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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长篇小说】《小心早恋》15/捉奸

作品名称:【天涯】小心早恋      作者:瘦酒      发布时间:2013-04-26 14:34:47      字数:8111

  15/捉奸  
  
  糠粑粑的主料是油糠。油糠对于猪们来说,相当于人们只有过大年才能吃到的干鱼腊肉。油糠夹白菜,黄里透白,轱辘儿圆,不仅色泽诱人,而且饼态亲切,加之是用大杉木甑蒸的,那香气,那味道,简直让人无法不咽口水。
  学校原本担心学生不愿吃,强制性地规定每人至少吃完一个,否则就作为政治问题来对待,但令校领导始料不及的是,糠粑粑一经出甑便出现一种哄抢之势,连街上吃商品粮的那些斯文秀气的女生每人也至少吃了两个。由于学校的规定里只有下限,没有上限,杨树和“小日本”这俩人的四只手里,至少拽了二十个。在黄阎王的主持之下,俩人展开了吃糠粑粑对抗赛。杨树嘴巴大,每个糠巴巴他都只需三口:第一口下去,糠巴巴变成了一弯半月;第二口下去,糠巴巴变成了一把斧子;第三口下去,没啦。“小日本”则有“小日本”的吃法,他将糠巴巴卷成糠筒筒,给人以一种蛋卷的错觉。他充分发挥自己脖子长喉咙深的生理优势,嘴巴一张,脖子一抻,那糠筒筒就像母猪嘴里的白萝卜,被生吞活剥了去。本来以为忆苦饭,忆苦饭,一定苦不堪言。谁会想到一顿忆苦饭竟然变成了免费的美餐呢?很多同学,尤其是住校的男生,一个个像古诗里所写的那样,敞开肚皮胀,“努力加餐饭”。
  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我们原初的出发点与终极的落脚点往往会相去甚远,甚至南辕北辙。学校本来想通过忆苦思甜的系列活动来提升同学们的阶级感情,培养同学们吃苦耐劳的品格,但事与愿违,忆苦思甜大会之后,开门办学便由以前的“走出去”,渐渐变成了“请进来”。以前被我们批判过的“黑板上做实验,教室里开机器”,现在竟然成了我们最乐于接受的教学形式。
  按照计划安排,今天上午是全校师生到操场上听报告的时间。
  来校作报告的人,叫黎春光。黎春光是我们皇歇公社黎家场大队的工农兵大学生。四年前,黎春光被保送进清华大学物理系读书,去年毕业,组织上将他分配在六机部工作,但他向组织提出申请,坚决要求“社来社去”,最终如愿回到了家乡,做了一个“不拿工资拿工分”的新型农民。学校安排白天听黎春光做报告,晚上看黎春光的新闻纪录片,据说在片子里,黎春光得到了毛主席和其他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现在全国各地慕名前来请黎春光作报告的学校和单位络绎不绝,为了不影响自己完成队里的生产劳动任务,黎春光要求每个接访单位必须跟他换工。为此,学校昨天派出农技班的部分同学到黎家场给他“做抵工”,这样才让他能够抽出时间来跟我们作报告。
  可是,春天的雨就像少年的心思,说来就来。在做广播操得到通知的时候,云层里还有力地透着阳光,而这会儿雨点竟然像长了脚似的,满校园里乱跑起来,不一会,操场就变成了一口水塘。就这样,一场报告会被一场春雨泡了汤。电影也看不成了。学校不得不改通知说,黎春光同志先进事迹报告会视情况顺延,各班自行安排室内活动。
  “怎么安排?”
  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武钢花请示,武钢花说:“做你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开展室内体育活动嘛。”于是,我让体育课代表找体育老师去要体育器材。体育课代表去了老半天,才要来一副军旗。
  “就这?”我问。
  “就这。”体育课代表懊丧地说。
  我知道怪他也没用。本来器材就奇缺,现在各班同时都要开展室内体育活动,他能拿回来一副军旗,已经说明他的能力够可以的了。
  “就这?”杨树见了,说起流氓话来,“这几颗棋子我们全班几十个人分,每人一颗也不够分的,怎么玩呀?总不能让我们自己搓鸡巴玩吧?”
