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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小心早恋》16/玉兰花开(长篇小说)

作品名称:【天涯】小心早恋      作者:瘦酒      发布时间:2013-05-03 20:52:48      字数:12610

  【内容提要】“秤砣,你现在已经是男人了,可我们却要分开了……”武钢花说的前半句话我听得真真切切,而她说的后半句话我却没有太在意,更没有想到她的后半句话就是那个“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答案。
  
  天虽放亮了,但马八万的事情还没能大白于天下。
  在派出所的结论还没有出来之前,学校为了不扩大负面影响,希望能够封锁住消息,但我们通过舒多多还是很快知道,被关在马八万房间里的女生是伍飞。舒多多将她了解到的情况告诉我们说,伍飞借了马八万的雨伞夜里来还,马八万问她这几天到哪里去了,怎么没有上学又没有回家。伍飞也没有说原因,只是哭。马八万就安慰她,叫她有话好好说,不要哭。安慰着安慰着,就将伍飞安慰到怀里去了,赶巧,被食堂的高师傅发现了,就将他们反锁在了房间里。派出所的人问伍飞,马八万是不是强奸了她,但伍飞死活不承认,咬死说他们俩是清白的。后来,派出所的人就将伍飞弄到县人民医院进行身体检查去了……
  两天后的广播操时间,武钢花将我从队列里叫出来,叫到操场边上,问我: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如果只让你听一个,说说,你想听哪一个?”
  “做选择题?”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听好消息唦。”
  好消息令人振奋,坏消息令人沮丧,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令人纠结。
  “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武钢花说,“民师班开班了。”
  “真的?”
  “真的。”武钢花两片红润的嘴唇仿佛两片富含汁水的花瓣,“只要一把手点头了,没有成不了的事情,——学员下周就来学校报到。”
  我知道她说的一把手,是指公社革委会主任张卫东。据说这张主任可威风了,四类分子见了他尿都吓得屙在裤裆里,甚至,连野狗见了他也不敢汪汪,尾巴一夹,贴着墙角溜走。
  ——也难怪,他爹张聋子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管校代表,作为第一副校长的马八万很多时候也要对他“大事请示,小事通报”。这就叫做儿假爹威,爹仗儿势。
  “那,有卯起不?……”
  我没有去想武钢花是用什么办法让“一把手点头”的,我现在关切的是卯起。
  “有!全公社四十二个生产大队,每个大队只有一个指令性指标,你们蚂蝗沟子上报的名单就是卯起。开办这个班,本来就是因为卯起嘛,嘻嘻。”
  武钢花笑得含蓄而又生动。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她白净的脸上零星地点缀着大小不一浓淡有致的雀斑呢。这些雀斑们只有在她笑得含蓄而又生动的时候才会浮现出来,就像只有在晴朗的早晨方可以见到的寥落的晨星一样。
  “真是太好哒!”
  我太替卯起高兴了。我替别人高兴,有时候比替自己高兴还高兴。我当着武钢花的面一个平地起跳,摸高几乎达到三米。卯起终于有了进修的机会,她天资那么好,经过培训,一定能成为一个合格民师的。
  我太替卯起高兴了,以致于我忘了问武钢花那个“坏消息”还有那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是什么。武钢花见我没有追问,她也就没有往下说了。不过,在广播操结束的时候,武钢花说的“坏消息”,由张聋子在扩音器里说了出来。
  张聋子以十分振奋的语气语调宣布:
  “上级为哒加强我们学校的领导力量,任命水诗琴同志为监利县皇歇中学校长,主持学校的全面工作,马八万同志继续担任副校长一职,协助水诗琴同志主持全面工作!”
  “哎,”杨树很是不解地嘀咕道,“派出所的结论不是说马八万冇耍流氓么?上级为么事还要撤掉马八万的职唦?”
  杨树嘀咕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舒多多在场,但黄阎王注意到了,黄阎王拿腔作调地说:
  “马八万本来就是副校长,因此不存在撤职不撤职的问题。现在我们学校的校长是水校长,我们要紧密团结在以水校长为核心的校委会周围。”
  我偷偷看了看舒多多,舒多多的脸上甚是平静,平静得像一张空白的作业纸。
  民师班的学生不叫学生而叫学员。
  首批学员42人,刚巧男女各半。
  民师的培训时间为半年。这些学员无论远近,要求一律住校,但学校又没有专门的宿舍留给他们,于是就将他们分插到各个男女生寝室里。寝室里空床位多的,插入的就多;少的,插入的就少。我们寝室有五张空床位,开班的这天,寝室里一次性挤进来五个高矮胖瘦不同的学员。但黄阎王死活不准他的上铺睡人,他将自己的木箱子和书籍衣物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堆放在上面,说谁动了他的东西,如若丢了,加倍赔偿。无奈何,五人中个子最小的一个只得扛着行李退了出去另觅他处。住下来的四个,都是结了婚的,听说其中一人还是一个二婚头。
  校园里因了这些个民师的到来,平添了不少人气。
  卯起呢?卯起到了吗?卯起住下来了吗?
