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秘密

　　从溜冰室出来，我被阳光生生地刺痛了双眼，这种痛直抵心脏。我用力甩甩头，狠狠地啐一口，站在十字路口边上张望，多么希望能看见月月和吴冰。正当我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一只胳膊突然伸过来，拦在我的面前。
　　“唐思雨，你发什么呆？”
　　然后我一抬头就看见了欧阳，微笑着看着我，此时的他没有戴眼镜，眼底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
　　“欧阳老师好。”
　　“唐思雨，你这是要去哪里？”他左右看看这个十字路口，微微皱眉。
　　“我在等同学。”
　　“我们还真有缘，今天遇到三次了吧？早上在超市，中午在书吧，现在又在这个十字路口。”他意味深长的说着，看我不说话，接着又说：“对了，那个书签的事，我还没来不及问你呢。”
　　“哦。老师，对不起，您有什么问题下次问好不好，我等人呢。”我心不在焉的回应，左看看，右看看，就是见不到半个我渴望见到的熟悉身影。
　　“唐思雨，你能不能有点礼貌？”
　　“对不起，老师。”我回过头，看着他。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即使我不是你的老师，作为一个朋友，一个认识的人，在他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不应该看着对方吗？”
　　“我……”一时语塞，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确实是个问题，任何人都一样吧？对方和你说话的时候，出于礼貌也应该看着对方才是。而我，竟然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自顾自的东张西望,难怪他会有些生气了。
　　“没什么，我其实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非要摆老师的架子和你说话。其实，我更希望和你成为朋友。说真的，我刚大学毕业，并不比你大多少。而且，能和自己的学生成为朋友，我想，这样的老师应该更受欢迎吧。你说呢？”
　　我开始对他另眼相看起来，一个希望和学生成为朋友的老师，应该是比较随和，比较容易亲近的。想起离开不久的何老头，我想，任何人都会更喜欢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较平易近人的老师，我当然也不例外。何况，何况他除了长相帅气，声音也很好听，更重要的是他的这种温和，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丝毫没有压力。
　　“而且，私底下，你可以不叫我老师，怎么样？”
　　“那我要怎么称呼你？”这个听起来蛮有诱惑力的，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我心里确实不喜欢叫他老师。
　　“就叫欧阳，我朋友都这样叫我。”
　　“可是，我……”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我们是师生关系，也才认识几天而已，他怎么能这样完全没有架子，让自己的学生私底下直呼他欧阳。我有些被穿越了的感觉，有点晕眩，仿佛此时不是此时，不知是何时。
　　“恩，为了我们的友谊，我请你去个地方。”他笑笑，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我。
　　“可是，我已经约了同学。”我的声音很低很低，因为我很清楚，我和张小北的约定铁定是泡汤了，一整个下午，我并没有在溜冰场看见他。或许他已经和月月、吴冰遇到了，然后就没去溜冰了吧？根据我对月月的了解，她也和我一样，从来没溜过冰的。而且，那样的环境，月月肯定是不喜欢的。想起那个昏天暗地的场所，我的脑海突然闪过黄海铭那张灿烂的笑脸，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飘逸的碎碎短发，那么的阳光，那么的温暖，像极了晨的样子。
　　“你等了多久？”
　　“我……”我实在无法回答，我真是底气不足啊，因为心里很清楚，我今天是等不到张小北和月月了。
“那我们再等十分钟，如果还没有来，你就跟我走。”欧阳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丝毫没有再给我选择的余地。
“欧阳……老师，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去做什么？”我还是不敢不叫他一声老师，毕竟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朋友的那一步，我很拘束的看着他。
