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草灰蛇线

　　第二十章草灰蛇线
　　虽然这不是一次正式的询问，但它比正式的询问更具杀伤力。正式的询问是冷冰冰的，而方袁的带询问性质的谈话，不仅充满了战友般的情谊，还同时富有兄长般的关爱和信任。这是王玉磊的软肋，他不能辜负大哥的坦诚。即使这样，他还是有保留的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涛涛和那本笔记本的去向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看看王玉磊的表情，方袁就知道他没有讲实话，自己也十分的清楚，再追问，他也不会说。“磊子，你知法犯法，私自放纵有重大犯罪嫌疑的瘪子和涛涛，你知不知罪。你放走他们，既害了他们也害了你自己，可以说，就是你，间接的杀死了瘪子。我们搞公安工作，不同于其他职业，我们需要江湖义气，但我们绝不能够因此而放弃原则，背叛我们当初的誓言。因此，我在各种场合都反复强调提醒过你们，管好你们的线人，要他们夹着尾巴做人，不要以为自己暗中为公安工作过，就立了功，就有了靠山，就有了护身符；就可以乱来，就可以违法乱纪。如果入室盗窃的人你不认识，你会不会放过他们，你不会；但是这两个人是你的朋友，你就徇私枉法了。这就是你的江湖义气，你和梁山上的那伙杀人放火的强盗土匪又有什么区别。根据你在本案中的错误，你已经没有资格再穿这套衣服了。”
　　王玉磊心里明白：离开夜巡队，离开这支部队是对自己最轻的处罚，他慢慢的站起来，向方袁敬了一个礼，然后默默的向外面走去。
　　“你跟老子站住，”方袁突然激动地一拍桌子吼道，“老子现在还没有开你。八百年不给老子敬礼，现在来这一套，你跟老子煽什么情。你给老子好好表现，戴罪立功。”
　　王玉磊转过身来，说道：“大哥，我给我们夜巡队的脸上抹了黑，您不追究我的刑事责任，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放屁，谁说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你现在就在队里呆着，明天你配合雷晓波落实双车案的报案材料。”
　　“我……”
　　“滚。”
　　方袁看着王玉磊离开了办公室，长吁了一口气。应该说王玉磊的表现，给了一向自负的方袁重重的一击。城南派出所在组建夜巡队的时候，王玉磊是方袁在江岩市警校亲自挑选出来，当年，方袁就是看中了他胆大心细，处事精明，头脑灵活，没想到出事最多的也是他。他刚来的那一年，这小子竟然套开方袁的办公桌，留下一张借条，把方袁的佩枪“借”出去打狗子，在方袁气急败坏的满世界找他的时候，他拎着两条狗胯子，还枪来了。像这样的事情多了，因为无关大的原则问题，方袁都替他挡下来了，因为方袁自己就是一个敢犯错的人。每年填表的时候，在受过何种奖惩一栏内，别人只几个字就写完了，他必须加上一张附页，才写得过来。但方袁有自己的原则，王玉磊徇私枉法的行为是方袁所不能容忍的。方袁也的确是想把王玉磊一开了之，但又联想到他在半夜曾遭人暗算，担心他脱掉这身衣服出去后更不安全；基于这一点，才又留下他的。
　　虽然，王玉磊在陈述时强调，马长峰今晚的报复行动没有什么背景，只是时间上的巧合而已，与赵尤丽的笔记本案无关。真的无关吗？方袁想，以王玉磊的办案经验，他应该能够敏锐的嗅出这其中的异味，无论王玉磊出于什么原因，在这个问题上如何的闪烁其词，竭力回避，方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马长峰敢于持枪袭警，背后是有人给他撑腰的，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但通过对马长峰的分析，方袁对自己的推理充满了自信。十几年前，马长峰曾因贩卖毒品坐了十年的大狱，刑满释放后，并没见他去报复当年的办案人员；而现在，他会因为窝赃销赃这么一点小罪就去冒枪杀警察的死罪风险，这是不符合逻辑的。想到这里，方袁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如果王玉磊在夜巡队寝室里能够睡个安稳觉，那就奇了大怪啦。他躺在床上，用手抚摸着床上的铁质床架，感受着床架那冰凉的温度。每次值班他几乎每一次都是睡的这张床，铁架上的每一道划痕，他都清楚的知道是怎么来的；不知道自己在这张床上还能够睡几天。王玉磊望着天花板，努力想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理出个头绪。他并不想隐瞒方袁，但如果将事情真相和盘托出，那涛涛就会被牺牲掉。王玉磊这才体会到忠义难两全的痛苦，就在这纠结的问题里，他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躺到了天亮。直到会议室里传来响亮的喧哗声，他才清醒过来。
　　“几点了？”王玉磊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上午的九点钟了。
　　王玉磊用冷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来到会议室里，就看见雷晓波正和他的队员们对照着摩托车报案材料和失主联系，核对情况。
　　“晓波，拿两份给我来做。”
　　雷晓波关切的问道：“起来了，大哥说你凌晨后才睡，叫我们不吵醒你。我说办不到，磊子比鬼都精怪，蚊子一个屁都能够把他惊醒。兄弟们给我作证啊，是他自己醒的，跟我们无关。”
　　“和你无关，是我睡到自然醒。”王玉磊说道，“拿两份材料给我做，忙完了，下午我还有点儿私事。”
　　“有事你就先去吧，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不行啊，兄弟现在是戴罪之身，得图图表现。”