  我转悠到女生寝室的门口,门墙上写着冷冰冰的的四个大字:“男士止步”。一个剪着短发的女民师悠悠地担着一头箱子一头被子,两腿正往廊阶上迈,不料斜刺里冲出来一个半拉子小子一把抱住她的后腿,一边往后拖,一边哭喊着妈妈,哭喊声凄凄惨惨戚戚。
  “你咧个狗杂种,赶路赶到学校来哒!”
  女人低头骂一声,肩膀一歪,卸下担子,然后蹲下身来像游击队员掏手雷似地从怀里掏出一颗奶子塞进那小子的嘴里,“嗯哪嗯哪”,那小子的哭叫声一下子被欢快地堵住了。
  平日里,女生寝室在我的心目中就是《西游记》里的盘丝洞,不知里面都有些什么妖魔鬼怪。我止步在“男士止步”四个字的面前,忽然有人轻轻地拍拍我的肩头,我回头一看,啊,卯起!卯起对我“嗨”一声,就飘然朝寝室里走去,边走边回头对我挤眉弄眼地笑。她今天穿了一套白色的衣裤,显得素净而轻盈,两把乌黑的长辫子合二为一,拖在脑后,辫子上盛开着一朵夺目的蝴蝶花,看背影,宛然《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静,颇有几分书卷气息。真是人要衣装,马要鞍装,一套白色衣裤便让她“旧貌换新颜”!卯起的两只手里拎着沉沉的东西,走起来却显得很是轻盈,一点都看不出来有孕在身的样子。到了门口,她停下脚步回望了我一眼,然后一个小跳,越过那奶妈横在门口的担子,闪进了门里。
  我和卯起又要一块儿上学了。我的心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蚂蝗沟子,回到了大队小学的四合院。记得母亲曾形容我和卯起,说我们俩就好比两片竹板,只要系在一起就成了莲花闹,整天噼里啪啦的有敲打不完的闹。
  在小说《新来的小石柱》里,当小石柱从农村来到省体操队后,整个体操队有如吹进来一股清新而强劲的山野之风,一下子充满蓬勃朝气。现在,我们寝室里新来的四个“大石柱”却仿佛一群山大王抢占我们的地盘,并一夜之间把我们经过两年艰苦卓绝的奋斗好不容易挣来的“文明寝室”的牌子给砸了,给毁了。
  此四人,刚好占据《百家姓》开头的“赵钱孙李”四姓,更巧的是赵是老大,钱是老二,孙是老三,李是老四。他们彼此也就不呼姓名,老大老二的叫着。他们还本着“强迫与自愿相结合”的原则,让我们也大哥二哥的称呼他们,否则,就对我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无产”,就是将我们从家里带来的下饭菜全部充公;“阶级”,就是每天让我们替他们到“街”上去买烟来“吸”。除了进行政治上的压迫和经济上的剥削,他们还要对我们进行身心上的摧残。他们每天夜晚轮流讲流氓故事,讲得我们这些个小男生是心鼓乱敲,心旌乱摇。
  他们住进来的第一个夜晚的第一个流氓故事是由赵老大讲的。
  不过,虽然这个故事带有浓郁的“流氓”性质,但让我们觉得,他们毕竟是民师,故事里多少还带有一点“才子”的味道。
  黑暗中,不见赵老大的真容,但听声音,也能感觉到此人的眉飞色舞。
  从前有一个姓古的宰相,六十岁那年讨哒一房小老婆。咧个小老婆长得么样呢?可以说是长一分吧,高哒;减一分吧,矮哒;加点肉吧,肥哒;减点肉吧,瘦哒;抹粉吧,白哒;打胭脂吧,红哒:总之是不高不矮,不肥不瘦,不红不白,美得正好。
