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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峡口赶集镇恶霸 浦城挑布损奸商

作品名称:峿峰记      作者:白云山人      发布时间:2013-04-29 18:18:02      字数:5625

  话说柴叔从杭州归来,思虑良久,觉得用先长大成人,作事神出鬼没,极有手段。倘若再与他为敌,必然吃亏。于是,不敢再轻视用先一眼,相见之时,和颜悦色,从此相安无事。按下此话不表,且说用何,见用先时常捉弄爹爹,出乖露丑,怀恨于心,意欲寻机解恨,只是无由,未遇其机。光阴如梭,兔走狐飞,不觉又是一年。其时正是孟夏,天气酷热,其实难挡。用何吃过晚饭,走出门外透透热气。只见用先躺在树旁石板上,四肢八叉正在乘凉。叔伯堂弟用泽、用年挨边坐着,正和用先说着话。用何走将过去,只听用泽说:“头闯,躺在这里舒服么?可有蚊子也没?”用先说:“怎得不舒服,俺一夜睡到大天亮,半夜有人给俺驱赶蚊子哩。”用年说:“昨日下了一场雨,蚊子只往屋里奔,咬得俺一夜睡不着觉,今夜俺也要在此困一觉。”用何说:“今夜这里合该俺困了,头闯你起来。”
  说着话,硬将用先一把扯起,自己则一屁股坐下,用先争执不得,只得佯佯走开,返身回家。用何见状,乐得手舞足蹈,喜乐不可言状。遂于用泽、用年放倒身子,躺在石板上,朦胧睡去。刚刚闭眼,蚊子嗡嗡作响,飞扑而来,果有人打扇驱赶,用何梦呓:“好凉爽,扇子勤快些。”忽闻有人怒责:“尔等何人?敢睡在此!此处乃用先大圣所息。”言罢,“啪啪”数声,三人屁股各着了几扇柄,三人在睡梦中惊醒,大叫一声,翻身而逃。
  翌日用泽遇见用先,说昨晚如此如此,用先哈哈大笑。用何始终不服用先,论血脉与用先较近,每每作事,皆不与用先相处,只和用泽、用年一起,用先也不介意。或一日,正是峡口墟日,十里八村的人来此作买卖,是个好去处。用何与用泽、用年各挑一担木柴去赶集,用先站在门口,用泽说:“头闯,赶集你不去么?”用先说:“去便去,还挑担子,岂不累人!”用年说:“卖了柴,得了钱,可买好东西吃哩。”用先说:“好哇,俺也挑担茅柴去。”用泽说:“茅柴不值钱,谁人买?”用先说:“茅柴轻,易着火,好卖。”众人也不管他,一行四人去了。走到峡口,远远的听到鼓乐声,用先说:“谁家做喜事,必用得着柴火,易出手,咱们挑去看看如何?”兄弟们听了这话,倒也信了。将近门首,用何说:“不好,休去,卖不得。”用先说:“如何卖不得?”用泽说:“这家绝户,光欺咱穷人,旧年俺三人被这家绝户骗了各一担柴,怎不记得?”用年说:“是了,是了,旧年俺三人来卖柴,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货看中俺们的柴,叫俺们挑往他家去,放在柴房里头,上了锁。他说到正房去取钱,半天也不见出来。俺们只在门外叫喊,谁晓得进去的是老货,出来的是大汉,怪俺们三人在宅上乱叫,俺们将事情向他道来,偏不听信俺们的话,反把俺三人一阵赶打。后来,有人告知俺们,那老货是毛仁贵,人称毛太岁,这大汉便是他的大儿子,叫毛正良,人称毛大虫,依仗他的兄弟毛文良在县衙当捕头,有钱有势,极是可恶。俺们斗他不过,只得自认悔气。”用先说:“原来如此,俺去打探一番,他家今日做什么?与兄弟们消消气。”说罢就放下担子,独自一人前去,顷刻间回来说:“好事好事,今日正是毛太岁生日,俺兄弟们趁机喝些寿酒也好。”用先悄声吩咐兄弟如此如此,于是四人将柴挑向前去。
