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妈妈的话
作品名称:红腰带 作者:李唐瀚玥 发布时间:2013-04-11 12:11:17 字数:4256
传呼机在口袋里不停的叫嚷着,吵得我更加烦躁不安,看也不看,索性关机,将之抛在床头的角落里,再将自己也重重的抛到床上,手里握着蝴蝶书签,脑海里不停的重复着晨的那句:你就是这蝴蝶,我就是这根红绳子,我们在一起代表的就是爱和理想。
我想起许多零零碎碎的片段,譬如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吵架,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轻吻;譬如小发夹,小手袋,笔记本,邮票,风筝,红腰带;譬如屋后那条小河,校园球场上的跑道,小山坡上,大榕树下,等等等等,所有我们曾经牵手走过的地方,一路都回荡着欢声笑语。
还好是周末,宿舍里的同学都不在。我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一直压抑着,思念和委屈,一直一直煎熬着我。此刻,瞬间爆发的感觉让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淋淋尽致的痛快感。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哭也可以这么享受,为何我还要一直假装坚强,一直努力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呢?我就应该做最真实的自己,难过的时候就哭,开心的时候就笑,不为别人,只为自己。可是,我却如此虚伪,我总希望在别人面前表现的坚强和快乐。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曾经的我,遥想,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我们也能像田野里弥望的青纱帐。手拉手,肩并肩,根须连着根须,叶片紧挨着叶片站成一排。如我们相遇的那个春天,经过时间长河的洗礼,终能在爱的土地上播种,然后瓜瓞绵延,生生不息。
晨说:“生生不息的,应该是我们的信念。”那时,我对‘信念’尚不太明了,我只知道,有晨在,一切都是美好的,晨说信念是什么,我就认为信念是什么。我也相信,爱和理想,是可以兼备的。那时的我,也曾幻想,能拥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在房子的门前有个小花园,种满我喜欢的鲜花,盛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春天。房子后面是一块荒地,上面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木棉树。我渴望在每个清晨,与他共同浸泡在花香里;在每个黄昏,与他一起数落日的晚霞。
可是,如今一切都已远去,终于明白了,相爱不一定相守,如清水红茶般,毕竟是相安各份的。那时的我们多么年轻,以为喜欢就能快乐,以为相爱就会有希望,可我收获的却是无尽的伤痛。我擦干眼泪,趴在床上,静静的翻开日记本,写下这样一句话:大概,也许,真的就不该开始。
“唐思雨……”
不知是谁在宿舍楼下大喊,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又胡乱在脸上抹一把,极不情愿的爬起来,走出宿舍门,站在阳台上,俯身往下一看,原来是宿舍管理员黄伯正咧着大嘴朝楼上喊道:“唐思雨,高一(3)班的唐思雨在吗?”
“我是,有什么事吗?”
“下来,有人找。”
有人找?我不假思索就飞奔下楼,在管理室里我看见一个中年妇人低着头,双手纠结着蓝色碎花布衣的衣角,规规矩矩的坐着,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
“妈,您怎么来了?”
