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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连载】孤城(23)

作品名称:孤城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3-03-25 18:18:10      字数:11674

  23.
  杨村的容貌令我吃惊,不见乡村的清宁,只见乌烟瘴气。按理说,村有村的样,就像女人该有一对称职的乳房。可这里的情景不像一个南方小村,倒是和印象中的乡镇类似。基于中国的发展是从上到下的线性模式,我有理由相信杨村是一个大步踏向城市化的乡镇。大烟囱和豆腐块建筑以及凌乱的布局即为证据。不过说明离城市不远,我们应该高兴。
  久违的现代化交通工具,看一眼就觉得亲切。原本可以在钱村领略拖拉机的风采,提前遇上现代化,没想到大川的捣乱行为硬是把我们骨子里的那份盼望延迟了好几个小时。摩托车飞奔而过,牵动一股尘,尘随风散,散给路旁的植物,落到我们身上。仔细一看,连牌照都没有,目无法纪,甚是猖狂;那人不戴头盔,一只手绑着绷带,另一只手驾车,真乃高手,要是奥运会有摩托车比赛,他足以成为奥运健儿,不需祖国培养就可抱得金牌回,说不定还能抱得美人归。可惜啊,这么好的选手居然埋没在此。感慨之余,一辆轿车疾驰而过,尘土飞扬,来不及闪躲,光荣地获得灰尘的抚摸。仔细一瞧,轿车比我还脏,除了挡风玻璃,都被尘土覆盖了,好似才从土里爬出来。若不是因为它在飞速运动,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它是一个生得乖巧的马铃薯。尘埃落定于路人不好,于整个社会未必是坏,粗略想来是这么回事:人被灰尘搞脏搞臭,必然要换洗一身,极有可能去澡堂或洗浴会所,会所是很流行的事物,对国家和社会有大贡献,浴资或保健费或嫖娼费都有可能产生,因此能够成就老板的财富梦,解决员工的养家糊口难题,还能让沦落风尘的女子过得更幸福,这些幸福的人儿难免要和官员打交道,官员得以放松休息才能任劳任怨地为国效力为民谋福把自己的腰杆变粗把自己的腰包变大同时把自己变小,难免要追求更高水平的幸福,于是攒钱买车,然后开车飞奔,又见尘土飞扬。当然,这个现象是可以避免的,若硬化所有道路,顺便僵化马克思道路,然后天天洗路,让尘土不能飞,就皆大欢乐了。可另一些矛盾必定要因此而产生。世界就是这样奇怪。
  
  我对杨村的疑惑由一个闲坐桥头的老人解答。他对我们的出现感到惊讶,两排通风的黄牙展现许久。我说,老人家不必惊讶,我们不是坏人。老人吞吞吐吐说,以为你们是飞虎帮的,吓坏我了,还好不是。据老人说,这个飞虎帮由大批流氓组成,成分复杂,小有十岁左右的孩童,大有三四十岁的中年,天天鬼混,专干伤天害理的事。老人见我等惨状,以为是打架归来,可当他认定队伍里有四个良家女孩时,疑虑便打消了,确信我们不是飞虎帮。据老人说,杨村的确是个村,但设有乡政府的派出机构,由于矿产资源丰富,发展很快,已超过上头的镇了,但过快的发展酿出了不少问题,当地群众的思想比较落后,誓死保卫山林和良田,可上头要发展,祖国要发展,所以经常有群众闹事。群众的思维比较单纯,没法与官员和有钱人论比,但群众的力量不可小觑,所以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了好些年。在这么一个大环境,滋生一两个小帮派是合理的,飞虎帮应运而生,脚踏两只船已有多年,一脚在群众这头,声称要做梁山好汉,不扰民,前提是交一点保护费,一脚在政府那头,声称要做政府的左膀右臂,死心眼对付那些个刁民。“刁民”最倒霉,好似钻烟囱的耗子。
  我们早想一走了之,却被老人拦住,听他诉说这杨村的人事。他就是一个“刁民”,和邻居商量好来桥头堵矿车,可太阳都偏西了,同伴还不来。他说,他们让我来当先锋,自己做缩头乌龟,不仗义,我这一把老骨头能顶个啥事?他抹一把口水,接着说,起初我以为你们是飞虎帮,来找我麻烦,但那些个小屁孩不可能听我老头子唠叨这么半天,所以我敢肯定你们不是飞虎帮。我说,大爷,你真有眼力,烦您老看看身后,他们是不是你所说的那个帮?老人哆嗦一下,缓慢转过身,随即像烂菜叶一样枯萎。
  “老头,干嘛呢?又来堵车?”
