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人熊之战（上）

　　晶莹的露珠还缀在宽阔的芭蕉叶上的时候，嘎呗背着竹篓，扶着悬挂在腰间的藤制的刀壳，走出了位于半山腰的寨子，向下面的山谷走去。嘎呗从层层叠叠的梯田里穿出来，时间还早，田间还暂无人迹，青葱的秧苗衬出了黛色远山的荒凉。嘎呗孤独地走着，走在下山的路上。这是一条覆盖着刚刚抽出鹅黄春芽的山毛榉的羊肠小道，凉爽的风从谷底涌上来，满坡的绿中带黄、黄中泛绿的隔年野草，顺风而卧，星星点点的紫姜花孤傲地托举着白的或黄的花瓣，在山风里轻轻地抖动。从这个地方，可以清晰地看到静卧在崇山峻岭中的洱海市，洱海市的建筑群在朝阳里醒目地趴伏在山谷外的群山脚下，一些建筑的高度正像男人下颌的胡髭般在与日俱增。嘎呗瞟了一眼那个叫着城市的地方，拐进另一条山路，这条山路漫长而曲折，缓缓通向深邃的山谷。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嘎呗已经踩着谷底松软的落叶了。谷底满是槭树、桐子树，茂密的枝叶使谷底的光线愈加地黯淡；透过枝柯，偶尔能看见太阳的金针锐利地斜穿进来，射在陈年的落叶上，落叶散发出阵阵腐败的霉味。嘎呗走出树林，淌过一条清浅的河流，走进一片栎树林。在这个森林里，有一颗树干上野生着七八株万年覃，而且是数量极其稀少的硬皮。他顺着自己留下的标记，找到了那颗栎树，就在这棵树的中段，开着几朵蘑菇云状的万年覃。他兴奋地仰望着它们，似乎已经嗅到了它们那淡淡的清香。它们那紫褐色的光泽，在幽暗的林木里，焕发出奇异的光彩。他静静地欣赏了一会，慢慢地离开了。这些万年覃并不是他今天的目标，它们还太瘦小，还不到采摘的时候。他再次走出森林，面对着前边的那一处苍翠的断崖。太阳的光辉已经将半个崖壁染红，悬崖的几处背阴的地方就现出一阵极具阴谋色彩的深绿；在其中一处凹陷进去的地方竟生出一株槭树，这株槭树并不旺盛，孤独地伸展出少叶虬枝；一只乌鸦落在上面，伶俐的四处张望，时不时发出几声高亢的声音。那里才是他今天的目的地。
　　他翻上崖顶，用绳子把自己放下去。阳光把他的身影投射在岩壁上，他轻轻地蹬着长满苔藓和杂草的岩石，调整着下落的位置。当他站在那块突出的石台上时，他的心却跌倒了谷底。
　　他企盼中的那棵万年覃早已失去了踪影，只在槭树的根部留下了一个新鲜的木坑。有人捷足先登，采摘走了。嘎呗遗憾地摇摇头，他的目光搜寻着那只曾经给他报过信的乌鸦，那神鸟却早已不见了踪迹。
　　嘎呗带着失落的心情，再次把绳索绕过双腿，再绕过肩膀，抓住另一根登山绳，从石台上慢慢地滑落下去。阳光又一次温暖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四处打量着，渴望能有新的发现时，洱海市毫不例外又一次映入了他的视线。其实，他每次悬挂在这里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欣赏洱海市那时尚的城市风景。寨子里的人无不羡慕那里整齐的街道，亮爽的房屋，正如城里人偏爱这里的自然风光一样，都是距离产生的吸引力。如果让城里人和山民们掉过个，谁都会觉得别扭，大家可以欣赏对方的生活，却不能够融入对方的生活。当然，事实也不尽然，因为嘎呗的阿妹就在那个城市里，她是边防队的女警。
　　嘎呗在岩壁上顺手采摘了一些药材，看太阳已经当顶，就缓缓地松开绳子，让自己滑向崖底，这时，他又看见了那只神鸟。在离地面还有两米多的距离时，嘎呗看见一头棕熊，正得意地埋伏在那里等着自己。一股寒意从脚心一直传达到头顶，他拉紧了绳索并在腰里迅速打上一个结，停止了下滑；同时从刀壳里抽出砍刀。
　　棕熊嗥叫一声，突地站立起来，挥舞着粗壮的臂掌，企图掳住嘎呗。嘎呗在半空里弯下腰身，用砍刀迎接着棕熊。虽然他们之间仍然还间隔着一点儿距离，谁也攻击不到谁；但这场肉搏的主动权却掌握在棕熊的手上。嘎呗心里也明白，自己的体力在半空里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他从裤兜里拿出电话，准备求救，电话屏却在刚才和棕熊对搏的时候在岩壁上碰粹了。嘎呗懊恼的把损坏的手机向棕熊掷去，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被一只棕熊堵在半空里，他已经听见了死神的脚步声。嘎呗紧张地四处瞭望，希望能够看见一个人，哪怕是一个胆怯的女人，也是能够获救的一个希望。