“哦,没什么。你?眼睛怎么红红的?哭了?是不是和同学闹矛盾了?还是老师批评你了?”妈妈爱怜地拉着我的手,摸摸我因被眼泪打湿过的冰冷的脸颊。
“妈,我没事。真的,真没事。”说着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眼睛有种涩涩的感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哦,我就是给你送点泡菜过来。周末了,你怎么也不回家?还有,给你传呼机留言很多次了,怎么总也不回个电话?”妈妈总是如此善解人意,她心里一定很清楚,她的女儿不是没事,只是不想说,所以她便不问。
我抬起头,鼻子有些酸酸的,才想起,传呼机已经被我关机了,不知丢在床上的哪个角落里呢。今天的天空真不该如此晴朗的,这与我昏暗的心情极不相符。可是,灿烂的阳光就那么刺眼地辐射下来,照着我阴郁而苍白的脸。然而,那一刻让我无法张开眼睛的是妈妈的满头白发,比阳光更炫目刺眼。
“谢谢您,黄伯。”我拉起妈妈的手,接过妈妈手中沉甸甸的袋子,又回头向管理员道了声谢谢,然后就领着妈妈上楼去了。心想,妈妈是第一次来我们学校,休息一会,等下一定要带她好好参观参观。
那时年少无知,以为离开父母的管束,就会生活的自由自在,潇洒无比。或许刚开始是感觉很好,很自由,时间久了,内心深处就会萌发一种深深的思念,渴望不要长大,渴望能回到小时候在妈妈怀里撒娇时的美好。
现在想来,其实一直都和妈妈很亲近的。记得小学开始,凡是来过我家玩的同学,之后都会对我说:“雨,你妈妈真可爱。”为此,我一直很骄傲,很自豪,因为,我有个可爱的妈妈,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妈妈对我的影响一直都起着重要的作用。
对于妈妈的可爱,我一直都无法说得清楚,只是感觉不同于别人。记忆里,妈妈似乎一直都在尝试着放低姿态试着和我做朋友,和我的同学也做朋友。当许多同龄人都说和父母有代沟的时候,我却依然是和妈妈同床共枕,在妈妈的怀抱中熟睡的。妈妈说,喜欢听我睡前说的那些关于我的一些小故事,或快乐,或悲伤。
妈妈曾说,我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草,但愿能如‘火树银花’般,有自己闪亮的一生。我的童年是在小河边度过的。那时,没有玩具,潺潺流水便成了我最好的向往。一条小河,不知疲倦地流经了我的整个童年,清响如歌。每每想起河边的岁月,那润润的欢喜就会浸渍开来,满心里都是清澈的记忆。
可是,那些回忆中即便有无数欢快,却总是只有孤独的影子。直到我遇见了晨,身边便有了一个相随,童年却已然结束了,晨伴随我走过的是最美好的青春少年,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时光在我们指尖不声不响地流逝。和妈妈之间的隔阂,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我不再依偎在妈妈身边入眠,不再和妈妈亲近地说心里话。
小时候的我,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孩子,这主要源于语言的不通,和我的性格是极为不符的。从湖南跟随父母来到广东,我便开始踏上求学的道路。然,我几乎一直都是自卑的,我不会说普通话,从我嘴里说出的都是同学称之为‘外语’的湖南话,因此,没有同学和我玩耍。我一直孤单着,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我是否有真正要好的同学或朋友,尽管我已经能说流利的普通话了。
在那个年代,我们家是极不宽裕的,甚至可以说生活在贫困的最底层。虽然父亲有份体面的工作,父亲是狱警。然而,他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六口人,我和姐姐,哥哥又都在上学,外公年事已高,失去了劳动能力,母亲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才去了建筑工地做了小工。父亲除了在单位的正常工作时间,也会抽空去看看在建筑工地做小工的母亲,帮母亲干点活,父亲因此成为单位里的模范丈夫,标准好爸爸。
尽管如此,在我眼里,还是常常觉得父亲是个‘吝啬’的人,他甚至连一个拥抱也从来没有给过我和妈妈。给我的,只有严厉的话语和耳光;给妈妈的,只有无尽的唠叨和叹息,那时我常常想,我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我和父亲之间一直都不太亲近的。我对他,没有什么爱和关怀,更多的只是抱怨和躲避。
起初,我几乎不敢让同学知道,我的母亲在建筑工地做小工。然而,每次看着母亲瘦小的肩膀上扛着大包水泥,我又总忍不住跑去帮忙,而我能做的,只是用我的小手和水泥包的一角做一次‘亲密接触’,仅此而已。而每次,我都能得到母亲的赞许,并且在晚上得到比平常更丰盛的晚餐。这给了我更大的勇气,在下一次即使被同学看到,我也要继续帮妈妈扛水泥包。
