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教 材64、父亲死了
作品名称:蛇那样穿行梦中 作者:克思一郎 发布时间:2013-06-05 20:32:45 字数:3596
63、教材
迟到了,大礼堂已经坐满了人。找了个后排座坐下来。见主席台上的一排老家伙,弄不清谁是谁。听得见,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在发言,说教材的事。
见报告人举起手中的打印稿时,旁边的人努力的在手中的打印稿上翻阅寻找着。
我的手中没有类似听众手里的打印稿。以为是迟到没拿到手。下意识的想看看旁边人手里的打印稿,是什么内容。脖子伸得老长,准星也瞄准了,像抗日电影里的日本造“三八”式步枪。目标,却找不到。人,找不到。打印的稿子,也找不到。
到底什么教材,为什么叫我来参加,真弄不明白。
依稀听得议论,是关于思想政治工作的,从幼儿到大学,再到岗位,到社会,总之是成龙配套的。
有的为说,不完全是思想政治工作,说是关于人的思想教育与帮助的,是心理学和行为学两个方面的。
还有的说,是哲学和社会学。
只一点没得争议,是教材。
门口下起了大雨。一辆豪华大巴从大雨中穿行而来。
不知道,我就怎么站在门口迎宾的第一个。哦,这是我的生长地,六十年代地委和专署派来的入会人员,进来的每个人,并不与我握手,径直的朝会场走去。只一个女的入会人员,代表的证明是六十年代我生长地专署的代表,她是我姐姐的同学,下车后老远就朝着我笑。走近了,开始我怀疑她真的认识我。因为,只有下放农村的那一回,她来我们知青点玩,与她打过一回招呼。她是副专员的女儿,妹妹与我幼儿园和小学同学。姐姐告诉我,她在下放时,曾经得过郁抑症。一头的卷发,笑盈盈走近。我想,先开口才礼貌。不等我开口,她的手就握了过来。我赶紧叫她的名字,加上大姐的称呼。接着说,你们也来开会了?她说,是来研讨的。
她进会堂,坐在我的后一排靠右边隔着七八个人的位置。还没坐定,就发言了,打破了讨论冷场局面。
她说,她的学校非常好,是所有孩子怀念的学校,甚至可以说只要到了那所学校读书,就成了一辈子的记忆。说完,找恒等式证明似的朝我这边盯着看,并笑了笑。当我也笑着表示她说得对,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她又说,那是所红旗学校。红领巾的鲜红,染上了红太阳的光辉。小队委,中队委,大队委,她们家三姊妹一人当了一个。她自己是少先队大队长。后面还说什么,我听不太清。因为开始害怕她讲一句朝着我这边笑一下,明明的已经不再有掌声了,也无需再证明什么。台上的人,觉得她开了个好头,但起来越与教材讨论无关。台下的人叽叽喳喳说起小话,有干部模样的,也有医生模样的,还有老师和农民模样的,甚至有社区家属老太太。通用教材,通识教育。
她的讲话终于被别人的发言打断。可是,我听不到别人的发言,也不想听。我开始感觉周围的人抽烟的太多,烟雾弥漫。于是,低着身子向会堂的前排走去,因为那里的座位比较空。还没坐下来,定神一看,又被新来的抽烟人包围了。然后,又找新的地方。
好不容易坐下来。突然觉得心脏受不了。我用左手伸向胸口,隔着皮肤摸到了心脏。心脏的下半部分已经干瘪,只有上半部分一跳一跳的,并不十分有力气。只能是用手替代了,同着发言人的声音,有节律的一揉,又一揉。
会堂散没散会,什么时候散的,我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揉着心脏,如何到了有几架葡萄棚的山冈上。阳光泻在一望无际的山林里。只有我站的这片方圆五六公里的地方突兀在山林之上。被子湿了一角,抱在大门外的葡萄棚的前边。听得有人笑说,你要检讨被子是什么湿的,干了什么好事?我说,是小溪流流过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下去。
下面牵扯了好些铁丝,是晾晒用的。运输处的秃顶了的刘处长高喊着,到这里来晒吧。
我走了下去,被子也没晒。
时间肯定拐了弯。不知怎的到了高中一个女同学的家,她的爱人被检察院抓了去。一个“7”字型的家,家里杯盘狼藉。是你干了坏事,还是你老公干了坏事?她说,他们怀疑我们干了坏事。我说,就是有想法,可我刚刚到,怎么与你干坏事?她又说,检察院是有预感的,可以预知将来的犯罪。
我犯罪了吗?不会吧。记得,是我们都打过鸡血针的。
笑了,我们。于是,一唱一和。
喔喔喔,喔喔喔,太阳当空昭,小鸟对我笑。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2012年4月10日夜梦
64、父亲死了
父亲死了,真死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死。
自从去年父亲住院,开始担心年过八十的父亲,还能不能搬进为拆迁户新建的房子。那是选定了的电梯三十三楼的十五楼。
妹妹来看住院的父亲。嘴上不说,看得出,她也有与我同样的担心。其实,妹妹也说了,是祝福的话,要父亲好好养病,怎么说也得住上新的电梯楼。