  原来毛太岁五十九岁寿辰,请了一帮吹鼓手,正在吹拉弹唱,极是热闹。门外有许多人走动,都是毛太岁的亲朋好友。那些人有坐着听唱的,喝茶的,嗑瓜子的,各人爱其所好;还有一群小孩正在捉迷藏。用先四人将柴挑到毛太岁宅后屋檐下,拍拍手,也在毛氏宅前玩耍。不多时,便与众小孩玩得熟了,也在屋里头走来穿去。只因毛氏亲朋极多,又有左邻右舍的,谁人问及你是何故何亲?比及午时,亲朋好友围坐在桌旁,等待上酒上菜,只因毛文良在衙门做事,路途遥远,一帮猪朋狗友还未到来,故此楼上也设了一席,余人都在楼下坐着。一见酒菜上桌,众人急不可耐,犹如十八层地狱放出饿鬼一般,立即动手动口,一阵风卷残云,狼吞虎咽。用先四人乘其混乱,即刻溜上楼来,也大模大样饮用,见肉便吃,见酒也喝,饮用良久。忽闻楼下有人吆三喝五,猜拳划令,用先也要猜拳,先前用何三人还觉得心虚恐惶,几杯酒下肚,胆子也壮了,不知天高地厚,肆无忌惮起来。分明是用泽输了拳,却怪用先胡弄他,用泽说:“头闯,这回该你喝了。”用先说:“你输了拳,怎的叫俺喝?”用泽说:“俺伸出的指头比你多。”用先说:“上回俺出四个指头,你出三个,你猜‘六六大顺’,俺猜‘七七巧’,这回你出四个指头,俺出一个,你猜‘四季发财’俺猜‘五金魁’又被俺猜着了,都是你输哩。”用泽连喝三大杯,兄弟四人你高我低的乱叫,早已惊动了楼下之人。毛正良听见楼上有人狂呼乱叫,跑上楼来看个究竟,只见四个不大不小的毛孩,却又不认得谁家孩儿,顿时火冒三丈,怒气冲冲,指着四人大骂:“哪来的野种,看爷怎生收拾你们。”用先一见,立呼众人快走,随手拿起一只酒碗,劈面掷去,叫声:“来得好。”砸中正良头上,正良双手掩脸“啊唷”一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楼下客宾将他救起,纷纷涌上楼来,见到窗口有人在爬,抢上前来,抓住一条腿扯了回来。被抓的却是用何,只因窗口儿小,用何年龄最大,爬得慢些。当下用何被捉,众宾客寻了只麻袋,将用何装入里面,丢在一旁,只等毛文良回来,拿到县里处置。
  众宾客重新入席饮酒,屁股刚刚沾凳,还未来得及喝一口酒,忽闻“劈哩叭啦”乱响,有人大喊厨下着火了,所有宾客无心饮酒,跑出门外,只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众宾客惊慌失措,纷纷拿水灭火。只有毛太岁一人坐在华堂之上,行动不便,迈不开步脚。原来这毛太岁生了场大病,算命的说他今年犯凶,能逃过这一劫,方可活到六十八,故此二犬子将他做个“九”,冲冲悔气。半响功夫,众人扑灭了火,复入厅堂,安坐入席。望见麻袋,当时气打不过一处来,众人自作主张,拿来几片毛竹片,狠命地向麻袋一阵乱打,以解心头怒气,口里不停地骂:“打死你这个毛贼,做得好事。”无多时,众人手也打酸了,里面的毛贼也不动弹了,没了声响,众宾客唯恐打死。虽说毛氏有财有势,打死人命也不是儿戏。何况是喜庆之日,岂有将人打死在家中之理,故此停住手,解开麻袋一看,却是毛太岁,口里堵着一块布,已经奄奄一息了。众宾客手忙脚乱,忙将毛太岁抬到床上,煎汤熬药,喂服调理。原来用先等人逃出窗外,放了一把火,乘众人扑火之机,折身回来,见堂中只一个老货坐着,旁边多个大麻袋,用先心知肚明,解开麻袋,救出用何。四人一起动手,反把毛太岁装入里面。那毛太岁瘦骨如柴,手脚僵硬,一看便知快升天的人,毫无抗拒之力,做了这番手脚,四人逃之夭夭。正是:从前作过事,不幸今朝来。
