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遇

　　我是个性格上比较粗糙的，大大咧咧的女人，经常马马虎虎忘却很多重要的东西。说来奇怪，我不记得与很多人的相识，但却清清楚楚记得第一次和他相遇时的羞涩，清清楚楚记得和他的每次相约，清清楚楚记得两颗郁闷焦灼脆弱的心是如何相拥在一起。
　　我曾遥想，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我和他能像田野里弥望的青纱帐。手拉手，肩并肩，根须连着根须，叶片紧挨着叶片站成一排。如我们相遇的那个春天，在爱的土地上播种，然后瓜瓞绵延，生生不息。然而现在想来，也许真的有命运一说，一切的一切其实早已注定。
　　好比那时在书吧里偶遇的那个男子，谁会想到，他就是我们新来的数学老师呢？
　　
　　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
　　和月月在食堂吃完早餐出来，天已暗了下来，一声闷响，打雷了，我拉着月月的手快步向教室方向跑去。在教学楼大门的时候，我们被一个冒失鬼险些撞倒在地上。手上的书本早已滑落满地了，我没好气的冲着那个高大的人肉墙壁喊到：“你没长眼睛呀？”
　　“对不起，同学。撞痛了吗？”很温和的声音，我喜欢这样的声音，让人感觉很亲切。顿时，我的气消了大半。抬头看时，他正用手把架在鼻梁上的眼睛推了推。我愣住了。眼前的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又好象和见到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一时之间，我也想不起来了。
　　“老师好，是我们不对，我们没事。”月月连忙鞠躬道歉。见状，我点点头，跟着说：“老师，对不起。”然后，不等他说什么，便拉起月月头也不回的走掉。
　　长长的走廊已经空无一人，很明显同学们早已进到教室里去了。经过（一）班和（二）班，快到我们（三）班的教室门口时，我冷不丁的问了月月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月月，你怎么知道他是老师？”
　　“真笨！这个时候在教学楼出现的不是学生，就是老师了。但是，你看他的样子像学生吗？”月月伸出右手，用她那纤细的食指戳着我的脑门，十足的一副大人教育小孩的样子。
　　我如梦初醒般，再回头看时，只见他还站在原地，只是手里已经多了一支香烟，看不清楚烟雾缭绕的后面会有一个怎样的表情。
　　月月一把将我拽进教室，回头不无抱怨的说道：“快进来，上课铃已经响过很久了，一会老师来了，我们还站在这门外就不好了。今天可是第一次见新来的老师呀，可别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才是。”
　　“我才不怕。”我不屑的看看月月，慢条斯理的步入教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到底是好学生，是乖乖女，和我这种喜欢逃课，喜欢捣蛋的坏学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我是班长，能和你比吗？”月月一眼看穿我的小心思。
　　说话间，我们都坐好，收拾了一下课桌，静静的等待着新老师的到来。心里有太多对新老师的揣测，因此这样的等待，就显得让人倍受煎熬。我耸耸肩，整理了一下零乱的短发，这该死的天气，把我的发型都吹乱了呢！还来不及整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突然就被月月一把拉起，同时听见她响亮的声音：“起立。”
　　我头也不抬的拉拉衣角，条件反射似的，嘴里喊到：“老师好。”还好，这一次我跟上了全班同学的一致的语音节奏。想起好几次上何老头的数学课，我总是后知后觉的，等同学们都喊完了，我那有气无力的‘老师好’三个字才刚刚喊出口。天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会比同学们慢一拍！
　　“同学们好，坐下。”
　　不对，这声音？好好听。抬头一看，正是刚才被我骂过的‘冒失鬼’。顿时，我只感觉自己脸上像被什么烫着了一般，胡乱拿了本书挡在面前，不敢再抬头看一眼。只是心里想着，怎么又是一戴眼镜的，跟个小何老头似的！

　　“雨，你很热？”月月亲切的问着。
　　“你不热吗？刚才跑了这么远的路。”我为自己辩解。
　　“雨，你看他是不是刚才我们在大门口撞到的那个老师？”显然月月也发现了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嗯，是吗？不是吧？我看看。”我微微抬头，眯着眼，假装打量起来。
　　“想必大家都猜到了，我就是新来的数学老师，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还打量什么呢？听这声音，明明就是刚才那个被我们撞了的老师。只是，看他的样子，怎么总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呢？是的，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想想，想想，我再想想。到底在哪里见过？
　　“我姓欧阳，叫欧阳海岩。同学们以后就叫我欧阳老师吧。我是刚从大学毕业，首次任教，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对或做得不够好，还请同学们多多体谅，希望我们一起努力把数学学好。”

