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连载】孤城(10)
作品名称:孤城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3-03-20 17:29:16 字数:15306
大秦的报复行动由于种种原因始终处于萌芽状态,他费尽呐喊也不见长出新叶,这样甚好,芽是朦胧不清的,却没有多大杀伤力,可见和谐社会就是要把某些坏芽压死在朦胧状态方可炼成。
期末,雪下一地。来不及打雪仗看雪景,整日和高端知识鬼混,我们不嫌烦,它们都嫌烦了。看了记,记了忘,忘了再记,在考场上再忘。结果不像吃了旺旺饼干一样旺,而像摇尾巴狗一样四处汪汪;万一感觉要挂了,不去老师面前“汪”几下,行么?
胖表哥要在腊月结婚,万事都俱备了,而外婆在腊月初安详地辞世。外婆年近八十,身体还算硬朗,可老人家说走就走,连个电话都没有打给我。
还剩最后两门考试,打电话回家叫老妈弄点车费给我,却在电话里听得老人永别的噩耗。当回到家,只有一张放大的黑白照以及围满花圈的新坟留给我。
这边的世界太冷,外婆在那边应该很温暖,说不定还能和爷爷奶奶他们围桌搓麻将。
又过年了,我的失眠又一次跨年。
儿时的鞭炮不知去向,雪地上慌忙的身影没了,给老人拜年的心情也没了,却随处可见麻将桌、酒吧和KTV等。醉了醒,醒了醉,机器一样无端重复。老爸拉着我去给领导拜年,我去了,可头脑晕得要命。老爸示意这是叔那是爷,我却搞混了,这是爷那是叔;老爸叫我呈上他的心意,我敞开扣子,打算把心赤裸裸地掏出来,那才叫一番真心。老爸把我当小孩,让我去拜年,和工作、政治什么的就没有了任何瓜葛,不过这是他的一厢情愿。
老妈最喜欢过年,因为老爸一年的下厨时间就这么几天,还因为有大把时间和她的那些姐妹搓麻将。我想,那些姐妹没一个不喜欢她,因为老妈向来慷慨,不仅把工资送人,还将老爸的辛苦费送人,偶尔送送我的零用钱。老妈还有另一个嗜好,学年轻人看韩剧,甚至非韩不看,但我宁愿送她出门散财,也不愿陪她看韩剧,因为看见她源源不断的无谓的眼泪,我的头脑就紊乱不堪,然后不知所云,不知所措。
不知她在外婆的葬礼上滴了多少泪。
春暖花开,再度回校。
悲伤不是让人铭记的,是要告诉我们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当生活没有多大起色,面对也需莫大的勇气。
我们之所以勇敢,是因为时代选择我们年轻。
年轻没有错,时代没有错。
错在我们在正确的时间选择错误的地方。
每个地方都有正确可言,却非人人都在一个地方正确。
之所以再三到来,是为更好地离开,或者就这样离开。
大秦成为真正意义上离开的第一人,诸如杜海秋之流并未离开,只是花更多的钱和精力闯进一个更大或更小的怪圈。他家的生意出了问题,家庭闹了矛盾,煤矿被实力派吞并,小后妈自行“分赃”后摇摇而去,叱咤风云的秦爷一夜间变成糟老头。剩下唯一的五金店需要可靠的人打理,合股的会所得有人去和其他合资人周旋,无疑重任落在这位不知可否堪大任的秦大少身上。他回学校,主要是为了和哥几个聚聚,顺便收拾东西。若这里还有眷恋,以他的话说,就是一起吃喝玩乐的兄弟以及那些不痛不痒的时光。
趁黑摸向夜来,怀着伤感去看看收入红了没有。柿子都有得红,收入也该红了,即便不能获得本息大奖,起码也要弄个安慰奖以告慰人民币的在天之灵。
夜来的灯光依旧,却换了招牌。左右上下观察,确定是夜来,却有走错路的感觉。我们决定派人打探,选中的人却果断地说肯定走错了路不然就是夜来跑了。为难之际,二炮冒了出来。他如释重负地说:终于等到你们了,你们可来了,你们若再不来,我都快挂了。我们叫他说重点,他说重点是夜来没了。这什么话,夜来完,意味着我们的十万块也完,这回玩大了。
“到底怎么回事?”
“大哥和三枪在家乡犯的事被揭发,被抓进去了。”
“都几年了,还抓?”
“反正被抓了。大哥想一个人扛,可他们不让。”
“究竟犯了多大的事?一个人还扛不了。”
“听警察说,他们是强奸犯。”
“真厉害,几年前的强奸案现在来破。”
“那么夜来的收入呢?收入和强奸无关。”
“强奸有罪,收入无罪。”
“唉,夜来充公,一个酒瓶都不让拿。”
“现钱总得有吧?汤哥肯定留有一手。”
“我不清楚大哥是否留有别的,但他塞给我一万块,叫我转交给你们。”
“才一万?把我们当乞丐?”
“他的钱没有被没收?”
“警察来抓,大哥不逃不反抗,所以争取到一点善后的时间。”
“一万太少了,应该还有。是不是被你小子独吞了?”
“我要吞的话,还会每晚从八点到十二点在这等你们吗?”
“你傻啊,不知道打电话。”
“为避免节外生枝,警察在大哥善后期间收走了我们的手机,后来警察把手机还了我们,但好像没还大哥和三枪。除了大哥,我们都没有你们的号码。”
“其他人去哪了?”
