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同心结（二）

四、算盘

王袅儿正准备关上门就寝，她娘蹑手蹑脚钻进她屋里。
娘和她窃窃私语，说：“可得下点功夫……”
她垂首不语。
娘说：“你表哥可是大城市的人，有钱人家的少爷，他要了你，你就是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辫子不停扭动着。
“这么多年也没露过面，突然冒出来，说什么不满意家里安排的亲事到安静的地方解闷，是真是假我们不管，我们知道机会难得就好，傻丫头，你可得放出点手段，这事好了，你一辈子也就好了……”
“我看见赵家那丫头勾搭越儿呢！就连她都想吃块天鹅肉，你千万别犯傻！”
娘不厌其烦教导她。
她开了口，“本本姐对表哥有意吗？难怪今天她和表哥约会……”
“什么！？”娘一听这话恼得差点跳起来，但片刻，娘展颜说：“她那是赶着王母娘娘叫大姑——妄想，你表哥一表人才贵为豪门公子，不会把那古怪丫头放在眼里的！”
她无语，娘笑盈盈端详她，神秘地说：“告诉你吧，入秋的石榴——点子多，娘已经想出了个好主意……”

孤儿林小雨朝思暮想结一门好亲，成家立业。王袅儿家境好人又水灵，让他想入非非。可是，他一贫如洗，依袅儿娘那样眼睛好像长在天上的人，他无论如何高攀不上。
但他抑制不住心头熊熊燃烧的一把火，急急忙忙找到好友章明烈，迫不及待问，“三连婶逢人便讲袅儿要跟她表哥进城去了，真的？”
“颜越要回家，我婶婶提出让他带袅儿上城里见识见识，他说欢迎表妹去他们家做客满口答应……”章明烈知道他有心于袅儿如实相告。
林小雨不禁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章明烈沉思一会儿，认真地问，“你是真心喜欢袅儿非袅儿不娶吗？”
林小雨连连点头，他是否真心喜欢她，像天上人间烟雾弥漫，茫茫看不清楚。但是，他想娶到她毫无疑问、千真万确。
章明烈聚精会神看着他，灼灼的眼眸似乎能把什么都看穿，他心里咯噔一下，但转瞬嘻皮笑脸，在章明烈肩膀亲昵拍了一巴掌，悠悠说：“我这么在乎，还是装出来的？”
章明烈微笑，一会儿，递给林小雨一张方块纸，“这是颜越给我的名片，说我如果去上海可以和他联系，他会尽地主之谊……”
“我猜到姨娘在打什么如意算盘。袅儿这一去也许就不会回来了，有了这个你找到颜越不也就找到袅儿……”章明烈推心置腹。
林小雨迟疑了一下，欢天喜地接过了那张至关重要的名片。他心里乐开了花：自己早就想到花花世界走一遭了。嘴上嘀咕的却是豪言壮语，“我一定要找到袅儿……”
章明烈的眼神充满鼓励。
“不过找到后怎么样，我心里没底，我感觉袅儿现在遇到我比以前冷淡了好多，自从那个少爷来了之后——”林小雨发起牢骚。
“光见面是没有用，你还要用心打动人家才行，好好努力……”章明烈若有所思。
“那个少爷怎么说走就走了？不是嚷嚷恨不得一辈子住下去吗？”林小雨信口开河，“那天路过荷塘看到你们在那里聊得可欢，不忍心打扰，我远远看几眼，没过去——他好像对本本挺有意思啊——”
“明烈，不是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庄上我们这一档的有几个不是成双成对的，我急得头发都白了几大把，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呢？”
“你不说我也看得清楚，你对某人一往情深，可是，她虽然秀外慧中，却生性孤高清冷，不讨人欢心，得罪过你姨还冒犯过你娘，想进你家的门比登天还难啊……”
“你总爱愁眉不展，我早知道你为什么心烦，心有所属，满腔的爱恋却一句也不能说，大好时光不得不白白耗掉，真正苦不堪言——”
章明烈的表情沉重的厉害，林小雨吓了一跳，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只顾高谈阔论，忽略了照顾倾听者的心情，赶紧住口，一会儿，揉揉章明烈的肩膀，极力用最轻松的语调安慰，“苍天不负有心人，事在人为，你不要气馁，有信心才有希望……”
章明烈开口了，“谢谢你，小雨——”但简单说了客套话又陷入深深沉默——信心，不是说有就有的，现实力大无比，繁花似锦也躲不开它的袭击渐渐凋零，越来越少……