  “瞧瞧你那熊样,堵得了吗?”
  “当心我用十个手指拆光你的老骨头。”
  “赶紧滚,从现在起,这里由我们接管。”
  眼前这四个人真是少见的物种:一个长发过肩,脸色红润,西装革履,光脖领带,着蓝色运动裤,套黄色皮鞋,两手插于裤袋,身体竭力后仰,趾高气扬;一个是二分头,油光可见,裹深黑风衣,配灰色牛仔,套棕色拖鞋,双手环抱于胸,身躯笔挺,面色冷漠;一个发短见皮,浓眉小眼,面色青黄,高鼻梁大耳朵,一身休闲装,黑不是黑白不是白,套紫色运动鞋,左手夹香烟,右手握酒瓶,身体摇晃不定,仿佛时刻准备随风飘远;一个是秃头,贼眉鼠眼,目光如炬,小鼻子,暴牙齿,全身大红,套白鞋,两手垂至腹部,双掌揉搓,身体前倾,一副向往前方的架势。
  他们的前方是我、文豪和不为,而我们的后方是四个女同志。后方惹眼,前方吃紧。老人缓慢离去,用眼神告诉我们,快跑。可这四个极品能在大千世界聚到一起,说明不是吃素的,起码顿顿不缺油水,所以要从人家眼皮底下溜之大吉恐怕不太实际,只能走着瞧。此刻此景,女人不是祸根便是累赘。那个秃头,目光在女同志身上游走。
  长发问,你们是做什么的?我回答,要饭的,看这一身破烂,只能要饭。文豪和不为用眼神与我交流,万一他们动粗,男同志以三敌三,女同志以四对一,应该不会吃亏,于是转入战斗模式。二分头说:我们乃飞虎帮四大金刚,我排行老二,宇宙就是我,这位长发是老大,财神就是他,这二位分别是老三酒鬼,老四红魔,我们的名声可谓响当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们几个甭想在我们面前耍花样,如实说来,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路过的乞讨者,金刚们可不要为难。红魔说,你小子头发长见识短……财神朝红魔抛出冷眼,宇宙说,老四你咋说话的,老大的头发比这小子更长。红魔连忙掌嘴,接着说:此路是我开,此桥是我守,要想从这过,嘿嘿,把小妞留下来。这些家伙明目张胆,太不把祖国的良好秩序当回事了,光天化日,居然如此猖狂。长发说,老四你色胆包天,天都还没黑你就心痒痒了,万一搞错了对象,可要吃大亏,还记得去年你把金老大的女……红魔抢话说,老大,别提了,我住嘴就是。宇宙在财神耳边嘀咕几句,然后问我,长发兄弟,你跟谁混?我犹豫许久说,马克思。四大金刚一起吃惊,长发问,马什么?他这一反问过来,把我给难住了,心想没道理啊,祖国的教育是很深入的,这几个家伙不可能没有听说过马克思,可他们的眼神真切告诉我,他们的确对马克思处于无知状态,看来祖国的教育还有待深入。文豪说,马克思是个外国人,他的理论指导中国能人建立了天下第一大帮,势力遍及全国甚至影响地球,很厉害的。宇宙说,牛逼啊,牵连到外国人的帮派,我们飞虎帮都没有,看来你们大有来头。不为说,我们的帮众有几千万,每个人撒泡尿便能冲毁这座大桥,那你们飞虎帮有多少人?宇宙说,村里就几十号,加上乡里和县城,估计有三五百人,和你们大帮没得比,你们居然还有女的。文豪说,男女平等。宇宙看一眼女同志说,厉害,个个如花。我说,我们全帮上下思想高度统一,老大发句话可威震全国,那团结的力量能把山给崩了。长发说,你们真厉害,我们飞虎帮一点不团结,就村里这几十号人便有五六个老大,谁也不服谁,而我这个老大只有三个兄弟,日子过得很凄凉。四人同时表现出悲伤。不过悲伤是暂时的,能见到我们这些大帮的成员,他们忍不住要兴奋,于是宇宙掏出香烟来分发。我接了烟,文豪和不为也接了,这个时候不抽烟也要假装会抽,先把气场给搞起来。不久,矿车缓慢来到桥头,司机熄火,跳下车,掏出香烟,人人有份。长发故作推辞,司机的态度强硬,一定要收下。我懒得客气,人家一番美意不能败坏。闲扯几句,司机硬塞给长发一包好烟,然后才开车离去。大卡严重超载,我们在桥头都能感觉到抖动。