“各自奔生活去了。”
“那你怎么办?”
“把钱给你们再说。”
“天无绝人之路,二炮,祖国会用得着你的。”
“总觉不对劲,以前那账本肯定是有问题的。”
“那你不早说!数字天才。”
“我也是才想起来。”
“二炮,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不然我剥你的皮。”
“嘿嘿,你们都看不懂,我更看不懂。”
“你还是说实话吧,我们不会为难你。”
“其实有两个账本,真的在大哥手上,你们看到的是假账本。”
“他娘的,陈汤太不仗义了!”
“大哥有苦衷……”
“我还有苦衷呢,除了养自己还要养女朋友,血汗钱哪,兄弟!”
“大哥很省的,一个人的时候从不抽烟,只是偶尔喝闷酒,穿衣服更是几个月如一天。你们每次来是不是都看见他穿同样的衣服?反正我刚和他们一起的时候就见大哥不怎么换衣服,我以为是同样的衣服有好几套,可后来才知道是一套。”
“你大哥真牛啊,你们没被臭死?”
“大哥经常洗衣服,不过是在晚上,洗完用吹风吹干,第二天接着穿。”
“这么寒酸,那还挣钱干嘛?”
“这个我不清楚,只知道大哥每个月都要去一趟银行。”
“去那干嘛?”
“存钱呗,狗日的陈汤,坐穿牢底肯定有他的份。”
“这个我真不知道。大哥仅有的秘密就是这个。”
“哼,你们大哥厉害着呢,你小子不懂。”
“壮士去兮不复返!他陈汤玩完了。”
“大哥人挺好的,咋就这样了呢?”二炮的悲伤突然汹涌起来。
“二炮,别担心,尽管夜来不再是以前的夜来,可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
“没了大哥,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现在自由了,没陈汤那种家伙在你面前指手划脚,多好。”
“我不要自由,我要大哥。”他愈加不能自已。
一万块确实太少,难以弥补十万块的创伤,但我们必须要面对一个现实,汤哥在一个铁笼子里,我们在另一个无形的笼子里,而这两个笼子往往被一堵叫自由的高墙分开。获利不成,本钱缩水,我们上哪去诉苦!找公安部门,告诉他们夜来有我们的份,拜托还给我们,但可行性为零,除非从老虎肚子里掏出活泼可爱的小白兔。二炮好不容易从悲伤中挣脱出来,说那个黑大汉欠夜来近两万块,问我们敢不敢去收账。没什么不敢,我们恨不能将黑大汉李逵的钱全数搜刮到手,然后把他丢进粪池,让人类制造的东西收拾这个东西。说走就走,大秦问要不要带凶器,又不是去犯罪,凶器就免了,可去哪里呢?李逵的行踪鬼才晓得,我们顿时傻眼。二炮笑了起来,我们跟着笑了。他有个熟脸在李逵身边混事,两个电话就搞定了李逵的行踪,在地下城打台球。
“那地方很随便,不,不随便。”二炮低头说。
“到底是随便,还是不随便?老兄,你不要太随便了。”
“我们不能随便去,因为那地方很随便。”
“怕什么!我打过的架比他们看过的暴力片还多。”
“二炮,你说说那个黑李逵是个什么人物。”
“人称黑哥,真名不详,道上混的,混哪一道也不详。”
“我看还是别去了,两万块就当是我们送给他的卫生清理费。”
“一个很随便的地方,慎入,万一出了事,电话都不好使。”
“不行,一定要把钱追回来,否则这口气没法咽下去!”
“这样吧,我们假装去打球,见机行事,若那个黑鬼身边人多,我们就闪。”
大家在沉默中寻思更好的办法,许久无果,只好依我之言,走一步看一步。
打车直奔地下城。入口很隐蔽,连个招牌都没有,过道狭窄,臭气熏天,果然是传说中的随便之地。不到半支烟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游戏区,麻将区,台球区,三区鼎立,眼界大开。我们沿扶梯而下,步步为难,退是不可能的,就当是刚吃下豹子胆准备和下面的人群打成一片然后和睦共处。
大秦在游戏区驻足不前,诸事后议,先大开杀戒。我们没那份闲情逸致,继续往前。不为在麻将区停下,在人家身后评头论足,他自吹是个麻将高手,我们半信半疑,可这位数字天才对数字游戏应该很拿手。他留下,准备上桌参战,我们继续。
黑哥块头庞大,有点鹤立鸡群,即便躲到海角天涯也是块醒目的标识。远远观看,只觉那里有块难啃的骨头。可都来了,总得有所表示,我和文豪首推二炮打头阵先去刺探虚实。二炮问,我行吗?我和文豪异口同声,不二人选。他有点哆嗦:我怕是不行,还是你们去吧。我说,两万分你五千。文豪说:我们三个只有你才能与之匹敌,他不比你重,放开手脚,大胆上阵,我们是你的坚强后盾,古代行军打仗都是这样的,前方有力,后方坚强。二炮仍在发抖:真的?我安慰说,不用怕,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二炮说,这可是一个很随便的地方,他们都很随便,万一用球杆戳我,咋办?文豪说,你用球杆戳他们,这叫以戳还戳,用球砸也可以。二炮摇头说,我不打架的,还是你们去吧,我腿脚发软了。我说,两万分你六千。他仍摇头。文豪说,分你八千,八千还不行么?二炮终究心动了,叮嘱我们不能扔下他不管。我们说,放心吧,好兄弟,讲义气。二炮怯生生迈过去,我和文豪赖在一张球桌边,当观众。