  “是呀是呀!”男生开始起哄。
  “是呀是呀!”女生也跟着瞎起哄。
  “嚷嚷什么!”我拿巴掌在桌子上拍了拍,将野火一般蔓延开来的牢骚镇压下去,说,“老师说的‘室内活动’,意思是只要你人在教室之内,想怎么活动都行。”
  “怎么活动?”杨树反问。
  “怎么活动?自由活动。”
  武钢花曾在班上明确表态,将学校与班级管理制度的“最终解释权”交在我手里。我举例解释说:“自由活动,就是你可以掰手腕,你可以看书,你可以打瞌睡,只要不搞敌特破坏活动就行。”
  我的“自由活动”是争分夺秒地偷看手抄本《少女之心》。
  书不知是杨树从什么渠道搞到的。杨树现在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
  《少女之心》是一本直接描写性器官和性行为的书。书里讲述的是主人公曼娜和表哥少华、同学林涛之间的三角恋情,曼娜有着遏制不住的性冲动,在性和心灵方面对男性有着深刻的渴望。每一个看过《少女之心》的同学都会产生出一种偷食禁果的紧张感与兴奋感,但绝对没有犯罪感。水诗琴曾在一次学生大会上专门针对《少女之心》做出了一个“三不准一立即”的严厉规定:“三不准”就是不准看,不准抄,不准传;“一立即”就是一经发现,立即报告老师。水诗琴没有料想到,她在大会上宣布这一规定等于为这本书做了一次广告。就像鲁迅先生说结婚是为性交做广告一样,那些还没有听说过这本书还没有看到过这本书的同学一个个像饿得快要发疯的老母猪,削尖了脑袋到处钻,到处拱,看哪里可以弄到这本书。尽管谁都知道,偷看禁书的后果,轻则记过处分,重则开除学籍甚至被法办,但是,理智的磐石又如何能压抑得住青春期对性的猎奇与渴望呢,这就像春天里的韭菜,长了割,割了长,无论你怎么割,总也阻止不了它突突突地往上生长。越是不准看,越是有人想看;越是不准抄,越是有人抄;越是不准传,越是有人传。在《少女之心》像潜流一般在校园里涌动的日子里,没有发生过一起因之而被告发的人和事。原因很简单,要想让一个人不告发你,办法有二,要么绝对不让他知道,要么让他也陷入其中。不让他知道他无从告发,而让他也陷入其中则等于为自己上了保险:同学之间无论平时有多么大的矛盾,只要彼此之间传看过手抄本,就会成为“同一战壕里的战友”。没有哪一个时代像我们所处的时代这样,能让人在手抄本和信任之间建立起最深切的联系。
  当杨树将《少女之心》传给我的时候,我为了安全起见,立即将用作伪装的电影画报包皮改为“老三篇”的书皮。电影画报花花绿绿的,太打眼,容易引起别人的“有意注意”,而“老三篇”对谁还有勾引力?一篇《为人民服务》,一篇《愚公移山》,一篇《纪念白求恩》,连我那目不识丁的母亲也能倒背如流。杨树给我的时间是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书就会被另一个人取走。就像电影中的地下工作者那样,手抄本在传接之间都是单线联系。别的同学得到书之后都是躲在厕所里看,或者蒙在被窝里看,我则将书拿到了教室里来看。敢于到教室里看禁书,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有智慧。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我是一班之长,是班上的“统帅”,是班上的“灵魂”,我怎么会沾惹那些“封资修”的东西呢?马八万就曾给我下过一个评语,说我是“放到莫斯科也不会变修的人”。我在教室里看《少女之心》,就连坐在我身边的拥有一颗敏感之心的少女舒多多也以为我在学毛选呢。
  当然,诚如伍飞引用鲁迅先生的话所说的那样,吃了牛肉不一定变成牛。我孙秤砣抵御“封资修”侵害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现如今回过头来看,当年那么多同学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偷看《少女之心》,除了青春期对性的猎奇与渴望之外,在那个属于“张铁生”与“黄帅”的年代,每个少年的心中都或浓或淡地存在着一种造反英雄的情结,每个少年的血管里都或急或缓地潜流着一种对意识形态的叛逆与挑战。
  正在我看得难以自制,感觉到下体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的时候,忽然,舒多多用指头捅了捅我的腰眼。
  “嗯?”