  却说用何在峡口大闹一场,心中又惊又喜,惊者是恐被毛氏兄弟认出,祸事不小;喜者是这番消了气,甚是舒心。只是峡口去不得了,断了一条生财之路。始终记恨用先,面和意不和。接连数月,用何依然与用泽、用年交往甚密。一日,用何约他俩上山砍柴,用先见了,也拿把弯刀、一根尖担尾随而去。来到山中,用先割了一把柴草,铺在地上,把尖担一横,当作枕头,躺在上面晒太阳。一边和众兄弟闲聊,用先说:“兄弟们,你们勤快些,多砍些柴分些与俺,俺且打个盹。”用泽说:“头闯,你偷懒,叫俺们帮你砍柴,说的中听。”用年说:“哥哥,等你做了大财主,俺们帮你做长年。”用先也不介意,只顾东扯西谈。众人你说一言,我道一语,累了歇一歇。眼看太阳即将落山,三人各砍了一担柴,捆绑起来,挑着下山,用先空手而返,随众人下山。用先行在前面,才到山底小溪边,用先忽然惊叫起来:“噫,好大的鱼。”说时迟,那时疾,用先纵身一跃,跳到水里,立即捉了一条,抛上岸来,三人定睛一观,果然不错,只见鱼儿在岸上乱蹦乱跳,三人羡慕不已,纷纷放下担子,跳到溪里捉鱼。用先说:“你们在此捉鱼,俺去山中砍担柴。”说罢自去了。不说用先去山中砍柴,只说用何三人捉了鱼,采来细长的柳条,穿在鱼腮上,穿成一串。人人欢天喜地,不见用先将柴担来,三人一心一意只顾捕捉,不到半个时辰,各人捉了许多。突然太阳坠下山去,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伸手不见五指。兄弟们惊慌失措起来,手里各拿着几串鱼,寻不着路径,只在水里团团转,深山野径,不时有奇鸟怪兽惊叫,好不恐惶。正当无计可施,忽见前面火把通明,原来是用何三人的爹爹寻找来了。各人打着火把,边走边呼,用何三人听见呼喊,回声答应,比及到得眼前,柴叔说:“这乌黑墨漆的天,怎的不晓回家?”用何说:“俺们砍柴,挑到此处,见这么多鱼,捉几条解解馋,怎料天一眨眼就黑将下来。”柴叔说:“鱼在何处?”用何说:“喏,手里拿着呢。”柴叔将火把一照,哪里是什么鱼,分明是一串树叶。柴叔见此光景,知道是受用先捉弄,怒气倍增,一巴掌扇了过去,大骂用何:“没出息的东西,头闯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大虫头上做窝,你怎敢与他争强?”再看用泽、用年手里也是几串树叶!众人也懵了,作声不得。先前活蹦乱跳的鱼,怎的变作树叶!原来用先乘众人不备,挦了把树叶,撒在水里。念了几句咒语,化作一群鱼,引诱三人捉鱼,自己去山中砍了柴,挑回家中,兄弟们哪知其理。翌日,用何来见用先,只是赔不是,用先一笑了之。自古以来,兄弟不睦,反目成仇,最伤元气!昔日曹子建作咏豆诗,大有见解。诗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日,用何面露喜色,却被柴母望到,问用何:“什么喜事令你如此兴头?”用何说:“告知大婶,刚从浦城回,买卖顺溜,多赚了三五文钱来。”柴母说:“何不携带头闯则个?”用何说:“只怕头闯不肯,若要去,有何难处。”言未毕,只见用先远远跑来,腋下夹一捆乱草,用何将手一指说:“兀的不是头闯么?”见用先来到面前,柴母说:“恼人的灾星,整天东奔西跑,明日随哥哥一道去浦城挣钱。”用先说:“娘,挑担的活儿,没多大利头,不及这山药利头好,常言说,‘若要发,卖草药,若要富,开当铺。’”柴母说:“胡说,你看娘一年到头咳一声也无,偶有疼痛,熬一熬即可。”用先说:“娘,你不知,浦城来回四五百里,千山万岭,挑着重物,无限苦楚,俺不去。”柴母说:“你不去,怎的就知难,养你这么大,也不替娘担些忧。娘怎的不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不磨不难,不成好汉’。你须与哥哥一道去!”用先拗不过娘的性情,只得应允了。翌日,用先果然去了,与用泽用年四人结伴而行,走了七八十里,来到清湖布行,用先见布匹有七八十斤一捆,也有一百多斤一捆的,布行里许多壮力汉子,只拣大捆的布匹,用先也将大捆的布匹搬来,布商见了好言相劝:“小阿哥,看你年纪轻轻的,路遥担不轻,拣些小的,尽够了。”