  为表敬意,金刚们要尽地主之谊,请我们吃饭。我们一路劳顿,腹中早已无物,欢乐受邀。再说人家很有诚意,却之不恭。
  
  桥另一头是杨村的小街,是个三岔路,往来的人在此集散。有唯一的饭馆,唯一的旅馆,唯一的网吧,唯一的游戏机室,还有几家小商店以及一家灰头灰面的超市。几辆摩托车停在路边,司机凑在一起玩扑克。每一处都以灰为主调,灰的路,灰的墙,灰的玻璃,灰的招牌,只有人的色彩稍稍亮明。四大金刚往那一站,足以令人振奋。
  饭馆老板热情招呼,嬉笑于表,金刚已是老熟人,所以她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打转。能让四大金刚毕恭毕敬,说明她不简单,估计是个女强人,不知这样的女人身后藏着怎样一个男人。由于是小地方,饭馆只有老板,没有看老板脸色行事的服务员,因此女强人显得更强,可用彪悍来形容。粗胳膊粗腿,挥一挥手就能捏死一群苍蝇,若在群蝇乱舞的时节,她必定很忙,甚至可能忘记自己的职业而任虫尸自由散落。桌面和椅子上残留着灰尘,清晰的手印和屁股印便是铁证,可能因为生意不好,更可能是女强人的懒惰所致。见我们全部挤进了饭馆,强人随手抓来一张灰抹布,满怀歉意地擦拭桌椅。说句实话,很想选一家更好的,可饭馆是唯一的,所以没得选,足见垄断的危害。
  我们七个该是饭馆的意外收获,强人显得有些忙乱,以致我们久等。等待是漫长的,金刚对大帮的兴趣是浓厚的,追问,不断追问,问得我们有点惊慌,但尚未失措。
  把党的那些事胡编一通:我帮已有近百年历史,创始之初面对各种困苦,但那时的天很黑,我帮像一颗崭新的太阳,所以具备强大的生命力。我帮在强大的外压下茁壮成长起来,和许多帮派斗争过,其中包括当时最大的帮派——青天白日帮,斗争异常艰苦,双方死伤不少兄弟,可后来在面对外国帮派的入侵时,两大帮派携手并进,把外国帮派给灭了。之后,两帮难以并进,就像有难同当有福不同享的两兄弟分道了,你想吃了我,我想吞了你,几年火并下来,我帮大获全胜,赶走了青天白日帮。那时的老大姓毛,全国人民都喜欢他,在他的带领下,人民开始崭新的生活。后来,毛老大犯糊涂,把众多帮中元老给整治了,一时间帮里帮外都乱了套,幸亏我帮的二哥力挽狂澜以及老大临终的遗言,才很好地保住了我帮的种,于是在一阵狂风的吹拂下,我帮重获生机。邓老大引领全帮进入崭新时期,在这期间,我帮带领全国人民经营各种业务,把经济搞活了,把一些帮众搞火了,把一些人搞富了,把一些人搞穷了,把一些人搞好了,把一些人搞坏了,可谓精彩纷呈。再后来的老大姓江,中规中矩,步邓老大的后尘,现在的老大姓胡,帮众发展到一个高峰,不知以后的老大姓啥名谁。
  讲得口若悬河,听得脑门发亮。宇宙说,想不到贵帮的历史这般曲折漫长。文豪说,这些只是九牛一毛,还有许多精彩绝伦的故事。长发对我说,你也姓江,说不定以后能成为贵帮的老大,到时候一定要罩我兄弟几个。我险些把茶水喷到他脸上,心中暗忖,没文化太可怕了,真是大逆不道。