  我警觉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还好,站在窗外将目光聚焦于我的是武钢花。
  “出来一下。”武钢花用眼睛向我示意。
  我赶紧背对着她将手抄本揣进怀里,并下意识地捂了捂,这才起身走出教室。
  “看的什么书?”武钢花似笑非笑地问我。
  “哦,‘老三篇’……”我说。
  “‘老三篇’?骗我就不用了吧。”武钢花用她那只双眼皮的眼睛看着我的脸,另一只单眼皮的眼睛看着我的胸口。
  “嘿嘿。”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想想也是,我骗谁瞒谁,也没有必要骗她瞒她的。
  “叫你出来,是有事找你。”
  武钢花没有直接告诉我什么事,而是顾自走在头里,让我跟在她的后面。
  什么事情,这么严肃?
  屋檐沟的雨水好似一匹银缎从上面扯下来,水帘一般地垂挂在走廊外,外面一片迷蒙。
  我的心里也是一片迷蒙。
  听武钢花的口气,观武钢花的神情,似乎是很严肃的事情。若不是严肃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用严肃的语气跟我说话的。
  “快点呀!怎么像怕踩死蚂蚁似的?”武钢花回头嗔了我一眼。
  不是我怕踩死蚂蚁,而是现在怀里揣着《少女之心》的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蚂蚁,生怕被人一脚踩了上来。
  学生教室与教工宿舍的走廊是贯通的,武钢花是要将我引到她的宿舍去。我第一次感觉到从教室到武钢花宿舍的路简直像二万五千里长征一般的长。
  “不是我有事,是别人找你。”
  武钢花在她的宿舍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招呼我。
  听到武钢花的声音,从武钢花房间里走出一个男人来,是一个中年男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但又感觉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是伍飞的爸爸。”武钢花向我介绍说。
  “你是孙秤砣同学吧?”中年男人把一张国字型的脸朝向我。
  我看了看伍飞的父亲,又看了看武钢花,小小心心地试探性地问:“您找我?什么事……”
  伍飞的父亲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递给我,然后两只眼睛灯泡似地照着我。喔,难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原来他的眼睛除了眼角多出几条鱼尾纹之外,简直跟伍飞的眼睛一模一样。
  “……”
  我展开纸片。纸片上乱七八糟地写着许多个“孙秤砣”,字体各异,有行书,有草书,有隶书,有楷书,有黑体,有新魏体,有仿宋体,有钢板体,还有涂了阴影的立体字。
  什么意思?
  我拿眼睛看了看伍飞的父亲,又拿眼睛看看武钢花,希望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答案。
  武钢花见我一脸惶惑,说:“别紧张,伍飞的爸爸是想向你打听伍飞的消息。”
  “伍飞的消息?她怎么啦?”