那边有了动静,二炮被球杆戳了一下,他的大肚好可怜,耳朵被揪了两下,粉嘟嘟的大脸被大手掌玩弄,然后嘴巴被迫张开,一颗球塞了进去,是黑八,二炮拼命挣扎,可双手被反剪,他挣脱不得。我在心里大骂,操你妈,准备冲过去和那帮孙子大战一场,却被文豪拉住:不急不急,男人都要经历这样的磨练,说不定二炮从此摇身变成真正的男人。我听不进这屁话,一股劲朝那边冲,不知文豪哪来那么大力气,硬是把我摁在了原地。我说,让我去吧,二炮好歹和我们称兄道弟。他说,不行,就算是大秦或不为,也不可贸然出手,看看再说。我说,有什么好看的,那么大的球,那么小的嘴,如何受得了?文豪说,还好不是从下而上,还好,还好,不然二炮就只能这样光荣牺牲了。我说,那群鸟人太不人道了。文豪说,这是一个随便的地方,一切随便,要静观其变。
那边有了新情况,只见二炮奋力挣脱累赘,脸都抽筋了,疯狂地扑向黑大汉,大汉始料未及,像厚墙一样倒地,二炮骑在肥厚的大肚上,挥起铁拳,左勾拳,右勾拳,然后把黑八塞进大汉嘴里。我和文豪感到无比自豪。可情况不太妙,黑哥的兄弟终于从惊讶中觉醒,三五几个拳脚伺候,但我们的二炮不是吃素的,一手挥拳抵挡,一手抱头,胯下死死夹住黑哥。我和文豪二话不说,风一样奔过去。我们的出现有点意外,黑哥的五个弟兄被一股猛力推翻在地,其中一个在地上滚了两圈。此时不可恋战,我和文豪拽起忘形的二炮,跑为上,不料二炮的脚被黑哥牢牢掐住,不容迟缓,我飞起一脚朝大手猛踢,手毕竟是手,没法跟脚比,只闻一声惨叫,二炮重获自由。
我们朝出口狂奔,他们紧追不舍,并大喊,拦住几个狗日的。二炮突然变得生猛,跑得比我和文豪还快,他在前面开路,见鬼撞鬼,见佛倒佛,我们在后面跑,顺便抓球朝后方狂轰乱炸,场面混乱,谁中弹谁倒霉,而前方的阻碍在二炮的威慑下变得一马平川。先到麻将区,只见不为抓起两把麻将,奋力朝我们身后扔,旁观的人必定看见一阵麻将雨,扔完又抓起两把,边跑边扔。为显壮观,我和文豪扔起了麻将雨,追兵必定很享受。大秦见来势汹汹,顺手抓起烟灰缸,凶狠地砸向后方,只见烟灰洒洒,追兵更享受。叫骂声一直在升级,尤其在其中一位被烟灰缸砸中后,更能感觉到他们在暴跳如雷。我们蹿至过道口,他们最快的还在扶梯口,落后的正在为黑哥拍打烟灰。黑哥见我们停了,大喊追,我们当然不会在赛跑过程中停留在终点线附近而眼睁睁看别人冲过终点,于是撒腿再跑。一口气,从忙乱的世界跑到忙碌的世界,在二炮的带领下,我们很快被人群淹没。待呼吸均匀,打车走人,因为这里不安全,但不知何处才安全,所以司机问去哪,我们说下一条街,到了下一条街,我们又说下一条街,直到第四条街,才下车。司机说五个人要多收五块钱,二炮亮出铁拳,司机说原价,二炮凶神恶煞,司机说免费,然后飞速离去。
惊魂甫定,找地方压惊。大秦说喝酒,文豪说喝茶,不为说喝咖啡,二炮说喝奶,我说喝水,众味难调。无奈之余,逛逛再说。夜市热闹非凡,街道两旁全是摊和店。烤的,煮的,炒的,应有尽有;猪肉,羊肉,狗肉,众肉俱全。摊主店主热情万丈,远远就大喊,兄弟,来嘛,来嘛,这里好,一流好货。每家都在扬言一流,而真正的一流已人满为患。他们实在热情,动嘴还动手,路人心未动却在外力作用下行动了。我们不知不觉钻进一家烤鱼店,钻到红色篷布下,不知是谁最先被“俘虏”,好没品位,起码也要吃一家带星的,不差钱。既来之则安之,表情暗示出各自的心理活动。
烤鱼一只三斤半,啤酒先上十五瓶,营养快线两大瓶,二炮说一瓶全是他的,无人反对,尽管一分钱没讨着,他还是劳苦功高,要特殊犒劳。
对我们四个而言,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尽量把喝酒的速度降到不能再降,人生何处不相逢太具欺骗性,人生何处再相逢才是对离别的最大无奈。我们祝福大秦,他也祝福我们,叫我们有空去安城找他,哥几个再把酒言欢。
时光总要流逝,我们在长河里大浪淘沙,最终全被冲散,然后各自远行。
大秦走那天,我们笑得很开心,太阳明媚地挂在天空。
他带走自己和电脑,其余物品全留下,叫我们睹物相思至废。我们绝不会相思成瘾,但保证在他走后把那些东西全部变成废品换成钱交电费买矿泉水喝,顺便交话费打个省内长途。他笑了笑,塞给我一包中华,他说家里堆满了这种别人送来才抽的烟,以后恐怕就少了。其实我家里也堆满中华,老爸收下的礼物然后将以礼物的形式送出;我习惯抽红河,所以不曾动过半盒。