  这顿饭吃到太阳下山冷风起。本来可以很快结束,可金刚们把酒水给搬了出来。都说酒误事,还真不假。我们进城的想法在天黑时破灭了。花费一百八,四兄弟囊中羞涩,只有几十块,厚着脸皮问我们有没有。女同志沉默无话,不为抠出两张大钞,扔给老板,豪言不用找零。老板欢乐受之。此刻,我清醒了,身无分文的我们如何进城?不为的待机王被欣然耗尽最后一丝电量,我粗言责怪,她却说,我很喜欢里面的一首歌,所以就……长发和宇宙有手机,都停机了,只好借用饭馆的座机给大秦打电话,不料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声。这一刻,我像盲人一样,感到无助,在一个陌生杂乱的环境,最让人担心的就是女同志。男同志身无分文,无财可劫,女同志身无分文,却有色可劫。我问宇宙有没有摩托车进城,他说天都黑了没人敢跑。正好有一个摩的还在揽生意,我上前询问,他要五十块,我说到了再给,他说先把钱拿出来看看,我说城里有钱。他欲言又止,被长发一瞪眼就没了声,发动摩托,扬尘而去。片刻工夫,肉眼所能看见的灰尘在暮色中沉了下去。
  
  我们被带进唯一的旅馆。宇宙叫我们安心住,房钱他们兄弟改日来算,然后四个金刚摇晃而去。
  女同志一间小屋,男同志一间,一屋一破床,灯光不明,却清晰可见床单的黑。这是一所带有围墙的老房子,却没有铁门,可自由进出。在入住的整个过程,只见到一个身穿花衣的中年女人,她作简单登记后,扔出钥匙,叫我们自己去找房间。二楼有大床,女同志住二楼,而男同志的房间在一楼,我要求换房间,全部住二楼,却听她大吼:不住就滚,老娘还要睡觉!脾气挺大,我们没有计较便和女同志一起上了楼。安顿好她们,我们下楼来,只见女人趴在柜台上,貌似睡着了。好不容易找到房间,钥匙未插,门就开了,原来是自动门。
  脸脚不洗,和衣而睡,以脏对脏。
  恍惚间,听到二楼有开门声,坐起来,却不闻任何响动。
  然后,死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成了人肉粽,外加两个女粽,李菲菲和林雨儿。
  酒彻底醒了,可情况大为不妙。我想张开双手,却发觉全身被粗大的麻绳牢牢捆着,更有一根结实的木棍从脚跟直逼大腿根部。竭力挣扎,毫无用处。其他粽子相继醒来,破床开始剧烈摇晃,但依旧是五个粽子,外层还盖着棉被。谁他娘的如此缺德,绑也就算了,却把发霉的棉被盖在我们身上,连一点光也不见。李林二人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呜呜咽咽,就差呼天抢地了。
  我说,这个时候需要冷静。二人冷静不了,一边抽泣一边摇床,似乎床塌了就可获救。文豪和不为帮忙摇,估计破床就要散架。由于我的背部挤压着另一个肉粽,脸部朝下,我只得对床单说:你们别摇了,我的鼻子快破了,冷静,一定要冷静。床单的味道不好受,可我必须要以鼻梁和下巴的力量撑开一点空间,让嘴巴能自由张合,所以强忍着一股酸霉味,或许掺杂零星的尿味,如此辛苦,不知他们领会到了没有。不为率先回应,冷静,别摇了,我也受不了了。然后是文豪,最后是李林。我问,谁在我背上?李菲菲说,是我。我问,你到底有多重?她说,八十六斤。我再也不想多说,床单的气味和身上的重压搞得我有口难言。麻绳捆了一身,却放过两只手掌,这也许是个突破口,于是发动手指,就像革命人在困境中发动群众。刚一发动,就觉异常,紧接着一声哀怨的惊叫。我问,咋了?李菲菲说,你摸到我了!我说,你在我背上,一直在摸我。她说,摸到我胸了!我下意识缩回手指,却又忍不住伸了出去。她喊道,流氓!除了绳索,确实摸到一堆软肉,但不确信是女胸,于是又摸过去,感觉非同一般。只闻李菲菲啼哭:流氓江小鱼,现在还有心情玩,都不知韩启茗怎么样了。这才发觉,棉被之下不闻韩启茗之声。不为说,凶多吉少,我也摸到了。李林齐声:两个流氓!我问,韩启茗怎么了?李说,不知道!此时,响起文豪的声音,咿呀不明,他的脑袋被牢牢困住了。
