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场意外

　　
　　记得第一次读东坡先生《赤壁怀古》的时候，曾为他那最后一句“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而耿耿于怀。觉得人生本就是实实在在的，怎么会是一场梦呢。可是几十年过去了，我终于发现，人生原来也是在一种记忆中度过的。不管是理想，还是故事，发生了，留下的一定是记忆。不管当初是多么的激动，也不管当初是多么的悲伤，留下的只是记忆。记忆是什么？记忆就是梦。
　　
　　害怕黄海铭继续按喇叭，继续大喊，我只好迅速地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下楼去了。只见他身着一件简单的淡蓝色体恤衫，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上顶着一副咖啡色墨镜，看起来很随意，很清朗。
　　“我的太子怎么样？为了你才买的哦。”黄海铭拍拍他身后的摩托车，不无得意地说道。
　　我这才知道他身后的坐骑叫‘太子’，黑色的车身，后座高高翘起，车头两边的扶手挂着红色的皮质飘带，看起来感觉还满拉风，酷酷的，确实和平常见过的摩托车大不一样，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了，除了外观特别一点，我实在不知道这车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如此得意？！等等，什么叫为了我才买的？我眯着眼盯着他，只见他冲我一笑，挠挠头，又说：“雨，我带你去兜风怎么样？”他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
　　“我不想去。”我有气无力地回答着，虽然我也蛮喜欢坐摩托车兜风的，以前哥哥带我去兜过几次，感觉很爽，就好比面对大海的时候，心情顿时就豁然开朗了。但是此时此刻我实在提不起兴趣，而且，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车是为了我才买的。我倒是要看看，是不是我不去，他以后就不要这车了？
　　
　　“你怎么了？不开心？你看，现在也没什么太阳了，最适合去兜风了。太阳太大了，我也舍不得带你出去晒啊。”他嬉皮笑脸地说着，一副无赖的模样。
　　我抬头看看天空，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躲进云层里去了，偶尔会若隐若现地投射出一些阳光，但都不猛烈，反而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确实是适合出去走走的。我叹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说这车是为我买的？我们只见过一次面好不好，你只是我一个认识的人而已，根本还算不上朋友。”
　　“想知道为什么？那就跟我走。”
　　“我说了我不想去。”我有些不耐烦起来，说不出缘由。
　　“总得有个原因吧？”
　　“没有原因，你走吧。”说完，我就要转身离去。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直直地盯着我，狠狠地说：“你敢耍我？”
　　“耍你？”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不是你要我来找你的吗？”果然，是那个‘狗腿子’的功劳。顿时，我在心里恶毒地诅咒起那个带话给他的男生，祝他一辈子脱离不了‘狗腿子’的命运！哼，我无语，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总不能告诉黄海铭说我原本就是想要耍他，就是想要他空欢喜一场吧？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所以不想出去。”大概是平日里装病逃课的次数有点多了，似乎有点成习惯了，或者说是条件反射？遇到不想面对的，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装病，先蒙混过去再说。
　　这时，原本站在门口的黄伯走了过来，冷冷地看一眼黄海铭，然后转头问我：“雨，你认识他？”我点点头回应着黄伯，心里流过一股暖流，有些感动，我知道黄伯是在担心我。就冲黄海铭刚才那副无赖相，黄伯肯定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外面的小混混太多了。校门口经常都有一些小混混堵截一些特别惹眼，特别漂亮的女生，要认识她们，和她们做朋友。学校对此也没什么办法，毕竟那些小混混的脸上也没有明显的标志，穿着打扮还很接近学生的模样，只是偶尔有个别将头发染了五颜六色的人才会被一眼认出来，保安就会将那些人赶走，但也只是偶尔才出现。
　　黄伯转身离去，又回头嘱咐道：“自己小心一点。”我点点头，对黄伯甜蜜地笑道：“黄伯，你放心，没事的。”然后，我就瞪着黄海铭，很不耐烦地吼道：“我真的不想去！”
　　黄海铭转过头去，仰望天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溜冰场，他连和我说话都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就明白了对于他有着‘老大’身份的人来说，现在这样的做法大概已经算是放下架子，甚至有些低声下气了吧。也许，我让他感觉有些受挫了吧？心里有些不忍。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他低头，从口袋摸出一包香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圈。慢慢地扭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有丝忧伤一闪而过，我以为是我看错了。然而，他皱了皱眉头，随后的语气也柔软了不少：“你怕我？”
