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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长篇小说】《小心早恋》 09/斗丑

作品名称:【天涯】小心早恋      作者:瘦酒      发布时间:2013-04-17 20:00:58      字数:8226

  09/斗丑
  
  “滴——滴——滴——,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22点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联播时间。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于今天在北京召开,会议的主要议程是修改宪法、听取政府工作报告、选举和任命国家领导人员……”
  晚就寝的铃声响过之后,我借故上厕所,悄悄来到武钢花的房门口。
  一个学生对他的老师应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感,一个老师在她的学生面前也应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感。至少师生之间应该会有一种距离感。但是,我发现,存在于我与武钢花之间的是越来越具体可感的平等感与亲近感。且这种平等感与亲近感乃是与日俱增。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来敲她的门?
  我捋了一下思绪,却没有能捋出一个坚挺的理由。
  武钢花正在调试收音机。
  “来看看!”见了我,她高兴得不行,连说了三个“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收音机有一块砖头那么大,两块砖头那么厚。黑色的外壳上,粘贴着电影《金光大道》女演员王馥荔的剧照。
  “太怎么样了!”我打心眼里说。
  我用手心轻轻摩挲着王馥荔红扑扑的脸庞和她圆溜溜的酒窝,武钢花用她的手心轻轻摩挲着我的肩胛和我的后背。她摩挲着我的肩胛和后背时,我感到有一种电流“嗖嗖嗖”地爬遍我了的五脏六腑,钻进了我的每一个毛孔。我有些站立不稳,晃悠了一下,坐到她的床沿上。
  “有了收音机,以后你的心胸就会变得宽广起来,你的眼光就会变得开阔起来。”武钢花边说边辅以肢体语言,她先是在我眼睛上做了一个棱刮眼眶的动作,接着又在我胸口做了一个扩胸运动。
  我说:“我能把它转送给我妈妈吗?”
  “好啊,有了它,你妈妈就不孤单了,她可以听花鼓戏,可以听天气预报,还可以听新闻长见识。”
  “那我就替我妈妈谢谢老师。”
  “是姐姐。”
  “谢姐姐。”
  “那,”武钢花顿了一下,问我,“你想过拿什么来谢姐姐吗?”
  “……”
  那一夜,从她房间出来,我就开始思想这个问题。
  那一夜的雨一直下到天亮。有时如瓢泼哗哗啦啦,有时如筛糠淅淅沥沥,有时似拉锯呼呼哧哧,有时似化冻滴滴答答。
  我与武钢花和衣躺在靠墙面一头的床架上。说是“和衣”,其实也没有多少衣服可“和”,我是背心短裤,她是内衣内裤。
  武钢花房间里有一只盛满井水的塑料水桶,她先用她的洗脸盆倒了半盆水帮我洗了脚,把我放倒在床上,然后挥动一把蒲扇赶走蚊帐里的蚊子,再放下蚊帐扎紧蚊帐门。等我透过蚊帐来看她时,她鼓起腮帮子“噗”的一口气吹灭罩子灯。黑暗中,我听到武钢花在窸窸窣窣地清洗身子的声音,待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来之后,武钢花仿佛一只软脚的猫咪,悄无声息地钻进蚊帐,爬到我身边躺下。
  这一过程简直就是我母亲动作的复制。
  这让我不得不相信,世上真有许多很巧的事情。