  不难想出这样的情景:三个男同志被扔到床上,文豪居中,我和不为一左一右,面部均朝下,然后李林二人被扔到我们身上,以致文豪很受伤,欲说不能。为确定文豪的具体位置,我再次发动手指,再次不小心碰到李胸,立即道歉并表明本意,才不闻那哀怨的“流氓”声。在李胸下方,摸到一颗头,与胸相距不到两秒钟的摸索距离,我的手指居然先于摸头把胸给摸了,足见异性相吸是冥冥中注定的,真是没法。我用手指在头上摁一下问,你可安好?那颗头微微传来点头的意思表达,这下就放心了,文豪没有被压死。情形很明朗,我们五个被绑,是不是绑架还有待考察。我和不为商议怎么办,得出一个迫不得已的结论:把力量聚集于双掌,然后将二位仁胸弹出去。这个办法遭到李林的反对,毕竟要以牺牲胸为代价,可叫她们自行弹出去又办不到。该杀的贼儿居然有如此好的绑人手法,不去为国效力真是可惜了。静默一段时间,李林勉强同意。我说,可别说我们欺负人,眼下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上策。李冷言,还上策,算我们倒霉,动手吧。我说,早该这样爽快嘛,我可要来了。不知文豪做何感想,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万分希望和我换个位置。其实,心中掠过一丝愧疚。女人的胸可随看,不可随摸,这是个人道德或审美与社会道德的区别。可事已至此,道德与愧疚必然没法解救我们。还需说明,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在于,发力要迅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出胸主的潜力。
  不为数一二三,四只手同时迅猛发力,李林果然被弹开了,包括棉被。如果把此次行为比作爆炸,我和不为仅仅是导火索,李林二人才是那不甘静默的烈性炸药。李林被弹下床,我们有一种豁然开朗的错觉,呼吸顺畅,灯光刺眼。李林都没穿外套,难怪那么柔软。文豪缓慢翻过身,面红筋青,新鲜的空气呈上舒适的抚慰,要是他这一翻身,却面对小鬼子的毒气,该是多么悲惨的景象哪。静默片刻,我问文豪军刀何在,他说,应该在兜里。我和不为艰难移动,好不容易才对准他的衣袋。手指传来“硬”的讯号,仔细一摸,确是军刀。大伙正高兴,却听见楼上传来开门声,接着是脚步声,然后是下楼声……
  
  几个人在院子里停下。不为说有五个人,我们半信半疑,还说从楼上下来三个,从院外进来两个,带着杀气,我说他疑神疑鬼。
  “事情都给你办好了,赶快给钱。”
  “钱我有的是,可还差十分钟才满一个小时,你们急什么?”
  听到时间,我看一眼文豪的手,无表。
  “药肯定没问题,我们等你快一个小时了,你是不是想耍花样?”
  “这是我们的地盘,劝你别动歪脑筋。”
  “对,这是你们的地盘,我哪敢耍花样,我只是想验证药性,看看和你们吹的是不是一样。”
  “放心,今晚他们肯定醒不了,包括楼上那个女的。”
  “更何况,被我们绑得像死猪一样。”
  不好,韩启茗中了迷药。我们也该中了,奇怪的是这么快就醒了。
  “我们的药,我们清楚。”
  “给钱,大半夜了,我们还要回去睡觉。”
  “两千块,一分不能少。”
  “我哪有这么多现金?身上只有三百,要不你们去找个取款机?两千块嘛,小意思。”
  “大哥,这小妞耍我们!”
  “哼,你他妈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赶快给钱。”
  “你看,大哥发火了,给了钱就不会有事,不然……哼!”
  “叫你尝尝哥几个的手段!”
  “扒光你的衣服,把你轮奸至死,弃尸山林,让野狗再收拾你!”