　　“谁怕你？”我不屑一顾地瞪他一眼。
　　“不怕就跟我走，我只是想带你出去兜兜风，散散心而已，又不是要吃了你。”他挑着眉，向我挑衅着，语气又变得很不友善。
　　“吃了我？我还怕你不敢呢。”一向好强的我又怎么会甘心示弱。
　　“那你犹豫什么？走吧。”
　　“走就走。”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变化，人也一样，所以我也不另外。有人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大概是真的吧？！不管他是认为我是被他说服了的，还是被他用激将法激的，总之，我实在不想和他在宿舍楼大门口这样没完没了下去，我只好作出了让步，而且想起在溜冰场时他对我的照顾，相信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听我这样一说，他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方才眼里那一抹忧伤即刻便不见了，满眼的欢笑，他跨上车，然后回头对我一甩头，笑道：“上车。”那模样，很是潇洒。
　　我扶着他的胳膊，跨上车，挺直腰板，双手拽着他腰间的衣服，可是，我马上就意思到一个问题了，我坐不直身子，无论我怎么努力，我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会向前倾。
　　“好了吗？扶好哦……”他回头关切地嘱咐着我，可是，我分明看见他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随着车子启动的惯性，我的身子不由得向前冲了一下，紧紧贴在他的背上，很厚实的感觉，还有一种热气腾腾的感觉，我下意识地捏住他的腰，将手撑直，尽可能地使身子和他保持距离。这该死的摩托车，我终于明白了它尾坐高高翘起的用途了，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对它如此得意，我也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恐怕不是如他所说为我买的吧？谁知道他带了多少女孩子去兜过风？哼！
　　出了校门，他便加快了车速，我也顾不了古人遗传下来的那许多关于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礼节问题，我的手伏在他的腰间，身子不听使唤地向前倾着，和他的脊背若有若无地进行着亲密接触，很快的，我就反应过来，应该将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如此我的手臂就很好地隔开了我的身子和他的脊背，可是这样，我的脑袋却又不得不靠在他的肩膀上，嗯，那也比身子贴在他背上要好几千几万倍！虽说我只是个高一的学生，身体发育的还是很不错的。
　　一路飞驰，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感觉很爽，片刻间仿佛所有烦恼都不见了，心情顿时大好起来，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的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大喊：“我们去哪里？”
　　“郊外，古佛岩，或者水库，随便你挑。”他稍稍侧过头来，一阵微热的气息扑鼻而来，我连忙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脸埋在手背里，如火烧一般炙热。天，他刚才差一点就亲到我了！我不敢再抬头，害怕他的嘴唇和我的会不经意间的碰触。
　　“随便。”我低头回答道，他仿佛看穿我的心思，好像有意要看我的窘迫样，干脆将车子停下，转过身扶起我的头，然后似笑非笑地问我：“亲爱的唐思雨同学，请问什么叫随便？”
　　看他一副赖皮模样，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我就是拿他没办法。我只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得厉害。
　　“脸红了？”他很不怀好意地笑道。
　　“滚，谁脸红了。”
　　“奇怪啊，我刚才又没亲到你，你脸红什么。”
　　“臭流氓。”说着，我就要下车，他急了，连忙道歉：“别生气，别生气，逗你玩呢。”说着，他赶紧转过身去发动了车子，继续前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的车速比较慢了。
　　“你还记得我在溜冰场说过的话吗？”他突然问道，还好没有侧过头来。
　　“你说过那么多话，我怎么知道你问的是哪句？”
　　“我说过，我喜欢你，我要追你。”说完，他突然又加速了，让我防不胜防地又一次贴上了他的脊背。一路上再没有其他语言，我索性趴在他的背上，闭着眼睛享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享受这种被风追赶的畅快感觉。我喜欢你？曾经，有个人也那么斩钉截铁地对我说过这句话。可是一回头，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抬起头，用力甩了甩，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伤人的东西，这才发现他已经带着我上山来了，道路的一边倚山而居，另一边却是山崖。我知道崎岖的山路尽头就是古佛岩，尽管道路崎岖，几近九曲十八弯，然而，沿途的风景很好，有种浓郁的山野气息，也有大山深处的清新味道。
