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连载】迷航（小说连载七）

　　当张帅终于决定这么赤裸裸地把自己全部心思完完全全剖给陆琴心看的时候，实际上他真是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了。自尊心一次次的受挫，如他这般敏感，这般自卑又自傲，也如他这般内向又偏执的性格，能够做到这一步，相信真是付出了全部的勇气。
　　陆琴心就这么离开了，没有跟他说一句看似感激的话。
　　“她当然不会感谢我，我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和难堪，她恨我恼我还来不及呢。”张帅恍恍惚惚地想着。
　　“看来这次她是真得生气了，她是不能再原谅我了。一点回旋的温度和余地都没有了，这次她做得比往日更决绝。”
　　张帅呆傻地站在那儿，望着陆琴心远去的背影，满眼都是心碎和绝望。
　　想想刚才自己的那些举动，确实又有点傻得出格了。张帅忍不住在心里嘲笑着自己。这一次，陆琴心的决绝，让他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导演的这出闹剧那可悲又可笑的结局！
　　是的，到现在真是该收场了，这一切的一切！他痛恨着，更深的是对着自己。
　　张帅阴沉着面孔一声不响地扶起天使，重又放回陆琴心那边；哪怕她一点都不领情，张帅也要让她知道自己是真心实意做给她的。
　　做完这一切后，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角，在别人错愕又带着些许嘲笑的目光中，挪动脚步逃也似地离开了教室。
　　他心里清楚，自己对陆琴心的这一片痴情，虽然早已是同学们眼中的旧报纸。可是今天这一出儿，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轰动全校的新闻，他现在只想让自己逃离这儿，赶紧！
　　虽然是夏天，他却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是冰冷的，渗着丝丝寒气。心，不受控制地狂跳着，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正一股劲儿的朝着脑门涌。
　　他开始撒开脚步在校园里奔跑着，恍恍惚惚地不知该如何去处置自己。脑袋里像有一窝蜂在跟着嘤嘤嗡嗡地凑热闹。
　　张帅没命般地跑回宿舍，匆匆换掉了身上的校服，穿上自己那件蓝条纹的T恤，还有那条有些旧了的牛仔裤；他心里堵着气，却不知道究竟是跟别人还是在跟自己；心烦，烦得连手机都不想带了。他把它从校服的衣兜里掏出来，七里卡拉的开始删。不仅删掉了自己给陆琴心的那些信息，甚至连号码也删掉了。好像这样就可以把陆琴心彻底从脑子里清除出去似的。删完之后，就那么“啪”的一声扔到了床上。说实话，此刻他看什么都烦，就想这么痛痛快快地消失，跟一切来个彻底的了断。
　　他没有再去找任何人，当然包括老师也还有他姨。他只想让自己像空气般的从每个人的眼前蒸发掉，把自己彻彻底底地藏起来，任谁也找不到！
　　他出了宿舍门，开始沿着学校那条踊路疯狂地往后边没人的角落奔。
　　正午的太阳明亮酷热地晃着眼，可是张帅的心里却是一片黑暗和冰冷。疼痛。哦，除了麻木，张帅又感觉到了那股被人撕裂般的疼。它正毫无情面地噬啮着他的心，他仅有的那点坚强和清醒，瞬间也被这股疼给瓦解了。
　　他恨！恨谁？他又不知道了，或许最该恨的就是他自己吧！他苦笑着，开始感觉有酸酸涩涩的东西从眼里跌落出来。
　　学校的北墙就矗立在面前了。
　　在他眼里，墙面上画得那个翘起的鲜明着赏识的拇指，似乎也在跟着一起嘲弄他，或者是想阻挡他的脚步。
　　“哼，门都没有！”他愤愤地冷笑，发狠般一股脑地就攀上去，麻利地翻过了墙头，然后把自己置身到一片寂静无边的荒野里。
　　心，除了疼痛似乎变得舒坦多了，甚至还浮出了一丝报复之后有些得意的快感。
　　终于逃离了，逃离了那个带给他无限痛楚和羞辱的世界。回家么？不！回去之后还不是要面对母亲喋喋不休的唠叨和埋怨，以及父亲那无休止的愤怒。
　　有谁能够理解他？他累，他烦，他更痛，他真的是早就受够了这一切！
　　他清楚回家的结果，无非是一番教育后依旧再被送回学校，继续要整天面对着乏味又枯燥的课本，还有让他痛心却又无可奈何的陆琴心；他知道，面对陆琴心他真得再也无力拯救自己。
　　“这一切，我真的是受够了！让我去流浪好了。这样至少我能清醒地意识到我是在为自己活着！”张帅在心里坚定着自己。
　　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竟有了一丝淡淡的释然，脚下的步子也异常坚定了。
　　“终于什么都可以放下了，什么都可以不管，也不奢望谁再来管我，哼！”张帅恨恨地想，似乎感觉到了心底那丝由衷的快慰。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村子。
