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连载】孤城(22)
作品名称:孤城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3-03-25 18:13:30 字数:13197
22.
地面有点滑,我在半坡摔了一跤,把韩启茗从背上摔到地上。还好有两棵小树兜住我俩。欣然冲我大吼:真没用!我顿时傻了眼,韩启茗都没有埋怨,她却大动肝火。只见她使出两只大手,把我从韩启茗身上扯开,然后再用两只大手抓起韩启茗,扛到了背上。我更傻眼了,这个女子尽管有些粗壮,却突然使出这么大力气,真让我难以想象。文豪他们转身回看,和我一起傻眼,彻底否决之前对她的判断。
我靠在小树上享受一番树叶筛下的阳光才接着往上爬,而欣然背着韩启茗已前行了十多米。我深感欣慰,有人分担重负总是好的。可好景不长,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欣然双腿一软,两人倒地了。只能吃两个包子的人偏要狂吞五六个,往往就要出现等同于一个包子都没吃上的局面。还好又有小树援助,不然我冲上去的机会都没了。我把韩启茗拉起来,问伤到没有,她边拍土边摇头。欣然拒绝我的援助之手,坐在地上埋怨:真没用!我说:还是我来当苦力比较适合,你有这份心就够了,韩启茗不是洋娃娃,她有八十斤重,万一从山上滚下去,你们两个加起来就是一块巨石,是要出大事的,不知有多少花草要遭殃……欣然说:你好烦啊,我一定能把韩姐背到山顶,还要背到城里,对吧,韩姐?韩启茗看看她,看看我,欲笑不能。她应该在犹豫,是选择老手开的加满油的车,还是选择新手开的油不足的车?为了自身安全,答案不言而喻。
背一程,歇一程。我背的时候,欣然叫我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歇的时候,她催我赶路,看文哥他们,离我们老远去了。我抹一把汗,什么也不想说,沉默是最好的休息。韩启茗一路少话,集中精力应付疼痛,她没有叫唤,可身体的抽搐告诉我,许多鞭子正在她的神经上胡乱抽打。我伸出小臂,叫她咬一口,和左边的牙印对称,她却在上面留下两片干燥的唇印。
接近山顶时,文豪像风水先生一样对着手表宣布:现在是两点,一点钟方向是正南方,而我们朝着正北方向前进,也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同志们,再努把力,我们就要征服第一座大山了。让大风为我们送行,让蓝天给我们作证,让树木为我们指引,让大地带我们去远方。啊,大山,我爱你,你爱我吗?啊,菲菲,我爱你,你爱我吗?啊……李菲菲象征性给出一脚:看把你美得!欣然说:文哥你好有才啊,啊,我好感动啊……文豪没“啊”完,她接班“啊”了起来。我提醒文豪说,以日辨方向用的可是当地时间。文豪自信说,放心,我故意把时间拨慢了一个小时,得出的方向保准不会错。我说,那就好。他接着啊……七人当中,我才是所谓的诗人,应该由我来啊,啊,坡好陡,啊,路好烂,啊,人好重,啊,腰酸背痛腿抽筋,啊,风,啊,云,啊,日……
坐在山顶上,北风吹来,站在巨石上,北风拂面,放眼眺望,除了山还是山,远处山天相接,而矗在天地间的我们显得有些多余。
于我而言,第一座大山远没有被征服,因为背着一个大活人下山和上山都是欲快不能的事。韩启茗叫我把她放下,我叫她听话,在背上好好休息,暂时不能提供一张舒适的大床,只有以背与之,让疼痛流进我的身体。我问她怨不怨江小鱼,她说:一直爱着这条不太听话的小鱼,我要你一辈子背我。我说,会累死的。她说,等你累坏了,我背你……
下完坡,在沟谷的平地上休息。文豪的手表显示三点,可天色有些暗了。沟谷很深,没有阳光,唯一可见的阳光停留在北边的山顶上,估计要不了多久,那片明亮就会变暗。
我和不为对时间和天色的不符表示疑惑,文豪的解释是山里的时间和山外的时间不是一个概念,气候更不是一个概念。我说,山里山外就不是一个老天爷?文豪说,一个妈生两孩子,能一样么?不为说,可他们都管妈的老公叫爹。文豪说,那可不一定。扯半天,我和不为怀疑手表有问题,文豪则坚信他的手表是个忠诚的家伙。没办法,无日不行,只能在沟谷里过夜。可这鬼地方的情形着实令人担忧,雾气说来就来,从崖下的密林里升起,翻卷向下,朝平地滚来。我们不敢多想,更不敢在天黑前靠近。
