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连载】迷航（小说连载八）

　　
　　
　　寻找张帅的行动，因为音信的渺茫而显得愈加艰难了；虽然涉及的范围看似不是很广，却依旧像从大海里捞针；但不管多么艰难，寻找从来都没停止过一分一秒，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每天都在咬牙坚持着。
　　一般情况下，每天早晨学校这边都是先由校长牵头开一个相关人员的碰头会，汇报一下前一天寻找的情况，然后再商量下一步的具体措施。
　　学校依旧每天派出两辆车，由老师跟着张帅的家人们一起寻找。
　　往往一找就是一整天，等回到家里都已是小半夜了；谁都累得腰酸背痛体困神乏的，连洗都不想洗了，就想能早点躺下来歇着；可是头一沾枕头儿，这精神气又来了；兜来转去的都是张帅的影子，愣是说啥都睡不着了，好像得了强迫症。前思后想的又折腾了半宿，实在乏了才又阖上眼，可是刚刚一迷糊儿，这天又在此起彼落的鸡鸣声里亮了。于是，只能咬着牙睁开酸疼的眼，接点凉水往脸上揉几把醒醒神，就又开始马不停蹄的上路了。
　　可是不管学校和家里费了多少心思，出走了这么多天的张帅，仍是一点准信儿都没有。
　　一天又一天的，每次都是带着满满的期待上路，夜里再带着失望又疲惫的心情回来；当中经受了多少次希望破灭的痛苦和打击，估计是谁也记不清了。
　　作为张帅的父母，一天天盼着儿子能被找回来的那份焦灼又疼痛的心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又能深深感知呢。他们一天天抑制着心里的焦灼和痛楚，咬着牙坚持着；真不知道哪一天这意志就会被失望和牵挂一丝一毫的剥蚀干净了。
　　张帅妈倒还算让人放心点儿，他爸却一直精神都不好，谁都怕他着急。急过劲的时候，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一犯病就只能送到精神康复医院。他这毛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犯了。唉！有什么法子呢。孩子毕竟是两个人的；不让他知道？这想法不现实；让他知道了能够不着急，不上火？那儿也都是假的。小猫小狗养久了还有感情呢，更何况是亲生的儿子，谁能真个就不疼呢。
　　天，一直沉闷着，像一块大石头毫不留情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口上。早就预报说今晚还要有雷阵雨，刚撂下碗筷没过一会儿，这天可就真阴得实了。
　　感觉那沉闷的雷声正从远处隆隆地滚过来，在离屋顶不算远的地方炸开了；云把天空整个都染成了黄褐色，像一床厚重的旧棉被，正沉甸甸地压下来。
　　张帅妈急得在屋里转悠，扒着当屋的门框往外瞅。晚饭早摆上了桌，可是谁也没吃一口就又原样撤回去了。这心跟着天气都撮撮成了一个小酒盅儿，谁还有胃口再吃饭呢。
　　吃不下睡不着，却也终是无能为力。老这么下去，不是帮忙反而却是添乱了。
　　劝人的话都是这么说的，这道理谁也都想得通，可是真到了自个儿身上就没那么简单了。
　　好天气的时候，张帅妈这心还能踏实点；赶上今天这样的天气，是说啥都沉不住了。那还在外边漂着的孩子，究竟该怎么熬啊？
　　她感觉自己的心又被那只大手攥住了，一松一紧的，疼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憋闷的心里真是难受，她便再也忍不住泪水了。一甩门帘进了里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忍不住埋怨着。
　　“张帅啊！你这可恨的孩子！你咋就这么不知道你妈的心啊！”她连哭带嚎的数落着，却还是舍不下心里那浓的化不开了的牵挂。“这样的天，他可往哪躲啊！你说这可咋好啊！”
　　隔壁的二奶总算是年长些，经历的事也多能沉得住气，压得住阵脚；这阵子真成了张家老哥四儿的主心骨了。因为不放心张帅妈，这几天就不时地过来陪着她。
　　她看侄媳妇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倒好像这人真不在了似的，便从心里感觉有些不吉利了。