五、祸害

章明烈经过小树林，听到有人声嘶力竭喊救命。
林子那边有一条大河，河水很清，庄上的人都爱去那里洗澡。求救的是个女人，虽男女有别，可性命要紧，他刚要循声而去，转念一想：一般女人都是固定日子三五成群结伴去的，她的同伴自会救她。
呼救的声音却继续，而且更竭尽全力，“就我一个人快过来救我啊！”
章明烈再也不能徘徊了，冲了过去。
只怕是突然抽筋，河里的身影痛苦挣扎缓缓沉没，章明烈顾不得多想，一个猛子扎进深不可测的河水。
波涛滚滚，水性很好的他毫不费力游到遇难人身边，他刚要托着她上岸，她却一把搂紧了他。
他以为她是求生心切，趁着明媚月光，他看清她是洪一朵。可是他发现她根本没事，根本没危险，他糊涂了。
“你，你……”他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
洪一朵两条光光的胳膊藤条似的缠住了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他慌张的黑眸穷追不舍，“我不这样你会来吗？”
他要上岸，洪一朵也不阻挠，但她坚决不放开他。他们紧紧依偎。
夜晚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了，月亮爬上天空挤眉弄眼，皎洁的月光下，洪一朵肌肤若冰雪，居然闪闪发亮，晃眼。
他背过身，粗声粗气说，“你快把衣裳整好！”
伴随一股好闻的幽香扑鼻而来，一袭白裙的洪一朵又凑到健壮的他近前。
“明烈哥！”洪一朵两潭秋水居然满得溢出来，晶莹的泪珠滑过她红润的脸颊，“明烈哥……”她哽咽着唤他。
他不知所措，一声不吭，她忽然扑进他山一样的胸膛，带着哭腔喃喃，“你当真不明白吗？”
他无情地将怀中如花似玉的姑娘推开，深深吸了口气，猛地起身，拔腿就走。
洪一朵不知哪来的大力气一把拽住他，“给我理由。”
她灼灼的目光像是要把什么都照亮。
他冷冷注视，一字一句，声若洪钟，“我心中有人！”
她凄声，“谁？”话音刚落，又接着问，“你的心上人是本本吗？”
他不回答，大踏步离去。然而没走出几步，听见洪一朵惊叫：“三哥！”他蓦地回头，看到洪粮全面色铁青举起了铁锹。
洪一朵花容失色，洪粮全一个箭步蹿到他面前挡住去路，“就这样走，没那么容易！”
“你小子胆大包天，竟敢祸害我妹妹——”
章明烈缓缓说，“我什么不该做的也没做。”
“你还不承认……”洪粮全火爆性子，说话不痛快了，甩手抽了他一个嘴巴子。
他的脸上立刻出现斑斑血痕，洪一朵说，“三哥，我和他真没什么……”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这小子对不起你，你还帮她说话——”洪粮全盛怒之下语无伦次，拳头攥得紧紧的，一拳砸向章明烈。
章明烈闪身躲过，洪粮全大怒，“揍你一顿是轻的，依老子的气，非宰了你不可！”又如狼似虎冲向章明烈。
“三弟，住手！”洪安全来了。
“大哥，这小子……”
洪安全打断暴躁兄弟的话，“不用说了！”
洪安全不紧不慢威风凛凛踱到章明烈近前，“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请个媒人上我们家吧！”
章明烈一动不动，洪安全铿锵有力地又说，“点个头，回家睡觉去！”
章明烈还是丝毫没有动静，洪安全挥了下手示意欲脱口而出出言不逊的洪粮全不要吱声，他盯着章明烈，“是条汉子就该敢做敢当——我们一朵还委屈了你不成？”
“我怎么也洗不清了……”章明烈失魂落魄似的咕哝。
洪一朵满面泪痕。洪安全火了，一掌将呆呆伫立在河边的章明烈搡到河里，咆哮，“三天之内乖乖请个媒人上门！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洪氏兄妹三人走了，浑身湿透的章明烈疲惫地瘫坐在河边，脑子里心中乱糟糟一团。

六、难题

不想面对的偏偏准时来了。三天很快过去，章明烈没有动静，洪一朵的兄长上门兴师问罪。
洪安全气势汹汹闯进章明烈家。章明烈的娘急速迎接，赔笑说，“安全，大忙人大驾光临有什么好事啊……”
洪安全径直走向章明烈，“我找他！”
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洪安全厉声说：“别拖了，把事办了吧。”
章明烈始终一言不发。用沉默来表达强烈的抗议。
“我们洪家不是好欺负的！不要脸耍无赖，别怪我们兄弟手下无情！到时候你就吃不了兜着走！……”洪安全临走前恶狠狠抛下一大串可怕的话。
娘不知何时来到他屋里，“明烈，我已托你姨上一朵家去了，你和一朵的事她大哥都告诉我了……”
他愕然，“娘……”
娘满面春风，“洪家人丁兴旺家境殷实，一朵那丫头一朵花似的，又乖巧伶俐，娘喜欢，多少人家想得什么似的想不到，明烈，你还真有福气……”
他知道向娘解释什么根本没必要，能否懂得和言语无关。他想成亲，可是不是和洪一朵，宝贵一生他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欢欢喜喜。怎么会出那样的事？他百口莫辩，跳到黄河洗不清，简直是天降横祸，他该怎么办？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找洪一朵。真相她心知肚明，只要她一心向她亲哥哥澄清事实，可恶的误会一定会烟消云散，他就能拿回他的清白、轻松和自由。
“就算你帮我吧，我永远感激你。”高高大大的他毕恭毕敬站在洪一朵面前。
洪一朵嫣然一笑，“我不要你感激我。”
“一朵，只有你能帮我……”他不灰心，继续恳请。
洪一朵沉默。
“一朵，我求你。”他可怜巴巴。
洪一朵倏地垂下眼睫，半晌，颤声说：“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让我和你离远的事我会做吗？眼看着就能和你长相厮守，我又没有疯，怎么会破坏自己好不容易收获的幸福？你就是我要的幸福——”
他呆住。她继续说，“就算明知你不喜欢我，得到你我也心满意足……”
“何苦呢？有那么多人真心实意喜欢你——”他傻乎乎仍然劝。
“我知道，我这样你会恨我，可我宁愿被你恨，即使你因为恨我而报复我折磨我，我也心甘情愿，因为——”她目光幽幽如深夜，“你知道吗？——对于我来说，有你就有一切，死而无憾，没有你，纵使花好月圆丽华无边对我也没有意义，怎样活都是白活——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一朵，这样不好，对我对你都不好——”
他万万没有想到洪一朵如此痴心于他。可是，和她在一起不是他的期盼，他得不到他想要的，同样再熠熠的美好也黯淡无光、锦瑟年华了无生趣……
他默默走开，心情异常沉重。命运真是捉弄人，比乱麻还糟糕牢牢缠绕的困境，他要如何摆脱？
短暂人生，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