  伍飞的父亲说:“是这样,伍飞因为顶撞她小妈被我批评了几句,已经有两天没有回家了,也没有来上学,不知她上哪里去了,我跟他小妈都很着急……”
  他说的小妈不就是黄阎王的小姑黄荷花吗?伍飞不回家黄荷花很着急,鬼才信呢。
  “可是……”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你别误会,”伍飞的父亲说,“伍飞经常在家里提到你,这不,这张纸是我在她房间里找到的,她在家里练字都是写的你的名字,说明你们是好朋友,所以,我想问问你这两天见到过伍飞没有,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虽然伍飞的父亲尽量将疑问句说成陈述句,但我还是觉得他盯着我的那眼神就像是在审问犯罪嫌疑人。
  “我……”
  我不知怎么回答他。
  我最后一次见到伍飞是在开忆苦思甜大会前两天的午餐时间。
  当时也像今天一样,本来天气好好的,午餐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街上的走读生有的手搭雨棚,有的撑起外套当雨衣,一个个缩着脖子冲进了雨幕之中。等到住宿生吃过午饭开始上床午睡的时候,伍飞还在教室的屋檐下望着斜织的雨梭畏葸不前。正准备督查午睡纪律的水诗琴见了,问她怎么还没有回去,是不是怕淋雨。伍飞看了看水诗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捂着嘴咳嗽了一下。
  “哦,感冒了?你等一下。”
  嘭嘭嘭,水诗琴像一只皮球往食堂里滚过去。
  嘭嘭嘭,不一会,皮球从食堂那边滚了过来。
  “给!”她将一只白色尿素袋子递给伍飞,胖脸上堆满了亲切的笑容。
  “干嘛?”伍飞看着水诗琴,两只眼睛睁得像两挂问号。
  “顶在头上遮雨呀。”
  “遮雨,用它?”
  “很管用的。”
  水诗琴展开袋子,将一只底角朝另一只底角里一塞,于是,袋子便变成了一个斗篷。
  “像这样戴着……”水诗琴示范性地将袋子戴到自己的头上,带有一点发明创造的神情问伍飞,“怎么样?”
  “像披麻戴孝似的……”
  伍飞嘀咕了一句,将双手藏匿到身后,答非所问地说,“我不回去。”
  “不回去?你是农宣班的班长,难道不知道这个这个‘中午不准在教室里逗留’的规定吗?”
  “……”
  “我看是这个这个资产阶级思想在头脑里作怪吧?嫌袋子不好看,是吧?这个这个,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水诗琴一边数落伍飞,一边将袋子往伍飞怀里塞。
  伍飞一把将袋子打到地下,又用脚朝上抛了抛,说:“这袋子是母吗?我是狗吗?”
  “这个这个,我只是打个比方……”
  “比方?”
  “怎么,我的比方不恰当吗?你这是忘本,我看你连这个这个……”
  “咳咳,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马八万打着一柄油布伞走过来,问伍飞:“你怎么能够顶撞老师,顶撞水主任呢!”
  “哼,简直是……”水诗琴很吃力地弓腰从地上抓起袋子,满脸憋红地瞪了伍飞一眼。
  “我‘简直是’什么?”
  “你简直是这个这个……”
  伍飞抢白道:“你家里不是也有一个女儿吗?我是什么她就是什么。”
  “咳咳,你还真来劲了呢!”马八万用手指头点了点伍飞明净的脑门子,说,“不像话!”转而对水诗琴说,“你先忙去吧,伍飞我来批评教育。”
  “哼,简直是……”
  水诗琴将手中的袋子揉成一个团团,恨恨地掷进雨水中,然后一甩手,一扭臀,愤然离去。
  大雨依旧哗哗啦啦,看样子没有停的意思。
  马八万见水诗琴已经走远,便把自己手中举着的雨伞递到伍飞手上,说:“快回家吃饭去吧。——先解决肚子的问题,再来解决思想上的问题。”
  伍飞接过雨伞,眼圈里忽然织上了一层泪膜,头一低,说声“谢谢”,赶紧消失在雨中。
  “咳咳……”望着伍飞的背影,马八万态度含糊地笑了笑。
  我当时刚好从厕所里解手出来瞧见了这一幕。
  但是,“我并没有跟伍飞打上照面。昨天开忆苦思甜大会,我见带头呼喊口号的人不是她,我还纳闷来着呢。”我说。
  “这样吧,您也不要太着急,伍飞同学我了解她,她是一个开朗的女孩,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武钢花接过我的话,说,“您先发动亲戚朋友找一找。学校这边一有消息,我会马上跟您联系的。”
  “好的,也只能这样了,那就拜托您了伍老师,我们还是家门呢……”
  家门?这套的哪门子近乎?我听了心里暗暗好笑:你们怎么是家门呢,一个是武器的武,一个是队伍的伍,黄牛角与水牛角,角(各)是角(各)。
  伍飞的父亲撑开一把黑色的雨伞,高一脚低一脚地往雨中走去。
  雨点打在他的伞面上发出蓬蓬的声响。我感觉到这雨点滴答在我的心上,我的眼里和心里都是一片潮湿。我像拜伦在他的《哀希腊》里那样问天问地:
  伍飞,你在何处?  