拥抱后,他钻进绿皮出租车,挥一挥手,远去。
我们习惯在一起,对离别少有准备。
大秦走后第十天,我碰上一个棘手的问题,柳若雪郑重邀请我帮忙证明她不是性冷淡。为保障这个证明的可靠性,须得保证我不是性冷淡,我可以对天下人高呼:我不是性冷淡。条条大路通罗马,证明方式有多种,柳若雪偏偏选择我,选择到一家高级酒店,并且要在黑夜。我对第三个条件表示赞同,因为白天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比如谋划黑夜的行动。我问大秦怎么办,他说:这种好事打着灯笼没处找,就当是在一次旅行中的意外收获。我说,收获暂且不论,但就怕意外发生,万一韩启茗无意中得知,是要大闹天宫的。他说,做好保密工作,意外就不会发生。我说,现在通讯发达,无聊的人很多,不透风的墙找不到了。他说,解决自己的问题,让别人无聊去。信心满满,淡定非凡。我问他家里怎么样,他说:马马虎虎,把五金店转给了会所的股东,现在只经营会所。又闲聊一阵,才挂了电话。
晚饭后,韩启茗和迷死你去图书馆,叫我十点接她,我说好,习惯性回答,不带思考的。她开心,我安心。
我和柳若雪乘十路公交,摇摇晃晃赶赴市区。她拽着我,我没什么可拽,摸摸这捣捣那,只觉不少异物在皮肤表层来回运动,挥之不去。车里太闷,我拉开车窗,任晚风吹拂,她说冷,我又关上。实在太闷,再次拉开车窗,她不说冷,却有人说,你有病啊,于是车窗又关上了,晚风在外自由吹拂。一路少话。
在繁华地段下车,天已黑得差不多,只等黑得再彻底些,我们便可以共同做一道证明题,至于能否完成,那是个未来。中学时代还有许多证明题没有完成,每每想起,懊恼至极。做题是脑力兼体力活,我建议补充点能量,她不反对,于是我故意找一家生意火爆的烧烤摊,一等就是半小时。她似乎不急,甚好,慢工出细活。做题容易犯困,我建议来杯咖啡提神,她还是不反对,于是我们钻进一家生意较好的咖啡屋,一喝就是一小时。她问,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我说,最好去洗个桑拿,做个保健,修修脚。她认真地说,都九点过了,时间不等人。我说,长夜漫漫,通宵看月都没问题。她说,你在敷衍我,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怎样?我好不尴尬,明明想做题,却装着漠不关心。我说,走吧。她问去哪,我说去性保健店买安全用品,她说超市有,我说质量很关键,她说都一样就去超市买。
我们在超市门口停下,她叫我去买,我点头但未行动,而是抽出一根烟燃了起来;她瞪大双眼,意思是说你江小鱼就这点出息,她欲亲自出马,被我一把拉住。掐灭半截烟,扔了,整理一番头发,把衣领竖起来,硬起头皮迎难而上,不料速度过快,脸部撞上尚未彻底敞开的自动门,幸好玻璃较干净,否则就要碰一鼻子灰。她在身后偷笑,营业阿姨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阿姨问,小伙子,买什么?我说,买保险。她说,这里是超市,不是保险公司。我随意抓一盒在手上说,买这个。阿姨又笑了。很想问她笑什么,可还是保持了沉默。
柳若雪问,上哪?我说,上床。她说,小伙子,含蓄点。取笑我。我说,直入主题,一句顶一万句。她说,你们常来玩,比我熟悉。我说,你看哪顺眼就去哪,因为你是主角。她说,今晚没有配角。我微微点头,心里认为她应该是主角。
酒店是富丽的,我不是富裕的,但几百块的难处还不至于让我顺手牵走人家的钻石项链。坐台小姐问,订餐还是住宿?我问,你们这里有没有茶叶蛋?她努力笑了一下:没有。柳若雪回答,住宿。小姐问,单间,还是标间?我问,有没有难民住的那种特大包间?她笑得可贵:没有。柳若雪说,单间,大床。小姐说,请出示身份证。柳若雪掏出钱包,抽出身份证递给小姐。我说,我才十五岁,没有身份证,怎么办?小姐停笔:没有身份证不行,这是规定。我说,身份证可以造假,这张脸还有假么?她很为难:真不行。柳若雪问我,你没带身份证?我说,忘了,带那玩意干嘛,没事找事。她对我摇头,然后央求坐台小姐。小姐打了个电话,然后说:经理说可以,888元,请付现金。我说,只有卡,没现金。柳若雪自告奋勇:我有三百。我说,真没现金,带那么多现金不是招人犯罪么?小姐苦笑:今天网络出了点问题,不能刷卡,所以只能现金支付。我说,那是你们的问题,现金没有,银行卡倒是有两张。小姐说,麻烦你们到银行取现金,过马路,走两三分钟就有一家工行。我大声说,操,我们走!