　　“欧阳老师好，欢迎欧阳老师的到来。”月月这个班长可真不是吹的，起立，带头鼓起掌来。顿时，同学们一一站起身来，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只得放下手中的书本，硬着头皮跟着站起来，低着头，鼓掌。还好，他好象并没有发现我的窘迫。
　　“谢谢，谢谢同学们的热情，请坐。下面，我点名，点到名字的同学请站起来介绍一下自己，让我也认识认识你们，好吗？”不等同学们回答，就听见他一一的开始点名了。天，快点下课吧，千万别点到我呀，千万别让他发现我就是刚才骂他没长眼睛的那个黄毛丫头呀。
　　上帝保佑，阿门！
　　“唐思雨。”声音温和却响亮。
　　噢，mygod，为什么没有等来下课的铃声却等来了他的点名声？什么上帝，我再也不相信上帝了！
　　“到。”我慢慢站起来，轻轻抬起右手，小声答应。
　　“你……就是唐思雨？”
　　“是的，老师。”我低着头，手指躲在桌面下不停的互相搅拌着，他不会已经发现了吧？不会给我来个下马威吧？新官上任都会三把火的。天，我发誓以后撞到人后再也不说‘你没长眼睛呀’这种毫无礼貌道德的话了。
　　“那你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我屛住呼吸，声音小的大概只有自己才能听见，而且我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敢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怎么了？”
　　“我叫唐思雨，性格开朗乐观，爱好广泛，不过最最喜欢的就是看小说。还有，还有……老师，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该说的了。”鼓起勇气，我如实回答。
　　“嗯，那就说说你的家庭情况吧。”
　　“家庭情况？嗯，我在家排行老三，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真奇怪，哪有老师一来就打听别人的家庭情况的？不是应该先了解一下学习情况的吗？尤其，他是来教我们数学的，不是应该先了解了解同学们的数学学习情况吗？叫了好几个同学介绍了，他都没有问过一个人数学成绩如何，都是问些可有可无的琐碎小事，什么性格，爱好，特长。顿时，就对刚才还觉得他那很好听的温和的嗓音也失去了好感。
　　“你数学成绩怎样？”
　　“啊？我……数学……数学……”天，难道他能透视人心吗？怎么我才想的问题，他接着就问出来了。我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嘛？！对于这个问题，我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报告老师，唐思雨是数学白痴。”不知是谁抢先一步揭我老底，同学们跟着都笑了起来，乱哄哄的，我只感觉天快要塌下来了似的，大气不敢出。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笑了，就说到这吧，坐下。”

　　“月月，他一定发现我就是刚才骂过他的那个女生。怎么办？”坐下后，我拉着月月，小声的说着我的担忧。
　　“不会吧？我怎么没感觉到。”月月将信将疑。
　　“怎么不会？你没听见他刚才说‘你……就是唐思雨？’他停顿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猜疑。”
　　“雨，你太敏感了吧？”
　　“不是我敏感，真的，他的语气很不友善。”
　　“天，我看你就是语文学的太好了，小说看多了吧，作文写的太好了，想象力太丰富了。我怎么没觉得他语气有什么不妥。”
　　“真的，我……”
　　“好了，雨，别说了。”月月不再理会我，专心地听下一位被点名的同学作自我介绍。

　　郁闷，这就是我的同桌兼好友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人情味的？正想着，欧阳已经走下讲台，朝我这边来了。我只感觉手心直冒汗，这鬼天气，不是在下大雨吗，怎么还这么热？天，能不能让我挖个地洞躲起来？！那时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心里对他有种特别的感觉，在我心里一直对他都不用‘老师’作称呼的。
　　
　　直到如今，此时此刻回忆起来，我才惊觉，我居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没有把他当成老师了。天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叫他老师，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叫。可是，有谁能够想到，在不久后的几天时间，我真的达成所愿了。真是世事难料，如今回想起来，一切都发生得那么顺理成章，丝毫不让人看出破绽。可是，一切又是那么的出人意料，不可思议。
　　
　　“你们俩，别开小差，说小话。”他用手敲了敲我的课桌。他的手指好修长呀！
　　噢，不会吧？难道他已经听见我和月月说的话了吗？待他走到后面去的时候，我斜眼瞄了一下他的背影，突然就生出一种熟悉感来。我轻轻的戳戳月月的手肘，心有不甘地继续说道：“月月，你相信吗？我以前见过他。”
　　“够了，雨，你想太多了吧？”月月不耐烦的语气明显的透着不信任。
　　“真的！只是，我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我很严肃地重复着相同的话题。
　　“天，你有完没完。”月月抛来一个白眼，然后就又不理会我了。
　　“不信？好，我一定会想起来，证明给你看的。”
　　整节课，我不知道同学们都是怎么介绍自己的，也不知道后来欧阳老师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那种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在心里一再的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是的，我一定见过他的，只是，到底在什么地方见到的，我却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