女同志负责休息,男同志负责捡柴烧火,顺便考察地形。这里原有一条小河穿过,不知什么原因河里无水,河床挂着一张老脸翘望南北两座大山。虽说有点阴森,还是能发现人烟的痕迹,估计曾有无所事事的人来这里搞野外运动,也可能是敢于涉险的放牛娃来这里享受放牛的美好时光。能发现一点“人味”,我们当然要兴奋,可兴奋之余,找不到多少像样的干柴,于是向茂林发展。
茂林很丰富,却有危险。我爬上一棵古怪的依石而长的老树,掰下不少干柴,正欲收工,脚底一滑,踩了空,跌入藤蔓的怀抱,伴随一声咔嚓。这一抱,搞得我够惨,文豪和不为把我从里边弄出来,哭笑不得。我问什么情况,不为说裤子破了,我低头看,破得彻底,已至大腿,而一条从脚踝到大腿的划痕豁然冒出红色,还好不见血流。我说,牛仔裤都破成了这样,足见老树的态度很强硬,惹不起。文豪说,破相了。我大吃一惊:不会吧!立即朝脸上摸,在右颊摸到黏稠的液体,果真挂了彩,心生不快。虽然我对长相不作苛刻的要求,但相貌是我的,神圣不容侵犯,未曾想在一棵老树上栽了跟斗,然后被带刺的藤蔓戏弄了一把。很想一把火烧之,却担心把大山烧光,更担心烧光大山的后果。文豪灵机一动,用军刀割来一截红藤,帮忙把我的裤和腿缚为一体,笑说,更有野味。我和不为对此大加赞赏。
火燃了起来,一个个兴奋不已。可饮水是个大问题。在我们捡柴的途中不见有水,唯一和水有关的就是小河里的稀泥。和稀泥是不能获取饮水的,但既然有稀泥,就说明有水。前晚的大雨该是局部区域的山雨,否则这条小河不会如此干枯寂寞。我们按湿索水,摸进一片松软的草地,接着摸入一片灌木丛,那里湿得不行了,随便抓一把草就能拧出水来。手和军刀再次发挥大作用,很快刨出一个小坑。水很浑浊,但有水就好,浑水总会变清。这时,想起眼镜家的水缸和自来水,那水的滋味真叫一个甘甜。他叫我们多带点水,我们嫌麻烦,只带了两竹筒。竹筒像长形小口水杯,有个拇指大小的塞,能装大约500毫升水。两个500毫升在山顶被彻底清空,原本耗水量不大,忍着点能省下一筒,可李菲菲在一次方便后用来洗手,说什么饭前便后要洗手,欣然效仿,接着几个同志都在便后把手洗得干干净净。
雾气越来越浓,天色开始变黑,可浑水还没变清,所以想起便后洗手就十分懊悔。没办法,只有等。我建议留下一个人等,不为说天都黑了,文豪说一个人恐怕不行,我说女同志得有人照看,不为说又不是小孩子她们不怕黑,文豪说得有人回去看看万一有什么闪失就不好了。我站起来,朝她们所在的方向看去,只恨视线不能转弯不能穿透迷雾,连火光都看不见。不为问,谁留下?我说,你胆量过人,就你留下。不为说,我不行,文豪厉害,你也很厉害。文豪说,算了吧,这里没有火,黑得不行,一个人恐怕扛不住。我问,那该怎么办?不为说,再等等,水就要清了,等灌满水一起回去。我和文豪点头。不为问,如何?我和文豪齐声回答,好。我不怕黑,却怕陌生的黑。
“奇怪啊!”
“咋了?”
“周围的林子里居然没有响动。”
“没响动才好,多安静。”
“越静越有问题。”
“估计虫鸟猛兽都睡着了。”
“要是这样还好,就怕什么都没有。”
“啥意思?”
“你们想啊,山林里没有虫鸟猛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死林。”
“死林!”
“别说了,虫鸟啊猛兽啊肯定是有的,我们听不见而已。”
“但愿。”
“看看水清了没有?”
我打燃火机,看见一汪清水。
返回时,凭感觉而行。空气里弥漫着黑雾。
女同志望眼欲穿,男同志心惊胆寒。
晚饭简单得只有烙饼和清水,不禁想起马大家的晚餐。烙饼有些干硬,女同志难以下咽。可这地方似乎鸟都不来拉屎,指望吃一顿烧烤,根本不可能。脑海中无数次闪过鸡啊鸭啊甚至全羊,油滴滴,香喷喷,硬是把食欲给勾了出来,却发现嘴边还是半块烙饼,不吃白不吃,狠咬一口,感觉不错。韩启茗歪着脑袋问,很好吃?我说,当然好吃。她把烙饼给我说,没胃口,你功劳最大,多吃点。我接过烙饼,塞进书包,心里在想明天的早餐。除了韩启茗,三个女同志分食一个烙饼,带着痛苦的表情,男同志一人一个,不敢贪饼,万一女同志半夜饿醒吵着要吃,也好应付。吃饼前有约定,每人每顿最多只能吃一个饼,鼓励为队伍节约,最好不吃。
故事会进行一段时间就没了声。最先睡着的应该是我,闭眼前,好像有人在笑,但那笑声像纸片一样被火星烧毁。
清晨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地上,身盖外套,头枕书包。我翻身坐起来,打开书包,烙饼没了。怎么会这样?谁动了我的烙饼?