柳若雪问,生那么大气干嘛?我说,仅有的一点激情被折腾没了,不生气才怪,到哪都一样,随便找家宾馆,有床就行。她说,可也不能寒酸,毕竟是第一次。声音低微,好似蚊虫飞过。我说,财富两级分化严重,节约是美德。她没了话。
宾馆有床,有床就行,甚至可以节约到有门即可的高度。一家不错的宾馆,老板是个女人,热情全挂在浓黑大眼附近,遗憾的是嘴唇肥厚,所以没多少美感。我先声明没有身份证,她说身份证算个屁只要掏钱就行,嗓音浑厚,美感全无。幸好不是到这里找小姐,不然真的难以想象这样的女人身后会掩藏着怎样的女人。单间288元,柳若雪再次自告奋勇。我说,不是分赃,还是我来吧。她果断把三张毛主席塞进钱包,我立即感到后悔,人家要勇敢,何必阻拦,但覆水难收。
房间简陋,但用品齐全,主要是有床,足够。
该从何开始?这个问题被细胞载着,全身游走,太凶狠了,叫我难以平静。柳若雪倒是猴急,一进门就准确无误地找到床头并乖乖坐下,不看我,也不说话。冷战是女人比较拿手的好戏,她率先取得了成功的一半,我静默不语足以说明她正在成功。我坐在床尾,抽烟玩火机,“嘀嗒嘀嗒”成为整个房间最突出的声音。一根烟,两根烟,三根烟,十来分钟抽三根,已经够呛了,不忍连续摧残身体。柳若雪捂住嘴鼻,咳了两声,我才发觉房间已烟雾弥漫,后悔没有开一间大的,也可以多抽几根。我说,不好意思。她摇头。
“就这样坐一晚?”
“你在床头,我在床尾。”
“你像个木头人。”
“我不是木头,是人。”
“我长得不好?”
“每个女性都像你一样,世间就会太平。”
“就当是做善事,一夜之后不再留恋。”
“你准备好没有?”
“嗯。你温柔点,因为陌生。”
想法是很温柔的,可行动温柔与否还有待考察。我走近床头,一切早已不容迟缓。她闭上眼睛,任由摆布。
突然,电话响了,我放开柳若雪,摸出电话,是韩启茗。拒听,手机滚一边去。电话又响了,短信,还是韩启茗。我懒得读,关机,滚一边去。
继续做题,题干很复杂,上下、左右、翻滚,险些滚落下床。
然而,我不遗余力的主动始终没法调动她的主动,她唯一的主动就是说了一句话,“还是没感觉”,带着懊恼的语气。我说,好事多磨。
磨来磨去,她不嫌烦,我都嫌烦,于是进入解题的霸王步骤,数学上是在“所以”之后写出欲证明的结论,说不定老师眼花就给个满分呢。不记得解过谁的扣子,但就算是七八岁小孩也能轻车熟路地清除纽扣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障碍。外套是冠冕堂皇的君子,一旦被脱,小人或可人儿就出来了。非强奸,一切都好说,层层剥落,渐渐花开。内衣则是实实在在的伪君子,死皮赖脸地从中作梗,不过还是由于非强奸,一切都好说。最勇敢的女子莫过于在男人面前自行解决最后的防线,而对男人最大的诱惑莫过于此。
刚进去一点,她喊疼,把我轰出来,怯生生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成功之前总会失败,每天都有千千万万的努力在白费。我痛改猴急的毛病,以最绅士的方式进去,她还喊疼,又把我轰了出来。我问怎么啦,她说好痛,我问没别的,她说只有痛,我说你完了,她惊慌失措地说再试一次。我安慰说,风雨过后见彩虹,指的就是这个,但要勇敢坚强才能看见彩虹。她说,我保证勇敢。我决定再次出发,进展有了一点,她却大喊“不要”,轮到我惊慌失措,全军覆没而回。她勇敢有余,坚强不足,所以解题失败。我很郁闷。她蜷缩着身子,不愿看我,我看了看她,不愿继续,都已全军覆没,没法继续了。
套上裤头,香烟烧了起来。我叫她穿衣服,她一动不动。穿好衣服,另一支香烟开始燃烧。烟民在寂寞无奈的时候,总喜欢用香烟燃烧时光。我抽第三支烟时,柳若雪开始穿衣服,速度极慢,烟完,才穿了个大概。
“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早该想到会是这样,我低估了问题的难度,怨我。”
在自责中度过难熬的半小时,央视新闻联播就这么长,可形势没有大好。
烟很快没了,寂静难熬,早知这样,就随身带一条。柳若雪说,穿着衣服躺一张床,什么也不做,只要能善始善终。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在于,她守身如玉的同时,我也要守身如玉,可男人对同一个被窝里的女人很难做到毫不侵犯,除非已侵犯过而不想再侵犯。即便她性冷淡,即便她大喊大叫,我也无法保证在饥饿的情况下不动别人的奶酪。女人用身体考验男人,是不明智的。
热水没有,冷水尽管用。洗把脸,清醒许多。
“我该走了。”
“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什么心哪?”