突然，我又想起第一次在书吧偶遇他的那一刻，此时的他，和那时几乎完全不同，虽然眼底里始终抹不去那一丝淡淡的忧郁。但是，感觉上还是辩若两人，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于是，心里猜想着，他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而且我们并没有事先约定好，这样不期而遇的碰到，他能带我去做什么呢？我开始对他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我说出来，你可不要笑话我。”
　 “老师，您说。”
　 “我们是朋友，不要叫我老师，不然我就不说了，也不带你去了。当然了，在学校里，尤其是其他同学面前你还是应该叫我老师的。”
　 “这……样……好吗？”我不确定的看着他。
　 “就这样说定了，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他朝我眨眨眼，调皮的笑笑。我突然发现，他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我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小秘密？我想起我和晨之间的第一个小秘密。
　
　　那是他刚转学到我们学校后不久，我们的关系也仅仅是处于同班同学的份上而已。甚至，在那之前我和他都没有独处过，没有说过任何一些介于朋友之间才讨论的话题。那天，老师说要进行一次座位调整。我请求坐到最后一排去，老师看看那个堆着垃圾桶和笤帚的没人愿意去的角落，很是不解，但还是同意了。老师哪里知道我心里的那份窃喜，那个角落也是老师们最不会去注意的，从此我便可以在上课时大大方方地看我的小说了。
　　然后，我听见晨也对老师说要坐到后面去。理由？晨站起身来，挺挺胸脯，昂着头说：“为了我的身体能更安心的快速生长，为了不遮挡别人看黑板的视线，我也必须要牺牲自我。老师，您说对吗？”说的很是壮烈，看着他确实比较高的个子，老师不得不同意。
　　然后，晨就拎着书包，大摇大摆地占据了我前排的位置。他总是喜欢背靠着墙，半边脸对着我，另半边脸对着讲台上的老师。很多老师都看不过去，都吼过他：“转过来，坐好。”
　　他总是心安理得地回答：“老师，我这样坐听的清楚些，我右耳从小就听力不好。只能靠左耳！”屡教不改，老师也只好作罢。
　　下课后，我便问他：“你真的假的，右耳听力不好？”
　　“什么真的假的，我还煮的呢，你怎么那么笨啊，这都相信。哈哈……”他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恶气。
　　“别生气了，我是为你好。”他突然正儿八经地说道。
　　“滚，离我远点！”我丝毫不留情面，虽然他长着一张很阳光很帅气的脸，笑声也很爽朗，让人听了打心眼里感觉到明媚和快乐。
　　“你不是喜欢看小说吗？我坐你前面才能帮你遮挡老师的视线，笨蛋，真是说有多笨就有多笨。你还不快感谢我？！”
　　“滚！”我头也不抬，顺手把桌面上一本课本朝他砸过去，他不偏不倚，正好接着。
　　“如果你再这样，我就向老师揭发你，说你上课看小说。”他恶狠狠地威胁着我，嘴角满是坏坏的笑容。
　　“别，算我错了，千万不要打小报告。”我抬起头，很勉强地给了他一个笑容，然后又埋头继续看起小说来。天知道，我怎么那么爱看小说，琼瑶的，金庸的，长的，短的，多多益善，来者不拒。
　　“行，以后这个算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了，你尽管放心大胆地看你的小说，不过，以后我的作业统统由你负责写完。”
　　“凭什么？”简直就是一个小瘪三！
　　“这还要问吗？真是笨蛋！”听到他又在骂我。
　　“我怎么笨了？”我不甘示弱的和他顶起来。
　　“你还不笨吗？这样看小说，老师来了你也没办法掩饰。”他抢过我桌面上的《一帘幽梦》，看了看，又重重地丢下来。
　　“……”我只能怒视着他，一言不发。
　　“拿着。”他突然从书包里抽出几张纸丢过来。我拿起一看，原来是几张用挂历纸做成的书本封面皮。洁白的封面上，刚劲有力地写着‘数学’‘语文’‘英语’‘化学’‘物理’等等等等，我顿时傻了眼，心生感激。这个男生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而且还蛮心细的。
　　“记住，别说这是我给你的。不然你被老师抓住，我也会很没面子的。还有，记住以后我的作业通通由你做！不然……”他挑挑眉，再次提醒道，说完头也不回走出教室去了。