火堆上架着些许柴,但无火无烟。迷雾回到山林,在悬崖下盘旋。天空清晰,略带浅蓝。他们不在,难不成把我哄睡着就集体开了溜?
喷嚏席卷而来,我摸了摸火机,仿佛看见一堆旺盛的篝火。
《论语》搁在石上,封面有点潮,我翻了翻,从中间扯下两张,揉成一团,用以生火。
轻烟冉冉,从大地伸向天空。
手掌来回摩擦,温暖渐涌。
文豪和不为从东北边的林子出来,拎着干柴。烈火得以熊熊。我问,你们干嘛去了?文豪说,探路,据眼镜说,悬崖下有一条通往山顶的小路。我问找到没有,不为说,现在还有雾,我们不敢深入。文豪说,等雾散尽,再去探路,一定要找到那条捷径。我说,赶时间要紧,直接上山如何?二人摇头。
不久,女同志从水坑方向回来,韩启茗和林雨儿病怏怏,欣然和李菲菲精神不错。她们手上应该有点东西才对,可一时想不起来该是什么。我问,水怎么样?欣然说,水很清,就是有点刺骨。韩启茗说,现在变浑了。我问,竹筒呢?韩启茗说,醒来就不见了。文豪说,我是第一个醒的,当时在梦里被火烧,所以醒来找水喝,却不见竹筒。不为说,我们以为是你藏了起来。我说,我怎么可能玩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游戏,玩不起,更糟的是烙饼不翼而飞了。
诧异顿生,仿佛寒意袭来。
“我记得书包和《论语》放在一起的,可我醒来,书在石上,书包被我枕在头下,不知是哪位如此关照我?韩启茗是你么?”
“不是我,我只是把外套还给了你。”
没人承认好心给了我一个枕头,莫非山谷中有只好事的猴子,偷吃了烙饼,然后好心把空书包留给我?难道这只猴子看上了竹筒,把水喝掉或倒空,然后跳跃着把竹筒带走?不清楚存在猴子的可能性有多大,因为有猴子的地方注定要成为旅游开发重地,有关人员拿着政府颁发的“逮捕令”把猴子捉走,然后善意地给猴子建造一个围城;人们不喜欢被当作猴耍,所以很乐意到旅游胜地耍猴。但我清楚,队伍里有人扮演着这个多事的猴子。
饿着肚子议论许久,然后饿着肚子上路。
九点过,迷雾散尽,在文豪的带领下,找到了崖下的小路。
当年眼镜在山里乱蹿,不经意间发现小路,沿小路下山,翻过我们才翻过的大山,然后遇上木匠而停留。不知小路有多大年岁,但可以肯定,少有人涉足。杂草丛生,某些地段已不是路。
韩启茗的疼痛有所减缓,我和欣然一左一右搀扶。于我而言,是很好的释放,就像驼背不再扛着“巨石”走路。
一点左右,见到了人,心情若狂。
是个老农,在山上砍柴,见到我们,握刀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双方都很惊讶。他放下柴刀,问我们干什么的,我说,路过的。他打量我们,尤其针对我,严肃说,你们吃饱了没事干啊,从这里路过?我说,我们都饿着肚子。他说,那就是自讨苦吃,不知你们跑到山里瞎转悠什么,图个啥?我说,我们在逃难,地震,听说过没有?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同情:地震啊,听说过,电视上看的,我们这里没有。我说,太好了,你们这里有电?他说,当然有,有电视,有洗衣机,还有拖拉机。
“请问你们这里叫什么?”
“叫钱寨,我们村叫钱村。”
“那你们这里是不是很有钱?”
“那当然,把树叶当钱,数都数不完。”
左顾右看,确实如此。老农裹好一个旱烟卷,摸出烟斗与火机,点燃烟卷,大口吞吐起来,问我要不要来一口。他真是好眼力,直接就问了我。我欣然来了一大口,咳嗽不止,眼泪差点流出来。他接过烟斗说,小伙子,不到火候啊。
“老伯,我们要去杨村,请问离这里远不远?”文豪问。
“远着呢,大概得有二三十里。”
“不会吧?按理说,你们这里叫杨村才对。”
“小伙子,我都大把岁数了,会骗你吗?”
“这个当然不会。怎么了,文豪?”