  有一天,古宰相给他大老婆生的小儿子请来一位秀才做老师。咧位秀才是个么样子的人呢?联曰:眉清目秀表表人才出众,心宽体胖堂堂志气超群。那小娘子一见,顿时血脉贲张,眼睛里恨不得伸出一双钩子来将秀才钩到她的怀里。可怜那古宰相老眼昏花,哪里察觉到娘们的眼神?咧娘们就像一只发情的母猫,为哒吃到秀才咧条鱼,动起哒心思。她向宰相提出申请,说要每天亲自给秀才做饭送饭。宰相家对秀才的饭菜是有标准的,每顿以萝卜白菜等素食为主,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荤。秀才从宰相小老婆的手中接过饭盒,打开盖碗,果然,米饭上面像盖房子似地盖着一层白菜叶子。“先生慢慢享用!”娘们妖声妖气地对秀才行哒一个礼,然后扭着水蛇腰一步一回头地走哒。秀才用筷子一扒拉,发现米饭里面深埋着盐蛋腊肉等一类违禁食品。秀才是个聪明之人,自然晓得咧娘们的心思,但他担心咧样下克迟早会被宰相识破。一天,他瞅哒一个空子,求娘娘不要咧般厚待。咧娘们正害相思,一见秀才,顿时如烈火见哒干柴,猛地扑哒上克。咧秀才原本就是一截干柴,咧会儿哪里架得住咧娘们的一把猛火?于是干柴烈火一下子就烧哒起来,他们从床上烧到地下,又从地下烧到床上,烧得是天昏地暗。
  古宰相的后院有一片竹林,每到天放亮的时候,林中的雀鸟就开始唧唧喳喳地汪。雀鸟一汪,宰相就要去朝堂见驾。宰相见驾之时,也就成了秀才与小娘子偷欢之机。话说咧天夜半,秀才饥渴难耐,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人摸到竹林伺机等候。哪晓得天色尚早,老头儿正搂着他的美人儿做着美梦儿。秀才好不懊丧,懊丧之中发现自己手中抓着一棵竹杆,咧一下,情急生智,他抓着竹杆,哗哗啦啦一阵猛摇。竹子一响,惊起满园雀鸟乱飞。那娘们也正睁着眼睛盼天亮,听见竹园热闹起来,好不高兴,立马摇醒身边的“老不死”,嚷嚷说:“要上朝哒要上朝哒!”
  宰相伸哒一个懒腰,万分不情愿地说:“天哪么就亮哒?”待他匆匆赶到南天门时,却见四下里一片沉静,一弯月牙挂在南天门的飞檐上,哪见一个人影儿?宰相心里一格登,慌忙缩着脖子往回转——他生怕被人撞见疑心他起咧么早是不是有么子图谋。
  回到自家门口,正准备敲门,忽听屋里传来一阵打情骂俏的声音,男的说:“娘子真是井水不干啊!”女的说:“先生真是金枪不倒啊!”男的问:“老爷的家伙么样唦?”女的说:“别提他,又小又软像蚯蚓!”
  宰相一听,顿时明白哒,原来园子里不是雀儿在闹,而是咧对狗男女在闹!他扬起朝靴,就要破门而入,但随即又冷静下来,扬起的脚慢慢放下来哒,然后,咬咬牙,坐到门口的石墩上等天亮。等天亮见驾回来,宰相不露声色地对小娘子说:“我今天要请先生喝酒,你去准备准备吧。”小娘子听哒,感觉有些不对劲,心想,咧个糟老头平时抠得要死,给先生的白菜里放多哒一滴油他也会像割肉似的疼,今天是么回事……
  小娘子赶紧跑去给秀才通风报信,那秀才听小娘子一说,脑袋嗡地一声炸开哒,口里汪声“不好”,慌忙收拾行李准备逃之夭夭。而就在咧时候宰相来哒。“老爷……”秀才一看,双膝顿时一软,差点栽倒在地。宰相说:“先生教蠢子已近一载,老夫我还不曾作谢,今特意问候先生。”秀才头也不敢抬起来,连连说:“岂敢岂敢……”宰相说:“老夫今天心情甚好,想和先生吟诗作对玩乐一番,不知意下如何?”可怜秀才心下暗暗叫苦,但又不得不强作镇静,拱手道:“请老爷出题。”宰相说:“我先口占几句,你听好哒。”“是、吃、屎……”
  秀才紧张得舌头已经捋不直哒,把“是是是”说成哒“是吃屎”。宰相就开始吟诗:
  你到我家一冬春,
  夜半竹园雀鸟惊;
  金枪戏挑嫦娥女,
  蚯蚓门外侧耳听。
  秀才不等宰相的诗吟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宰相的脚下,如捣蒜一般连连叩头求饶:
  我到您家有一年,
  风不吹火火不燃;
  相公度量可跑马,
  宰相肚里能撑船。
  ……
  “讲完哒?”黑暗中,杨树叹息了一句,于是引得全寝室里的人纷纷追问故事的结局。黄阎王更是从被子里腾地一下坐起来,急迫地问:“赵大哥,后来呢?后来呢?”
