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同心结（十五）

五十、别怕

颜越毫不留情发了一通火，书馆的主管大气也不敢出、唯唯诺诺，赵本本重新回到原来的岗位。舒适的住所，称心如意的工作，她感到了生活的安稳。
袅儿像是人间蒸发，不再露面和她还有颜越相见。何等精明的女子，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一定游刃有余吧？
小雨应该按照他的计划去了苏州，在有爱人的地方，编织最美的梦想，故乡、天堂都不遥远了。
只有，明烈，一步之差，他们又天各一方，难道是情深缘浅，他们命中注定只能想念，无法相伴？
心情烦躁，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无意间，呆滞笨拙的目光却撞上一个蹦蹦跳跳迎面走过来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小妹妹，你的气球好特别，从哪里来的？”心怦怦跳得厉害。
耀眼的红色气球在空中飘动，上面有三个大字，赵本本，漆黑的浓墨写就，非常醒目。
“昨天我和奶奶在那边街上，看到这个好漂亮，弹棉花的哥哥送我了。”小女孩只有四五岁，被慈祥的奶奶牵得紧紧的，老大妈慈眉善目，“她手伸得老高想要得很，小伙子真好心，就给她了——”
“大妈，他去哪里了？”她近乎乞求地问。
“这哪知道，弹棉花的走街串巷到处跑的，姑娘你找他——”老大妈打量她，“你不要着急，有缘自会相会——你不怕冷，经常出来晃晃，说不定哪天就碰到他了！”
奶奶带着小孙女渐行渐远，赵本本在呼啸的北风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寒冬的风这么大，把我的呼唤带到你的耳畔了吗？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即使听到一个像你的声音也会颤抖，发现蛛丝马迹和你的联系更是激动得无与伦比，生活中的美好越来越多，可是没有你在我的身边，我看见也视而不见。请你快快出现。
——晚上躺在暖和的被窝，却仍沉浸在红气球激起的波澜。
响起咚咚的声音，是敲门声，深更半夜，谁会来敲一个单身女子的门？是你吗？深深地摇摇头，清醒了一些，警觉地质问：“谁？”
“颜越！”
“这么晚这么冷你怎么来了？”她赶紧将裹在貂皮大衣仍然瑟瑟发抖的他让进屋。
“日本人突然进攻，你一定害怕，我过来看看。”
“啊！”她大惊，责备，“吵得很，我还以为是风声——这个时候你应该在温暖的床上，干嘛跑出来，多危险……”
“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不知道等下会怎样……”他稳稳坐在沙发上。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伯父伯母知道了一定很担心。现在回去又危险，你上床睡吧，我不困，你明天还有重要的事处理，我没关系……”
“胡思乱想少一点，女人不休息好会变丑的，这是最最重要的了——”他还有精神笑，“这样吧，我就在沙发上进梦乡。”
她拗不过他的坚持。
许是太累了，战火纷飞，硝烟弥漫，可以想象他承受了什么来到她身边，她看了看他酣睡的样子，熄了灯。
巨大的轰鸣让他们从睡梦中惊醒，他叫，“本本，别怕，我在这里！”
一阵暖流涌遍全身，赵本本使劲点头，“有你在不会有事……”
患难与共，生死相依。

五十一、子弹

凌晨，天还没亮。
到处在燃烧。章明烈背着受伤的杜笙歌找寻医生。
杜笙歌解释，“看你加入了义勇军我也加入救护队了！”
“敌人大败了！真好！”她中了一颗子弹，脸色苍白，仍然笑个不停。
“都快过年了，出这种事！”章明烈咬牙切齿，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寒冷的冬天，他却汗流浃背。
“你的背好温暖，好舒服，真想就这样靠着你，一辈子……”她的意识已有些模糊，喃喃絮语，“现在不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乱世的生命很脆弱，谈情说爱也要抓紧时间……”
章明烈劝，“别瞎说，你是小伤——少说点话，省点力气……”
没想到开朗豪爽的她竟然对他……他不想伤害她，她心中只有本本啊，可是，本本，你在哪里？
“我还有件事一直瞒着你，是对不起你的事，很不光彩……”她还要再说下去，却体力不支，陷入昏迷。
他对于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已没有兴趣，他心急如焚只想马上让她得到救治，苏醒过来冲他笑。
幸亏他送治得及时，她转危为安。
“赵本本真幸运……”她感叹。
“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他知道她为什么发呆。
“你不想知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她蹙眉。
他不答。她刚捡回了一条命，他更关心的是怎样才能有足够的营养保证她的健康。
她笑，“你放心，我会解决的！我自己掀的风波我会负责平息好的！”