  
  夜里,屋顶上的雨声歇息了下来,雨后的夜空像一块在思恋的染缸里浸泡过的土布,黑黢黢,皱巴巴。
  我半躺在床架上,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子。
  就寝之前,黄阎王受杨树和“小日本”的怂恿,讲了一个对联故事。故事说,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寺庙和一座尼姑庵。寺庙和尼姑庵里分别住着一个年轻的和尚与一个同样年轻的尼姑。和尚与尼姑彼此都在心里打着对方的主意,但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说出来。春节到了,和尚便将自己的心思写到寺庙门口:“白天无屌事,夜里屌无事。”横批:“无比痛苦。”尼姑一看,心领神会,马上也作了一副对联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和尚:“白天空洞洞,夜里洞空空。”横批:“有求必应。”
  现在,室友们的鼾声已经开始此起彼伏,我则在心底的黑板上开始默写着各种字体的“伍飞”:伍飞伍飞伍飞……
  我跟伍飞的最后一次零距离接触,应该是在年前她到我们班猪圈里来与黄阎王们玩“新式军旗”的时候。算一算差不多快两个月了。伍飞的父亲说,伍飞在家里练字都在写我的名字,而这两个月里,我念叨过伍飞几回呢?从我们成为同学的第一天起,伍飞在男生中间就只对我一个人好着,好得可以借用尼姑的对联来说,那就是“有求必应”。她给我供应书籍就像我给牲猪供应猪食一样,不曾间断过。去年年前在农宣班与农牧班进行篮球比赛的那天,偷偷往我“壁橱”里塞零食的就是伍飞,偷偷为我清洗衣服床单的人也是伍飞。这事要不是杨树给我透气,至今我也不会知道她就是我要寻找的“活雷锋”。可是我呢?我为她做过什么?什么也没有做过。我送过她什么?什么也没有送过。甚至她母亲过世,我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曾对她说过。难怪杨树和“小日本”责怪我,说我在女生面前是“小气的姆妈哭儿 ——小气死了”。
  伍飞为什么要用不同的字体写我的名字呢?她是想从不同的侧面观察我考查我,看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是像宋体一样规矩,还是像草字一样随便?是像黑体一样沉稳,还是像行书一样轻浮?是像新魏体一样有棱角,还是像隶书体一样太圆滑?我有那么复杂吗?记得武钢花曾对我说,说我就是一张纸,别人在我的纸上画了什么,我就会是什么。
  就在我满脑子跑马的时候,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尖叫声:
  “失火啦!失火啦!!失火啦!!!”
  声音像拉警报,一声比一声紧,一声比一声尖。
  “哪里失火哪里失火……”
  不一会,整个校园像一盆被搅得乱糟糟的猪食:有紧张的询问声,有慌乱的脚步声,有脸盆水桶发出的咣咣当当的敲击声……
  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一篇叫做《口技》的课文所描述的场景: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防火防特,人人有责。”我被子一掀,赤脚跑出门。
  校园里不见火光,只有鬼魅般散乱的灯火,有人在划洋火,有人在晃手电筒,嘈杂的声音像流水一般地朝食堂与教工宿舍的结合部涌去,那儿是武钢花与马八万的宿舍。我的心一惊,莫非是武钢花的宿舍起火了?!