“美美睡一觉,天亮就会好。”
“你走吧!”好半天才逼出这么一句。
我走了,难过地下楼。女老板好不惊讶地问,你怎么了?我说,出去看看月亮。她说,你有病哪?我说,每个人都有病,你也有。然后,推门而去。脑后传来“神经病”,我懒得和她理论,只见冷月当空。
又一道半途而废的难题,内心的悲泣如泉涌。
韩启茗又将谎话王的大帽扣在我头上。
她说,你是我的,就该来接我,李菲菲都有人接。
我差点抱头鼠窜。
众所周知,迷死你换男友的速度都快赶上换衣服了。
世上总有那么些男人情愿被女人换衣服一样换来换去。
也总有那么些女人喜欢把男人换衣服一样换去换来。
还有那么些人,躲在暗处偷偷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文豪就是这么一个人,死心眼,仍把迷死你当梦中情人。
我非常纳闷,迷死你那么快的更替速度,都轮不上文豪。
作为好友,韩启茗为迷死你担心;
作为哥们,我和不为替文豪鸣冤。
没有趣味的日子里,文豪在文字里寻找趣味。花一年多时间,完成一部三十万字的巨著,对我而言,绝对是鸿篇。他托我纠错并建议,读得我晕头转向,大半个白天加一个通宵下来,我成了半个废人。平心而论,一部好作,起码在文豪心里乃佳作。他都改了好几遍,无错可纠,但不少地方很矫情,我建议他重新考虑,他说这个时代不仅需要批判还需要大量的矫情,我说万一出版了是在毒害读者你把太多浪漫刻在字里行间而现实往往不够乐观,他说就是因为现实太残酷才需要坐在垃圾山上看日落月升。能自圆其说就是道理,我不反对文豪的说法,但保留自己的观点。
他将稿件同时寄给几家出版社,对未来充满期待。
我建议他找出版商,却发现这是一句空话。
我对未来没多大期待,只要健康平安就好。
可小小的愿望在一个忽冷忽热的日子破灭。
春捂秋冻乃古训,而年轻人很少把古训放在心上。少穿衣服是我的一个原则,因为怕洗衣服。以前有老妈操劳,她时常提醒我多穿衣服,可我还是养成了这个坏习惯。医院那地方能少去尽量,能不去最好,所以我对轻微感冒的警惕性停留在宋王朝对蒙古族的警惕程度。几天来,咳嗽不已,五脏六腑都快倾巢出动似的,还一把鼻涕一把泪,韩启茗急得火烧眉毛,我却假装无事,安慰说明天就好。
又一天过去,不见好转,我满怀信心地以毒攻毒,冲冷水澡。是夜,发觉白天的行为只能用愚蠢来形容。躺在床上,没有多想,感觉健康就是人生最大的理想。人就是这样,当失去了,才悔不当初。被窝冰凉,脑门发烫,我蜷缩在黑夜里,万般无奈。不知为何,开始疯狂地回忆欢乐的时光……
醒来的第一感觉是头重脚轻,然后才是口渴。刚睁眼,韩启茗就一身扑来,然后泣不成声。我有些失措,疑惑中看见文豪和不为,他俩如释重负地笑出了声。左手自觉放到韩启茗背上,加以安慰。她哭得愈加汹涌。我说想喝水,她才不舍地放开。不为在韩启茗之前倒了杯开水,热气腾腾,我没法喝。韩启茗接过杯子,耐心地吹气,眼里含着泪花。
我已昏迷十二个小时,就像短暂的死亡,把他们担心坏了。大概凌晨一点,难以入睡的不为发现上铺没了动静,心想江小鱼这个闹心鬼总算睡着了,但又不放心,爬起来看看怎么回事,却在黑暗中摸到一个忽冷忽热的身体,他慌了,连忙开灯,一股劲摇我,我没醒,把文豪摇醒了。他俩合力欲把我弄醒,没成功,只好驾着我朝楼下跑。幸好,还有医生护士值班。一阵忙活后,医生护士休息去了,他俩守在病房,直到天亮打电话叫来韩启茗才回宿舍睡觉,刚睡醒又跑来医院。真要感谢,没有他们,我小命难保。
一杯热水,喝了好几分钟,有点老年痴呆的感觉。但就算瘫痪,我也惦记出院的日子。医生的说法是三五天不能下床,而这个说法是护士妹妹前来传达的,所以可信度要狠打折。韩启茗倒是把医生的话当圣旨,我说下床解决个人问题都不让,我说在床上解决的时代早留给了幼年,她却红着脸说忍着。十几个小时已去,谁忍得了,尤其刚喝下热水,那突来的感觉更是强烈。但我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刚触底,脚就软了,绳索一样矮下去,害得韩启茗跟着矮了。在文豪和不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钻进厕所,门一关,一泻千里,那感觉真好。
我第一次住院,韩启茗第一次逃课,人生就是这般充满意外。
文豪和不为回去后,韩启茗背个大书包跟炸药包似的回到病房,书本只是装样子,全部心思留给我,不过这是她说的。向来不敢奢望某个恋爱中的女子把全部心思交给我,因为我无法做到以全部还全部,既然这样,就不要做无谓的强人所难。但作为病人,我是幸运的,并没有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孤零零地在病痛中呻吟而无人理会。起码,韩启茗会东一句西一句和我说话。
第二天,病房异常热闹。
迷死你陪同韩启茗来看我,不料和文豪碰个正面。她没什么,可文豪什么都有了。文豪在我们面前,属于豪放型,在梦中情人面前,属于婉约型,即闷骚型。我感觉浑身有了劲,他却一点点萎下去,仿佛好花时节已逝只剩下毫无生机的傀儡。文豪招呼一声就没了下文,迷死你点头一应也没了下文,不知她是否在热情澎湃地期待文豪的下文。作为旁观者,想给他们敲重锤,可又怕用力过猛,把什么给敲坏。所以,气氛好不尴尬,文豪在十分钟内跑三趟厕所足以证明。
