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最后一搏

　　四眼狗是昨天上午回江岩市的。
　　说句心里话，他实在不愿意回来。因为他们去年在江岩市作案太疯狂了，疯狂得他自己想起来都后怕；引起警方的注意是意料中的事情，团伙里无论哪一个出点事，都足以引发一场颠覆团伙的强烈的地震。为了逃避打击，春节前，四眼狗就决定和香儿回她的那个小县城里去过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听听风声；好在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即使这边出了问题，一时半会还追不到他身上来，因此，他在那个小县城里过的应该是非常的安心的。
　　四眼狗腰里还揣着几万块钱，以为在这里悠闲地混上个一年半载应该没问题的。可事与愿违，春节期间，香儿家里的亲戚全都回来了，没事就玩麻将，玩得还挺大；四眼狗那双手撬锁盗开摩托车还蛮巧，抓麻将块子就太烂了，赌一场输一场，几场麻将打下地，腰里就浅了一半。过完春节，他和香儿在县城里租了间空房，暂时安顿下来。本以为开春了，自己的手气也该转转了，和一帮子新邻居打，还是孔夫子搬家——光输（书）。这麻将就玩不下去了，只得整天地赖在床上，咪着眼睛，盯着房东提供的那台有着悠久历史的十二寸彩电。香儿本就是位站街女，是掏男人腰包的行家，岂会放过他？也隔三差五地借着名目找他“借”钱。
　　不到三个月，四眼狗卡里的钱就由五位数到四位数、三位数了。四眼狗才急了，逼着香儿去拉客，哪知香儿杏眼一睁，柳眉一竖，兰花指就戳着四眼狗的眼睛片儿骂道：“你就是肯做活王八，也不能逼着老娘在家门口卖吧。这县城巴掌大，不是亲戚就是熟人，拉一个年轻的是大表哥，再来个老的是二舅，你让我还活不活。”一番话骂得四眼狗哑口无言。
　　这天，四眼狗强打着精神，毫无目的地在县城里转悠，在一家商场的门前，就看见一辆崭新的摩托车，亮晃晃地停在那里，盗心顿起。
　　四眼狗把偷来的车推进出租屋，就犯起了愁。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这辆车怎么出手呢？
　　香儿脚踩着门槛，磕着瓜子说道：“你这车今儿卖，明天公安就找上门来了。”
　　四眼狗就看着女人，女人啐出几片瓜子壳，说道：“小小的县城，横竖两条街，人买了骑出去，谁还不认识自己的车。”
　　四眼狗被逼得没了法子，就想起自己在江岩市的这个团伙，有负责偷的、有负责藏的、有负责销的，一条龙，偷起来何等的畅快，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尴尬过。四眼狗就给几个团伙成员打电话，几个人都说风平浪静。四眼狗又耐着性子蹲了一星期，看看没钱了，才拣了个月色朗朗的夜晚，骑着偷来的摩托车，回到了江岩市。回来后，并没有立即去找同伙，直到晚上，把情况打探得实了，才放心地给同伙们打电话，说我四眼狗又闪亮登场了。
　　他们谁也没想到，张着大嘴的法网等了他们都个把月了。
　　第二天，当这伙人为四眼狗接风洗尘的时候，被常守忠带着人马一锅给烩了。
　　刘汉阳看见常守忠抓了几个人回来，心中一惊，连忙跟了进来。常守忠出了禁闭室，获得了自由，可他的禁闭令并没有撤销；他获得的自由仅仅是治疗疾病的自由，在禁闭令撤销之前，他还没有执法办案的权力。夜巡队越来越不像话了，他近来对夜巡队本就一肚子的火，现在看到常守忠又违纪办案，心中的火就烧得更旺了。他像抓贼似的几大步跨进夜巡队的队部，从满屋子的队员和嫌犯当中怒气冲冲地穿过，直扑里面的办公室。
　　卢品华和队员们见所长来者不善，不知又有什么事情要发作。
　　常守忠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只觉得一阵阵地头重脚轻，身上冒出冷汗。坐在办公室里等他归来的桂芝忙上前要为他卸下装备。常守忠说道：“药。”
　　桂芝连忙从挎包里拿出一个药瓶，常守忠一把接过来，倒出一把药丸，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刘汉阳那副兴师问罪的脸孔就摆到他的面前。常守忠忙将立在桌上的药瓶，放回衣兜里。
　　“嫂子也在，稀客，稀客。”
　　“你先出去一下，刘所来肯定有工作上的事情。”常守忠担心桂芝会对刘汉说阳出自己的病情，就借故让她回避，把她支出去了。
　　“你身上的装备是谁的？”刘汉阳见桂芝走了，就又恢复了刚才的面孔。
　　常守忠自知理亏的笑笑。
　　“老常，你要我怎么说你们，都是这么大年纪的同志了，做事一点儿也不经过大脑。你现在能出警吗？要抓人，方袁为什么不去，偏要你去犯错误？”
　　“他也有案子，脱不开身。”