“怎么会这样?我用的方法是很科学的,以日辨方向没错啊,时针对准太阳,取时针和十二点的夹角平分线为正南方,没错啊,为什么会这样呢?居然有这么大误差!完全把我搞糊涂了。”
“没关系,这不怪你,可能是某个地方出了差错。”
“对,肯定出错了,但方法是没有错的,科学是不能错的。”
由于文豪的失误,我们不得不调整方向朝东走。他主动交出带路人的资格,心情不太好,估计在琢磨以日辨向的问题。韩启茗由欣然照顾,慢行没有问题。我当仁不让,做了带头人。
到钱村,特意找人问时间,四点整,而文豪的手表显示为两点。居然相差两个小时。文豪解释在辨方向时特意把时间调慢一小时,即便这样,拨回一小时还差一小时。我问他这一小时到哪里去了,他说大概被狗吃了。我无话可说。
问了时间,接着问路,这人仔细看我一阵,啧啧声起,硬是把鼻尖贴到了我的鼻尖。我倒退两步,他紧追一步说,我闻到了你身上的那种气味。我抬起手臂闻了闻:何种气味?他笑说,不能说的秘密不说。我对他脸上的笑肉感到不快:气味不重要,风一来就会跑,我想问到杨村还有多远。他说,不远,七八里。我连忙道谢准备闪人,却听他说:那是直线距离,走路的话可远了,三四个小时未必能拿下那座山。我顺着指向看过去,好大一座山,看一眼就觉得累。他说:别小看那山,拖拉机爬一趟都得花一个小时,然后还要下山,又得花半个小时,可现在四点了,你们肯定到不了杨村,再说到了那里又能怎样,还不如在我们村里歇脚,等明天早上,坐拖拉机出去。我拿捏不定,欣然冲到我身边说:就在村里休息。然后冲回去接韩启茗。
这人朝我看,我以为脸上有虫子,下意识摸一把,却发现他在看我的身后,我转身看,只见在泥路上飞跑的欣然。我问,你看什么?他说,就看看呗,考虑好没有,是留还是走?我说,等等再说,你叫什么?他整理一番衣服,郑重回答:我叫钱大川,钱是金钱满地的钱,大是天大地大的大,川是川流不息的川,怎么样,够气魄吧?文豪说,金大川更有气魄。钱大川说:我娘姓钱,我就姓钱,哎呀,不对,我爹才姓钱,要是姓金就好了,我一定要叫金鑫,全是金子才叫气魄。文豪说,这叫拜金主义,是要不得的。他却说:纵观天下,没有钱行吗,不行,有钱了,腰杆才能挺直,走一步都能刮起一阵台风。我递眼神给文豪,是不是遇到了傻逼,他摇头,但愿他是对的。钱大川把鼻子凑向文豪,得出的结论与我一样,带着他所谓的某种气味。这么长时间不洗澡,没有味道才怪。其实,他身上有股酸味,出于礼貌,我没有挑明。他喋喋不休:我们家房子可宽敞了,住十几个人都没问题,今晚你们住我家,我让我爹杀鸡给你们吃,不吃鸡的话,杀狗也行,我爹可厉害了,一刀就能弄死一只鸡还能弄死一头猪,记得去年杀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猪就死了。我娘也挺厉害的,不仅能做家务还能犁田,挑水担柴也能做,可我不行,什么也做不了……
等其余人赶到,商议一番,大部分决定在村里休息,明日再走。韩启茗未表态,我不同意,可大伙留意已决,劝说无用。于是,钱大川带我们奔向他家。他很高兴,一路上黏着欣然。我殿后,心想没道理啊,这个钱大川居然只对欣然来电,李菲菲绝对是四朵花之首,他却一眼不看,真搞不懂他脑子里装着什么样的逻辑。但思想那东西像淤泥中的泥鳅一样,是很难把握的。
大川家的房子和他的名字一样有点气魄,与我们路过的几家相比,光景算不错,与马大家相比,更胜得远。典型的南方瓦房,房顶两端带着尖,尖由青瓦堆砌而成。坐东朝西,南北两端各有一所厢房,南面是牲口住的木瓦房,北面是人住的平顶房。房梁上吊着金黄的玉米,像倒立的金字塔。柱子上和门框边的春联破旧不堪,风雨早已褪去了它们的鲜红。院坝是水泥地,北面有棵被修剪得很乖巧的桂花树,树下挤着几盆植物,大概是为了取暖才放成堆,有两盆已枯,有几盆正在枯,只有一盆挂着青叶。西面长着一排较高的树,全都叶落枝枯,夕阳穿透枝桠,洒落一地。
钱大爷和钱大妈走出门框,来到院坝边迎接我们,对儿子的作为大加赞赏。大川自然很欢乐,搬出椅子和凳子。钱大爷又是倒茶又是递烟,只有我接了烟,估计因此他才对我另眼相看,烟民遇烟民成为烟友自然有不少共同的话题,即便没有共同话题也可牵强把话题往一处赶。他一刀弄死大公鸡,快速拔毛后就缠上了我,香烟一支接一支,我都不好意思了。他开口便是“我儿大川”,听得出大川已成了他无法医治的心病,只能靠倾述来减缓内心的伤悲。