　　“磊子，这点儿破事，别放在心上。再者说，大哥把你的事情也没报上去。这事情要摊到我这儿，我也得这么做。”雷晓波说道，“这样，前天我们从四眼狗的窝点里搜查了一大叠的车牌，你拿过来跟我们盘一盘，看有没有漏掉的。盘完了，你就先走。”
　　“谢啦。”
　　一个队员看见王玉磊出去了，就问道：“雷哥，磊哥犯什么事了？”
　　雷晓波瞪了他一眼，“懂不懂规矩，不该打听的就别打听。把自己的事情搞好。”
　　正说着，王玉磊抱着一大叠车牌走进来。
　　雷晓波说道：“你们把已经落实过的材料都交到磊哥哪儿去。”
　　很快，王玉磊就把手边的材料核对完了，只剩下五块车牌还没有核对。一般而言，摩托车失窃后，车主都会在第一时间报案。从四眼狗窝点里搜出来的车牌，每一块车牌都应该有与之对应的报案材料，再根据报案材料显示的被盗时间、地点等就可以对四眼狗作案的轨迹、特点、特征做出一个科学的归纳；更重要的是联系上失主以后，每一起失窃案就基本上都落实了，对追缴摩托车和对四眼狗的量刑就都有了充分的依据。
　　王玉磊站起来，把大家刚刚落实完的材料收集起来，准备核对时，就听见自己的电话响了起来，是老婆柳如娇的电话。王玉磊忙走出会议室，来到外面。却瞥见对面街角两个人影看见自己出来，猛地一闪，缩进他们身后的一条小巷里。
　　“老公，任务已经胜利完成，老婆请求下一步的行动。”
　　“知道了，老婆，那个本子可能是重要的证据，千万不要弄丢了。”王玉磊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了，他一边和老婆聊着，一边慢慢向那条巷子走去。“你下午就直接到妈那边去，我把这边的事情忙完了就过来。”
　　挂掉电话，王玉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刚开始还担心东哥不会收留涛涛，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两人是干什么的呢？鬼鬼祟祟的。他来到巷子口，严格说，这不是一条小巷，是几幢居民楼夹出的一个院落，在绿化带旁边的空地上停放着几辆私家车，几个小孩正在院子里放鞭。王玉磊走过去，问了问，小孩子们也没注意。
　　王玉磊重新回到会议室里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把报案材料全部都落实了，也核对完了。
　　“磊子，这么点儿事，都跑出去躲懒去了。活儿都干完了。”正带着队员收拾整理材料的雷晓波笑着说道。
　　“辛苦了，我刚接个电话。”王玉磊拍拍雷晓波的肩膀谢道，“都对上了？”
　　“只有这一个没对上。”雷晓波指指孤零零的放在一边的一块车牌说道。
　　王玉磊看了看这个车牌，自语道：“车主还蛮大方，车丢了还稳得住，真是个淡定哥。”他说着，掏出电话，向交警队查询车主的详细信息。
　　雷晓波见大家把材料都收拾好了，就吩咐道：“你们把材料归置好，今儿大家伙就好好休息一天，明晚再来上班。”
　　会议室里就剩下王玉磊和雷晓波两个人。
　　“兄弟，你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麻烦大不大。”
　　王玉磊苦笑道：“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估计有些麻烦。”
　　“兄弟，大哥的脾气我们都是知道的，别看平时和我们嘻嘻哈哈的，你要真是犯点儿事，大哥立马就和你翻脸，他是不给任何人面子的。”
　　“该来的总要来，逃避是没有用的。”
　　“你去找找二哥，只有他的话，大哥才稍稍买点儿帐。
　　“我也想过，但二哥一直躺在医院里……”
　　这时，王玉磊的电话又响起来，王玉磊一看，是黄敏法的电话，忙对雷晓波说道：“交警队里的信息反馈过来了，纸笔。”
　　雷晓波反手从邻桌抓过来纸笔。
　　车主叫叶本华。
　　“叶本华，”两人互看了一眼，立即想起大约三个月以前，因为醉酒从过街天桥上摔下来致死的叶本华。这起曾经在江岩市传得沸沸扬扬的命案，最后被定性为酒后失足，意外死亡。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扑向电脑，迅速的登录公安内部网站，查询这两个叶本华是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事前已有了心里准备，但他们看到查询结果，仍然惊呆了，他们的确是同一个人。根据多年的办案经验，两人都知道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重大案情。
　　他们立即将这一重大的线索，向方袁做了汇报。正在熟睡的方袁，一听到这个消息，脑袋马上像在冰水里泡过一样，清醒过来。叶本华的命案，是市刑侦大队经办的，定性报告也是由他们出的，所以对这个案子的详细情况，方袁也不十分清楚；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当时刑侦队里的不少人对这个鉴定报告是有异议的。这就说明，定性报告在证据方面是不充分的；或者说案件本身存在的疑点，以及证人证物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使得这份鉴定报告缺乏权威性，具有瑕疵，不能服众。
　　方袁最喜欢玩这样的案子，虽然按规定他们只负责辖区的普通治安案件。他当即命令雷晓波王玉磊立即调查叶本华的摩托车在失窃后不报案的真实原因，以及他的死与摩托车被盗是否有直接的联系。
　　“我们现在去调查叶本华，会不会耽误你的私事。”雷晓波问道。
　　“也没多大的事，就是晚上陪家人吃吃饭。现在还早，应该没问题。”
　　两人说着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走出了队部。在刚走出门的时候，王玉磊警惕的又对着那个巷子口看了一眼，只见一对情侣挽着手走进了巷子里。王玉磊随即上了雷晓波开过来的警车，按照黄敏法提供的叶本华住址，他们顺利的找到了叶本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