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真假爱情

　　自从祝春桃住进了贵宾病房，梅群川就用一个职业看护替代了门口的那两个令人厌恶且疑窦丛生的保安。他每天都要来这里坐上一段时间，每次来都抱着一篮盛开的鲜花，围着病床，假戏真做、笑容可掬地送暖偎寒。
　　祝春桃生长在贫穷的山村，在读书的时候，每年的暑期都还要帮着父母料理农田，整理果园，从小到大，何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一个在物质贫乏，生活困苦的环境里长大的山村女孩，恍惚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出泥入云，心中自然充满了对梅群川的感激之情。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是非常微妙的，特别是男女之间。祝春桃当初住进医院的时候，梅群川和费家强为了掩住悠悠众口，为了掩盖祝春桃坠楼的真相，向外编造了梅群川和祝春桃的恋人关系的谎言。这个谎言对外界而言，的确是一颗质优价廉的烟幕弹，它成功地封杀了他人对这件事情的猜测与妄想；对祝春桃来说这就是一个希望，对一种憧憬了很久的新的生活的期待。她需要的不是爱情，也不是男人，是这个人身后的财富。爱情就像鬼魂一样，只存在于姥姥讲的鬼故事里，在现实里是见不到的。她到这个城市的时间不长，每天都能看见那些成群结队的前来猎艳寻欢的男人，他们有家有室，也有过山盟海誓的爱情；但这些所谓的爱情早已成为过往云烟，在各种诱惑面前，随风飘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每当梅群川抱着花篮，脸上挂着一副标准的恋人的笑容，踏进病房的时候，她不单单是曲意奉承、百般迎合；同时，也不忘记保持着少女的矜持，眉尖轻蹙地顾盼生辉，极尽少女温柔、娇弱之能事。祝春桃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养伤，她认为自己是在表演，梅群川就是唯一的观众。就是在这样的表演中，梅群川一步步地陷进了这个温柔的圈套。
　　那天，梅群川将花篮摆放好后，脱下外套，站在床边照例地询问了一下祝春桃的伤势。
　　祝春桃忧郁地轻抚着腿上的一道伤口，叹口气说道：“医生说这道伤口太深太长，容易感染，还要治疗些时日。”
　　梅群川伸了手，就要去抚摸那道伤口，却在半途停住了，说道：“你看我这手，刚才在花篮上被扎了一下，现在还痛。”
　　祝春桃抓过手就看见手指上有个小红点，便要帮他吮吸。梅群川却瞥见一个护士闪进来，忙收回手，站在一旁看护士为她腿上的伤口换药。护士走后，他们一人在床上，一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电视。
　　梅群川也自觉每次来的时间越来越长，刚开始两人还无话不谈的，最近两天不知怎地竟常常无话可说了，即使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常常冷场；两人只得借电视打发那一段尴尬的时光，直到他们在心里淘宝似的淘出新的话题为止。
　　“换个台吧，不喜欢看韩剧。”梅群川说道。
　　祝春桃顺从地在床头弓着身体伸出手，去床尾的被子里摸索遥控器。她的手向前伸去，亮出雪白的手腕；上衣也向前滑去，露出一小截蛮腰。梅群川就出神地盯着那款柔韧有力的腰肢，腰身肤色细腻白净，一颗极小的朱砂痣，就醒目的显现出来。
　　也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势还未曾痊愈，也许是因为别的，总之，祝春桃突然娇呼一声，身体就突然倒向床的一侧，眼看着就要摔下来，梅群川赶紧抢上一步，将祝春桃拥在自己的怀里，祝春桃抬起头来，泪花闪闪的看着梅群川。四片嘴唇就不由分说地黏在了一起。
　　祝春桃半卧在病床上，看着电视。淡淡的花香不停地渗透进她的肺腑，时刻提醒着那一蓝蓝鲜花的存在。她含笑瞟了一眼齐整整地摆放在桌子上的一排做工精致的竹花蓝，以及花篮上梅群川亲笔书写的字条；虽然那字写得糟糕透了，内容却足以使祝春桃这个乡村丫头晕头转向，忘乎所以。
　　祝春桃是相信命运的。绝大多数人从四楼摔下来都会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结局，偏偏她就一头栽进了蜜窝里，这不是命运的安排又是什么呢。在她即将进入到用青春赌明天的这场无耻赌局的门口的时候，冥冥之中一股神秘的力量却将梅群川引到自己的身边，给自己安排了一条更加快捷，更加平坦的大道，这一切不都是命运么。
　　祝春桃心里这么想着，电视里播放的内容全然没有看进去。她拿过遥控器，电视屏幕就“兹”的一声熄掉了。门口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请进。”祝春桃以为是医护人员的例行查房，拉起被子，匆忙地盖在身上面朝里边的躺下。
　　“桃子，有人来看你了。”娟子领着祝影屛和方袁走进了病房。
　　本要假装睡下的祝春桃，转过身来，她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娟子后边的祝影屛，惊喜地叫道：“真的是你呀，二姐。”