大川自小成绩名列前茅,从几个孩子中的第一到几十个孩子中的第一,再到几百号人中的第一,他身后挤满羡慕的眼睛,那些眼睛时常让他感到满足,偶尔还会居高临下告慰后面的眼睛:努力学习吧,总会尝到第一的滋味。时光总是那样公平,现实总是那般无情,高中时的大川遇到了对手,名次一天天下滑,估计在他的字典里该是这样的:既然做不了第一,做倒数第一总该可以。可这样想的人实在太多了,第一的人有可能长期是那么一两个,可倒数第一的更替向来比较频繁,即便如此,大川却没有任何机会,索性在哪天黑在哪歇。不知不觉,闯入大学校园,大学更是不得了,高手如蚁,竞争激烈,他的天日空前黯淡,所以生活在大学的底层,“第一”的岁月再度驾临。当然,多彩多姿的大学也多娇,那些个女学生在酷热的夏日更显得秀色可餐。大川向一个心仪已久的“多娇”发起进攻,未曾想“多娇”身旁有许多优秀的男同胞,那些个“优男”围成圈把“多娇”围得水泄不通,大川一点机会都没有。他觉得生活原来可以如此的暗无天日,不得不在一个酒醉日降低标准,于是再次奋起直追,对象是一个和他一样生活在底层的女生。可女生向往高层和高级的生活,只是暂时没有“优男”来垂青。大川却一根筋认为他和女生乃门当户对,理应生活在一起。大学不仅是个学习的地方,更是一个讲究生活质量的地方,质量的最起码要求是有个伴,好坏只是暂时的,有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女生答应了大川,二人开始一起生活。不料,两个月后,女生在大川的心窝上狠狠踢了一脚,理由很简单,人往高处攀。大川想不通,不甘心几十天的感情灰飞烟灭,于是跟踪女生,一定要和她的新任一比高下,却发现没得比,因为女生找了另一个女生。大川更想不通了,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在校方的善意要求下退了学。也许在他脑子里时常活跃着这么一句话:女人和女人都搅在了一起,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
钱大爷痛心说,回来就成了半个傻子,时好时坏。我说,这样挺好,活着就是好样的,他自有一个欢乐的世界,不像我们,时刻都要清醒的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钱大爷说,可有时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上茅房还得我提醒。我说,大川是自由的,想什么时候看清世界就什么时候看清,比我们厉害,我们一辈子恐怕都看不清。大爷问,你们是大学生?我说,曾经是,现在是难民。他还想继续,却被老婆叫进了厨房。
同时,大川和文豪在研究夕阳。我无意间听到二人的对话。大川说:太阳那么近,我朝西方追了好些天都追不上,每次就要摸到却发觉相隔很远。文豪说:你往东边追,太阳便会自觉掉进你的怀里。
晚饭后,钱大爷找出一条灰裤子,叫我换上。多谢他的美意,我似乎习惯了身上的破裤,很潮很有创意,一般人想不出来,即便想出来也不敢这么穿。钱大妈叫我换下来缝补,万谢美意,我没换,只是向她要了一块黑布条,然后解下红藤以布条缚之。加上我的头发有点长,大川笑称我为艺术家。我说:艺术家不是这个样子,起码不会像我这般蓬头垢面,他们是很体面的,否则大街上的乞丐朋友都可以是艺术家。大川说,乞丐当然是艺术家,了不起的人体艺术,你也是艺术家,头发长裤子破,难得的人体艺术。我说,人体艺术好像是不穿衣服的那种。他说,艺术是要公开见人的,不穿衣服有伤风化,我喜欢穿衣服的人体艺术。我说,也许你是对的。他一阵傻笑,然后去找文豪研究文艺问题,在他看来文豪似乎更文艺,和他很投机。
钱大爷对我说,大川读的是医科大学,却喜欢艺术,成天琢磨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我说,意义不重要,思考才重要,大川是一个思考的巨人,我等望尘莫及。钱大爷说,都怪我,非要他报考医科,可我也是希望他继承我的衣钵啊。我惊问,你是医生?钱大爷郑重回答,我是兽医,远近闻名的兽医。我说,人类可以失去你,但兽类不能没有你。当涉及兽医这个话题,钱大爷不见之前恨铁不成钢的忧伤,表情中充满了自豪与满足。他最引以为豪的是把“望闻问切”运用到兽医当中,但由于我们是医科白痴,没法验证中医的四诊法在兽类身上的可行性。为了更具说服力,钱大爷捉出一只病鸡。这只鸡和白天献身的大公鸡完全不是一个状态,黑毛杂乱,脚下无力,眼中无神,任由大爷摆布,好似在对大爷说:你把我吃了吧,痛苦活着不如欢乐死去。或许在它眼里,被大爷吃掉才是此生最好的归宿。大爷带着厚重的酒意,摆布病鸡,围观者是文豪、不为和我。大川和文豪研究一番文艺问题后,另寻欢乐,和欣然研究别的问题去了。