五十二、危险

尽管战火熄灭没多久，赵本本仍然四处游荡，东张西望，她的脑子里全是那写着她名字的艳红气球，她搜寻那在心头千回万转的身影。
她一有时间就会逛街，那个特别的气球常常在她眼前晃，让她欢喜又忧伤。恍恍惚惚，像有一根线将他们牵在一起，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虽然事实上，他遥不可及，但这折磨终于有了丝丝甜蜜。
她完全没注意到危险正向她逼近。几个吊儿浪当的小流氓看着她的倩影邪恶地笑。
“好俊俏的妹妹！”
“总是一个人很没劲的！”
“哥哥们带你去玩玩！”
赵本本吓了一跳，弱质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动起武来绝不是几个大男人的对手。灵机一动，“我无聊得很呢，想去看海，几位哥哥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愿意陪我去就好了，一定玩得很开心……”她燕语莺声，忽闪着清澈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又妩媚动人。
几个流氓对视，为首的一个酒糟鼻笑逐颜开，“求之不得呢，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走吧！”
赵本本是想到了闹市呼救，可是她冲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喊了几声救命，只看到几个惧怕的眼神。乱世人人自顾不暇，不愿管别人的闲事。可憎的乱世。
“臭婆娘，耍花样！酒糟鼻火冒三丈，一把揪住了赵本本的长辫子。.
“我哥马上要来接我的！”赵本本吼一声，她是绝望之下脱口而出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危急关头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本本！”一声大叫。一个高大身影不顾一切冲过来，抬手就给了欺负她的流氓一拳。
“颜越！”她眼中闪出泪花。
他很勇敢，保护她，他被几个疯狗似的家伙拳打脚踢，他没想到经过这条街会看到她身陷险境，她被欺负，他一下子怒火熊熊，想也没想拔腿就跳下车。
他不知道他哪来得力量，几个流氓竟被手无寸铁的他打得抱头鼠蹿，落荒而逃。受了重伤的他笑着将本本拉上车。
“你很疼吧？”赵本本拿出自己的手绢替他擦伤口的血迹。
“让你看到我最狼狈的样子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要感谢老爸老妈给我和哥哥请过武师，强身健体！”他伤得不轻，精神却很好。
去了医院处理好伤口，他却严肃起来，“本本，你以后要乖乖呆在家里，不要乱跑了！”
赵本本看着伤痕累累的他使劲点头。
“你太漂亮了，要金屋藏娇才安全！”他逗她。
她破啼为笑，娇嗔，“油嘴滑舌，当心变成长嘴的狐狸！”心里却甜丝丝的。她真的很幸运，茫茫人海遇见他。可是她欠他的更多了，她要如何报答？

五十三、天伦

“本本，上海越来越不太平，我父母要去香港，非要我也去，你和我一起去吧。”他没告诉她这是他答应双亲去无灾难好地方的唯一和必须条件。
“谢谢你，不过我不能走，明烈在这里——”她知道她的理由够充分，他懂。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他感叹，“那我去把他们安顿好就回来陪你。”他怕她不肯，赶紧加了句，“直到你找到章明烈，我就功成身退！”
她感激地笑，“你为我做得已经太多，我都不知道怎样报答，你安心地去吧，伯父伯母很爱你，你好好在他们身边尽孝……”
“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呢。爸妈通情达理，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只要我快乐，他们会成全……”他开怀笑，“坚持了那么多天，抗争了那么多天，炮火会把他们轰醒的……”
她忍俊不禁，和他一起笑。
“你一定要留下，我不反对，但你一定要答应我，搬到我的别墅去住，那里是租界，比较安全……”
她还没来得及说反对的话，他已经动手收拾起来，“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就是要替你挪窝的！”
盛情难却，上次遇险还心有余悸，她只能感激，除了感激还是感动。
“船票这么快买好了？”她转移话题。
“买船票干嘛？”他明知故问。
她瞪他，他大声道，“你说过我走之前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想好了，你帮我做顿饭吧！”
“好，这么小的心愿我怎么忍心让你失望！放心吧，会有美味佳肴等着你的！”
赵本本随颜越前往他的别墅，本以为他很少住的大房子会空空荡荡，却发现多了两个人。意外加倍惊喜，居然是她朝思暮想的爹娘。
“暂时安稳了，本来想接你爹娘来和你一起过年的，因为前段时间不太平，耽误了！”
“谢谢你。”由衷感谢，他真是给了她一个无比巨大的惊喜。
“是颜公子派人接我们来的！”爹说给她听。
“颜公子真是大好人！”娘热泪纵横。
回眸看颜越，看到他挤眉弄眼大步走开，给久别重逢的一家人畅所欲言尽享天伦的机会。