　　祝影屛也愣住了，不想方袁一定要见上一面的贵妇，就是自己千寻万找也不见踪迹的远房堂妹；也一步跨到床边，拿着祝春桃的手，啜泣起来。
　　“哎呀，我是最见不得眼泪里的，你们两姊妹慢点哭吧，我先走了。”娟子虽然奇怪她们两人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姊妹，但她天性散漫，见不得这泪眼兮兮的场合，取笑着离开了病房。
　　方袁看着慵懒地窝在床上的祝春桃，问着自己：身份证复印件上那个头发凌乱，眉目木讷的山村姑娘，就是眼前这个神色懒散，一脸倦容，双眼却流光溢彩的时髦女郎。
　　“哎呀，二姐，别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你跑出来，也不给家里个准信，五叔和五婶都会急死，隔天就打电话讨你的信。”
　　“我昨天已经给他们通过电话了。”
　　接着，祝影屛就问她是怎么不小心从楼上掉下来的。祝春桃就依着和梅群川商量好的说法，说梅群川那日出门忘带了钥匙，又不想再上去，让她从窗口扔下来；不想那天风大，窗子一开，风就卷起了窗帘，窗帘就缠在了她的身上，不知怎的，人和钥匙就一起飞出来了。幸亏落在女贞球上才幸免了一场更大的灾难。
　　一番话说得祝影屛一愣一愣的，虽不十分的相信，一时也找不出怀疑的借口。或者她宁愿相信堂妹所说是实，也不愿意疑心她是被人不名誉的逼得跳的楼。
　　方袁本待要质疑她的说法，看到祝春桃一意维护梅群川，知道再问也是徒然的，反而打草惊蛇。便装聋作哑的坐在一旁，听她们两姊妹说话。
　　祝影屛就问起她才来江岩市半个月，怎么就和一位老总爱在了一起。祝春桃只得临时又现编了一个一见钟情的故事，糊弄祝影屛。
　　两人从病房出来，已是午夜时分，祝影屛还是忍不住问道：“方大哥，这个梅群川你认不认识。”
　　方袁同样为这个问题头疼，实话实说，他担心祝影屛接受不了，保密条例也不允许；说假话，他又办不到。只得闪烁其词地说道：“梅群川不是个什么好人，你最好找机会劝劝祝春桃，寄人篱下不如自食其力。另外，你也不要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和姓名。”
　　祝影屛却从方袁最后的一句话里，品出了其中的味道。一个警察需要向另一个人隐瞒自己的身份，那另一个人是个什么人呢。
　　第二天，祝影屛一个班都在想着这事。先想着方袁的话，又想着幼稚的堂妹如何被人欺骗，遭坏人暗算。越想就越觉得那些臆想是真实的，越想她自己在心中无端编造的情节就更加地具体、细腻；这样，她就越是感到心痛。女人是感性的，即便是一些微小的不如意的事情，在她们的心中也往往会被放大，成为焦虑的根源。这些想法使得祝影屛一下班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祝春桃的病房，没说上几句话，两人就争吵起来。
　　如果说祝影屛仅凭方袁的那句话，就对梅群川产生了不安全的想法，在内心深处放大了祝春桃将来的苦难；那么，祝春桃在百无聊赖的住院期间，同样日复一日地在心中放大着自己未来的幸福。
　　面对祝影屛苦口婆心、无休止的劝诫，祝春桃在心中已经认定这是堂姐对自己好运气的嫉妒。
　　当祝影屛一针见血的告诉她，在一家夜总会的老板，一个操持色情行业的男人的心里，一个山村姑娘能够吸引他的除了青春美貌还是青春美貌，根本就没有爱情。你爱上的也是他的钱财，他的那种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腐烂的生活方式。
　　祝影屛的话彻底激怒了祝春桃，她反唇相讥地说道：“什么是爱情，现实生活里有爱情吗？爱情是月亮里的小白兔，人人都知道它不存在，却偏偏要自欺欺人地哄骗自己，教导别人。昨天和你一起来的老男人是姐夫吧，看他肥头大耳的样子，也是一位老板吧，别忘了，我们是从同一个山村走出来的，只怕他爱的也只是姐姐的青春美貌吧。”
　　祝影屛气得差点儿就讲出了方袁的真实身份。
　　“你说得对，我只爱他的钱。我辛辛苦苦地背乡离井地跑到这个繁华的都市，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是来赚钱的。现在不需要我去赚，钱就轻轻松松地来啦，我为什么要拒绝，我脑子有病啊！为什么你能穿着白褂子，在这里轻轻松松地赚大钱；为什么我初中没有读完就下学，为什么？因为你家比我们家有钱，有钱供你读书。我爹得了类风湿，手指关节都变了形，还要板着犁头去下地，还要背着药水去打药，为什么，因为穷。难道我爹妈逼着我嫁给村长的瘸腿儿子就是爱情。你不要劝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梅群川。”祝春桃说着，返身趴在枕头上，嘤嘤地小声哭泣起来。
　　祝影屛吃惊地看着祝春桃，那个淳朴羞涩的小堂妹不见了，那个她一回去就整天围着她问这问那的小表堂妹再也不会有了。祝影屛痛心地别过头去，却看见那一排离开了养育它们的泥土的百合、康乃馨们。
　　祝影屛坐到床边，红着双眼，轻抚着堂妹的背，一串清澈的眼泪扑簌簌地就落了下来。
　　“这事五叔知道吗？”
　　祝春桃小声说道：“知道，刚开始也反对。梅群川从我手里抢过电话说，给你们十万，同不同意。爹妈都哑了。知道为什么，十万块钱对梅群川来讲就是身上的一根汗毛，对我爹妈就是一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