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连载】迷航（小说连载六）

　　“敷衍是最沉重的罪恶。”
　　放下笔的张帅竟然也被自己内心的真实吓了一跳。
　　那么，爱陆琴心，是不是自己心里一直都装着不满、怨恨和委屈呢？他忍不住暗暗责问自己了。
　　月色透过窗棱，拖拽着长长的尾巴，静静地在张帅的被子上画出一条条方或长的格子。张帅被笼罩在这层雾一样的清辉里，他似乎变得有些清醒了。
　　他和陆琴心间的冷战已经持续有一段日子了。对于张帅来说，这样的每一天都是漫长的。
　　自打陆琴心不和他说话，他一度感觉生活的无趣，甚至觉得失去了活着的全部意义，他真想立刻就跑回家，再也不要见到陆琴心；眼不见心不烦，那样日子也许会好过些。
　　但他并没有像想的那样去做，而是一直在学校里苦苦撑着，每天都刻意回避着跟陆琴心有关的一切，故意装出对陆琴心的视而不见。这样撑了一段时间后，他竟发现以前那股撕心扯肺的疼渐渐开始变得麻木了，自己也多少能听进些课了。
　　他想象着，如果能这样一直发展下去，也许有一天真得能对陆琴心死心了，到那时也就不必再感觉对不起父母了。
　　可是造化常常喜欢弄人，恢复中的张帅才刚刚从疼痛中抬起头，却又不得不面对着新的挑战，也真是活该无巧不成书了。
　　这周日返校的时候，因为换行他竟然和陆琴心又坐到了一起！
　　当时张帅的心啊那叫是个忍不住扑腾！
　　要是在以前，这该是张帅做梦都盼着的事啊！但现在实现了他却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是激动？是欣喜？是落寞？还是纠结？他知道他俩正这么尴尬的僵持着，往下的关系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处，是握手言和，还是该继续保持冷漠？或者干脆去找“小夫”换个座？
　　他思虑着拿不准主意。那心里既想着换座跟陆琴心岔开，却又更想着能天天跟她坐在一起；唉，摇摆不定还真是难受。
　　人毕竟是讲感情的动物；爱也不是东西，说放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放下；这么一凑合，张帅的情感很快就又战胜理智复苏了。心里原本好不容易才压下的那簇火又开始猎猎地燃烧了。他也真想让自己好好学习，可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啊。
　　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跟陆琴心坐在一起了，尽管纠结张帅心里还是着实激动了一回，他感觉老天爷又开始眷顾他了，似乎给了他更多一些的机会。
　　他美滋滋地正襟危坐着，看上去一本正经，可那余光却一直在捕捉着身边的陆琴心；张帅的心里甜蜜又激动着，像驶入春天烂漫花海里的小舟漾起了微波；几天不说话的痛苦，也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数学课上，他以望远镜的视角看着黑板，同时以放大镜的微妙偷偷瞄着陆琴心。
　　一看到陆琴心，他那点心思又忍不住飞飏了。他思虑着自己对陆琴心的感情，也在心里默默审视着自己，一边还没忘记捕捉着脑海里那些诗意又有些苦涩的灵感。
　　“夏天的相识，秋天的相处，冬天的了解，换来的却是春天的相隔，这结局让我找不到答案。为什么人的感情总是这般复杂难言！是洗具，也可能是杯具。或许这就是人生吧！被世事愚弄，与百事纠缠，但愿这样的人生赶快驶远，模糊，消失……”
　　张帅咂摸着爱里的百般滋味，忍不住倒越想越深了……
　　吃过晚饭，该上语文自习了。
　　老师站在讲台前订正着前两天测验的试卷。张帅故意左翻右找的，说自己的卷子找不着了，然后理所当然地把头伸到了对面。
　　陆琴心瞟了他一眼，表情冷漠的像一块石头；她不耐烦地一下子把自己的卷子甩给了张帅，便别过脸趴在桌子上一声不响了。
　　当时，张帅的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儿；他接也不是，还也不是，尴尬地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他又开始气恨自己了，没事又招惹人家干嘛！
　　到了物理课上，上课铃早响了，陆琴心却还歪身子跟后边的同学说笑着；张帅忍不住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儿，压低声音提示着。
　　“嘿，上课了！”
　　陆琴心正一脸的狂笑。听到张帅的话，立马收住了笑容，冷冷地问了一句：“和我说话呢？”
　　“是啊！”张帅微笑着老实地答。
　　“谁允许你和我说话的？”陆琴心皱着眉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冷漠。明摆着张帅又是自讨了没趣。
　　就这样，谈话再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张帅呆呆的在座位上沉默了许久。悲哀的、失望的情绪几乎完全淹没了他。整节课老师讲了些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只是又开始往本子上写日记了。
　　“唉，我真不像个男人了；过去说君子不为二斗米折腰，可是我这一次次的还要点脸，要点尊严吗？
