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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畏之城(十二)

作品名称:无畏之城      作者:无畏之城      发布时间:2013-05-03 17:08:01      字数:4525

  第十二章,农民王大蒜的抓狂
  
  郊外的夜晚多么清凉、静寂呀,黑漆漆里,公路一边一家歪歪倒的小酒店后院停了一部大卡车。
  千里迢迢,农民王大蒜从山东金乡县贩运大蒜,一路走,一路叫卖。因助手突然犯了阑尾炎在医院等着医生开刀,他抓狂了,无奈之下抓到了远房舅舅朱良臣帮他卖大蒜了。这时,两人躺靠在大蒜堆上,能想的起来的话在刚喝酒时统统说完了。天亮后,这舅舅将派手下的青年人替他帮忙,王大蒜就不慌了,一心想尽快偿还舅舅向査艳红扯来借给他的钱,催舅舅驮半袋大蒜回家去,一再说:
  “实在对不起了!舅呀,回家躺尸去。”
  微醉的朱良臣想睡一会儿,却说:
  “进城就热呀。”
  “再晚了怕搭不到车了。”
  让我凉一会儿,朱良臣觉得享受的唧哝,伸伸懒腰,体力累了一天,脑筋却也难得歇了一天,一时不想动身。他叫王大蒜把车子停在这个停车不收费的地方,也因在这地带,多少能让他梦回一次已久远了的单纯,天真。幼小时,跟大人一起在浩渺的星空下,夜露里,抓萤火虫了;跟玩伴一同偷农家的桃子了;大了,割过稻,捉过黄鳝。多么美好啊!一年多前,在这小酒店,来自各地的独立评论家联盟的人与他开过探讨会,议题是:宪政之路,言论自由等等。
  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狗叫,接着,四面八方的狗都汪汪叫起来。醉得厉害的王大蒜发出一声像是与亲人搂抱的兴奋的微笑,自语:
  “我喜欢狗.嘻嘻。”
  气氛,又完全沉寂下来,连一丝丝虫鸣也听不到了,王大蒜忽然感到一阵伤心,一会儿,凄惨的高声大喊:
  “老子要死了!”
  “别瞎吵!”朱良臣低声骂:
  “别吵!……”
  “春上,你猜我养了几条狗,五条!舅呀,我太喜欢狗了。”可王大蒜说,安静不下来了,扭扭头,擦擦眼睛,好像看到了他的狗,激动的又说:
  “我怕这些狗不安分,经常拿衙门的话糊弄它们,要安定啦,别乱跑啦。请相信,绝对不会超过两百年,我们乡下人,也会进入如今荷兰、瑞典、瑞士……这些国家一样的和谐的公民福利社会。到时候,每一户人家,都有自己的花园和独栋楼房,每家平均两辆汽车,再加上摩托车、自行车,春天百花齐放。可是,我最痛爱的那条小母狗——花姐,却嘲笑说:你怎么没有城市户口呀?台湾香港的狗呀,才有福气。这里官僚们呀,越大越脏越平庸,不是屁股上有屎,怎么不敢公示财产啊!官僚们说,小康生活快要实现了呀。我知道,一个人,如果极力宣扬他自己都不信的东西,那他就是做好了干任何坏事的准备。我说,隔墙有耳哟,我一个电话,狗的安全局就会来警察抓你们。你们一定要与狗的安全局保持高度一致哟。唉……这些狗全不见了,上月初。我找呀找,找遍五乡八镇,还找这城里来,我见了差不多有四百条狗,哈哈!最后,花姐终于被我找到了。它长到青春期了,形体、毛色、表情漂亮的要死啊!我一瞟见她,眼泪就掉下来:花姐!花姐……我呼它。它竟然不睬我,距离太远,不怪它没听到。我冲过去,它再不理睬我,我手上的扁担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下,将这畜牲脑壳砸开!哟,我觉得它好像也看到我了,它欢快的直奔我而来,发疯的叫着,汪汪汪!汪!汪汪汪!摇着尾巴,咬我的衣袖。我脸哩,不由往前伸,当然要给它舔一舔。忽然,我又不得不躲到路边的树后了。”
  鼻子里发出鼾声的朱良臣在说:
  “让我打一个……瞌睡。”
  而想象中的花姐又让王大蒜脑子很忙,他手哩,摸着身边装大蒜的口袋,感觉在摸着花姐的肚子,手背被飞蚊叮的痒痒,就似受花姐舌头舔了,又说:
  “女模特儿你见过吧,北京时装博览会上的,那也比不上我那被打扮好好的花姐招人哩。有人开始围观它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鼻子发酸,眼泪往下流了,心里发恨:新主人在糟蹋它哟——我的花姐。一会儿,一个窈窕富态女人,牵着它,晃悠到树林里,喂牛奶给我的花姐喝。狗日的这女人是怎么把我的花姐搞到手的,这只能放在以后再计较了,这时我很感激她,心里对她说:太谢谢了,小姐,牛奶太贵了啊!我一生也没喝过。啊!我是乡下人……求你了,让我的花姐多喝一些牛奶吧。”
  悄悄的,他跟随着这女人,眼睁睁的看着花姐随着这女人一同溜进一栋豪华的别墅里。这之后,他为找公安、中介机构跑断了腿呀,四处请求人帮助、斡旋,目的是想买回这条狗。据说,狗新主人的出价是——十万。如今,假如谁被汽车压得死,一条人命也只值六万,乡下人的人命,那就更不值钱了。在乡下哩,狗的价,就是狗肉的价,如果一条狗能出40斤肉,每斤价5.5元,那么这只狗价为220元。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难过,没有一丝希望了,多少次梦里,他软硬都来,跟花姐吵嘴:
  “畜牲啊!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古训你丢掉了。你嫌贫爱富,离家出走,狗日的畜牲啊!我要打断你的脊梁骨!”