我对迷死你说:文豪是个鬼才,全校就这一个,错过就没了,你还是考虑一下,尽管相貌不够拔萃,但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你瞧瞧,眉宇间透出超凡气质,含蓄间流露万般柔情,多好的一个人,一个好男人,最重要的是,他对你的痴迷,不是药物作用能够比的……
意犹未尽,却被文豪搅局,他居然从塑料凳上摔了下去,真是不经夸。大伙不知该不该笑,但每个人的想法大概一致。文豪艰难爬起来,回到凳子上,嬉皮笑脸地叫我继续。我欲继续,迷死你叫我住口,我糊涂了。她朝文豪说,谢谢你的美意,会有一个更好的女孩等着你。然后,摔门而去。我们怂恿文豪去追,他却无奈摇头。不久,文豪就复活了,发誓一定要把迷死你弄到手,不过这样的豪言早已泛滥,就像新闻上常说建设美好家园,可一些家园美了,另一些家园更糟。
护士妹妹从门缝探出圆脸,表情有些古怪,脑袋被门缝夹了似的。我们很诧异,天使何至于在天使的地盘鬼鬼祟祟。诧异间,门全开了,她身后跟进一大活人,柳若雪。这是个意外,无人不惊。
“你们好,我过来看看。”她笑得很别扭,就快扭曲。
护士妹妹贴墙站在门一旁,静观后变。
“谢谢。进来坐。”客套话还得我来说,却发现没地可坐。唯一的椅子由韩启茗占着,两个塑料凳由文苏二人坐着,坐床更是不可能,那样会显得韩启茗很多余。我想鲤鱼打挺弹起来,把病床无私奉上,可这种行为无疑是在“骂”人家“你有病,来,病床是你的”,不厚道。还好,文豪用行动证明客套话不能老是一句空话,他让出塑料凳,叫不为腾出半只屁股,然后请柳若雪进来坐。
门框好像是一种不错的装饰,她站着不动,假如表情好看点,完全可以媲美粗糙的壁画。我深知她为难,因为此刻离我最近的人韩启茗没有表态,而韩启茗是病房的女主。不等女主人发话,就想见男主人,确实很为难,除非一心想取而代之。韩启茗和几乎所有女人一样有点小家子气,但和少部分女人一样尚不至于抹杀男友与女性朋友交往的自由。她发话,柳若雪才走进病房,贼儿似的每一步都很小心。意外再次发生。护士妹妹抢在柳若雪之前占了凳子,笑呵呵以为自己一时间成为某个山头的女王。柳若雪见凳子被占,剩下的两步就没了必要,触电般站着不动,数秒后才“苏醒”,强颜欢笑:没关系,真没关系,我站一会儿就走。挤牙膏容易,挤出笑容可不是人人都能轻车熟路的,演员就很厉害,说笑就笑,官员也很厉害,可柳若雪既非演员也非官员,足见那个笑容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我对护士妹妹表示不满,她更加不满,目光犀利,还咬牙切齿,我只有摇头。
韩启茗不是女王,是女主,她站起来,叫柳若雪坐。柳若雪连连推辞,韩启茗过去拉都不好使。人家是有道理的,万一护士妹妹厚着脸皮再次上演霸占把戏,就不好收场了。女人不必天天做面膜,可这面子还是要的。有句话叫,死要面子活受罪,颇有道理。我想撕破脸皮,叫护士妹妹滚蛋,可没有一个正当理由,难道我大声疾呼这个女人和我同过床闲杂人等一律滚蛋,人家就信以为真,然后连滚带爬躲得远远的,事情就圆满解决?解决是不可能的,热闹必然要飙升。而沉默是上佳的选择,所谓言多必失。
柳若雪正如她所言,过来看看,站一会儿就走了,连最起码的看望病人的简单问候语都没有留下。护士妹妹似乎很欢乐,目送比自己漂亮的女人离开这间病房,待漂亮女人走远,她才笑哈哈地走。说实话,我为康复前景担忧,指望这样的护士带路去天堂可以,但重返人间只是个传说。
文豪和不为也走了,似乎故意腾出空间让韩启茗对我进行审判。
而她的“审判”停留在“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的表层,因为只凭我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结论,没什么关系。当然,关系是有的,不过韩启茗未能从我口中掏出预期的那种关系。她似乎很失望,但这个结论又是令她满意的。
有些谎言是必须的,即便用十个谎言来弥补。
本以为这天不会再起波澜,可意外在一天赶巧,我认栽。
护士妹妹把冬冬领进病房,故技重施,赖着不走。冬冬提高嗓门叫她滚,她好不生气,可又没什么好招,只得灰溜溜离开。主要是冬冬那架势足以让护士妹妹无计可施,吃柿子捡软的,就是这么个道理。韩启茗吃惊不小,站起来问,她是什么人?我说,地球人。她说,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江小鱼混蛋!我说,没骗你,她真是地球人,有鼻子有眼还有和你差不多的体型……
“你就是什么茗茗。”冬冬大大咧咧坐上病床。我连忙收脚,似乎这样可以和她拉开距离。韩启茗一脸惊愕。
“我叫冬冬,江小鱼的相好。”她口不遮拦,彻底忽视我。
“你为什么没有说过?”韩启茗很生气,不知后果如何。她盯着我。我看着她俩,无话可说,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灯笼已破,多说无益。
“现在知道还不迟,麻烦你,什么茗,先出去,我要和小鱼说事。”
“什么?!我出去?你谁啊你!凭什么?!”韩启茗气急败坏。
“就凭我肚子里的孩子!识相点,不然你会更难受。”冬冬这戏唱得过火了点。我说,这是医院重地,不要跑来污染空气。她气壮山河地说,真的!