　　他摸摸口袋里揣着的为数不多的几十元钱，决定还是先进村子想想办法吧。他坚信，在这里没有谁能认得出他了。
　　他沿着村里的一个街巷朝前走，看上去似乎漫无目地，实际上心里却早已有了一些打算。
　　当他看到那家大门敞开着，门外靠墙正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时，他真是激动又兴奋的有些晕了。
　　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迅速地朝左右望了望，啊！街筒子里刚好没人！他兴奋地感觉心里那个声音几乎要欢呼了。
　　急急忙忙奔上前，推起自行车，翻身蹿了上去，他狠命地踩着脚蹬杆儿，车子七歪八拐的跟着他飞一样地离开了。
　　于是，张帅的流浪生活就在这样一连串的意外和巧合中正式开始了。
　　他这么不顾一切后果地离开了学校，没有和任何人打一声招呼。下午又正好是半天专业课，学生们分成几拨儿上哪的都有；谁也没注意到张帅去了哪里；等到“小夫”发现张帅不见了的时候，已是将近傍晚了。他真是急坏了，立刻把情况汇报给了抓年级的闫主任。
　　一个年级虽然上千号人，但闫主任差不多个个都认得。一听张帅从学校跑了，闫主任当时就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现在谁家孩子也都不多，个个都是家里的宝，要真是跑出去出了点啥问题，谁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立刻打电话通知了张帅姨，又吩咐着“小夫”赶紧叫家长；安排好这一切后，便召集着没课的老师们，兵分几路的到附近的网吧、医院或其他公共场所去找了。他相信，如果没有意外，肯定一下子就从网吧里掏出来了。因为一般情况半大小子的私自外出，基本都是犯了网瘾。
　　但说实话，现在也不仅仅是半大小子才这样了，有些时候半大闺女也一样让人不省心。他还清楚的记得前年秋天刚开学没几天，就有一个女生宿舍。大半夜里几个女孩子不好好休息，愣是商量着要跑出去玩。她们也是真有办法和胆量，二层楼倒是不高，把床单和窗帘往起一系，就打算一个个从楼上把自己续下去。结果刚下去的第一个就蹲了个屁股蹲儿，一下子摔折了尾椎骨，疼得瘫在地上起不来了，哎呦妈呀叫了半天。楼上这几个一看，哪还有再下去的勇气。没办法，只得乖乖找宿管老师投案自首了。
　　这样的学生学校看不住谁还敢留，最末了只能一个个让家长都领走了。因为常处理这样的情况，闫主任早有经验了。可是说实话，这经验也真不是好来的。这一次次的倒真不知道跟着担了多少次心，受了多少次惊吓了。
　　张帅妈一接到电话，当时就吓傻了眼，几乎都忘记了掉眼泪。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孩子会这样。她心急麻慌连哆嗦带颤地往外跑，没一会就喊来了公公他们老哥四，一车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学校。
　　说实话，张帅这小子能干出这么绝的事，在老师们的意料之外，也似乎在意料之内。
　　说意料之内，是因为这孩子心思太深，有啥事都习惯埋在心里，有主见胆子也大；别看平实不说不道的，可是谁都知道，这样的孩子更容易走极端，更是干实事的人，正所谓“蔫吧黄瓜更出菜！”
　　说意料之外呢，也不是没有一定道理。张帅平时一直很乖，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刚一来班上不久就竞选了团支部书记，而且成绩也一直还说得过去，应该算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孩子了。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家长老师眼里老实巴交的好孩子，却做出了这般惊世骇俗的事，真是的，这小子！
　　原以为他也会像别的孩子一样，顽皮地跑到学校附近的网吧，痛痛快快地放纵一下自己再回来。可是，学校附近的网吧一家一家都寻了个遍，却也没有发现张帅的影子。看来这次情况真是有点特殊了。
　　张帅的家人接到电话后也几乎立刻就赶到了学校。
　　当一群人站在校长面前，七嘴八舌指手画脚的时候，校长也急坏了。
　　“咱们谁也先别急，有话好好说。孩子刚走也许还跑不多远呢。”他给家长们先吃着定心丸。“虽然孩子是从学校里自己跑出去的，但你们放心，从今天起学校一定尽全力协助你们找到孩子；我们每天负责派两辆车，和你们家人一起找。”校长稍稍迟疑一下，拿手一指身边管年级的闫主任，对那群人应承着。“我看这事啊，就交给老闫你专职负责了！”
　　张帅的家人一听校长拿出了态度，也就不好意思再闹了。暂时都住了嘴，急火火又坐上车出去找孩子了，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就这样，打那天起学校每天都租来两辆面包车，每个车上再至少派一名教师或主任跟着，每天一大清早就来张帅家报道，张帅父母和家人们说去哪里就往哪里开。