  在他梦里,花姐虽然仍然朝他摇着尾巴,嘴却硬,说:
  “怎么住进这人家,我也记不清了。在这里,我享受贵族待遇了。我一生病,新主人就派专车送我上医院,我再怎么被医生折腾,新主人也无需花一分钱,奥妙你不晓得,她爷爷是副部级官员退休的。她手袋里永远装着属于他爷爷名下的一张全免费的医保卡。上次,我得了肾炎病,出院时医药费,加上护理费,一共是五百三十万元,新主人眼睛没眨一下,就将医保卡递上去,嚓嚓,刷卡啦!那是让多少纳税人买单了呀。五百三十万元,你掏得出吗?在乡下,你十九个村子的农民,一年四季共总也只挣了二百万呀。在你家,鸡鸭吃过剩下的,你才给我吃。你觉得让我吃一点,不饿死就行了。我根本吃不饱,得了病,只能硬挺着,挺不过去,就是死。你叫我整天的看家护院,夜里,还加班。有时,你还把我当牛使唤,叫我犁田。你对村长有怨气,村长就暗地里唆使别人打我。这件事,我一直不敢对你说,怕你一旦得知,跟村长闹起来。村长势力大呀,村长嘴一歪,你那一亩梯田的水,就不会剩下一滴哟。你一滴也没有了,那叫我喝空气吗?你敢闹吗?你敢破坏乡下的和谐?”
  “啊!在新主人家里,我吃的食品,一律是进口的,属于绿色环保的,无菌的,牛肉了、新鲜蔬菜了等等。我学会给人摄像了,经常坐宝马牌轿车出去兜风,去著名风景区旅游,参加狗时装表演,参加省际狗拉力联赛,参加狗写毛笔字训练班。新主人呀,狗命保险公司的辉煌门头,比你家南边长满桑树的山还高,第一次进去时,我以为在做梦,梦见天堂了!在新主人跟人洽谈时,我便往四处溜溜了,散散心了,可眼前好像起了雾,什么也看不清,隐约的看到到处的墙壁上在滴血,人血,我吓坏了,我趴下来,巴不得深深地钻到地底下去。哪有用人血砖头砌墙的?哪有用人血的代价为狗保命的?不管怎样,我还是感激新主人。她替我投保了,每月投保金额多少哟,那比你们全村人的人命兑换的钱还多哩。我的情人一百九十九个,不算很少吧,可比起我的新主人的情夫数量,就好比蚯蚓比黄牛。我的新主人有丈夫啊,却第一会玩男人,她教我学会了各种浪漫的情调和动作。听背后有人骂她玩物丧志,她就撩起裙子哈哈大笑,说:江山是我爷爷打下来呀,免谈什么治不治吧!……”
  他再也不想梦见他的狗——他的花姐了。然而,狗东西不明白主人想划清阶级界限,想方设法钻进主人的梦里。有一次,还发狂的叫:
  “汪汪汪!汪!我的尊敬的旧主人,投我一票吧!汪汪汪!我主动找到你,就是想请你投我一票!怎么?……你没上网,我在网上的照片,你也没看到?嗨!……投我一票,我求神保佑你中大奖。唉,我恨你呀,你为什么不学习动物保护法?你为什么不懂生态的可持续发展?你对宠物协会的态度,说明你对捍卫狗权的重要性一抹黑啊。过去,你对狗类干下了多少侵权的事哟。体谅你养过我的小,我再三考虑,才放弃对你的起诉。人,是动物,狗同样是动物,而人权却高于狗权,这种陋习真的要改一改了。在互联网上,搜狗引擎打遍天下无敌手,就可见只有狗气上升,天下才会太平。以狗为形象代表的企事业、个人、商品已经越来越多。实际上,不管什么哈巴狗,沙皮狗,波士顿狗,拉萨狗,狼狗,狮子狗,牧羊狗各有妙处。如今,在新家里,以及在我所在的区社,不止是我一条狗,所有的狗们,都有话语权了,都可以参政议政了。比如,新主人的情夫要抱我照相,我就狂叫不止,心里不乐意,嫌他比我还丑恶。他只好拿香蕉讨好我。每次我出那个区社大门,区社保安员都躲得远远地,他非常怕我用牙齿咬他,用爪子抓他。