那时我总希望,我能快些长大。
长大了,我也就自然而然的学会了普通话,就会有许多朋友了。长大了,我就能帮母亲扛那些沉重的水泥包。长大了,就再也不用害怕父亲的耳光。
后来,我长大了。
长大了,却更远离了快乐。我不知道,这是我的错还是老天的错,总之,我是长大了,却也更忧伤了。而童年几乎也成了不堪回首的往事。长大了,我开始怀念儿时和自己抢玩具的‘坏蛋’,开始怀念那些无数个争吵的日子,甚至怀念同学追在我身后喊‘湖南妹’的时光。长大了,开始懂得父亲那没有献出的怀抱都因为父亲用他独特的方式,宽厚的脊背给了我最坚实的港湾。长大了,开始明白母亲的白发为何来的特别早。
如今我也为人母了,才深深的体会到一个做母亲的心。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想起许多和妈妈有关的事情,想起妈妈说过的许多话。我也一直记得,妈妈最喜欢和我睡在一起,听我睡前呢喃。可是,妈妈,距离上次的午夜私语,女儿却已经记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了。
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红腰带,我一跃而起,坐到书桌上,将思绪重新回到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第一次在我们宿舍里和妈妈坐在我的床头,安静的交流。
“妈,您坐。”我放下手中的袋子,指向自己有些凌乱的床铺,然后给妈妈倒了杯水。
“你这个星期怎么没回家?”妈妈伸手,将放在枕头上的蝴蝶书签拿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又抬头看看我,然后什么也没说,便放回原处了。我知道妈妈心里在想什么,那年我和晨‘早恋’的事,就算老师不找家长谈话,聪明如妈妈,敏感如妈妈,应该也是早有耳闻的吧?!
“妈,我……”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看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人生有很多事情是没有对错的,只是缘分和时机未到。”妈妈摇摇头,无奈地叹着气。顿顿,妈妈指指袋子又说:“哦,对了,那里面都是妈妈做的一些你喜欢吃的,有辣椒酱,酸豆角,酸萝卜,腊鱼,你也不要吃太多了,分些给同学吃,你还是应该多吃点学校里的新鲜蔬菜和肉。你太瘦了。”母亲说着,眼里分明有泪光在闪动,我只能假装没看见。
“哎呀,妈,我知道了。”想想,家里除了有吃不完的咸菜和泡菜,还能有什么山珍海味不成?我其实早已经吃腻了,只是不想增加家里的负担,而且即使我自己不吃,还是可以拿来和同学交换其他的菜吃,所以每次回家总是要带上几罐,拿回学校吃。
大概,人的一生总是在矛盾中走过来的。看吧,刚才在楼下的时候还感觉鼻子酸楚,这会儿又开始对妈妈的嘱咐显现出不耐烦了。
“怎么现在每次和你说话,总是这样不耐烦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呀?!”妈妈无奈的摇头,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来。
“没有呀,妈,我带你去参观参观我们学校吧。”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从认识晨开始的?还是从他不辞而别后开始的?我不知道,从来不知道,只是这种改变仿佛潜移默化似的,还来不及发觉就已经改变了,让人措手不及。
“不了,不了,我还得赶回去给你爸和你外公做午饭呢。你在学校好好的,别和老师顶嘴,要和同学搞好关系,认真点读书。还有……”
“哎呀,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您烦不烦呀,每次都只会说这些。”
“哎,女大十八变。你真是越来越不听妈妈的话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你什么事都和妈妈说的呀。”
一路上,我不知道妈妈都说了些什么,直到进了车站,看着妈妈上了车,一个小时的颠簸,只为了给我送些我喜欢吃的咸菜,母爱的伟大也就在于此吧?车子缓缓启动,我才想起月月和吴冰,她们大概已经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了吧?张小北不知道是否还在溜冰场等着?跺跺脚,这大半天的,我都干了些什么?苦笑一声,我快步朝香花街路口跑去,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希望还能赶上和张小北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