  夏天的夜晚,我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用蒲扇赶蚊帐里的蚊子,最享受的事情就是让腊月或者母亲为我摇扇子。
  小时候,我家就一张床,平时我和腊月永远跟母亲睡一头。父亲探亲回来,做我们俩的思想政治工作,让我们兄妹睡一头,要我们把母亲借给他,让母亲跟他睡一头。我们死活不干,不仅不干,还坚决不给他挪地。无奈何,父亲只得睡在母亲身上,压得母亲直喘粗气,一个劲叫唤“受不了受不了”。
  我家的床比较宽大,蚊帐自然也宽大。要将蚊帐里的蚊子驱除干净,一个夜晚做到也许并不难,难的是每个夜晚都要做到。我做不到,自然,腊月也做不到。怎么办?懒人总有勤办法。我的办法就是到外面跟伙伴们可劲儿玩,直玩到母亲喊“鸡子该上笼了,小子该上床了”,于是一哧溜,爬到床上倒头佯睡。母亲的心比棉花还软,母亲是不会忍心让她的独种宝儿子喂蚊子的。于是乎,她端来洗澡水,像老师教我们写作文似的,按照空间位置顺序,依次将我的脸、屁股和脚擦拭干净,然后扬起蒲扇呼呼呼一阵猛扇,将蚊子驱赶干净,最后扎上蚊帐门。等母亲的脚步声远去,我便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来,“太”字一个得瑟地写在床上。
  当然,这种小伎俩并不能像马列主义那样“放之四海而皆准”,也不是阶级斗争,可以“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母亲常常会扯秧插秧或割稻收稻直至深夜。有时候为了“磨刀不误砍柴工”,队里还要夜晚组织社员搞学习,学“老三篇”,学“最新指示”。有一天早晨等我醒来,母亲问我:“毛主席穿什么质地的衣服?”我说:“我哪知道。”她说:“我猜是的确良。”我说:“你是凭什么猜的?”她说:“队长说毛主席的裤脚‘活摇活动’,如果不是的确良,怎么会活摇活动呢?”我听了,笑得眼雨都跑出来了。我的妈吔,队长说的是“毛主席著作要活学活用”,你居然听成了“毛主席的裤脚活摇活动”。
  母亲出夜工或者“上夜校”时,我就跟腊月开会。
  我问她:“妈妈不在家,我们俩谁听谁的?”
  腊月虽然小我四岁,但她说话的口气常常比我大:“谁对听谁的。”
  “错。谁大听谁的!”我立即纠正她。
  “听你什么?”腊月警惕地忽闪着一双大眼睛。
  “轮流赶蚊子。”
  “嗯?”
  腊月才跨学堂门,从1数到100都还挺困难的,自然不知“轮流”是什么意思。我就耐心地给她上课:“‘轮流’就是我们两个人挨个儿赶蚊子,今天你先赶,明天我来赶。”
  到了第二天,我又跟腊月说:“今天还是你赶,明天我再赶。”
  腊月记性忒好,说:“昨天说好的,今天归你赶蚊子!”
  “我还有别的事——我要赶强盗!”
  腊月夜里最怕强盗,对我的“最新指示”自然只能是“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是夜,等我扒开蚊帐爬上床时,腊月用枕巾把自己包裹得像一只草包,蜷缩在床之一角。我听到她在窃窃私笑。我以为她在梦中想什么美事,压根儿没料到阶级斗争这么复杂。第二天等我醒来时,发现手臂上大腿上,凡是露肉的地方都红点斑斑。可以想见,夜蚊子们肯定像李四光找到了新油田,在我身上抽石油一般可劲儿抽我的血。
  “怎么回事?说!”
  “……”
  “我喊一二三,喊到三你还不交代,小心我要你的小命!一,二,二,二!——还不快说,我马上要喊三了!”
  “谁怕你的三了!”腊月小手往后面一背,高昂着脑袋说:“你欺负我,天天要我赶蚊子,哼,我只赶我这边的蚊子,不赶你那边的蚊子,让蚊子咬死你!”
  “好啊,”我气不打一处出,“今天我来赶,我把外头的蚊子全部赶到里头,咬死你!”
  这时,母亲出早工回来了,她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又好气又好笑,说:“我的傻孩子啊,你只赶外头的蚊子不赶里头的蚊子,那蚊子不还是在蚊帐里面么?蚊子咬妹妹,也会咬哥哥啊,你们要共同对付蚊子,蚊子是你们共同的敌人!”
