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蝴蝶书签

　　我经常一个人坐在教学楼的楼顶，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上的那片天空，发呆，遐想。天，有时候很蓝，有时候很灰，看着看着，眼泪就会不知不觉地掉下来，眼睛酸酸楚楚的，有些微疼痛。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格外想念以前的那个我，那个依偎在晨怀里，一抬头就可以从他眼睛里，从蓝天白云里看到幸福和温暖。
　　可是，我再也看不到那样的蓝天和白云了，再也感受不到那样的幸福和温暖了，晨的不辞而别，带走了我的整个世界。我使劲摇头，很想忘记那片灰暗的天空，很想相信那朵朵白云还是原来的样子，晨还是原来的样子，我也是原来的样子。
　　和张小北在两天前就约定了，如果这个周末晴空万里，我便帮他把月月叫出来一起去溜冰场玩个痛快。虽然我从来没玩过，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玩，但是张小北说了，他负责教会我和月月。否则，他便随时恭候我的佳音，陪我在楼顶发呆，听我唠叨我满腹的思念和委屈。我和他大概算是同一类人吧，我们都属于早熟的孩子，对很多事情有着与同龄人不一样的看法，或者说，只有他能明了我那无处安置的忧伤。
　　所以，当我拉着月月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心里还一直在犯嘀咕，不知道如何解释我所谓的‘好玩的地方’其实只是溜冰场而已，并且是早有预谋的一场她抗拒已久的约会，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煎熬，脑子不停的闪过她在见到张小北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她一定会责怪我吧？
　　吴冰嘻嘻哈哈的跟在身后，满心欢喜的模样。自从她剪了和我一样的短发后，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我们是亲姐妹。然而，她是那样无忧无虑，快乐得像只小鸟。而我，外表看起来总有那么忧伤，那么无奈。实质上，我的行为举止总是出人意料的怪异。有一次正准备要上体育课的时候，吴冰来例假了，她又不好意思去和老师请假。我告诉她，女生来例假请假是很普遍很正常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呀。结果她还是害怕男同学知道了会笑话她。于是，我自告奋勇要去帮她请假，她只好默默等着我的消息。
　　“老师，我要请假。”我一直都相信，我甜甜的笑容是最会盅惑人心的。
　　“怎么了？”老师抬头看看我，关切地问道。
　　“我来例假了。”
　　“哦，那就去边上休息吧。”老师手指着跑道旁的小楼梯说。
　　“我要吴冰陪我。”
　　“什么？”老师睁大眼睛，有些不解。
　　“我要吴冰陪我！”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害怕独单，我要吴冰坐那里陪我。”
　　“胡闹！”老师说完，头也不回就走开了，接着就听见他吹着口哨，大喊集合。
　　“老师，唐思雨晕倒了。”不知是谁首先发现了躺在足球场地上的我。事实上，我还没想到更好的办法让老师放吴冰过来陪我。正发愁呢，谁那么好心帮了我一个大忙了？！于是，我索性如那位同学说的那样，闭上眼睛，用手指按着太阳穴的位置，故作痛苦模样，等候老师的到来。
　　“班长跟我一起去看看，其他同学原地待命。”老师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朝我奔来。
　　“唐思雨，你怎么了？”
　　“老师，我头晕。”我虚弱的声音几乎连我自己都骗过了。我真苦恼妈妈怎么没送我去读艺校呢？指不定我还是未来的表演家呢！搞不好，将来还是大明星。想到这里，我很厚颜无耻地憧憬起自己的明星梦来，华丽的舞台，疯狂的观众，掌声，尖叫声，鲜花，荧光棒，闪光灯，接踵而来。
　　“班长，再去叫两个同学来把她扶到医务室去看看。”
　　“好。”月月焦急地看着我，答应的很爽快。想必，月月也以为我是真的头晕吧？
　　“月月，叫吴冰来。”我突然坐起身来，冲月月喊道。看着体育老师有些气愤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很想大笑出声，最终还是忍住了。人嘛，不能太得寸进尺了，还是收敛点好。于是，我又快速地躺回地上等待月月和吴冰。