　　也许别人不了解自己，可是我总感觉我挺了解我自己的。那么为什么我就这么失败？
　　我改不了我的傻缺。不会人际交往，特别是异性，总是把自己弄得很疼，还想着法要去补救，可是越补救越痛心，越失败。
　　我更改不了我的憨。不会说话，不会处理事情。自认为是一个奇怪的人，使得自己的心被搞得好乱；整天在镜子前照，却什么也不会；沉默是我的绝技，伤痛是我的天性。
　　未来，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成了个什么样的人；无聊的人生，真得很无聊！也许是我内向的性格吧，感觉自己真像一帆孤舟，在迷离的海面上行驶。行驶，却最终摆脱不了翻没的命运。”
　　张帅写下的这些文字是极度消沉的。他的不满和怨恨只能都是朝着自己发。表面上他是平静的，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的波澜；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情越来越压抑，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想老同学，想回家了；想在哪天晚上能喝个烂醉，然后对着月亮高歌，就像荒漠里对着月亮嚎叫内心的那只孤狼一样恣意；他恨自己这改不了的性格；懊恼自己这表达不出的说话本事；他感觉人生不如意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诉也诉不尽，数也数不完……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纠缠中，陆琴心的生日却越来越临近了；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张帅却依旧未死心。他早早就在想：该送给陆琴心个什么？
　　张帅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管不住自己的心，只能由着它分分秒秒被陆琴心左右着。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可怜兮兮地问她。
　　“陆琴心，为什么你就不能对我好点？”他的嗓音是沙哑的，满脸都是无奈的疼痛。
　　“我对你还不好么？你还想让我对你怎么样！”陆琴心故意挑着一只眉毛，带着几分嘲弄的笑轻轻反问着张帅，一副成熟老道又玩世不恭的样子。
　　“不问了！你爱不爱我其实不重要；等着吧！陆琴心！总有一天会让你爱上我！”张帅又开始痴了。“我要凭着自己的努力挣好多钱，将来给你买一栋面朝大海的房子！就像海子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里的浪漫和田园！”他忍不住雄心勃勃地承诺着。
　　一听张帅这么说，陆琴心好像在听谁的故事或者是神话传说般，几乎要笑岔了气；她拿眼瞟着张帅，有一丝轻蔑和嘲讽游离在眼底，估计是当张帅又在痴人说梦了！
　　陆琴心的态度又一次刺疼了张帅。
　　
　　又到周六该放假的时候了，张帅搭着车早早就回到了家里。
　　吃过午饭，他便躺到了床上。四周萦萦袅袅的，都是他早已熟悉的味道，他忽然感觉心里踏实了许多。微闭着双目，任阳光隔了窗子，暖暖地爬了满身满脸。他忍不住寻思着：或许在家里，记挂陆琴心的这份心会有所收敛吧，这份疼也许会有一丝消减。
　　可是没过一会儿，仿佛是为了给他的想法来上一个最明确的验证般，他就又开始牵肠挂肚了。张帅终于明白自己的想法太过武断了。那个陆琴心的影子，早成了一团散不开的浓雾，就那么时时刻刻萦绕在他的周围，毫不费力地就占满了整个空间。
　　他就这样想着，念着，辗转着，竟也渐渐沉入了梦乡。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暮色已染暗了身边的一切。父亲一挑门帘走了进来，慈爱地招呼着。
　　“儿子，睡醒了吧！你妈问你晚上吃啥饭？”
　　张帅坐起来，侧着耳朵听，正打当街传来一声声卖豆腐的吆喝。他便不加思考地说：“就吃豆腐吧！有营养，高蛋白！”
　　父亲笑着：“你这小子倒好答对，那咱们晚上就吃豆腐了，我这就买去。”
　　父亲一转身又出去了，屋子里重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在傍晚的阳光里，张帅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在家的温馨和惬意。他不想起，依旧赖在床上发呆。看得出，他每次回家还是能带给父母无限欢喜的，虽然始终没有太多的话要说给他们听。
　　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而且是男孩，又是在农村这个向来重男轻女的根据地。张帅在一家人心里的位置，便可想而知了。打从他记事起，祖辈和父母给他的宠爱就泛滥了，养成了而今他冷漠、以自我为中心，又有些自闭的性格。随着张帅年龄的增长，他们之间的代沟越来越深得无法逾越了。
　　张帅也知道父母确实不容易，整天没日没夜地忙着挣钱。可是他也越来越感觉到，在父母眼里，钱似乎比他重要多了。他有时会在心里怨恨地想：“你们挣钱也许是为了我，可是你们知道我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你们每天关心着挣钱，到底关心我多少啊！”