  赵老大讲完故事,便自顾自蒙上被子呼呼大睡去了,黄阎王再三追问,但得到的回答却是一阵鼾声:“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于是乎,黄阎王便跟杨树两人讨论起来。
  黄阎王说:“秀才最后一句说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那古宰相肯定放过他哒。”
  杨树说:“宰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秀才搞哒他的小老婆,那肯定是茅厕里开铺——离屎(死)不远哒!”
  黄阎王说:“你咧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宰相是大人唦,大人有大量。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一个人犯哒错误有什么要紧,只要改哒就好唦,总不能一棍子将人打死吧。——哎,钱二哥,你睡哒吗?你说说,那宰相最后把秀才怎么着哒?”
  黑暗里,只听钱二哥说:“肉里已经进盐哒,还能么样唦?你小子今后要是看上哒哪个女伢子,就先下手为强,将生米煮成熟饭。”
  时间真是一个好东西,无论什么新闻,无论当时有着怎样的轰动效应,但很快就成了旧闻了,为人所不闻不问了。
  “捉奸”事件才过去几天,马八万就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从他身上我们没有看出有什么变化。如果说变化,唯一的地方就是他的络腮胡子似乎没有以前刮得勤快,下巴上的胡须像小刺猬似地支楞着。
  上午的第一二两节课本来是武钢花的数学课,马八万说明天要举行“鱼米县首届中学生记叙文大赛”,并说县里派来的监考老师下午就到,他现在是分管教育教学的副校长,接待的事情由他负责。为了应对竞赛考试,“不打无准备之仗”,马八万跟武钢花换了课,他要跟我们搞一搞赛前突击性的辅导。
  平日里,我们只写过一些大批判文章和祖国颂一类的诗歌,再不,就是应用文。对大批判文章,舒多多比较在行,一般先树“靶子”再加以批驳,整体上采用“三段式”结构,先提出问题,再分析问题,最后解决问题。
  写诗,那是伍飞的强项,只要她一“啊”,那气势,那感情,那味道,差不多就全有了。只可惜,自从“捉奸”事件发生之后,校园里就再也没有伍飞翅膀飞过的痕迹了,有同学说她父亲将她转到外地读书去了,也有同学说,她参加工作了,到公社的一个偏远的供销点上上班去了。总之,自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伍飞了。只是,伍飞如同一本她曾借给我秉烛夜读过的书,虽然已经杳不知其所之,但那些曾经感动过自己的章节却怎么也忘不掉。伍飞走了,而在我的心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却无法将她这本书合上。
  如果要问我会写什么文体,实话实说,充其量也就是检讨书、借条领条之类的应用文了。刚读初一的那会儿,还是写过几次记叙文的,但马八万不是批评这个“记流水账”,就是批评那个“开中药铺”,搞得大家兴趣全无,以致于后来要求写一篇六百字的作文就像给公牛挤奶,挤上六六三十六天也挤不出一滴奶水来。
  马八万说了,既然是作文竞赛,那就是要比谁写得更好,而不是比谁写得最差。
  “可是,”舒多多说,“平时写作文就好比是走路,作文竞赛就好比是跑路,现在我们连爬都爬不快,哪么跑唦?”
  “咳咳,你咧个比喻很好,很形象地反映哒我班的作文现状。”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马八万在课堂上表扬一个同学。“但我要说的是,只要你想写好就能写好,只要你想考好你就能考好。”
  黄阎王站起来帮舒多多的腔,说:“我还想生娃儿呢,能生出来不?”
  一句话逗得全班同学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就像有屁憋着而不敢放一样。
  “咳咳,黄阎王同学说得对!的确,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肚子里冇得货是不行的。”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马八万在课堂上表扬人。
  “要写好作文,必须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写么事,一个是哪么写。今天咧节课,我们就来通过一篇范文解决咧两个问题。”马八万打开他的备课本,说,“舒多多同学的普通话讲得最标准,下面就请舒多多同学上来为我们读一读我咧里的一篇文章。——大家要一边认真听,一边认真揣摩。”
  舒多多有些不情愿,说:“马校长,您郎不是常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么,我看还是抄黑板吧。”
  “好吧,那就抄黑板吧。”马八万说。
  记得以前马八万只是善于听取武钢花一个人的意见,没想到现在他连学生的意见也乐于采纳了。
  “孙秤砣,你来抄吧,你的字写得咳咳,呱呱叫!”