　　想起这一小段插曲，我不由得笑起来。愣是将月月和吴冰看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月月，吴冰，你们还记得那次体育课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了，你胆子也太大了吧。”月月摇摇头，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雨，你知道吗？后来班上的同学怎么说你？”吴冰忍住笑问我。
　　“怎么？同学们还议论上我了？你们怎么都没告诉我！”
　　“他们说，你妈肯定是没问题的，不会生下这么一个怪胎。你，完全是后天的基因突变造成的。”说完，她们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一般。我不置可否地摊开双手，耸耸肩：“笑吧，没有我，你们能这么开心吗？真没良心。”
　　说笑间，就到了转角处。在路过‘不见不散’书吧的时候，我不经意间往里看了一眼，隔着玻璃窗，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他？没错，就是他，上次在这里见到过的那个男子！手里仿佛还拿着什么东西在细细品位，一道黑色的亮光刺痛了我的眼。蝴蝶？书签？没错，是我的书签！天，怎么会在他手里？那是一个有着特别意义的书签，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冲进去，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那是晨亲手为我做的蝴蝶标本。如今怎么会在这个男子的手里？那是晨扑捉的一只黑色蝴蝶，淡蓝色的信纸上是他为我写的一首小诗，左上角被挖了个圈，系着一根红绳子。晨说，我就是那蝴蝶，他就是那根红绳子，我们在一起代表的就是爱和理想。
　　那一天很平常，晴朗的天空，轻柔的风。午饭后，我们在教室里和几个同样没有午休习惯的同学一起漫无边际的胡侃，打闹，嬉笑。突然就从窗外飞进一只蝴蝶，黑色的，比阳光还刺眼。只两秒钟，就听到一个女同学高喊：“蝴蝶，黑色的蝴蝶，好漂亮，快抓住它。”然后，就有男同学开始去扑捉那只蝴蝶，不一会，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教室里一片狼藉。
　　我厌恶地瞄了一眼那个女同学，却又忍不住盯住在教室里乱飞的蝴蝶，吞咽着口水担忧它的安危。大概就是我那看起来贪婪的模样，让晨最终做出了和那些个男同学一样的举动，只见他跑到角落里抄起扫把就加入了扑捉蝴蝶的队伍中。终于，蝴蝶还是飞走了，他们没有如愿，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许失望，心里空落落的。
　　下午放学后，晨神神秘秘的说：“雨，跟我来。”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最后一节自习课你去哪了？”
　　“一会你就知道了。快来。”晨不由分说，拉着我跑出教室。
　　他带着我来到学校围墙外的小竹林，正是春暖花开之时，小竹林里一片清幽，暗香扑鼻，顿时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一般。深深的一呼吸，顿觉神清气爽。
　　“雨，你看！”
　　顺着晨手指的发向，我看见一黑一白两只蝴蝶围绕在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上追逐嬉戏。我惊讶的发现，那只黑色的蝴蝶仿佛就是飞进我们教室的蝴蝶，我被它的光芒刺痛了眼。伸出手，遮挡住眼睛，只留一条小缝隙小心翼翼的看它飞舞。
　　“雨，你怎么了？”晨不解的问。
　　“没什么，晨，我们回去吧。”转身之际，黑蝴蝶竟然停留在我肩头，拍打着翅膀，不一会飞走了。我突然想哭，没有原因的。
　　“雨？”
　　“走吧。”看着它朝白蝴蝶飞去，然后停留在那朵小花上，很久很久都不再飞舞，甚至动都不动一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无声息的滑落下来。
　　“雨，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晨爱怜的摸摸我的头。
　　“没事，我们走吧。”我拉起晨，逃也似的跑开，不敢回头看一眼。
　　第二天，晨从书包里拿出泰戈尔的《飞鸟集》，从书页当中取出一个书签：“雨，送给你。”
　　经过相馆里过胶处理后的淡蓝色信纸，左上角有个小圆孔系着一条红绳子，让我眼前一亮。我欢喜的接过来，手指腹部却感受到一丝凹凸不平的褶皱感，翻转过另外一面，一只黑色的蝴蝶便平躺在我手里，那一刻，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隐隐不安。
　　“晨，为什么？”我泪眼婆娑，说不清是开心还是伤心。
　　“雨，我知道你喜欢，但是又不忍。你一直就是这样，对什么事都充满了矛盾。雨，放宽心吧，蝴蝶不会怪我们的，你只需将它好好珍藏，就像珍藏我一样。或者说，你就是这蝴蝶，我就是这根红绳子，我们在一起代表的就是爱和理想。”