  “吃吃……”想到这,我偷着乐了起来。
  “笑什么呢?”武钢花问我。
  “我在想怎么感谢你呀。”我说。
  “怎么感谢我?”武钢花问。
  “以后有机会,我就给你赶蚊子吧。”我说。
  “姐不要你赶蚊子,姐只要你赶寂寞……”武钢花的声音有些颤抖,近乎哀求。
  那一夜,是我第一次跟除了母亲以外的女人同睡一个枕头。
  武钢花的枕头很香,说不出是什么香,但很好闻,让我用鼻子追着闻。让我用鼻子追着闻的东西以前只有汽油。一天放晚学,一辆卖余粮的卡车从我和卯起的跟前经过,我们俩同时闻到一股汽油的香味,那汽油的香味就像是一种迷魂药,害得我们俩同时开始追着卡车一路狂奔,直到卯起摔倒又把我绊倒,我们才望尘兴叹。比枕头更香的是武钢花的头发。她的头发里散发着青草味儿,混合着野花的香气。比武钢花头发更香的是她的肉体。她的肉体像什么?像一只紧捂着的蒸笼,里面热腾腾地往外渗透着蒸肉丸子的诱人香气。
  那一夜,雨下个不停,武钢花在我身边的抽泣也一直没停。
  武钢花说:“秤砣,姐姐已经不是处女了……”
  “处女?”我问。我还不知道处女是个什么概念,也不知处女情结为何物。
  武钢花说:“姐被一个坏男人糟蹋过……”
  “什么?”
  这句我听明白了。
  我的眼前开始过电影。电影里的小鬼子端着一把明晃晃的刺刀挑开一个女人的衣服,又开始挑女人的肚皮……
  “那个坏蛋是谁?!”我皮球似的从床上蹦起来,一字一顿地说,“姐,告诉我,让我替你报仇!”
  武钢花一把将我抱住,像抱着一只睡枕似的抱着我,什么也不再说,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我呢,也不再去追问那个糟蹋了她的男人是谁。追问于她或许会有一种揭撕伤疤似的疼痛。我被她抱着,一任她的泪水将我的心漂浮起来,漂浮起来……
    
  “滴——滴——滴——,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0点整。”
  收音机响起了报时的声音。
  收音机提醒我到了喂猪的时间了。
  “0点了?好快呀。”武钢花说。
  “0点了,真快。”我说。
  “你值班?”武钢花说。
  “我跟舒多多还有黄炎旺一起值班。”我说。
  农牧班的牲猪喂养活动正式启动后,我们班委会成员把同学们带回来的养猪经验,作了一番讨论筛选,最后采取民主集中制由武钢花拍板,决定采取定时定量的喂养办法来开展牲猪养殖。定时,就是每三个小时喂一次饲料;定量,就是每次只准许牲猪吃个半饱,让牲猪始终处于一种饥饿状态,使它们顿顿都食之有味。
  “我走了,你早点睡吧。”
  “好吧,你去陪寂寞的猪吧。”
  武钢花笑笑,将正在桌子上唱歌的收音机关了,拿起来,塞到我怀里,说:“带上它,晚上有袁阔成的评书《三国演义》,我已经听了两集了,一集是‘刘玄德马跳檀溪’,一集是‘单福新野遇英主’。今天半夜讲‘徐母骂曹’,很好听的。”
  “你先听着,等放假了,我再来拿。”我将收音机给她摆回到桌子上。
  当我拉开武钢花的房门时,我万万没有想到舒多多会站在门外。
  “你……”
  我一时手足无措,想解释什么,又不知如何解释。
  “我在等你……”
  舒多多将手中拎着的一只闹钟对我晃了晃,说:“走,去叫醒黄阎王。”
    
  “黄阎王,黄阎王。”
  黄阎王睡在我的上铺。我伸手抓住他的腿子将他摇醒,说:“到点了,要喂猪了。”
  猪圈选定在东头靠近厕所的两间教室,外面走廊用砖头砌了一堵曲尺形的隔墙,隔墙上面用石灰水刷了两行正楷字:
  农宣班
  牲猪养殖基地
  隔墙将猪圈与其它教室隔开,使猪圈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圈内用半人高的砖墙分割成几个面积不等的区间,墙裙一律用水泥箍皮,地面则用混凝土浇铸硬化。猪的嘴皮子功夫是非常厉害的,像教室这种泥灰墙、砖铺面,不出两天就给你拱成大窟窿小眼。
  向南的一面墙被拆改成了半墙,上面用几根立柱支撑着,这样既可以通风祛臭,又可以采光取暖。猪的食槽是我们自己挖来老树墩子凿成的,既耐用又便于清洗。每看到食槽,我就会想到卯起家的食凳。卯起家姊妹多,没有足够的饭碗供她们摔,毛娇春想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她让卯起的父亲在一条长凳子上凿了一溜儿饭窝,美其名曰排碗。一到开饭时间,毛娇春就像给猪喂食似的,一遍饭,一遍菜,将凳子上的排碗装满,然后拿起锅铲一边敲锅盖,一边吊嗓子似的喊道:“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开饭啰……”于是,卯起家的四头小花猪,从不同的方向哼哼着,朝饭凳飞奔过来。那场面蔚为壮观,以至于成为生产队一景。
  粪槽是暗道式的。瓦匠师傅指挥我们沿着两间教室的南墙根挖了一条两尺来深的下水道,下水道直通厕所的化粪池。下水道也用水泥箍了皮,以便于打扫冲洗。下水道上面铺盖着用小指头般粗细的钢筋所焊接而成的花板。夏季里,下水道能为猪圈提供凉气,到了冬季,只需在花板上铺上破麻袋或者稻草,就可以起到保暖的作用了。
  根据农牧班的实际情况,我参考舒多多的建议,给武钢花提出了三条建设性的意见,这三条意见,武钢花已经上报给马八万。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武钢花的话,马八万都会虚心听取。
  这三条意见是:
  一、与上马大队协商,在学校附近划拨一块教学用地,种植白菜萝卜,既可以解决牲猪饲料问题,又可以解决师生的菜篮子问题;
  二、启动母猪喂养方案,以解决“猪源不足”的问题;
  三、在猪圈前面打一口井,以解决牲猪的饮用和猪圈的冲洗问题。
  如果这三条建议能够落到实处,那么,我们农牧班就可以做到“万事不求人”了。
  现在,猪饲料要到食堂的库房里提取,用水要从食堂后面的井里汲取。我挑着水桶走在前面,黄阎王挑着饲料走在后面,舒多多为了兼顾着给我们照明,提着马灯走在中间。
  猪们听到动静,都条件反射地从地上爬起来,哼哼着,朝我们摇尾乞食。
  黄阎王将糠和猪菜按照比例倒在食槽里,我用搅棍迅速加以搅拌。猪这些家伙,如果你不搅拌,它就只拣糠吃,就像小孩子专在饭菜里挑肉吃一样。
  猪在吃食的时候,舒多多将马灯挂在墙壁上,说:“等猪吃完之后我们还要清理猪圈,还要给猪估重。听说你们寝室里经常开故事会,这会儿我们来讲故事怎么样?”
  “好啊!”黄阎王立即响应,“我举双手和双脚赞成。”
  舒多多说:“这样,我们三个人轮流讲,只讲自己曾经做过的丑事,敢不敢?”
  讲自己曾经做过的丑事?我的心里“咚”地一响。
  “敢不敢?”
  舒多多又问一遍。她面朝着黄阎王,实际是拿眼睛的余光在瞅我。看来,她是要间接地审问我了。
  “这有什么不敢的!”黄阎王拍了拍胸,接着还拽了一句词,“君子坦荡荡。”
  “我先讲吧,”我变被动为主动,说,“我做过的丑事是帮卯起赌猪菜博。”
  “赌猪菜博?”