　　村里也每天派出若干辆摩托，在附近的七里八乡开始了地毯式地搜索。
　　学校也到派出所立了案，又专门花钱去电视台打了寻人启事。
　　派出所的同志们也几次三番的来学校调查情况，但查来查去除了发现枕头底下的日记本和一部张帅留下的手机，也就再无其他了。
　　手机上但凡觉得有一些价值的信息也已被张帅清理的差不多了，看来这小子真是铁了心了；实在没办法，又从同学那里找来了张帅的QQ号，技术人员解密之后登陆上去，却也研究不出太多有价值的线索。唉！这年轻人的心还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自打张帅出走后，好多人都看见了路边的电线杆上，村民的房山上，小卖点儿的墙壁上，小饭店儿的山墙上，村头的大柳树上都贴了一张张寻人启事。这还不算，每逢赶集的日子，这一群寻找的人还要分散到附近各个集市上，给那些赶集的人发传单，万盼着他们能提供点线索帮着找找孩子。
　　学校派出的老师们也一路走访着，好话说着笑脸陪着，马不停蹄的几乎寻遍了附近路边安装的所有监控。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吧，终于让他们发现了一点点线索。
　　那是张帅跳墙离开的那天中午，被他顺手牵了自行车的那个人家竟装了监控。车子被偷，因为离派出所不远，就过去报了案。监控里清楚地显示着张帅是从村里偷了自行车后，沿着公路一直往他家的方向奔去。
　　这个发现让寻找的人着实激动了半天，他们似乎感觉这是一条寻找张帅的捷径，张帅也许就要出现了。
　　他们兴奋的一鼓作气，跟着路边的监控追寻着张帅可能留下的点滴踪迹。
　　看见他又出现在某个路边店铺的监控里了，正挺悠闲的一路朝着家的方向蹬着车子；偶尔他会推着车子走上一小段儿，抬头看看天，再环顾路上匆匆驶过的车辆和行人；漫无目的地站在路边发上一小会呆儿；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今后的方向该是往哪里吧。
　　寻找的工作毫不间断地进行着，可是找他的人除了在监控里，却一直都没能看见过张帅的影子。远些、近些的地方，几乎都一一寻遍了，方向和目的地变得越来越渺茫。实在不知道该去哪找的时候，他的家人甚至会先找半仙儿去测一卦然后再出发。但凡可以想到的办法是全用上了，可张帅依旧踪迹全无。
　　就在家人们的心情越来越焦虑，脆弱如初春刚刚乍破的冰面的时候，附近村庄里终于有人传来了一些消息。
　　一天傍晚的时候，有人发现在村外的一间破旧的房子里，一个身影晃动着进进出出；第二天还是在那间破房子里，虽然没有了人，但可以看见有人遗留下来的矿泉水瓶和身体在地上蜷缩着留下的那些痕迹。
　　他们忍不住猜想，这会不会正是那个出走了的孩子留下的？
　　又是一天傍晚，那时天才刚刚擦黑，村子里有人又确确实实在那儿看见了一个男孩的身影。可是等一边打通张帅家人的电话，一边急匆匆飞奔着跑过去，那影子却又已经烟雾一样的消散了。
　　谁也搞不懂张帅的心思。从学校里跑出来，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逛却又为什么不肯回家呢？
　　还有一次是在半路上。
　　他家的邻居小莽正开着一辆农用三轮车，拉着打井的家伙儿往回赶。冷不丁地一瞥窗外，就看见了张帅那熟悉的身影，很是消瘦满身落寞的。自行车是不见了，正撇着两腿孤孤单单地在道边瞎溜达；当时小莽脑袋嗡的一下，紧张激动的心都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可是谁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咋回事，要不怎么说啥事总是前赶后错的都是该着。不知是小莽当时一迷糊儿犯了傻，还是本就是脑子慢没回过弯儿来。他愣是没想到该赶紧停下车把张帅截住拉回家，而是猛然“突突突突”地加大了马力跑回家，连呼哧带喘一根筋的赶着到张帅家里去报信。
　　等到老师和家长们一大群人急急忙忙赶过去，兜来兜去转了好几圈，可哪里还有半点张帅的影子！
　　就这样，张帅仿佛空气般忽然就从人们的视线里蒸发了，却又会不甘寂寞的隔三差五现个影儿，跟大家伙儿捉迷藏般乐此不疲。
　　曾见过他出没的地方，也被传得越来越邪乎了。从一开始的大马路，到池塘边废弃的旧屋子，再到毫无人迹的麦野地，直至最后是没事连正常人都不愿甚至不敢踏进半步的坟场。
　　谁也猜不出这许多天张帅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每天吃的是什么，晚上睡觉又是在哪里呢？为什么一直在家附近兜圈子却又不肯回家呢！
　　谁也琢磨不透这孩子的心思了。可是老也不回家的张帅着实让父母和老师们心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