  我侧头剜了舒多多一眼,这丫的非但没有感觉到疼,反而冲我幸灾乐祸地笑。
  唉,谁让我是班长呢。我只得起身走向讲台。
  “咳咳,孙秤砣,还是我来抄黑板吧,我来抄,不影响你做笔记哒。”
  马八万对我做了一个停的手势,他自己从粉笔盒里拈出一个粉笔头亲自抄起来。不,准确地说是默写,他连备课本一眼也没有看,就这么吱吱咯咯地往下写。
  新来的同学
  作者马八万写于1975年3月20日夜
  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金光四射,霞光万道。小红同学沐浴着毛泽东思想的阳光,心怀着四大洋五大洲受苦受难的人民,肩负着解放全人类、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重任,迈着矫健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了上学的道路。
  道路两旁的钻天杨,一字儿排开向左看齐,清澈的小河碧波荡漾,好一派欣欣向荣、繁荣昌盛的美好景象啊。小红一边欣赏着这如画的景色,一边赶路。忽然,不好!前面传来一阵急切地呼喊声:
  “救人啦!救人啦!”
  ——啊,有人落水。小红飞也似地跑过去,只见一个小朋友正在水里挣扎。一个浪头将他抛起来,又一个浪头将他压下去。情况十二万分的危急。怎么办?救人吧,自己水性不好,万一……不救吗?这可是贫下中农的后代,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啊!顿时,两条路线、两种思想在她脑子里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小红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伟大的声音:“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同时,她的眼前闪现出罗盛教、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雷锋、王杰等无数革命英雄的高大光辉的形象。于是,她奋不顾身地向河中跳去……
  终于,落水的同学得救了,而我们的小英雄小红同学却昏迷过去。幸亏贫下中农及时赶到将她救起,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当我们的小英雄小红苏醒过来时,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不要管我,救人要紧!”
  小朋友的母亲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对她说:“小孩已经脱险了。——谢谢你啊,同学!”
  小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啊,小红同学真不愧为我们无产阶级事业的好接班人啦!
  马八万一边面朝黑板为我们默写他的大作,一边背对我们,像画外音一般地对他的大作进行同步讲析。
  他先介绍了一下这篇文章的“写作背景”。他说,学校的几个语文老师请他预测一下竞赛题目,他说从我们农牧班读《新来的小石柱》上受到启发,猜想写“新来的同学”这道题目的可能性很大,为此,他特地连夜赶写了这篇“下水文”。接下来,他逐一讲解了这篇文章的“段落大意”、“写作特色”和“中心思想”。
  当他将默写和讲解同步完成之后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头发白蓬蓬的成了一个白头翁,浑身上下沾满了粉笔灰,那样儿,活像供销社里那种专卖面粉的营业员。
  “同学们,”最后,马八万摸了摸他那刺猬似的下巴,说: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一言以蔽之,希望同学们咳咳,从‘写的么事’和‘是么样写的’咧两个方面仔细揣摩,并以咧为影本,争取在竞赛中取得好名次,为学校争光,为班级争气。”
  舒多多是语文课代表,她当堂建议给一点时间让同学们对这篇文章进行“消化”。马八万也当堂采纳了她的建议,并当堂面向全班赋予舒多多四项基本权力:一是安排权,二是督促权,三是检查权,四是评价权。
  课堂权力移交后,马八万忙着接待县里来的巡视员和监考员去了,舒多多便安排全班同学背诵马八万的“下水文”。杨树故意问:“‘下水文’是么子意思?顾名思义,是不是站在水里写出来的文章?”舒多多严肃地说:“别捣乱,下水文就是范文的意思。谁的范文背的熟,谁的作文就写得好。废话少说,背书,下一节课的时候,我要进行抽查。——杨树同学我要对你进行单独检查!”
  受到舒多多“抽查”的恐吓,班上开始人声鼎沸地背起来。尤其是已经不抱任何侥幸心理的杨树,低头读一句,然后闭眼抬头背一句,那神情活像母猪吃食,低头从食槽里猛抢一口,然后昂起头来狼吞虎咽。等吞咽下去了,再将嘴巴撮到食槽里抢食。
  但,很快,鼎沸的人声变得稀稀拉拉起来,不一会便寂然无声了。整个背书的过程简直像屙尿,刚开始,尿线强劲有力,又急又高又远;不一会儿,尿线蔫了,低了,短了;再接下来就断了,尿线变成了尿滴滴,最后连滴滴也没有了。
  我抬头扫视了一下,除了舒多多的嘴巴还在那里有力无声地一张一翕之外,其余人等要么没有声音,要么没有图像。杨树虽然端正地坐着做“仔细揣摩”状,其实眼睛看着的是笔记本下面掩盖着的一本没有封皮的小说。黄阎王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脑袋一歪,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口角的涎水像尿床似的将课桌流湿了一大片,抄录在一张“蚂蝗沟子大队专用材料纸”上的《新来的同学》被他的涎水变成了真正的“下水文”。
  就在这时,武钢花出现在教室门口。
  “咳!”
