书包往树上或水塘里扔,就是他们干的好事。
  读小学的前几年,我一直是备受欺凌。地质专科学校来的学生鄙视我,农村和周边来的学生不是对我拳脚相向就是孤立我,就连班上一名很泼辣的女同学也多次用手指抓破了我的脸。不仅皮肉受苦,做人的尊严也受到了无情的践踏,这就是我读小学的现状。
  老是被人打,我又打不过人家,在心里我恨死了那些打我的人。
  有时候,我会把万立人搬出来。我哭着对打我的人说,“我要叫万立人来,把你们往死里打!”
  那些人嘲笑我说:“你去叫吧,有本事把你们家的万永昌叫来更好!”
  这两个人我都叫不到。万立人一天到晚不落家,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万永昌就更不用说了。我也是说说而已,真的去叫万立人我也不会。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外面被人打了,这样我会觉得很没面子。
  便有了无穷无尽的幻想。
  一段时间,小城人把点穴之法传得神神秘秘。
  我便成了那个会点穴的人。那些打过我的人,我要点得他们全身酥麻,全部瘫痪在床上,不能起来。
  有时候,我又幻想有刘打士的本事,拳脚功夫了得,三拳两脚过去,那些欺负过我的人一个个哭爹叫娘,跪在我面前求饶。
  我还幻想自己能够像神话故事中的英雄那样,力大无穷,无所不能。我在心里设计了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格斗场面,所有我仇恨的人都成了龟孙子。
  一个人在路上行走,夜里躺在床上,我总是一次次在自己建构的幻想中得到莫大的陶醉。
  可只要一面对那些对我挥舞的拳头,我心里就发虚,腿发软。
  我痛苦得要死。回到家里,只能再一次在幻想中去陶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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