　　她有点不耐烦地捒了下张帅妈的肩膀。
　　“行了啊，你还是先别这么哭了。你这么哭，是不打算让孩子回来了？”她这么一说，倒让张帅妈立刻就止住了哭声，满眼疑惑地望着二婶子。
　　“你听听，你这么哭一会儿该把全村人都招来了，引得人不往好处想。”二奶埋怨着，却又忍不住想安慰几句。
　　“放心吧，张帅也是那么大一个小伙子了！还能死心眼的被雨淋着？我看用不了几天他也就该回来了。北京那算命的先生不是说了嘛，孩子一直好好的，咱们找也找不着，过几天他自己就回了。”二奶忍不住又搬出了这一套。
　　病重了的人，便总习惯于乱投医。听她这么一说，张帅妈的心似乎真稍稍宽慰了些。
　　“对了，那算命的还说了。咱不能再去学校闹了，要给孩子多积点儿德行。咱们越闹对孩子越不好，那样孩子可能就回不来了。二婶子，我就信你。你说说，他这话靠谱吗？”一提起那个算命的先生，张帅妈倒不禁又想到了这一出儿。
　　二奶拉着张帅妈的手。她的手是温的，张帅妈的手却透着冰一样的冷。她知道即使那话不是真的，也只能顺坡下驴了，张帅妈再受不得啥刺激了。
　　“嗨，哪能不靠谱！咱不说别的，就先看看人家那名气。如果算的不准，哪还能有那么多人都来求他。”二奶故意满脸轻松地打着包票。
　　“可是——”张帅妈迟疑着。“刚才吃饭钱儿三叔才来过，说明天还要去找学校。二婶子，你老要这么说，咱们明天还去不去？”
　　二奶没想到这话刚撂下就节外生了枝儿，一下子卡在这儿，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也是啊，按说听算命的咱就该在家里耐心的等；可是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咱孩子回来啊？依我看学校那头儿该去还得去，不想法挤兑挤兑他们，谁会把咱孩子挂在心上？”二奶掂量着。“要不就依了他三爷的主意吧，明天咱们一早再去找学校，我看老这么好话说着也是真不行了。”
　　你来我往的没一会儿，主意就敲定了。敲定主意的两个人，因为天气和心情的压抑极自然地又陷回了沉默。
　　天，也终于被阴森的气流撑开了口儿，雨点儿便开始噼里啪啦筛豆子般的下来了。暴风雨哪能少得了风！那风正肆意地抽打着一切，掳着雨点从外面拍着窗户，噼噼啪啪一片响动，听起来还真是瘆人。
　　张帅妈被这雨闹腾的又想掉眼泪儿了，可是她不敢再哭出声，怕二婶子横她。她偷偷地忍着，拽过枕巾捂严了脸；可是那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接二连三跑出来......
　　雨点，像一块块僵硬的石头；风，正像一根根残酷的鞭子；一下下都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张帅妈的心上。雨下了大半宿儿，张帅妈也跟着折腾了大半宿儿。
　　第二天早晨，雨终于停了。空气清新的像水洗过了一样。那满眼的绿也青翠的要滴出水来了。他们这个镇靠近县城的南端，地势低路面又不平坦，好些地方都积了一洼洼儿的水。
　　车一路摇晃着，喝醉了酒般；车轮辗轧着积水，水便四散飞溅；水珠争着抢着飞到玻璃上，也溅到路上行人的身上。不管溅到了谁，一定是气呼呼地瞪着眼，对着车屁股恨恨地骂；可是骂上一句，也就得了，谁也没想到真去跟开车的人叫真儿。
　　张帅的父母，还有张帅爷爷辈的老哥四儿；满满一车子人，就这样一路摇晃着来到了学校。
　　学生们正在上课。这一群人刚下车到学校门口，门卫就急忙打电话。校长出去没在家，就只能打给书记了。
　　书记一听立刻找主任，主任又急忙找班主任，生怕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受到影响，再吓坏了其他孩子。
　　既然人家都找上了门，这躲也就不是个办法了。安排好楼上后，一群人急火火往楼下赶，却怎么都阻不了正想往上去的这一群。
　　张帅的三爷走在最前边，边往楼道里走边说：“这次你们谁也别想拦着！大仙都说了，我们要到这儿招呼招呼，把孩子喊回去！”
　　书记上前好言相劝：“你们的心情我们很理解。找不到孩子，我们也着急。不是我们不答应，你们也看见了，别的孩子和老师还正上课呢!”