　　“他又有什么案子？”刘汉阳头大地说，“你们夜巡队都成了独立王国了，办什么案子，所里完全不知情，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像什么话。你抓的这些人又是那一路的神仙？”
　　“双车案的疑犯，偷摩托车的那伙人。”常守忠的屁股紧紧地抵住办公桌的一个角，以此来缓解身上的疼痛。
　　刘汉阳一听是双车案的嫌犯，心中的火气顿时消灭了一大半。为了这个双车案，市局一直在给所里施加压力。当初，自己和杨教在局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立下了军令状，可方袁他们却没了下文，留下了摩托车盗窃案这一块，迟迟不能破获。搞得自己和杨希山就像褪了毛的乳猪，被架到了火堆上，其他部门的王八蛋们还冷嘲热讽，冷眼旁观地看笑话。今天这笔债终于看到偿还的希望了，压在他心里的那块石头也可以搬掉了。
　　“我听说你在住院，也没时间去看你，你要多注意一下。你提醒一下方袁，以后有什么案子，或者重大的线索，还是要先向所里汇报一下，不要动不动就搞个人英雄主意。”刘汉阳不知道常守忠的病因，还以为是方袁弄的一份假证明。
　　刘汉阳走后，常守忠拿过一条毛巾，揩揩脸上的汗珠，才卸下装备，让卢品华把四眼狗带进来。
　　四眼狗忐忑地坐进椅子里，和常守忠一样，他的额头也冒出一丝冷汗。
　　常守忠咬着牙，顺着自己的思路问道：“四眼狗，你知道为什么你一回来，你的团伙就被我们打掉了呢？”
　　四眼狗抵抗地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不知道您把我们称为团伙是什么意思？”
　　常守忠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毛巾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在一旁做记录的卢品华忙走过来，扶着常守忠的肩膀，“二哥，您去医院吧，我们来审。”
　　常守忠一把将卢品华推开，说道：“记录。”
　　卢品华狠狠地瞪了四眼狗一眼，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常守忠拿开毛巾，却看见毛巾上有一团鲜红的血迹。他悄悄地看了卢品华一眼，把毛巾藏过一边。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谈谈你的事情，你盗窃摩托车的事情。”常守忠稳稳情绪，继续问道。
　　“警官，这就是天大的冤枉，我从来没有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四眼狗激烈的抵抗着。
　　“要不要我把熊三，娄阿鼠他们请过来和你聊聊。”常守忠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抽屉的一个角，镇定着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轻轻地说道。
　　四眼狗楞了一下，突然站起来诈唬道：“你把这两个混蛋请来，我就怕啦；他们两个胡说八道，关我屁事。他们要说我杀人了，你们警察也会信？”
　　“你狂个什么，坐下。”卢品华一拍桌子，厉声吼道。站在四眼狗身后的两名队员就各拿出一副手铐，将他的双手铐在椅子的扶手上。
　　面对猖狂的四眼狗，常守忠连大声训斥他的精神也没有了。“给他看段视频。”
　　当初，丁秋玉来报案后，他们曾到风华调取大楼门前的监控录像，却被风华的保安拒绝了，说门口的摄像头坏掉了。这段视频是在附近的一家商户的监控里找到的，因此视频里仅有四眼狗骑着盗来的车辆逃走的内容，并没有四眼狗盗取车辆的画面。
　　“我骑着自己的车也犯法啦。”四眼狗假装激动地说道，内心的紧张却舒缓多了，就凭着这个东西，就想搬到我，这不是小瞧人嘛。
　　“你这辆车呢？”
　　“被人偷走了，我还正要报案呢。”四眼狗得意地说道。
　　“我来告诉你，你之所以一回来，我们才收网打掉你们这个团伙，就是因为要等你，就是因为这辆你偷来的车，就是因为车里的几十万元钱。”常守忠几乎是倾尽了所有的体力，让自己流畅、完整地说出了这段在常人看来根本不算长的一段话。
　　“哪来几十万，他妈的只有几千……”四眼狗突然清醒了，他张着嘴却傻了一样的定格在椅子里。
　　常守忠胜利的微笑起来，就在这时，他感到心口一阵发堵，刚一张嘴，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均匀细密的血水如节日里怒放的焰火，四散开去，印在桌上，印在地上，倒像是一片一片的花瓣。
　　卢品华大惊失色，跳到常守忠身边，将常守忠轻薄的身躯拦腰抱住，口里喊着“车，车，车……”便向外边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