  我清亮地咳了一下,见没有引起什么人的反应,于是“咳咳,咳咳”剧烈地连咳数下,这下子,教室里的背书声仿佛一堆煤炭被风箱猛地扇了几把,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武钢花见状,嘴角似笑非嗔地动了一下,然后冲我眨巴眨巴眼睛,示意我出去。
  她把我领到操场上僻静的地方,立定了,然后神情有些暗淡地跟我说:
  “卯起没有来报到。”
  “哪么会呢?我昨天明明看到她来哒的,而且,”我告诉武钢花说,“我是看着她提着行李进的女生寝室。她穿的是白色衣裤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那一定是你的幻觉,”武钢花说,“你们大队定的人员本来是黄卯起,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换成黄炎旺了。”
  “么事?换成黄阎王哒?”我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教室。
  “是的,是公社的通知,水主任——水校长刚刚接到的,叫让黄炎旺从我们班直接转到民师班去。”
  “咧到底是么回事呢?”我直直地望着武钢花的眼睛。
  “别这样看着我,姐也不知道详细情况,但是,听说她们家的成分不太过硬,是个中农。”
  “中农是团结的对象,又不是地主富农!”我急得差点跳将起来。
  不对,一定是因为毛春娇骂过黄八蛋,得罪了黄八蛋,黄八蛋这个王八蛋伺机搞打击报复,把卯起的培训指标夺去给了自己的混蛋儿子!
  “你也别替卯起委屈了。”武钢花扯了扯我的衣角,柔声安慰我,“好事多磨,卯起以后还有机会,今年下半年还有第二期培训班,以后还有第三期第四期呢。——你去把黄炎旺叫出来,叫他到水校长家里去一下,去办理转班手续。”
  从水诗琴家里出来后,黄阎王就成了我们寝室里的“赵钱孙李黄”。
  从此,这家伙也就开始在我们面前以“黄老五”自居起来,动不动就在“小日本”和杨树的面前指手画脚的:
  “‘小日本’,帮五哥我打盆洗脚水克!”
  “杨树,帮五哥我把洗脚水倒哈子!”
  以前,我这个班长兼寝室长好歹还算个唐僧,我们寝室里的规章制度也好歹还是一只紧箍咒,有时候只要念念咒语,多少对他还起些作用。现在,好了,他由学生摇身一变而成了学员了,紧箍咒对他没有任何的约束力了,寝室公约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单说抽烟吧,过去,他只能偷偷摸摸地抽,现在,好了,寝室成了窑洞,整天烟雾缭绕,乌烟瘴气的,地上到处是烟屁股。走进寝室,一股浓浓的烟味熏得人睁不开眼,呛得人张不开嘴。
  我被动吸到肚子的烟气全都化作了怨气,整日价,胸闷气急。
  夜里,起风了,后来又下起了雨。
  黑暗中看不见雨丝飞织,只听见雨打在地上墙上和屋顶上的声音,沙沙,沙沙,一阵一阵的,像一把巨大的扫帚在四处挥舞。
  就在“大哥”们轮番讲流氓故事的时候,我装着上大号,悄悄从寝室里溜了出来。
  武钢花的两扇窗叶,一边关着,一边开着,开着的一边,漏出橘红色的灯光,这让我想到她的两只眼皮,一只单着,一只双着。
  武钢花的窗台上养着一盆玉兰花。没有一片叶子,枝桠上挂满粉红色的花蕊,花瓣尖是乳白色的而花心则是嫩红嫩红的,乍一看,像一只只彩色的小铃铛。武钢花告诉过我,当玉兰花开尽之后,它就会变成纯白色,那时候,仙子一般的纯美。
  从放寒假到现在,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靠近过这扇窗子了。
  一想到寒假,我忽然记起她跟我说过的她父亲出了工伤事故的事情来了。
  唉,我怎么总是只想着自己的感受,自己的苦恼呢?这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罐子里除了海魂衫,除了我自己,还装着些什么呢?武钢花是那么地关心我体贴我,而开学这么久了,我居然连一句问候的话也忘了跟她说!我口里叫过她姐姐,可我心里有她这个姐姐吗?姐姐的父亲是不是弟弟的父亲?父亲出了工伤事故,做儿子的居然连死活都不闻不问!
  我真是一个南北——不是他妈的一个东西!
  “骂谁呢?谁是‘南北’不是‘东西’?”
  忽然,我身后有人笑着问了我一句。我回头一看,是武钢花。武钢花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只小竹篓。
  “帮我把篓子提着,我来开门。”武钢花收起伞,打开门,压低声音说,“进去呀,还愣着干嘛?”