　　“恩，恩，知道了。”我开心地将那些封面皮装进我的书包，然后用一张写了‘语文’的封面皮包在了《一帘幽梦》上，因为下一节课是语文课，看看手里被改装过的‘语文书’，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后来，我才知道，晨威逼我帮他写作业，实际上是担心我因为看小说而荒废了学业，所以他总是额外的还要给我布置作业，我总是很后知后觉地在‘帮他’做完那些习题之后，才发现那些原来都不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只能怪自己上课不听讲，连老师布置过哪些作业都不是很清楚。他从那时就开始在关注我了吗？是的，一定是的。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这样自问自答。
　　
　　一声尖锐的急刹车，将我拉回到现实。
　　“欧阳……”我终于没有把老师二字叫出来，“我们走吧。”
　　“好。”
　　很奇怪的感觉，我居然可以这样和他平起平坐，直呼他欧阳？！心里莫名的有点感动，有点激动。
　　不一会，他把我带进了一个酒吧。那是我第一次进酒吧，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和晨一起挽手走进一间歌舞厅或酒吧，我们在舞池的中央，他搂着我的腰，我搭着他的肩，我们轻轻舞动着，摇摆着，尽情享受彼此的柔情蜜意。我是如此热爱舞蹈！
　　忘记了那个酒吧的名字，之前我也正是因为想象过酒吧里的场所，应该是有多么的混乱和嘈杂，所以从来没有和晨提起过想和他去酒吧里共舞的念头。在那之前，我真没想到酒吧在白天也营业的，感觉酒吧就应该是属于夜生活的娱乐场所，不适合我们这个年纪身份的人进出的。
　　通过一个长长的走道，欧阳领着我转个弯，推开一扇玻璃门，揭开珠子串成的帘子，远远就看见舞台上放着一架钢琴，此时正传来悠扬的琴音。走近了看，一个五官精致，略施粉黛的美丽女子，穿着一条火红的及膝短裙，头发在后面随意地挽着一个鬓。五光十色的灯光，斒斓地在她身上变幻着各种形态，她双目紧闭，轻轻地合着琴音唱着一首我听不懂的英文歌，细细地看，才发觉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像极了那年晨送给我的那只展翅欲飞的黑蝴蝶。
　　“这是你女朋友？”我拉拉欧阳的衣袖，轻柔地问道。
　　“嘘……”欧阳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我只好乖乖地等待她唱完，我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问欧阳，比如这个美丽的女子和他是什么关系，比如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想象她极可能是欧阳的女朋友或未婚妻之类的人时，我心里突然划过一丝失落的痛楚感觉。心想，为什么别人的爱情都能如此完美而幸福，而我却要独自承受晨的不辞而别！
　　“欧阳，我有事，先走了。”不等欧阳反应过来，我飞奔出去。一路小跑着离开，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下来。那样忧伤的曲调，那样浪漫的场景，那样多情的两个人，而我，什么也不是，我站在那里是多余的，刺眼的。没有人能理解，我只能这样选择，只能在我的思念和忧伤还没有爆发出来之前，选择离开！
　　
　　从酒吧出来，我心口一直憋着一口气。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今天几乎所有的一切事情都不如自己期望的那样美好，也许是仅仅因为刚才那个温馨浪漫的场面，勾起我无限的思念和忧伤。此刻，夕阳西下，一抹红霞斜挂在天际，轻轻柔柔的风迎面而来，深呼吸，甩甩头，我大步流星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去。余晖映衬着大地，与街边的霓虹灯色彩变换自如，真是一个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其实，其实生活还是简单而美好的。只是被人类自己搞的复杂而残酷了些。才想起，这一整天，我都还没有吃饭呢！肚子很饿，可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丝毫没有进食的欲望。
　　突然，眼前一亮，前面那个人不是张小北又是谁？
　　“张小北！”我大声喊道。
　　他回过头，咆哮着：“死鱼，你去哪里了，害我等大半天。”
　　“你小子，活腻歪了吧，敢骂我？”说着，我就一拳砸过去。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连中午饭都没有吃。”他不无抱怨地叫着，叹口气又说：“你是不是没带传呼机？”