　　古佛岩，在我们这个小城的西南郊外5公里处，因洞内的石笋和钟乳石，形状如仙似佛，前人在洞内安放过佛像，在洞口又建有佛寺而得名。是一个大型的石灰岩溶洞，在古代被列为乐昌十大名胜之一。据《乐昌县志》第十二卷记载：“古佛岩：在县治西南十五里。石室方数丈，平正可列席十余。室后有小洞，深约百余步。前绕溪流，潺潺可听。旧志云：崖口古寺，楹垣倾圮，残碑基址仅存。今崖口房舍凡数间，特不若西石宽闵耳。残碑则寻之不获。”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至今，我都一直没有机会再去真正地参观游玩一番。
　　我怀着复杂又略带欢喜的心情，坐在黄海铭后座。眼看就快到了，可是，天空不作美，一个闷雷，几道闪电，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来势汹涌，让人望而生畏。黄海铭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我的右手拉到他胸前，然后又将我的左手也拉过去，怀抱住他的腰身，他急切地喊道：“抱稳我。”我知道，他是要加快车速了，我乖乖地抱着他的腰身，伏在他的背上，一点也不敢动，任凭豆大的雨滴打在我们身上，我生怕只要我稍微扭动一下，我们就会跌入山崖，摔个粉身碎骨。
　　此时，山风灌入耳根的时候，让我打了个冷颤，仿佛有了一丝入冬的错觉。
　　我以为黄海铭是要带我继续上山，然后到古佛岩洞里躲雨的。不曾想，他却带我返回到了山脚下，他一个朋友家里。我们全身都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唯一的感觉就是，冷。
　　“辉仔，辉仔，开门。”这是一栋私人建造的小洋房，一共三层，有很大的院子。此刻，我们正在院子外的大门。黄海铭一只手搂着我，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房门。我靠在他胸口，一抬眼就看见他额前的那一缕短碎发，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我这才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很弯，很翘，也挂着雨珠，一滴一滴往下掉。此时的他，很着急的样子，嘴角的酒窝时隐时现，鼻翼直挺，五官棱角分明的真好看，真的。甚至，比晨还好看。
　　许久，屋内才有人问道：“谁啊？”
　　“我！黄海铭。”听黄海铭浑厚有力的嗓音回答着，我好奇地又抬头看了看他，此时的他，完全不像之前和我说话的样子，说不出什么感觉，此时的他，才让我真正感觉到‘男人’两字的力量，而在此之前，他给我的感觉充其量就是一个大男孩，一个放荡不羁的小混混头目而已。
　　“铭哥，你怎么来了？”来开门的是一个有着黝黑肤色的帅气男子，穿着短袖睡衣裤，没睡醒的样子，身材看起来很结实。
　　“在干吗呢，大白天的？”黄海铭朝屋里飞了个眼神，然后又低头看看我，半路改了语气，正儿八经地说道：“我们过来避避雨，方不方便？”
　　“午休呢。方便啊，就怕你不方便。哈哈……”那个被称为辉仔的男人瞄了我一眼，一边领我们进屋，一边压低声音问道：“铭哥，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换口味了？哈哈……”很不幸，还是被我听到了。
　　“别胡说。快让你屋里的女人带她去洗个热水澡，再拿身干净衣服换上。”然后，又低头看着我说：“可别感冒了。”那一刻，我仿佛有种错觉，他就是我千盼万等的晨，我看见他眼里浓的化不开的温柔。
　　“哟，什么时候见过我们铭哥这么温柔，这么关心一个女人啊？”辉仔继续打趣，又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嗯，是个美人胚子。”然后，又抬头冲里屋喊道：“兰兰，出来一下。”
　　不一会，就出来一个女人，穿着宽松的睡衣，一副慵懒的模样，扭着八字，腻着辉仔：“人家还没睡醒呢，什么事啊？”
　　“睡什么睡，还不快见过铭哥。快，带铭嫂去洗个热水澡，把我昨天给你买的那套新衣服给铭嫂换上。”
　　“那是你送人家的生日礼物呢。”女人小声咕哝着。
　　“快去，哪儿那么多废话。明儿我另外再送你一份礼物就是了。”说完，还不忘在女人丰臀上捏一把。女人扭捏几下，答应着跑开了。不一会，就从里屋提着一个袋子出来，拉着我说：“铭嫂跟我来。”我厌恶地瞪了一眼黄海铭，以示我的不满，他仿佛没看见似的，扭头和辉仔‘勾搭’上了。我很想喝止兰兰对我使用‘铭嫂’的称呼，转而又想到这是在别人的家，而我们是来寻求帮助的，人说不看憎面看佛面，再怎么样也还是应该要顾及一下黄海铭的面子，不能让他太为难了。于是，我只好乖乖地跟着兰兰到了浴室。
　　泡在浴缸里，我想起张小北曾经对我说：“人是灵魂的寄生体，每个灵魂都客居在这个单独的个体，所以每个灵魂相对都是孤独的。”此刻，我就是这样一个孤独的灵魂。越想，越孤独。晨，黄海铭。黄海铭，晨。他们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尤其是他们的笑，那么的阳光，灿烂的如盛开的花儿。
　　他们都说喜欢我，都承诺会照顾我一辈子。可是，我不敢去想将来，不敢去想我们会有怎样的结果。我知道我和晨没有将来了，虽然我们曾经有着共同的理想和追求，结果呢？结果他还不是不辞而别，离我而去了吗？和黄海铭更不可能有将来，因为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今天？今天全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