  待我进屋,武钢花将窗台上的花盆端了进来,然后将门和窗子全部关上,并顺手将深色的窗帘布拉上,拉得严严实实的。
  “来,帮姐姐把背后的雨水擦擦。”
  武钢花拿过来一条干毛巾递到我手上,说,“雨其实不是很大,但是有风,雨斜了下,伞遮不住。”
  “咧么晚哒,你上街搞么事?”
  “我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就上街买了一些零食,还有一瓶酒。——正好,晚上不如赶上,有你来陪姐吃宵夜,姐就不用对影成三人了。”
  武钢花拖过椅子坐下,一边让我帮她擦后背,一边自己擦前胸。
  “我从来没有喝过酒呢。”我说。
  “你没有做过的事情多了去了。凡事总有个第一次的。”武钢花说。
  “我是学生又不是学员,学校规定学生不得饮酒唦。”我说。
  “你在教室里是学生,但是,你现在在姐姐的房间里,你是姐的弟弟。”武钢花说。
  我便不再言语,静静地轻轻地给她擦衣服。她的上身穿的是一件的确良夹袄,擦着擦着,就起了静电,一时火星四溅,吓得我浑身陡地一阵哆嗦,毛巾掉到了地上,要不是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人也差点惊翻倒地。
  “哎哟!”
  武钢花脖子一缩,轻声叫唤了一下。
  “对不起,我抓到你的肉哒,我看看,破皮冇得……”
  “破皮没有?”武钢花问。
  “抓出血印子来哒……”我不好意思地说。两道相互呼应的血印子就像一记红红的唇印,很打眼的。
  “没事,你用舌头舔一舔,伤口就不会发炎了。”武钢花说。
  “真的?”
  “真的。”
  武钢花解开衣服上面的两颗纽扣,像剥香蕉皮似地剥出雪白的脖颈。我很有点难为情,但转而一想,马八万笔下的小红同学连死都不怕,我一个大老爷们怕什么羞啊。再说,我们关在房子里,又不会有第三人看见。想到这,于是,弓了身子,像一条小公狗似的,伸长舌头在血印子上自上而下地舔起来。
  “啊,轻一点乖乖,一下一下的,啊……”
  “好的。”
  我像完成武钢花布置的作业似的,轻轻地舔,乖乖地舔,一下一下地舔。
  “好了,不疼了,也不会发炎了,嘻嘻,我们开始喝酒。”
  武钢花将一只我曾见识过的洗脚盆从床底下拖出来,反过来朝地上一扣,说:“这就是饭桌,怎么样,浪漫吧?”接着,从床头桌的肚子里抠出一只抽屉,把里面的雪花膏、火柴盒、手电筒、蜡烛,还有硬币什么的七七八八的哗哗啦啦往桌面上一倒,然后将空屉子又朝地上一扣,说:“你坐椅子,这就是我坐的凳子。——篓子呢,把吃的东西通通摆上。”
  我将小竹篓拿过来,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摆上,有花生米,有发饼,有袋装榨菜,有袋装海带丝,有麻花,有袋装辣子鱼,还有一瓶二锅头,摆了满满一盆子,不,是满满一桌子。简直是满汉全席。除了二锅头,其余都是我平时喜欢吃又从来没有吃到位没有吃止瘾的东西。
  “你开包,我开瓶。”
  武钢花分派我把包装袋全都撕开,她自己则从床头桌上拿过来一只漱口用的洋瓷盅子,将里面的牙刷牙膏往桌子上一空,将二锅头哇哇地倒上。
  “来,秤砣,你得瓶子,姐得盅子。今天夜里,我们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想,只喝酒。”
  抽屉矮,椅子高。武钢花的肩膀倚靠着我的大腿,举起盅子,说:“来,碰一个。”
  我将酒瓶的长颈在她的盅肚子上咣咣地磕了磕,说:“好,碰一个。”
  没等我准备好,她就顾自仰起脖子咕噜了一大口,哇地一下,呛得满脸通红。
  “慢一点,慢一点,先吃点东西,以吃为主,以喝为辅。”我心生疼惜,居高临下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对着她豁开的嘴洞塞了两粒花生米。
  “哦,忘了筷子。”武钢花扶着我的腿子起身找出她平时自己用的碗筷,说,“给你。”
  “你的呢?”我问。
  “我的?呵呵,想起来了。”她从桌上堆放的东西中扒拉出两支没有削过的铅笔,做十字架敲一敲,笑道,“这不,有了吧,来,先干一个。”
  喝第一口酒的时候,我感到舌头麻辣,喉头灼疼,嘴巴合不拢来。
  “来,再干一个。”
  喝到第二口的时候,舌头麻木,喉头滚烫,嘴巴张不开来。
  “再来。”
  再喝,舌头就像一条冬眠的小蛇被激活了,满嘴里欢快地游走,喉头也像开启的闸门,变得欢畅起来。
  “喝。”武钢花说。
  “好。”我竖起酒瓶像吹冲锋号似地咕噜一下。
  “喝。”我说。
  “好。”武钢花撅起洋瓷盅子的屁股咕噜一下。
  喝着喝着,武钢花从坐着的抽屉上,挤到到了我坐的椅子上。
  喝着喝着,我从椅子上骑到了武钢花的腿子上。
  喝着喝着,武钢花倒在了床上。
  喝着喝着,我倒在了武钢花身上。