以前,我只感觉父亲老了。并没有与死的相关问题联系起来。这次父亲的脚肿得很大,好几个月消退不了。老早就听说过,男怕穿靴,女怕戴帽。我和母亲,还有妹妹,都感到不是个好兆头。
老人自己心里也有数,因为害怕,怎么说,怎么不想住医院。
医院,一个公式一样的想法,在无数老人脑瓜里横行:直着进去,横着出来。
最后,妹妹去年国庆节回家做通了父亲工作。
住院,名义上是治病。可在我们眼里,成了与死神的抗争。
吊瓶,吊瓶,还是吊瓶。周而复始的吊瓶,脚肿的确消了,病似乎好了。可是,人已经是皮包骨了。
父亲出院的时候,那个样子,生命已经在风雨飘摇。
自从那个时候开始,时不时的会做父亲死了的梦。人说,梦是反的。每回做完这样的梦,我会不自觉的摸一下,摇一摇嘴中下面的一颗牙齿。这颗牙,从去年八月开始松动。人说,像我这样的年纪掉牙齿,对上辈老人不利。说是假的吧,好像好多真的事证明着这种说法并不太虚。妹夫的爸爸心脏病住院,手术非常成功,病情好转。妹夫高兴得不得了,大宴宾客。没过几天,妹夫陡然夜间掉了颗牙齿。大清早五点多,打电话到医院问父亲好不好。他母亲奇怪,说父亲好好的,你为什么这时候突然问这问题。妹夫说,睡觉莫名其妙的牙齿掉了。大家都以为是妹夫神经过敏。可是,没过几天,妹夫的父亲明明是好好的,还说要出院。可就两个小时不到,真死了。
母亲精心为父亲调养,每周半只鸡分两次炖,强迫没有味口的父亲至少把烫喝完。时不时的做些父亲能够接受的营养菜。几个月下来,父亲,精气神回来了,样子越来越健康了。
近两个月父亲趋向健康发展的时候,为什么会做父亲死的的梦,活灵活现的。
暗示和联想,来自昨天晚上看的《新闻联播》中的一条报道。说一位为党工作了一辈子的老人,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为民”,曾经许下誓言,要为党工作七十年。临死之前,算下来只有五十八年。于是对党和家属说,遗憾自己没实现为党为民工作七十年的诺言,看来也实现不了。立下遗嘱,死后要把遗体作为交最后一次党费,捐献给医学事业。当时,看电视时便想到,父亲看了这电视,会不会也像这位老人学习。这位老人说,人死了,烧了也是烧了,不如留下来作点贡献。我的父亲,在一些的问题上非常固执。只要他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后来,又想正在看电视的岳父,会不会也这样。岳父,正出院没多久。那样子同我父亲去年出院的样子差不了多少。送岳父住院的时候,看着老婆搀扶他的那样子,真如同油灯将尽,风烛残年了。
既然是梦的记录,还是回到梦中的情境吧。
父亲死了,在一间教室里。并见不到灵堂,也找不到尸体。只肯定是死了。
教室里没有一张课桌椅。黑黑的,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反正是乱糟糟的。
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只能见到影子,见不到面孔。有站着不动的,也有出出进进的。
在黑暗里寻找白色的挽联、白花,或其他什么。结果,没找到。
我在想,对于父亲的死,人生是不是种解脱。我想问并看不到的父亲。别人的死,不会告诉我。自己亲生父亲肯定会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
庄周梦蝶。从年轻时就萦绕心间的迷。到底现实是真,梦境是真。到了真正的梦境里的问话,不知是现实的问题,不是梦里的问题。
我想,这回父亲真的是死了。已经好多次了,这回该是真的了。四下寻找,不为别的,为的是寻找悲伤。庄周的妻子死了,唱了起来。我并没有开唱,只是平淡。平淡得与道德感严重脱离。所以,寻找悲伤。
检讨着黑暗教室里的自己,并不身在灵堂。全部的陈设,除了移动不了的黑板,还是黑板。我是在寻找着给别人看吗?那找来找去,并找不到的悲伤。
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为人民的利益而死,重比泰山。不敢打引号,担心错了字句,犯错误。语录,肯定有这么的一条,小时候背诵的。
父亲的死,想毕是生于泰山的。有什么好悲伤的呢?血雨腥风的战争,抗美援朝的硝烟,人与人斗其乐无穷的烽火中,泰山绵延起来,连接成了太空和月亮上也能肉眼看得见的长城。人成了泰山,不是就永恒了,有什么好悲伤的。
母亲迟到了。参加追悼会迟到,可见也悲伤不到哪里去。相通了,人就是一个过程。完成这个过程,即是责任,又是义务。这不民悼词里的话,是我看见母亲穿了一件黑色的缎面中式唐装的背影,起起来的。按照顺序,父亲走了,轮到母亲,下一个就是我了。一直轮到什么时候,不得而知。
从黑暗的教室出来,断电了,没有过程。新来到的是陕北式的农家院,土木墩子上一个老人卷缩一团低着头吃饭。走近等着他抬起头来,母亲站在旁边。他抬头一刹那,轻轻的一笑。原来根本没死,那就是父亲。
2012年4月11日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