  “黄阎王,你没玩过的东西还多着呢!欲知怎么赌猪菜博,且听我慢慢道来。”
  于是,我开始慢慢地道。
  我们小队的一帮猪菜妹,她们个个都很信任我。每轮到我放牛的时候,她们就邀请我做她们的“宝公老爷”。她们信任我的理由是因为我的有口皆碑的“四不”:
  一“不”,是我自己不参赌,因为我家不养猪;
  二“不”,是我只为她们服务,不从中谋取丁点好处;
  三“不”,是我不袒护谁打压谁,一碗水端平,不管是卯起还是寅起,一概对事不对人;
  四“不”,是我不弄虚作假,赌博的工具我全是就地取材,规则也是即时而定,有时候旋硬币或者丢硬币以押正反定输赢,有时候随手扯起地上的茅草以猜长短定输赢,有时候在手心捏一颗枯莲子或者一块碎瓦片什么的以猜左右手定输赢。参赌的猪菜妹,必须“够本”——拥有满满一竹篮猪菜——才能参赌,我做出这样的规定,是为了避免有人空手套白狼。
  开赌时,由我选定一段宽敞的田垄,我盘腿坐在中间,猪菜妹们有秩序地坐在我周围。等我把“宝”做好之后,她们就开始以猪菜为赌注下注。我捏一把茅草在手心,让她们抽取,抽完之后比长短,谁的第一长,赢;排第二和第三的不输不赢,保本;四名以下,输。卯起的运气实在是太差,每次不仅仅是输,而且总是抽到最短的一根草。其实她在抽的时候,总会先看一下我的眼睛,想从我的眼睛里得到一线暗示,但众目睽睽之下,我不仅不能给她递眼色,为了避嫌,反而会闭上眼睛。我唯一能利用“宝公老爷”职权之便来帮她的地方,就是“屁眼里生娃娃——换门子”。她抽草手气臭,我就改为猜左右手。我从泥里抠出一块田螺壳摊在手心,先示意给所有人看,然后将双手背在背后,倒腾一番之后,伸出两个拳头,让她们猜田螺在哪只手里。猜左手的,就将猪菜押在我的左边,猜右手的就将猪菜押在我的右边。“下注了!”随着我的一声令下,猪菜妹们几乎一边倒地将猪菜押在我右边,因为她们心照不宣地发现我的右手明显是空心拳,左手明显是实心拳。此时,我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因为在这群猪菜妹中间,只有卯起知道我是左撇子,现在,她一次性把本扳过来的时候到了。“下呀,卯起!”我催促道。“好!”卯起兴奋地应和一声,“哗啦”一下将篮子里剩余的猪菜全部倒了出来。我一看,仿佛蛇钻进了裤裆,惊得差点跳将起来——她把最后的赌注也押在了右边。真是一只没有长脑壳的蠢猪啊!我气得用屁股夯了一下田垄,大叫一声:“右边的全卖,有没有谁买!”
  “我买!”声音起,篮子到,队长的二丫头黄兴娇将一只装满猪菜的篮子提了进来。
  “你确定?”
  “我买,我输了赔得起!”
  “钩子钩,回子回,谁反悔谁是猪狗!”
  “谁反悔比猪狗不如!”
  这丫的,我怎么吓也吓不退她。无奈何,我只得“开宝”。
  当黄兴娇将我右边堆得像坟茔一样高的猪菜全都刨进她的另一只空篮子时,卯起一屁股跌坐到我的左手上。
  此时,夕阳已经沉入到远处的沟渠里了,暮气也开始弥漫开来。鸡栖于埘,牛羊下括,猪菜妹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望着村里的炊烟汲汲皇皇而去。
  “走啊,坐在这里等过年?”
  “空手回去,拿腿子给猪啃?”卯起赖在地上不愿起身。
  “走啊,我是说我们一起去寻猪菜!”我一把将她扯起来。
  “天快黑了,你妈妈会着急的,你先回吧。”
  “你们家的猪才是真着急呢!”
  “那,你的老白呢?”
  说到她们家的猪,卯起就自然想到了我家的牛。
  “老白的肚子早吃饱了。”我告诉她,为了给她们做“宝公老爷”,我将老白系在一块荒田里,那里面有些杂草,牛绳很长,老白可以以牛绳为半径,啃一个大大的圆。
  但是,无论我们俩怎么眼尖手快,没等竹篮子的猪菜垫底,天就煞夜眼了。
  “怎么办?”卯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
  “把篮子给我,你帮我去牵牛。”我将卯起支开,四下环顾,不见人影,于是冲进路边的油菜田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扯了几把,等卯起与我会合时,篮子已经变得沉甸甸的了。
  当然,第二天,生产队的人一大早就将偷油菜的人查了出来。我料想是黄兴娇提供的线索。卯起很害怕连累我,想把责任全揽过去,我主动找到队长,当着黄兴娇的面,挺爷们地说:“油菜是我亲自偷了扔到卯起家猪圈里的。要杀要剐随你们。”我是革命军属,队里自然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最后以扣我母亲5分的工分作为了结。
  “王妈妈的裹脚又长又臭,就是不怎么丑!”
  听了我的故事,舒多多很不满意,质问道:“你难道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知道她话里有话,话里有刺。但是,我只能是你指黄鹤楼,我上鹦鹉洲。
  “那我就再讲一个?”