  “哎哟哟,我好怕!你们四个怪物,老子早打听清楚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混了四五年还是这般熊样。只有三百块,你们要还是不要?不要的话,我可要上楼了。”
  接着是一阵悄悄话,听不清内容,然后走了四个人,院里剩下让我们感到无限陌生的李欣然。从简单的对话可知,四大金刚被她当猴耍了,而我们被她当愚蠢的猴耍。我轻声说,原来我们都是傻逼。文豪说,最毒妇人心。不为说,人家还是个女孩,不是妇人。我说,鬼知道她是什么人。李林二人面露惧色,一声不吭。还有什么好吭的,外面那个女子如此了得,她俩可撞南墙而去了。
  
  哐当一声,木门大开。李欣然挂着冷酷的表情迈了进来。十目相迎,好似在表达对她的万千崇敬。当看到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目光会直勾勾的飞过去;李欣然脱胎换骨,已然出类拔萃,所以几个平凡之人的目光向往云霞一般飞了上去。她有富裕的心理资本来享受或抵消我们的目光,瞪一眼就似那削铁如泥的宝剑,可将我等刺个遍体鳞伤。当然,目光的威慑有限,造势之人往往要借助更犀利的东西来呐喊助威,这个李欣然的利器便是一把闪亮的手术刀。记得在雨镇见过她的善良的手术刀,才过几天,角色转变得非凡的快,非凡的不可想象。
  “这么快就醒了,看来废物真是靠不住,不过没关系,废物的捆人手段还真是一绝。想逃吗?不要白费力气了,你们逃不掉的。”
  “所以你拿着手术刀前来搭救我们。”
  “江小鱼,我真是很佩服你,现在还能笑出来,不过没关系,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要你死,你不能活,懂吗?”
  “略懂,手术刀可救人也可杀人。”
  文豪说,欣然,你是个好人,大好人,我们和你是朋友。
  “好人?朋友?说得好听!好人怎么了,朋友怎么了?”
  不为说,好人行善事,朋友要帮忙。
  李欣然冷笑道:放心,我会尽快帮你们解除痛苦的,不过不是现在。你们四个可不要怪我,要怪就怪江小鱼,是他害了你们。
  “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就是想在你的喉咙上轻轻的轻轻的轻轻的划一刀,看看你的血到底是什么颜色。”
  “在屁股上动刀,也能看清我的血色。”
  “那可不好玩,还记得你杀鸡的情景吗?”
  李菲菲说,我们是好姐妹呀,欣然,你可不能糊涂。林雨儿说,我还不可以死,好不容易等到他来爱我。
  “哼!原本可以让你们一同陪我快活,可我心里只有韩姐,所以你们命不好,还是陪这三个臭男人吧。我完全可以用我心爱的手术刀在你们漂亮的脸上刻下你们的名字,让你们见不得人,到那时,你们在镜子里看见面目全非的丑八怪,估计就会晕死的,所以我不会要你俩的命。不过李大美人可就要遭大罪了,谁叫你的名字笔画多,谁叫你的脸蛋长得惹男人喜欢……”
  李林异口同声:变态!李欣然很大方,一人赠与两巴掌。文苏二人很生气,却不见严重的后果,就像在梦里奋力奔跑却在原地不动。既然事情因我而起,总得有个说法,要死也要死个清楚明白。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以证实我的猜测是否正确。你现在完全掌控了局面,不会在乎回答几个问题的时间吧?我们只想走都瞑目。”
  “江小鱼果然聪明,是不是早怀疑我了?”
  “在马大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是不想拆穿你。”
  “哦,是这样啊,看来我还得感谢你。只管问吧,我尽量满足你。”
  她很得意,用手术刀在我的脸上轻拍,而得意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这让我感到困惑,江某人生得平凡活得平庸长相平平,何德何能惹出痛彻一身的仇恨。既然她不计后果找人绑了我们,想必有其道理。不禁想起一句话,仇恨和爱情一样是人类的心灵产品。这句话的出处无从考究,也许是我的原创,抑或是某个文艺工作者的名言,也有可能来自梦境。
  “钱大川是你的老相识?”