大爷把病鸡放在地上,病鸡一动不动,大爷说:这是一只母鸡,是一只乌骨鸡,脚下无力说明腹中无物,毛发杂乱说明无心梳理打扮,眼中无神说明心生绝望。然后闻鸡的气味,听鸡的心跳。接着问病鸡,你吃饭了吗?病鸡咯咯。又问,为何不注意形象?病鸡咯咯。再问,为何无精打采?病鸡咯咯。继续问,你哪里不舒服?病鸡咯咯。我问大爷,鸡得了什么病?他说,还不清楚,要把完脉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于是,那双粗大的手在鸡身上摸来摸去,摸了又摸,若是个人体,恐怕已发出了笑声,而病鸡非常安静甚至安详。最后,大爷严肃宣布:此鸡患了心病。我问何以见得,他说:这只乌骨鸡早已恋上了被我宰杀的黄色大公鸡,眼下大公鸡已死,乌骨鸡只求一死,就这么简单。
文豪叹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们齐夸大爷厉害,大爷挥手说,这不算啥,要不把我们家黑狗弄来试试?我摇头说,您老辛苦,该休息了。他摸出烟盒说,我身体硬朗得很。其实,我担心他用“四诊”法在狗身上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黑狗暗恋大公鸡已久,眼下大公鸡已死,黑狗只求速死。
半个月亮挂在树梢,冷风吹拂,灯光时隐时现。不知什么时候,大川和欣然爬上了平房顶。两人并坐着,朦胧的月光把他们装扮成神秘人。大爷说大川的脑子时好时坏,不知此时的他是好还是坏。
女同志陪钱大妈守着一台十九英寸的彩电,观看选秀节目。钱大爷被冷风吹进被窝,酒精的功劳不小。
我们三个对神秘人做了一番研究,然后被风吹进平房。房间是大川的,钱大妈事先安排我们住这个房间。房间收拾得比较整齐,毫无杂乱之感,这和半个傻子的风格不大一致,但愿是钱大妈所为。不怕世上有疯子傻子,就怕有人装疯卖傻。墙上贴着一片奖状,十好几张,多数是小学初中的,只有两张是高一的。我们感叹,大川是个优秀的人才,祖国把他培养得多好哇,然而他对不起祖国,对祖国的素质教育一点不买账,心理素质实在糟糕,以致落得现在这个地步。奖状下方是个简易书架,上面有不少书,几乎全是名著,也有几本杂志和一本笑话大全。不为拿起笑话大全就倒上了床,他喜欢卧读,读着读着就能睡去;文豪抽出一本老书,好像是《周易》,坐到书桌前翻看,他喜欢坐读,读着读着就可伏案不起,休息或思考,有时文豪的休息即思考;我找到一本奇怪的画册,没有编年顺序,不分东西,有的作品甚至没有作者或名字,我喜欢站着看,看着看着就会放下。不为边看边笑,笑着笑着就睡了去。文豪边看边念,我对《周易》一窍不通,不知他在念些什么。
在画册中发现许多注释,应该是大川所为,对国画作品只是简单几个字,有的只给一个勾或叉,就像老师批改作业;对油画比较重视,尤其对梵高的两幅作品。一是《割耳朵后的自画像》,以潦草的铅笔字写道:你忧郁的眼神所向披靡,搞不懂是绚烂的金黄,还是麦田上空的乌云,不知你看见了伤口还是世界,你也许看不见伤口,因为你坐在伤口里向世界宣泄,你涂画世界,却把自己涂败;你自由地挥起镰刀,本以为你要收割向日葵,可你不舍,宁愿收割自己的耳朵;我无法收获自由,只因没有足够的勇气,但请先生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割下自己的左耳。另一幅是《十五朵向日葵》,用铅笔字写道:我想做第十六朵向日葵,明知这样是无用的,我不止一次追逐太阳,可真的没法成为太阳花一朵,于是我想……
并非我故意省略注释内容,大川在此用了省略号。一时间,搞不清哪个大川才是真实的,眼下他和一位陌生女子在房顶欣赏月光,而下一刻呢?他有他的可爱,我有我的悲哀,把之前对他的鄙夷转给自己,然后放下画册,上了床。
我们惦记赶路,起得较早。钱大爷更早,到邻居家问拖拉机的情况。情况不乐观,一夜间坏了,六个轮胎被爆,柴油被抽干。坐拖拉机的美好愿望像一个肥皂泡被晨风刺破,我把毛巾扔进脸盆,不顾脸上的肥皂泡,问大爷,怎么会这样,莫非有贼?大爷无奈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拖拉机确实坏了,至于贼,村里没有。我说:哪个挨千刀的家伙居然搞恶作剧,不知道我的腿都快走断了啊,真是没良心,要让我知道是谁,非狂揍一顿不可……不为叫我淡定,我淡定不了,倒是蛋疼。可我们在人家的地盘,再说拖拉机是人家的,我确实不够淡定,发天大的火也烧不出温度,也就没有破坏力。