　　他们很少能闲下来陪他说说话，这似乎对他们谁都是一种奢侈；面对着他们的忙碌，张帅不想抱怨，更多的只是心里越积越深的麻木和冷漠。
　　他会百无聊赖地做完老师布置的那些作业；无论对错，他不想再认真地去思考，应付一下也就罢了。然后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手机上网，或者是不厌其烦地摆弄着爷爷从井底下挖上来的那些黏土，直到把它们一点点揉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他很少去管一天都没怎么露面的父母究竟在忙些什么，高兴了也许会在他们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搭把手烧个火做做饭，其他的就似乎和他没关系了。
　　第二天他早早就起床了，匆匆忙忙吃完了早饭，就又开始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在和那堆泥巴较劲。团、揉、锤、捏。渐渐的一团烂泥巴变成了他心目中那个天使，展着一张纯真又美好的笑脸，张着一双轻盈的翅膀。
　　看着，看着，张帅忍不住满意地笑了。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是陆琴心真得也能如她这般温柔甜美，那该多幸福啊！
　　可是，想想陆琴心平日里对自己的态度，这心禁不住又凉了，浮上了一层满满的酸楚和苦涩。唉！怨谁呢，也只能怨自己吧！
　　
　　泥人捏好了之后，张帅就开始在心里一天天计数着陆琴心的生日了。好不容易终于熬到生日临近了，等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张帅就把这着了油彩的天使，装到一个精致的小匣子，偷偷藏在自己的橱柜里。
　　那一天终于在张帅无比虔诚地期待中来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匣子里捧出天使，一脸真诚地递给了身边的陆琴心。
　　陆琴心当时就懵了。她没想到冷战僵持了这么久，张帅竟还能对自己有这般心思……
　　她感觉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情绪在流动，她有点拿不准该如何是好了。
　　跟陆琴心态度刚好相反的是在场的其他那些同学们。他们由开始的诧异立刻就进入了兴奋的状态，现场的气氛很快也跟着热烈的燃烧了。
　　“哇！真美啊！”不知是谁这么夸张地喊了一句。大伙也立刻带着猎奇的心理一下子围拢上来，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这是买的吧？”问得很是有些傻气。“快告诉我在哪买的？”
　　旁边那些女生们羡慕的眼睛都要红了。
　　“哈！买的？到哪买去！你们没看出来啊？这不活脱脱一个陆琴心么！”一个女生突然醒过了味儿。
　　“哇，我也看出来了，还真是。真像啊！神似！神似！！”另外一个看出来的也跟着啧啧称奇了。
　　“张帅，你这是打哪定做的吧，可真有创意！”看来还真有反应慢的，或者根本就不相信貌不惊人的张帅能有这手艺。
　　“哼，真傻，这可是人家亲手捏的。还想着哪定做去，想得倒是美，有银子你都没处买去！”同宿的刘凯终于忍不住透了底儿。
　　“哇，帅哥儿，你真是太有才了！老崇拜你了！嗯嗯~”另一个女生故意把两手捧在了胸前，挺夸张地摆出了一脸陶醉的崇拜相儿。
　　“哎，张帅！看不出来你还真是牛啊！”一听是他自己捏的，这许多人又是一番七嘴八舌的议论。
　　张帅虽然一直没言语，但那脸早窘成了猪肝色，他现在真恨不得能找条地缝好钻进去，好躲开这些张是是非非的嘴。
　　“陆琴心啊，我说你就从了吧！别辜负了我家帅哥这一片心啊！”王泽又开始在旁边贫着嘴敲锣边了。
　　“嗯，我看是可以同意了！呵呵~”夏子悦也开起了玩笑。“这可真比玫瑰花浪漫多了。就说人家张帅这份心吧，真够让人感动的！”
　　“你看这泥人捏得真像你呢，I服了YOU！”
　　“吼吼……哈哈……”
　　……
　　大家七嘴八舌地跟着凑热闹，没边没沿的胡扯开了，那股兴奋热烈劲儿好像自己正是当事人般；越扯越没了样子，越扯也越让张帅觉得尴尬，心里真得不是滋味。说实话，他没想到场面竟会这般失控，他本想不言不语地把东西给陆琴心得了。
　　平时那么活泼刁蛮的陆琴心此刻也是满脸错愕，她傻傻地盯着眼前这个彩色的天使，仿佛瞬间被什么击中了；只任自己一味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她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也许她想大声叫喊，制止这些无聊的人，然后气恼地把泥人摔到地上再恨恨地踩个粉碎；也或者此刻的她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说实话，张帅能这么做，真是让陆琴心太意外了！
　　在大家越来越出格的哄笑中，如她这般开朗不羁的女孩，竟也深深羞红了脸。她恍恍惚惚地伸出手朝那个天使猛劲一推，天使就摔了个倒栽葱，两边的翅膀散落在桌面上好像两只零落的花瓣。
　　她直起身，跺着脚气恼地吼出一句“都滚开！”，就毅然决然地甩开胳膊跑出了教室，把那一堆喧闹远远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