　　恐惧的来源大致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比如处在一个黑暗的陌生环境的时候，这种恐惧是主动的，是由人脆弱的内心造成的；另一个方面恰好相反，是对自己所熟知的事物的恐惧，这种恐惧是由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的真实存在而产生的。嘎呗的恐惧就是后者，他太了解熊这种动物了，消灭它们的唯一武器就是枪；可他现在只有一把并不锋利的砍刀。
　　棕熊在下面反复转着圆圈，妄想找出进攻的方向。面对近在咫尺，高高在上的猎物，棕熊愤怒地咆哮着，它的前掌和后腿暴躁地拍打着地面，地面上的落叶被击打得腾空而起，四处飞扬。
　　棕熊“呜呜”的狂吼，早已经引起了远在一里之外一高一矮两个赶路人的注意。这俩人行色匆匆，步履矫健地沿着谷中的山路，快速地赶着路。棕熊的吼声使他们停下了脚步，他们低声的交谈着，看样子，他们还不知道这瘆人的吼叫声是谁发出来的。
　　两人随手从旁边的倒树上折断两根手腕粗的枯枝作为武器，拉开一小段距离，小心翼翼地向那声音的方向搜索而去。
　　时间不长，两人都居高临下地看见了山坡下的那头狂怒的棕熊和悬挂在山崖上的哈尼青年。
　　怎么办。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做出了一个包抄的手势。两人就猫着腰，横端着树棍向棕熊靠去。
　　由于他们两人处于下风，棕熊还没有察觉有两个人在算计它；四处张望的嘎呗却早已发现了祈盼中的救兵。看那两人的穿戴不像是本地人，再看他们笨拙的动作和手中的枯枝，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悚。对于嘎呗来讲，来的两个人就是他的救星，可这两人对熊完全不了解，他们所依赖的武器，在熊的眼里就是一根火柴棍；狂暴的棕熊一旦发现他们，无论从奔跑速度还是搏击的力度，他们两人都会陷入绝境。
　　嘎呗急忙掏出身上的火机，按出火苗，向他们慢慢挥舞着，希望他们能够看见并且理解。可那两人全神贯注的盯着棕熊，根本没看见嘎呗的暗示，还在继续向着棕熊蹑踪潜行。
　　在他们距离棕熊二十多米远的时候，棕熊发现了他们。棕熊的耳朵警惕地向后翻卷起来，急遽地摇晃着他壮硕的头部。嘎呗看见棕熊颈背上是毛发又强劲地竖立起来，甚至他已经听到棕熊咬牙切齿的“啪啪”的声响。
　　嘎呗先前不敢用语言提醒那两人，是担心引起棕熊的警觉。现在棕熊已经发现了他们，并且准备对他们进攻了，嘎呗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举着长长的火苗，高声喊道：“火！火！火！”
　　两人都听见了，两人身上都有火机，但一时之间，火机里的火要点燃碗口粗细的木棒又谈何容易。
　　而熊已经跃起，迈着力大无穷的步伐，强悍地向其中一人冲去。
　　熊不可貌相。在他们的心里，一直以为像熊这种身躯庞大的动物，他们的行动理应是比较笨拙迟缓的；但棕熊给他们上了朴实、生动的一课。他们两人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看似愚笨的棕熊是怎样生龙活虎，动如脱兔地以泰山压顶的态势向对手扑过来的。他们这才意识到，用自己手中的枯树枝去对付棕熊，就像手持长矛的唐吉可德挑战风车一样，是多么地愚蠢可笑。
　　在棕熊扑向矮个子的时候，嘎呗敏捷地拉开绳索，滑落到地面，拔出砍刀，却迈不开双腿了。原来，嘎呗吊挂在半空里的时间太长，双腿被登山绳束缚得太久，已经麻木了，脚掌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就像踩在针板上一样。他把刀放在顺手的地方，抓紧时间搓揉着自己的小腿和脚心，期盼着双腿早点恢复正常的知觉。
　　高个子一看矮个子处境危险，心想：原来老熊也和人一样，专拣小的欺负。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石头，向棕熊扔去。
　　面对快如闪电的棕熊，小个子顽强地将木棒（如果枯树枝也能称为木棒的话）向棕熊的心窝捅去，就听得咔嚓几声，木棒已断成三节。小个子大惊失色，转身撒腿就跑。就在这时，棕熊挨了一石子，这一石子正巧击打在棕熊眼脸的下方，棕熊疼得嗥叫一声，放过小个子，反转身来，向大个子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