大川说,事已至此,不如多住些时日,晚上杀狗给你们吃。钱大爷忧心忡忡。欣然第一个同意,说要在这里扎根。我们很吃惊,女同志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极不负责,对我们的前途不负责,对钱家的粮食不负责,可语气很坚决,牛都拉不转似的。吃一顿可以,赖着不走就是无耻。我第一个表示反对,尽管这些日子腿脚被折磨得够惨,理由很简单,我们在赶路,不可在途中无耻享受。李菲菲的细皮嫩肉已有苍老的痕迹,手指长出了茧子,她和欣然站在同一战线,要在这里休息。尽管乡下的卫生条件有限,林雨儿表示愿意留下。韩启茗保持中立,可走可留。文豪和不为各有顾虑,保持沉默,沉默即观望。
欣然和我吵了起来,以前的可爱不复存。我不喜欢吵,却不知哪根神经出了差错,偏要和她较劲。钱家三口看笑话。僵局由钱大爷打破,他必定掂量了我们留与走的后果,七个人吃一顿不是小事。他冷静说:你们是大佛,我们家小,容不下啊,你们还是走吧,翻过那座大山就是杨村,杨村离县城不远,那里才是你们的天地。大川不干,厉声说:钱老头,你怎么能这样,来者皆是客,你不可以赶他们走,他们全是我的好朋友。大爷说,儿啊,爸有苦衷,随他们去吧。突来的感伤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大川说,不论如何,你不可以赶走他们。大爷说,我为他们好,也为你好。父子俩杠上了,钱大妈偶尔插一句。沉默由我们七个来保持。
临走前,大爷递给我烟,把我拉到一旁,小声说:拖拉机的事是大川干的,你不要怪他,我知道我儿的秉性,他没有恶意,只想留你们多住时日。记得是在今年的夏天,几个男女来到我们这里,说是闲着无事到农村考察,其实就是瞎逛。我可怜的儿在村里遇上他们,把他们请到家里住了三天。这时间一长啊,就会产生感情,我儿对其中一位姑娘非常痴迷,后来他们拍屁股走了,大川哭了三天三夜,把我和他娘急得火烧眉毛。他的病情更反复了,时常叫错人,叫我娘,叫他娘作爹,你说说,这成什么话嘛。唉。大川的病情好不容易有所好转,我不想他变得更糊涂,你也看到了,他对那个姑娘似乎有意思,所以你们赶紧走吧。老汉我实在对不住你们了。
大爷一席话让我想起成片的向日葵,但愿大川不要傻乎乎割下左耳,然后在金黄的世界默默疗伤。他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点交织,却相隔一个遥远。走到路口时,回头看见大川痴痴的站在桂花树下,心底冒出一句话:大川,愿你健康长寿。
阳光普照,狗吠四起。我们迎着晨风,踏上村路。多数地段只能容下一辆拖拉机,路表全是沙石和泥土,踩在上面好似在沙滩散步。村路崎岖,爬山前有五道弯,山上有十三道,大川说他们出村要途径山路十八弯。
刚拐过第三道弯,后方传来喊叫,我们集体回头,看见被阳光包裹的大川,他手上握着一根棍子。他大喊:贼人休走,吃我大川一棒!随即风一般冲到我们面前。我问,谁是贼?他右手扶棍,左手叉腰:你们三个是贼,偷了我十五块钱,我想想,还有别的东西,你们就是贼,偷我的东西,吃我一棒。他抡起棍子,活像一个金黄的斗士。我问,谁看见了?文豪说,捉奸要捉双,捉贼要拿赃。不为说,我们长得如此委婉,像贼吗?大川摇头,放下棍子。我说,偷你十五块钱还不如偷鸡,你家下蛋的母鸡若拿到市场上买不止十五块吧?大川点头说,母鸡贵。文豪说,鸡都贵。不为说,从这个简单的数量对比就可判断我们不会偷你十五块钱,即便要偷,文豪也会去偷心,可惜你是个男的。大川扬起棍子说,你们用语言攻击我,但我不怕,认定你们就是贼,贼人休走,吃我一棒!他硬是朝我劈来,我侧身闪躲,顺便挥起手上的打狗棒抵挡,不料棒子不如棍子厉害,咔嚓折断了。见状,大川更兴起,又是一棍,被我躲过。说时迟那时快,不为拦腰一把抱住大川,我和文豪左右齐上,夺下棍子。他立即嚎叫起来,说我们以多欺少,可我们没有欺负他,只是阻止他用棍子伤人。女同志纷纷劝说,要求放开大川,毕竟钱家款待过我们,于是不为松了手。我做一套掷铅球的动作,只见棍子飞进了树林。韩启茗在我耳边说,不要和大川一般见识,不可以为难他。我点头,却见愤怒的大川朝我猛扑过来,未及我重拳出击,文豪和不为已从身后将他扳倒。他在地面裹一身土,却不顾自身形象站起来就朝我猛扑,眼里挤满怒火。怒火容易传染,我迎面而上,一个侧身,使出拳头,重击在他的右胸。这一拳该把他打蒙了,他的一切动作有所停滞,文豪和不为乘机将他的双手反剪。待他缓过神,已经不能动弹了。同时,这一拳激发了女同志的惊叫,她们该想不到江小鱼会如此残忍,居然出拳重击一个曾善待过我们的半傻子,可这是我的自然反应。