  没等舒多多和黄阎王作出反应,我就接着自顾自地往下讲:
  “有一天放晚学回家,我发现妹妹腊月正在伙房里偷东西吃,于是大喝一声:‘偷吃!’腊月早已是洞庭湖的麻雀被我吓大了胆,见了我,赶紧把双手藏到背后。我命令道:‘把手拿出来!’腊月边摇头边后退。我又命令道:‘把嘴巴张开!’腊月非但不张开嘴,反而把腮帮子咬得紧紧的。我扑上去捉她的手,她用后背死死地将手抵在墙角,负隅顽抗。我用手掰她的嘴,但只掰开了她的嘴皮子,却无法掰开她的牙齿。她偷吃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呢?侧头一看,菜柜子的门开着,于是,我警犬一般地将头伸进菜柜子进行搜索,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晚餐用来下饭的一碗盐豌豆,被她吃了个精光,碗里只剩下一些盐末末了!‘你真是一个好吃佬,看我不打死你!’我忍无可忍,呼地一下将一只拳头高高地举到她的头顶,喝问道:‘还有几颗?’‘只有十,十,十三颗了……’腊月终于在我的高压态势之下,开口招供了。我将拳头改为巴掌,往她胸前一摊,厉声说:‘给我十颗!你这个好吃佬!’腊月万分不情愿地往我手心里数豌豆,一颗,两颗,三颗……哈!哈!哈!——笑啊,你们怎么不笑啊?”
  我自己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可是舒多多却一脸木然。黄阎王见舒多多不笑,他也忍着,不笑。
  “黄阎王,还是你爷们,下面你讲,一定要讲得比他丑。——谁讲得最丑,以后喂猪,他就只动口不动手,专当甩手掌柜。”为了怂恿黄阎王,舒多多连奖惩方案都拿出来了。
  于是黄阎王看了我一眼,开始得意洋洋地讲起来:
  “读三年级的时候,家里的米不够吃,我妈妈就做糠粑粑补贴了吃。我吃了糠粑粑之后就结肠了,两天拉不出屎来,肚子胀胀的,怪难受的。可是偏偏遇上体育课。老师将全班男生分成两队搞拔河比赛,女生负责为自己支持的队伍加油助威。我是甲队的队长。为了在女生面前表现一哈自己,我憋足了劲,喊:‘一!二!——怕!’……”
  舒多多禁不住好奇地插嘴问道:“喊‘一二三’,怎么喊成了‘一二怕’?”
  黄阎王丑恶地笑笑,接着讲:
  “我因用力过猛,蹦出一个响屁来,两队的人听见屁响,都笑得人仰马翻,绷得紧紧的拔河绳一下子像一条死蛇似的蔫了。体育老师生气地骂了一句:‘哪个放的狗屁?真臭!’我也强装正经地跟着说一句:‘哪个放的狗屁?真臭!’比赛重新开始,可是,当我再用劲时,却发现很不对劲了,感觉自己的裤裆里爬满了什么东西,腻腻歪歪的!不好,刚才蹦屁的时候连屎也一块蹦了出来!怎么办呢?中途退出吧,肯定会被女生嘲笑,硬撑着吧,又肯定会当场出丑!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排在我后面的同学忽然一声尖叫,摔倒在地,体育老师跑过来揪起那个同学,问他怎么回事,那个同学结结巴巴地说:‘我踩到屎了,是黄,黄炎旺的屎……’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我身上,当时,我恨不得有个老鼠洞钻进去……”
  “后来呢?”舒多多捂着鼻子问。
  “我知道,我来告诉你,”我也下意识地捂着鼻子,说,“后来,黄阎王一个星期都不敢上学了,上学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愿意跟他同桌,女生背地里给他编了一首歌谣唱:黄阎王,黄阎王,脸儿黑,狗屎黄……”
  黄阎王也不打断我,不仅让我把唱他的歌谣说完,还意犹未尽地问舒多多:
  “还想听吗?我还有比这更丑的!”
  听他的口气,一点儿也不像是在痛说革命丑史,反倒是像在介绍自己的先进事迹。
  “恶心恶心,不听了不听了!”舒多多用手当扇子在鼻子上扇了扇,对我和黄阎王说:
  “狗屎黄,扫猪屎!孙秤砣,洗食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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