　　“哦，还真是的呢。”我这才想起，传呼机早就被我关机丢在床角了。抱歉地拍拍他肩膀，无奈地笑笑：“我一下午都在溜冰场里面，也没见着你啊。”
　　“靠，我们不是说好在门口等吗？”
　　“你是猪啊，不会进去看看！？”
　　“等等，你说你一下午都在溜冰场里面？说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想必他很清楚那种场合大概会发生些什么故事，或者说，他也曾经做过以教女生溜冰为借口而故意搭讪，故意找理由拉女生手之类的事情吧？我像抓住了他的小把柄似的，拉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月月的事啊？”
　　“什么？这哪跟哪，而且，而且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好不好。”
　　看到他窘迫的样子，我大笑起来，真没想到被我猜中了。笑完之后，我心里突然有些失落，我真没想到，原来他和其他男生也是一样的俗不可耐！我一直认为，他和我是同路人，我以为他懂我，懂我的忧伤，懂我心中对爱的渴求与执着，懂我的那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语，懂我的那些特立独行的怪异行为。
　　“走，我请你吃饭。”无论如何，是我失约在先，而且月月和吴冰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先吃饱了，一会回去才有力气接受她们的批斗。
　　“你还没吃饭？”
　　“没。”
　　“我吃过了，不过我不介意陪你再吃一次。”
　　等我们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张小北突然问：“月月呢？”
　　“恩，可能在宿舍吧。”我愧疚地低下头。
　　“你没叫她一起出来吗？”
　　“叫了，本来我们是一起出来的，后来我妈来了，我耽搁了一会，就没见到她们了。”
　　“原来是这样。你妈来学校做什么？”
　　“还不是给我送咸菜来了。”
　　“你妈真好。”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进了学校，他把我送到女生宿舍楼下，才转身离去。
　　一进宿舍，就看见月月和吴冰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无精打采的样子。我有些心虚，蹑手蹑脚过去，用手指戳了戳月月的肩膀说：“我回来了。”
　　“恩。”月月有气无力地回应着我，臭丫头居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们怎么了？”我蹲下身子，凑向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到底怎么了？你们说话啊！”看她们一言不发，目光痴呆，像活死人似的，真是急死我了。我使劲抓住月月的肩膀，使劲的摇晃，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任凭我摇晃。我又抓住吴冰，大喊：“怎么了？”吴冰抬头看了我一眼，继而又马上低下头，什么也不说。我简直要被她们琢磨疯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来来回回地踱步，猜测着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想着如何让她们开口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她们两人大笑着站起来，我惊恐万分，那一刻，我真以为她们疯了。我不敢说话，不敢问她们，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们笑。她们好像失去理智了一样，笑得前俯后仰，眼泪横飞，连鼻涕泡泡都喷出来了。月月一只手指着我，一只手按着肚子，断断续续说道：“雨，笑，笑死我了。”
　　“有什么好笑的？刚才你们还……？”我突然如梦惊醒，原来是故意骗我的，这个我还真是没想到。
　　“我们能有什么事啊？你被我们骗了，吓到了吧？”吴冰得意地点着头，又笑起来。
　　“谁让你放我们鸽子，害我们在路口等好久。你说，是不是应该受点惩罚？”
　　“哼，你们敢骗我？！”说着，我就去饶月月和吴冰的痒痒，这招每试必灵。于是，三人在月月的床上滚作一团，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大概只有这样，我才能将一些缠绕在心底的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青春时光！？
　　如今，时光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