  “算是,可我没有爱过他。”
  “你只爱你自己。”
  “你错了。”
  “错对没什么大不了,可你不该再去招惹他,他自有一个欢乐的世界,你却为一己私利而搞破坏,于心何忍哪?但愿现在的大川还是那个大川。”
  “他活该,与我无关,我只想把你搞臭,要是那些村民把你打死就更好了,省得我动手,可他们全是废物。”
  “村民不是废物,大川也不是,他们只是在关键的时候清醒了,尤其是脑子有问题的大川,这辈子恐怕都要在好坏间徘徊。你好狠心。”
  “那是他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倒是大方,用完人就撒手不管。”
  “我不想和你费口舌,你没资格质问我。”
  “你一路上都在演戏,说的全是假话,搞不好李欣然这个名字都是假的,你整个人都是假的……”
  “住口!当心我割下你的舌头。”
  我立即住口,咬紧双唇。李欣然突变高傲的势头,拉一把椅子坐到床前,收起手术刀,表情甚是混乱。李林的表情有所回暖,文豪和不为知晓我的用意,竭力向我靠拢,试图为割绳制造一道屏障,却听李欣然说,把你们的刀拿出来,听我讲我的事。我说,拿不出来。她大声说,赶快拿出来。我说,真拿不出来。文豪说,被绑死了,怎么拿?李欣然“哦”一声,站起来,夺走刀,又坐下。
  
  她说:我是李当然的妹妹不假,但不是亲妹。我三岁的时候到李家,改名为李欣然。养父母和哥哥很疼我,给了我一个温暖快乐的童年。在雨镇,我骗了你们,其实,养父母一直是城里的小贩,靠摆水果摊为生。可想而知家境如何。由于房子不够宽敞,我和哥哥同床睡了八年。那年,我十一岁,上五年级,哥哥十三岁,上初一,两兄妹第一次分床睡。可我发现对哥哥是那么的依恋,后来才明白我喜欢他,不是兄妹亲人那种喜欢,是男女间的喜欢。我哥上高中那年,养父母在一次与城管的冲突中一伤一亡,后来都死了。亲戚朋友靠不住,叔伯们商量对我们的抚养问题,居然有人建议把我赶出家门。哥哥不答应,说什么也要把这个家维持下去,于是我们兄妹俩一起过日子,靠亲人们的一点点资助,靠哥哥勤劳的双手。他不要我干活,要我努力读书学习,为这个家争光。我的成绩还算可以,但哥哥的成绩一天天下滑。有一天,我对哥哥说,我要做你的新娘,他却说,不可胡言乱语,长兄为父,还说以后不可再提。我当时的心情很糟,以致大病一场。后来,哥哥考上了大学。我问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女朋友,他却说,我是兄长,我们是不可能的。当时我很高兴,哥哥的回答说明他心里有我。高考后填报志愿,我打算填报哥哥所在的大学,可遭到他的反对。我说要和他在一起,他说,这个社会有病,如今不可革命,只能学医以求寻得救世之道。他的话本身就有问题,我听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执意要和他在一起,他却在网上传给我一张相片,说是他的女朋友,而相片上的人正是韩启茗。我的心一瞬间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我填了省里的医科大学。上了大学,哥哥先后传给我好几张韩启茗的相片,我每天都盯着相片发呆,非常非常羡慕相片里的女孩子,却又是那么的恨她。心灰意冷时,我想找一个依靠,可人家根本不理我,后来钱大川找到我,我勉强答应和他在一起。可后来我才发现我对男人没了兴趣,于是在一个很有钱的女生找到我时,我一脚踢走了大川。为了泄愤,我把那个女生的相片传给李当然,说是我的女朋友,他却什么话也没有说。虽说他不善言辞,但我更怕他沉默不语。直到看见他的死讯,我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我到雨镇,一是为了收拾哥哥的骨灰,二是为了看一看韩启茗,找她聊一聊,我要和她做好姐妹。但是,当我发现韩启茗不是我哥的女朋友时,我改变了想法,心中只有仇恨和报复。
  “但你不清楚该仇恨谁,该向谁报复,所以把我锁定为目标。其实,你不恨你哥,不恨韩启茗,恨我江小鱼也有点勉强,你恨你自己。”
  “哼!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我不恨自己,我爱我自己。我恨过韩姐,但我现在只恨你一个,就因为你夺走了我哥的女人。我要为我哥好好的爱韩姐,给她幸福。”
  “有些东西你给不了。我同情你哥,更同情你。”
  “我需要你同情吗?笑话!我现在弄死你就像弄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知道吗?”她又拿手术刀威胁我。