　　爱？理想？我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笑笑。忽然，眼泪模糊了双眼。我拼命把头昂得高高的，害怕被月月和吴冰发现我的泪光。可是，无论我昂得多高，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我快速的一把将泪水抹去，急忙找了个借口脱身：“月月，你们先到前面的路口等我，我要回去拿点东西。”说完，我故意往学校方向跑去。
　　“你要拿什么东西？”见我往回走，月月不顾她的淑女形象，在大街上冲我喊着。
　　“你们先去，我很快就来。”我头也不回答应着，然后在转角处停下来，偷偷地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然后，一转身就进了书吧。
　　
　　“欧阳老师？！”待我看清楚那个男子就是欧阳老师的时候，我惊讶万分，和课堂上的他孑然不同的是，此时的他就像我早上在超市里见到的一样，更像第一次在这个书吧里见到的那样，没有戴眼镜，一脸俊朗的模样，眼底蔓延着一丝忧伤的神韵。难道？上次在这里？
　　“唐思雨？”他很诧异的看着我，显然他的惊讶程度并不比我小。或许是习惯动作，他竟然伸出手在鼻梁上推了推，而后才发觉自己没有戴眼镜，不禁哑然失笑。顿顿又说：“你怎么了，眼睛好像有点红，刚哭过？”
　　“没有，老师，您这个……”我低下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却盯着他手里那只展翅欲飞却永远不能再飞的黑蝴蝶。
　　“这个……你喜欢？”
　　“不，老师，这个……您手里拿的这个书签本来就是我的。”我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说出心里想说的话，尽管我知道他也许不会相信我。
　　“你的？”他拿着书签，左看看右看看，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是的，老师，您能还给我吗？”我想，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好。此时此刻，没有人能明白我心里的焦虑。即使，送这个关于爱和理想的书签给我的那个阳光男孩如今早已音信全无，我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但是，该死的，我就是忘不了和他有关的一切，那怕只是一只蝴蝶标本做的书签！
　　“这……真的是你的？”
　　“是的，老师。”
　　“可是，这是我上次在这里捡到的。”顿顿，他恍然大悟般：“哦，我想起来了，上次偷偷看我的那个女孩就是你吧？”
　　“老师，我……”这……这是什么跟什么嘛？什么叫偷偷看你？这样当着面说我，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哼，看他那不可思议的眼神，好像……好像我是女流氓？！顷刻间，我的眼泪就掉下来。
　　“哦，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他一下子惊慌起来，连忙递过一张纸巾：“你别哭呀。”
　　见我不出声，他又继续问道：“这个……真是你的？”
　　“是的，老师。我能背出上面写的诗。”看他满腹疑虑的样子，我忍住内心的疼痛，低声吟到：

　　雨
　　轻轻的无声的下着
　　一声叹息我又开始想你
　　想你
　　尤其是下雨的时候
　　总有点点的伤感
　　不知道
　　是因为想你还是因为雨
　　曾经想过有一个人可以相依为命
　　曾经想过有一个人可以携手共看夕阳四野青青
　　直到你我白发苍苍
　　我依然会痴痴看你，你也仍然会深情的望着我
　　记得吗
　　你说你喜欢雨
　　你说你能读懂这精灵的世界
　　你说雨是上苍的眼泪它能怜悯人世间的悲伤
　　正如你的名字，正如你
　　忧伤而美丽
　　雨
　　今夜月下谁与我一道难眠

　　不知不觉，我的眼泪就像短线的珍珠，一滴，一滴，掉下来。欧阳愣愣地看着我，一言不发。不等他反应过来，我一把夺过书签，跑出了书吧的大门。只听见背后隐隐约约的，一直有个温和的声音在跟随着：“唐思雨，唐思雨……”
　　我一路跑回宿舍，将月月和吴冰忘得干干净净，将我和张小北的约定忘得干干净净。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那年春天，晨第一次在身后追赶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叫的，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声音干净而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