用先说:“掌柜的,去趟浦城不易,轻的利少,重的利多。”布商听了,只将头摇,任他自裁,身旁的壮汉闻言只是笑,说了句不中听的话,用先也不睬。少顷扎缚停当,与布商财物两清,众人走出布行,才走了百来步,用先等人放下担子歇息。那些壮汉见了,只是冷笑,顾自往前而去,见壮汉走得远了,用先吩咐诸兄弟跟上,须臾间越过壮汉,远远将那些壮汉甩在后头。于是,兄弟们又放下担子歇息,等壮汉们来了,用先四人又挑起担一路奔跑,或前或后。那些壮汉见此光景,面露得色,时不时说句讽刺话儿,用先也不睬他们。任他们胡言,在路不止一日,兄弟四人一路艰辛,到了浦城,将布匹卖给商家。又从浦城购些山货,往回赶。到了九牧,始见那一路同行的挑夫,满脸大汗,气喘吁吁而来。见用先四人迎面而来,担的却是另外一般物件,不觉惊鹗,问:“小家伙,你们的布匹卖与谁家?”用先说:“还有谁家?便是大布商张老头儿。”那些挑夫如何肯信,满腹狐疑极至到了浦城。问过张布商,方知用先等人说的不是谎话。却又猜不透其中缘由。原来,用先画了四张符录,每人担上各放一张,挑起来担子轻飘飘的,不过几斤重,行走时,如空手闲身一般,故行得快。那些壮年汉子却是十分气力,做不得半点虚假。常言道:‘使力不如施法’,即此谓也。先前用先佯装与他们看,倘若那些挑夫语言温和些,久后得些好处也未可知。
  却说用先往来浦城不止一遭,挣的钱财反比那些壮汉还多,那些人早已心生嫉妒,暗底里吩咐张布商,压低用先几人的布价,那张布商见有利可图,自然是巴不得的事,心头大悦。或一日,用先兄弟又将布匹挑来,张布商以货物积压为由,降低用先四人布价,任凭用先如何说理,张布商毫不心软,认为这四人年少好欺。兄弟们无可奈何,不乐而返。途中见壮年挑夫面有得色。回到江山,兄弟四人复挑布匹前往浦城,这次挑了四匹白布,四匹黑布,走到五显岭山前,用先指使众人放下担子,搬出布匹,用先口念咒语,只听一声:“疾,”那布匹忽地化作猪羊,在地上行走,乐得兄弟们合不拢嘴。用先令兄弟各执一根木棒,一路赶打,翻过五显岭。猪羊复回原形,仍旧是布匹,却早已破烂不堪。用何说:“头闯,这布匹坏了,如何卖得出,岂不蚀本?”用先说:“不蚀本,如何消得气!今番须让那老货吃一惊。”兄弟们也不知用先有何心计,只得由他。到了张布商店铺,门还没开,用先将门一阵乱敲。张老头开门一看,见是用先四人,“小官人来得凭般早。”口里这般说,一双三角眼滴溜溜转,只把布儿翻来覆去看个不停。没看出有何破绽,只得付了钱钞。兄弟四人接过钱,转身便走,走没多远,用何说:“头闯,俺着实恐惶的紧,心儿几乎跳出来。”用泽说:“幸亏那老货未曾看出破绽,不然今番定难脱身。”用先说:“兀的不是寻赶来了。”三人回首看时,果然那张布商骑一匹毛驴赶上前来,后面还跟着三个小厮,见四人在前急走,遂撕开嗓门叫喊:“前面行路的小官人,且慢走,老夫有话问个明白。”兄弟四人并不理会,只当没听见,低着首,只顾往前走。张布商心急火燎赶了上来,到了面前,忙将四人拦住。用先佯装惊讶地说:“张掌柜,行得这般急,欲去何处?”张布商说:“问得好,今日布匹有些差异,有劳四位小官人一同回去,看个究竟。”用先说:“掌柜的,俺们不买布,有甚看头?”布商说:“废话少说,且随老夫走一遭,不然休走出浦城地界半步”!话音刚落,后面的小厮也赶了上来,各人扭住一个,正好一对一,用先不肯去,那张布商哪里肯依,一路推推搡搡。正不知怎生了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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