五十四、誓言

爹娘比她在清水庄时苍老了许多，一定和唯一的女儿私奔有关，赵本本非常心酸。
“都是我不好，我怎么能和你们离得这样远，我要回去，照顾你们……”她哽咽。
“不，本本，我们自己会照顾自己，你不要回去——我和你娘仔细商量过了，比起乡村这里更适合你，你安心留下来工作，好好生活……”爹语重心长。一向视她不啻珍宝的爹娘竟然不同意她回家团聚共享天伦，她是唯一的孩子他们让她相距千里有谁为他们承欢膝下、堂前尽孝？
娘抹了抹眼睛，“本本，你别想了，我和你爹已决定了，我们住些日子就走……”
本本心中一动，“那不如你们也不走，我们一家人就快快乐乐呆在上海……”
爹笑了，却深深摇头，“那地方虽是个穷旮旯，可是我们呆了大半辈子了，我们老了，没什么前程了，叶落归根才是最重要的……”
娘附和，“要我们呆在这里能做什么，就是天天一出门高楼大厦找不到稻田也不习惯呢……”
“就这么定了——你要尽力把日子过好……”
“本本，你大大方方告诉娘，颜少爷对你是不是……”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我……”她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说。
不错，她不是草木，不是傻子，颜越对她的一往情深她会没有感觉？只是，她的心早就给别人了，尽管他们天各一方，杳无音讯，他却没有一天不在她的心里面。无数个寂寞的夜晚，她独自一个人抚摸腕上的同心结，泪如雨下，明烈，你在哪里啊？你快回来吧，本本不能没有你，我们的同心结多么美好……
娘竟然看出了她的心潮汹涌，“你在等明烈是吧？”
她仍沉浸在他的无尽思念中，没有回答。无语凝噎。
娘苦口婆心，“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本本你也要为自己考虑啊——颜少爷条件那么好，他能对你好是你的福气，有些东西错过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爹深深叹气，“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等待、盼望都很辛苦，非常折磨人，韶华短暂，却要忍受煎熬，痛苦挣扎，值得吗？明烈是个好孩子，可是也许你们没缘分……”
“爹当初劝你随他走，今天也劝你放弃他……”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当头棒喝……再多的词语也形容不出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她紧紧抚着自己亲手编织的同心结，小小的圆珠上章明烈三个字清晰依旧，那个有赵本本三个字的圆珠却不知所踪，什么时候能相见？什么时候能团圆？同心结，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坐结亦行结，结尽百年月。不必信誓旦旦，这便是她和他最美的誓言……

五十五、心乱

爹娘坚持要走，回遥远的清水庄了，一个人下了班在空荡荡的花园里，不由自主又愁肠百结。如果不是忽然响起清脆的门铃声，一定又要陷进痛苦的沼泽不能自拔。
颜越临走前再三叮嘱她，听到门铃响只当没听见，乱世多防范。此时天都快黑了，她徘徊在门口。
“颜越，你在吗？”传来无比焦灼的声音，“我是小雨，林小雨啊！”
难怪听起来耳熟感觉似曾相识，赵本本赶紧打开门。
“本本，你住这里太好了。”风尘仆仆的林小雨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赵本本大吃一惊，“颜越还有几天才从香港回来。你怎么弄成这样？不是去苏州了吗？”
“一言难尽！”林小雨颇有些不好意思，“刚到上海，请你帮助，收留我们。”
“我们？还有谁？”赵本本将目光投向了他身旁的马车。
林小雨敏捷地上了车，背出一位双目紧闭的女子，竟是秦天然。
“恶有恶报，她的父亲下场很惨，死于非命，家破人亡，她受不了打击，整天以泪洗面，却遭一个人面兽心的坏蛋垂涎逼她当姨太太，她无力反抗，就从高楼上纵身跳下，至今昏迷……”
“她没有家没有亲人，我带她到上海照顾，希望有一天她可以醒来。”林小雨深情无限。
赵本本很感动，“你安心住下，这里地方这么大，就我和刘妈两个人还害怕呢。”
“我打算好了，找到合适的房子，我们就搬走，以后，我可以开一家小店，既可以糊口，又有时间照顾她，一举两得，两全齐美……”林小雨对未来满怀憧憬。
经历了重重考验，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会和心上人在一起过平静安稳快乐的日子。
“关系你终生幸福，你自己做主，但我们说的你要好好思量……”这样的话，突然又在她脑海盘旋，是慈爱的双亲临行前仍不忘异口同声叮嘱她的——爹娘是多么希望她幸福，她会拥有幸福吗？她还要相信下去吗？颜越为她付出得太多，她不想辜负，但她不能照爹娘所说的去做——无数次，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潸然泪下，那折磨她许久的大冰川什么时候才能融化？
左思右想，心乱如麻。
“本本，你想明烈了吧？”林小雨问。
赵本本不出声，林小雨笑了，“好事多磨，放心吧，有情人会终成眷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