  武钢花捧着我的脸,泪眼迷蒙地说:“秤砣。”
  我也捧着她的脸,目光迷离地说:“姐。”
  “饿吗?”武钢花问。
  “嗯。”我说。
  “来吧……”武钢花将我的头往下摁,摁到她的胸口上。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像剥莲蓬似地将一只乳房从衣服里剥了出来。热腾腾的,圆滚滚的,甜蜜蜜的,跟母亲的一样。我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有叼到母亲的莲蓬头了。恍惚间,我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舌头的小蛇很快就找到了莲蓬头,随即我的牙齿像钳子一般将莲蓬头紧紧钳住,然后卯足了劲儿吮吸,生怕妹妹腊月小猪一般拱过来跟我争抢。
  “嗯啊嗯啊……”
  武钢花一边病入膏肓似的呻吟着,一边腾出一只手来,将桌子上的煤油灯拧熄。
  就在油灯熄灭的一刹那,我的整个身子宛如一架折翅的飞机从高高的山顶上一头扎落下来,扎落到一条幽冥的岩穴之中。岩穴杳然不测,而我又无法掌控下落的速度,只得一任身体的飞机朝着岩穴的深处,坠,坠,坠。而与此同时,我的灵魂却像一线失去了离心力的钢丝被抛到天外,越抛越高,越抛越远。奇怪的是,在这种灵与肉的剥离中,我居然没有一丝惧怖之感,有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与妙曼。
  黑暗中,我的耳朵里开满了武钢花的叫声,那叫声宛若熏风拂过我的心湖。
  “嗯啊……嗯啊……”
  在灵与肉的剥离状态中,武钢花“嗯啊嗯啊”的呻吟之声,居然在我的眼前幻变成了《老残游记》里那王小玉的歌唱:
  唱了十数句之后,渐渐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不禁暗暗叫绝。那知他于那极高的地方,尚能回环转折;几啭之后,又高一层,接连有三四叠,节节高起。恍如由傲来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来峰削壁千仞,以为上与天通;及至翻到傲来峰顶,才见扇子崖更在傲来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见南天门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险,愈险愈奇!那王小玉唱到极高的三四叠后,陡然一落,又极力骋其千回百折的精神,如一条飞蛇在黄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盘旋穿插,顷刻之间,周匝数遍。从此以后,愈唱愈低,愈低愈细,那声音渐渐的就听不见了。满园子的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少动。约有两三分钟之久,仿佛有一点声音从地底下发出。这一出之后,忽又扬起,像放那东洋烟火,一个弹子上天,随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这一声飞起,即有无限声音俱来并发。那弹弦子的亦全用轮指,忽大忽小,同他那声音相和相合,有如花坞春晓,好鸟乱鸣。耳朵忙不过来,不晓得听那一声的为是。正在撩乱之际,忽听霍然一声,人弦俱寂……
  当武钢花的“嗯啊”之声停止的时候,我也从幽冥的洞穴中悬浮上来。当我从幽冥的洞穴中悬浮上来的时候,武钢花咬着我的耳根幽幽地说:
  “秤砣,你现在已经是男人了,但是,我们却要分开了……”
  武钢花的前半句话我听得真真切切,而她的后半句话我却没有太在意,更没有想到她的后半句话就是那个“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答案。
  第二天的上午,武钢花将她的那盆玉兰花送给了我,嘱托我替她养着,然后坐进一辆解放牌卡车的驾驶楼,走了。听说卡车是公社革委会的张主任亲自为她安排的。这一走,武钢花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知青武钢花返城了。
  武钢花在返城的前夜将一个男孩变成了男人。
  一个人的成长也许就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的。一个男孩的成长也许正是女人帮她完成的。这就像爆米花一样,装进罐子里的是一捧糙米,而随着“嘭”的一声,倒出来的却成了爆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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