  教工宿舍的走廊里,我看到好几个老师打着赤膊,穿着短裤,正瑟缩着问食堂的高师傅哪里失火。高师傅上身套着一件小褂子,屁股上箍着一节花短裤,举着一盏马灯像说快板似地指引着人群:“快快,在马道银那里……”
  张聋子穿着一双高筒雨靴,晃着手电筒不知是从哪里跑过来的,杀猪一般地嚎叫:“哪里!哪里!”
  高师傅立马像一头母猪见了公猪一般扑了上去,兴奋地说:“不是失火,是有人搞流氓!”
  “搞流氓?哪个搞流氓?”
  “是马道银,马道银跟一个女生搞流氓,被我逮住了!”
  “你说什么?”
  不知是自己没有听清楚,还是怕别人没有听清楚,张聋子将耳朵凑到高师傅的嘴巴上,说,“大点声,再说一遍!”
  高师傅将双手做成喇叭状,冲着走廊里的人群一字一顿地说:
  “马,道,银,搞,女,生!”
  人群一下子静止下来。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可不能冤枉马道银同志啊!马道银同志可是我们的校长啊!”张聋子说。
  “我老高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高师傅说。
  这时,水诗琴也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挤了过来,问:“谁是坏人?高师傅,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这个这个,说话可是要负责的!”
  “风吹不跑月亮,我将他们反锁在屋里,等于在他屁股上盖了章,他想抵赖也抵赖不了!”高师傅亮出一串钥匙,冲水诗琴摇了摇,摇得铃儿一般地响。
  于是,在高师傅的带领下,人流朝马八万的宿舍门口涌去。
  “没有想到马道银平时一本正经的,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来。”人群里有人叹息说。
  “他的名字就叫道银,道银道银,诲盗诲淫。”人群里又有人先知先觉地说。
  “水主任,你是学校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你说,这件事怎么处理?”张聋子将手电筒照在水诗琴的胸口,问。
  水诗琴将衣领口往上提了提,说:“这个这个,还是给派出所和文教组打电话,请组织上来调查处理吧。”
  “好吧,高师傅,我是管校代表,你把钥匙交给我吧。”
  高师傅将手往身后一藏,说:“不能给你,你们官官相卫,把马道银放跑了,他裤子一撸,不认账了,跟我反攻倒算,我还不被他整死!”高师傅一边说,一边用她的肉锤子在马八万的房门上使劲锤了锤。
  马八万的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窗子里向外透出一丝微弱的烛光。我看了看武钢花的门窗,门没开,窗户也没有光亮。外面这么大的动静,不知她是否在家。
  张聋子冲高师傅拍了拍胸脯,说:“你要相信我,相信组织,我就守在门口等派出所的同志到来,行吧?——水主任你说呢?”
  “这样吧,”水诗琴说,“党员同志留下来跟张代表一起保护现场,我去打电话,其他老师都回寝室休息去吧,——学生在这里看什么?都回寝室睡觉去!”
  听着水诗琴、张聋子和高师傅这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我感觉到这三个人似乎是在表演一场闹剧,他们三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事先背好了的台词。
  学校只有一部电话机,就放在水诗琴的屋子里。就在水诗琴离开的时候,武钢花的门开了。武钢花出来对张聋子说:“您把门打开,我进去看看,千万别弄出了人命。”
  “嗯嗯……”张聋子想说什么,武钢花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钥匙将门打开,随手将门从里面关上。
  “怎么还不睡觉去,看什么看!”张聋子像赶鸭子似地将围观的学生全部驱赶进寝室。
  被关在马八万屋子里的女生是谁呢?
  武钢花进去会干些什么呢?
  马八万会坐牢吗?
  回到寝室,我睡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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