  “把我弄死等于把你弄死。这个社会还有法律。”
  “后死总比先死好。”
  “看来你真的活腻了,来吧,爽快给我一刀。”
  “你急什么?我现在还不想杀人,韩姐在等我呢,我这就去了,委屈你们五个挤一晚上了。”
  “不要害韩启茗,有本事冲我来。”
  “你说了不算。”
  她用手术刀逼迫我们三个面朝下,和之前的格局一样,文豪居中,我和不为分左右。我们照做,床单的臭味从鼻孔强行灌进身体。紧接着,李林二人先后被扔到我们背上,跟着是棉被,重压之下不见勇夫。不知她何时练就了这么大本事,仿佛只费掉她的吹灰之力。她必定在笑,什么笑都可以;灯光应该照着她,把她和周围的物体同样对待。
  大笑一阵,灭灯关门。
  
  五个粽子再次陷入黑暗和无助。不为说,再来一次弹胸运动,如何?被骂流氓。我说:你以为做扩胸运动啊,不是说做就能做的,这可是一项严肃而危险的运动,不可草率。不为问,那怎么办?我说,等等再做,不可惊动毒妇,她的手术刀着实让人发抖。李说,她就是个变态,你们快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和雨儿绝无怨言。林说,不怪你们。不为说,这就太对了,支持革命工作。文豪不吭声,若之前向李欣然打报告申请和我调换位置,该多好,必定更加支持工作。可李胸恰巧又落到了我的手掌上方,文豪则被我和不为的身体压得严实。有时,命运很会捉弄人,不服不行。我说:潜力是有限的,会被挖空,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积蓄力量,等到时机成熟,我和不为的男性潜力激发出女性潜力,把力量发挥到一个顶点,必定能取得成功。身体传来“同意”的讯号。我接着说,现在需要一个调试,就像发射火箭一样,想必你们懂的。身体传来“懂”的讯号。黑暗中,一个调试进行了几秒。我说,为确保万无一失,调试要反复进行,好比祖国发射卫星,一定要精确,精确乃成功的关键,所以你们懂的。身体再次传来“懂”的讯号。身体挪动,摇晃。
  蓄势待发的过程显得有点漫长,可我有那么一点希望这个过程更长,不知不为如何想。
  万事俱备,我和不为准备“点火”,李林准备“爆炸”,只欠最猛烈的一击。正欲出击,门被推开了,手掌在漆黑中停止前行。
  “江小鱼,是你们吗?”是韩启茗。
  来得真不是时候,不,来得正是时候。
  “韩启茗你来得正好,是我们,先开灯。”
  尽管我面朝床单,仍觉灯亮,莫名的安全感油然而生。韩启茗扯开棉被,眼前更加亮明了。我努力侧身,看看我爱的韩启茗是否完好,不太好,脸颊挂着两行泪。我说,先别哭,把李菲菲和林雨儿先弄下去,文豪怕是被压坏了。文豪挤出一句话,还扛得住。李林在韩启茗的帮扶下,先后下地,在棍子的支撑下,直直站立。韩启茗试图解开粗绳,却不见效,全是死结。我说,不要急,慢慢解。她说,我力气不够,解不动。我说,看看他们,有没有松一点的。她挨个尝试,还是没有收获,失望无奈地看着我们。我说,不要急,找找看有没有刀子什么的。在我们共同指挥下,她四处翻找,不见利器。我说,不要急,摸摸火机还在不在。幸运的是,她从我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了火机,真是个好伙计,问我怎么办。我说,不要哭,不要急,用火烧断绳索。
  侧过身,双掌尽力外张。韩启茗打燃火机,目光齐聚火焰,而我有幸看见了无声的明月。月亮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给我以平静,我须静到绳断的时候。
  断开的瞬间,自由离我们很近,而离我最近的是韩启茗,她立即献出嘴唇和舌头为我疗伤。我说,不要紧。她扬起头问,疼不疼?我说,江小鱼有韩启茗,不疼。
  不疼是假,但从此我便可以从容地怀念影视上的抗日英雄了。
  有了突破口,我快速解决了粗绳,韩启茗不顾一切扑进我怀里,强忍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缓慢抽开身体,用袖子抹一把脸,对大伙说,对不起。大伙说,谢谢你。
  我有了自由,他们很快也有了。自由的人总想做一些自由的事,比如文豪想上楼把李欣然痛扁一顿,李菲菲想在李欣然的脸上刻一个“李欣然”。我也想做点什么,比如用手术刀威胁李欣然。韩启茗却告诉我们,李欣然被她用烟灰缸砸晕了,还流了血。
  我们痛恨拥有手术刀的李毒妇,但没有再去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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