　　“算了吧！我家的孩子都找不着了，谁也别想好好上课，谁也别想好受！”旁边站着的四爷愤愤地接了口。
　　“是啊！你们学校倒真挺知道关心孩子的，可是我们张帅的事谁管？！你们每天派车派人，可是结果呢？还不是一样没找到，我看你们根本就没上心找！”二爷在旁边阴阳怪气的。
　　“我们没上心找？！天地良心！你们上心找了，怎么也没找到啊？！”外联办的杨主任听他们这么冤屈人气坏了，在一旁忍无可忍地反驳着。
　　空气似乎一下子僵硬了。
　　“那你们谁也别管我们，让我们喊孩子回家！”张帅妈抢到了前边，蹬蹬蹬往楼上跑。
　　“张帅啊！你快回家吧！妈想你了！”
　　“张帅，快回家吧！听话啊！”
　　一时间楼道了哀婉的拖着长长哭音的呼唤；沉闷又洪亮的呼喊；女人的；男人的；此起彼落。
　　老师和学生们正在教室上课，冷不防听到这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呼喊，以为出了啥事呢。前几天刚闹过地震，正是人心惶惶的；一两千人争着抢着呼啦啦地往外跑，简直像大海涨潮的波浪，没一会就都跑到了院子里。
　　“这没你们啥事，大家都快回去吧，老师们组织好自己班上的学生，回教室安心上课！”书记赶紧和老师学生们解释着安慰着。
　　大家一看就都明白了。老师扯开嗓子一招呼，学生们就又呼啦啦重新回到了教室。
　　张帅妈就坐在楼道的台阶上，一边喊，一边哭；那眼泪长一串儿短一串儿的往下落。气氛经她这么一渲染立刻又紧张了，剩下的人也跟着激动了。
　　从刚开始的呼喊，到一声声的埋怨，到最后忍不住竟歇斯底里地骂了起来，楼道里一片嘈杂。
　　“啥破学校啊！该死的老师们！把我们孩子都管丢了！你们还我的孩子！”
　　书记忍耐地走上前，还在好言语地劝着。
　　“我说各位家长们，咱还是别这么闹了，如果你们真想解决啥问题，咱们一起到办公室商量商量？”
　　可是那些家长哪听得进去，根本就不买书记的帐，干脆赖在那不动，嘴却依旧不停，扯开嗓子骂着。
　　“跟你谈？你算老几！我们要找校长，找你们的一把手！”
　　校长根本不在家。这可真难坏了书记。
　　“不行还是赶紧报警吧！老这么由着他们闹也不是办法。”看来书记愁得实在没辙了。
　　镇派出所离学校并不远，一贯的合作单位，所以学校一报警，他们立刻就过来了三名干警。
　　这场面，又不能立马抓人，干警们能有啥好办法，也只能是耐着性子先劝。
　　“我说老几位，人家学校这正上课呢，咱们这么闹总不合适，走，咱们到小会议室谈谈去。”
　　或许是因为干警们穿的那套制服，让他们心里多少有了些敬畏；张帅的家人们真得哑了口不闹了，跟着干警们一起来到了小会议室；只剩下四爷似乎把谁都没放在眼里，仍旧在楼道里大喊大叫。
　　干警中稍微年长一点儿的那个走过来，没好气的训斥他。
　　“看你也这大岁数了，怎么不明一点事理！学校是公共场所，你再这么闹下去不听人劝，就触犯了法律，到时侯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干警这严厉的不容丝毫辩驳的语气，似乎让四爷也明白了真正的利害关系，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闭了嘴进会议室了。
　　张帅妈打进门就哭闹，哭到现在身体都有些虚脱了，她瘫在会议室的椅子里不言语了。别人的情绪虽然依旧有些激动，但那劲头看着却明显不足了。
　　或许他们也觉得这次闹得差不多了，无论如何先给学校来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家人可不是棉花做的，想怎么捏个就怎么捏个。
　　书记忙着陪笑脸，用纸杯子从饮水机里一杯杯接着冰水递到张帅家人的手上。那态度温和的，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耐性和热情。他看张帅妈因为刚才连哭带喊犯了低血糖儿，一个劲闹迷昏心里难受，便又张罗着要派车送她先去医院看医生。
　　一看人家这副涵养，完全是一派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张帅爸又受不了了。
　　他忍不住劝身边余怒未歇的家人们。
　　“叔。我看既然一把手不在，今天咱就先有这吧！”
　　书记一听这话，脸上更是乐开了花。
　　“各位家长，你们尽管放心，到啥时候学校都不会不管孩子的。今天你们的来意我一定会跟校长反映，校长办公会也会尽快拿出意见的。你们要是还信得过我，就先回家等信吧，看这样行不？”书记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等一个应承。
　　“我看书记的建议也不错。孩子没了是要找，这还需要学校和家长的通力合作。找孩子嘛该去哪就去哪，老到学校里这么连找再闹就不合适了。”那个年长一些的干警又适时地接了腔。
　　听听人家说的话也确实句句在理，张帅的家人们也不好意思再坚持了。想想要是老这么坚持闹，也许反而有害无益了，还想指望着人家学校帮忙找人呢。这每天人吃马喂的，要不是学校帮着花钱雇车，光租车就不定花多少钱了呢。看来今天还是应该见好就收了，总不能没过河就先拆桥吧，那才真叫是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