正打算和大川好生谈谈,却见弯道那边冲来一群人,一个个怒发冲冠,手上都有家伙,锄头,钉耙,木棍等。我六神无主,文豪和不为放开大川,和我一起无主,女同志恐怕已魂不附体。我们三个下意识开跑,可和这些在风吹雨打中成长起来的农民选手比较,我们相形见绌。他们像蝗虫一样席卷我们。喊叫声不绝于耳,拳脚如雨。有农民朋友的痛快之喊,有我们三个的痛苦之喊,也有女同志的惊讶之喊。值得安慰的是,他们没有对女同志下手。我捂住脸,疼痛袭遍全身。杂乱间,依稀听见大川的劝阻声,可这些放手痛打的农民朋友不把我们放在心上,只放在地上,狠心对待。多么希望地面是海绵做的,更希望他们的愤怒气球快快泄气。只觉鼻腔发酸,液体涌动。有人喊停,拳脚相继停了,他们见红收手。我缓慢坐起来,左手撑地,右手摸到液体,鼻子流了血。文豪和不为围过来,问我怎么样,我说,血液到外界来循环,没问题。十几个大汉蠢蠢欲再动,有人叫嚣要把三个家伙都打红,被大川拦住,这个家伙刚才看得应该很过瘾。女同志跑过来,一一慰问。此时,慰问无用,因为此举在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分明在说,你们三个真没用,连十几个农民都敌不过,简直是废品。我们确实成了废品,连逃的力气都没有,就不用说奋力反击了。农民朋友点燃香烟,边说边笑,然后拎起家伙退场,在他们看来,废品已无收拾的价值。而大川大胆留下,问道,你们没事吧?我们齐刷刷抬头看他,他吞吞吐吐:我可没有打你们,不信问她们,我没叫那些人来,他们是不请自来的。鬼才晓得他们是如何冒出来的,我自个站了起来,问大川,我好像是他们的主攻方向,怎么回事?文豪和不为异口同声说,对啊!大川说,不关我的事,他们在打,我在看。欣然说,小鱼哥,你消消气,大川没有恶意,是那些人没有眼光,重点打你一个。我质问欣然,你这什么话,难道我江小鱼还不配让他们打?欣然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我发觉大川看你的眼神不对劲,闪烁不定,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勾当?大川连忙说,没有勾当,说不定是那些人喜欢你的长发,所以才……我厉声道,什么屁话,我的头发有她的长么?指向李菲菲。韩启茗拍着我身上的泥土说,现在的江小鱼可不够理智。我说,你让人痛打一顿试试看?这句话确实不理智。韩启茗欲言又止,继续给我拍土。欣然叫大川快走,大川欲走,我说,慌什么,你妈还没叫你回家吃饭呢。大川说,我不走,让我帮你看看伤口。他摸出一团卫生纸,走到我跟前。我说,你爸是兽医,不能让兽医的儿子在我身上动手脚。他说,可我不是兽医。
阳光斜照在他脸上,我看见金黄,看见善意,就算那些人真因他而来,已不重要了,此刻的他只想帮忙看一看伤口。他得出的结论是无大碍,用卫生纸塞住鼻孔就把血给止住了。皆大欢乐。脑袋昏沉疼痛,我所担心的不是流血,是脑震荡,而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不可能在赤手条件下得出是否有脑震荡的结论。不过红色褪去,紧张的气氛略有缓和,大川邀我们回去,在他家多住时日,还说要给我们画一张全家福。这个真要万谢了,钱大爷的话仍在耳边回响,只要我这个重伤员不答应,同志们是不会跟大川回去的。万一回去碰上那些个农民朋友,人家称是误会,然后敬上香烟数支,那么是记仇还是谢恩呢?
大川不舍地目送我们上路,而前方一片灰暗。
我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痴痴的大川,因为回一次头要比之前付出更多的疼痛。阳光是明亮的,甚至能烧红整个世界,可要在无花的天地间寻得最绚烂的向日葵,真的办不到;大川,你这个傻子,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你可知道能听懂你的耳朵藏在何处?
我要走了,让风告诉你,你该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