偶尔的,他找那个跟在我后头的新主人为我所配的狗保镖搭腔,狗一样的敬上香烟。狗保镖哩,总是懒洋洋的摆手。哎呀,区社保安员敬的香烟,是那种只要八十元就可以买到一包的,出手那劣质品,你说说吧,那不仅是看不起人,更是看不起狗哟。别以为我总是好吃懒做,我知道要维持治安,别看我是生性温柔沉溺于风情的的沙皮狗,我却主动揽下了区社安全巡逻的差事,贫穷起盗心啊,千万别让不像样子的穷人从围墙外面朝里面看,谁看,我就朝他狂叫,汪汪汪!汪!逗他看围墙朝外一面的标语:穷人如癞皮狗,汪汪汪!免进!”
  在梦里,他与他的狗——他的花姐恶斗,什么丑话,脏话都骂过,彼此都吵得精疲力竭了,他还呻吟的哭起来,一边骂:
  “骗子!你疯了哇!花姐,疯狗!”
  而得势的花姐的回骂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义正词严了:
  “疯!你才疯了!如今的人啊,才真正疯了!没钱,也千方百计的拼命要挤进城市,天天梦想在城市买房子,被进城强迫症折磨着——舒服吧。……不错,我是疯狗!我疯了!可我们狗的同伙开会讨论过了,一致决议:被人类的进城强迫症感染上,是狗类的一大幸事!该疯——就疯!谁料到今后世道呢?过去,大蒜卖多少钱一公斤,八分钱,后来,是两角钱,眼下,是二十元,五十元一公斤。大蒜涨价强迫症和房地产涨价强迫症等等联手了,翻江倒海,呀呀,多少平民百姓连丧家之狗都不如了,嘻嘻……”
  回想梦里花姐这番话,他发呆了,说不出话了,灌下几口酒,才又壮起胆子骂起来:
  “你成恶狗了!我的花姐呀,你不跟随我回老家看看,也就罢了。你,干吗提起大蒜之事来戳我的心哩。舅,我的朱良臣舅舅呀,你知道你外甥的为人,我是不愿和我的狗——我的花姐交恶的。我太孤独了,太寂寞了!有时,我觉得与我梦里的狗交谈,还不如和大蒜交谈哩。”
  王大蒜口沫飞溅的说到这里,说累了,喘着气,不作声了,他用脚蹬了一下睡着了的朱良臣,轻声说:
  “舅呀,回家躺尸去……舅,我怕小偷偷大蒜呀,我不能离开这车子半步。”
  他喜欢吃大蒜,也喜欢卖大蒜,可这时又莫名的仇恨起大蒜,好像大蒜生意只是每天逼着他吊颈似的。不,他又意识到,大蒜,没有跟他作对。他不再是愚昧的农民,他的见闻、经历和理性告诉他,并非哪一种商品跟穷人过不去,而是剥削阶级的以奸驭民术,时时刻刻都在抢穷人的钱。我的亲人——我的大蒜啊,我向你致敬!他发傻的心里说,哼着,摸着了还有半瓶酒的酒瓶,感觉大腿像被人抽掉一根筋疼痛,哎哟,哎哟哟,他大声呻吟起来,将酒全部倒进肚子里了,洋唱:
  “狗,疯了哇!
  大蒜,也疯了哇!”
  没有一丝回应,太可怕了!他眼泪止不住了,模糊不清的说:
  “我操你个老娘!花姐,你是顶聪明的狗。水涨船高啊!你不是不晓得,车子,一个劲的跟着坏。向我伸手要钱的部门太多了!不超载搞不到钱,超载又会被罚款。每次缴过罚款,转身时都会我脖子一扭,一跺脚,歪着嘴朝天一吼:不上访,又有谁聆听我的悲伤?”
  “啊!舅舅啊,”无边的黑夜,罩在他头顶,只有大蒜在听着,他又说:
  “你还不赶快回家躺尸去,女人不能没有男人呀。我隔壁几个村子里青壮年男人都跑光了,空巢老人、留守儿童太多了,留守的女人大都患上花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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