此刻,轮到韩启茗无话可说,该是气疯了,她坐下,瞪着我,想把我一口独吞。冬冬点燃香烟,作壁上观。我想解释,但在这种情况下,语言是苍白的。
韩启茗突然站起来,两行眼泪终于冲破最后的防线,缓缓而下:我恨你!然后转身而去,刚跑出两步,又转身回来,我以为是回来“赦免”的,她却将那只可爱且无辜的玻璃杯狠狠地摔到地上,哐当,杯毁玻璃碎。然后愤然离去,砰一声,快地震了。我想冲出去把她追回来,想想而已。冬冬微带喜色,而我恨不能将她当玻璃杯重摔。
“你嫌世界不够乱?跑到这里来冒充炸弹。”我尽量心平气和。
“我有了孩子,过来找孩子他爹,有什么错?”
“你有了孩子,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孩子是你的。”冬冬低下头,毫无底气。
“小姐,美丽的小姐,说点靠谱的可以吗?我不信造孩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再说,我根本就没碰过你的……”
“那晚你喝醉了,一不小心就有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了?以前有那么一点可爱,而现在……算啦!”
“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就承认了吧,算我求你。”
“你这算什么?拿孩子来威胁?”
“我也没办法……”
她想以双手捂灭抽泣,可那微弱的声音还是撩动了空气的起伏。
“你怎么知道我住院?”
“我来学校找你,打不通你的电话,只好问大秦,是他告诉我的。”
“你知不知道,刚才摔杯子那个是我女朋友?你知不知道,你这一闹将对我产生怎样的后果?你到底是用脚趾想问题,还是用脑……”
“我不是故意的,开个玩笑而已,谁知她那么小气。”
“你也是女人,这种玩笑能开么?”
她两手一摊,肩一耸,叫我别生气,还递给我一支烟。烟不能解决问题,但缓解某种气氛还是有一点作用的。
“你打算怎么办?”
“说什么也要生下来,孩子是无辜的。”
“年纪轻轻要孩子很累的。”
“我不怕。”
“以后机会很多,等生活安稳后再考虑吧。”
“医生说不能再做人流,否则永远也怀不上。”
“你做过人流?”
“嗯。做过两次。”
“你真厉害,全国人民都在强调安全问题,你却迎难而上。”
“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悔。”
“是懒得上保险,还是不走运买到了伪劣产品?”
“不知道。”
“我懂了。瞎猫都能撞上死耗子,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都一个月没上班了,也没上学。”
“孩子都上出来了,还上什么班上什么学,哪舒服哪待着吧。”
“可我挣的钱不多了。”
“省着点,咬咬牙,勒紧裤腰带照样过日子。”
“我自己租了两间房,一个月六百块。”
“你一个人就那么大点,租两间,何必呢?”
“环境好,人家不租单间。”
“你倒是想得周全。”
“所以……所以,我想借点钱,不知……”
“你该去找孩子他爹,那个毫无安全意识的男人应当对孩子和你负责。”
“都不知是谁的种,上哪去找?”
“这个问题该问你自己。”
“借我五千,我保证还你。”
“你觉得我会借钱给一个我还不知道真名的人吗?”
“不知道。”
“你又拿什么来保证会如数奉还?”
“我没什么值钱的。”她犹豫片刻,“我拿孩子的命担保。”
“得了吧,又不是唱戏。”
“要不,我陪你过夜……”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我想说的话卡在喉咙,不久又回到体内。有些话不能说。
病房突然就安静了许多,而抽烟的声音格外突兀,好似平地上冒出不太和谐的小土丘。病房不再是病房,烟雾缭绕,但病人毫不介意。可医生护士很介意,护士妹妹作为那个群体的代表破门而入,大喊,着火啦,随即身后蹿出一位高举灭火器的男医生。他准备拧开灭火器,却在眼镜的帮助下发现,病房并未着火,于是用力将灭火器降到地面,很不甘心地跺了几下脚。护士妹妹冲到我面前,准备拉起我往外狂奔。我挣开手说,把窗户打开就行了。她如梦初醒,左顾右看,然后走向窗户。窗开了,烟雾渐渐散去。
护士妹妹把冬冬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地做起了思想工作,其内容自然是吸烟有害健康、玩火自焚等。冬冬并没有如之前那般气势如虹,而是像病人一样恭听护士妹妹的苦心嘱咐。烟雾刚散尽,韩启茗出现在门口。又是一个意外。她走到冬冬面前,义正言辞:江小鱼是我的,请你马上离开。不气愤,不指责,干净利落。我想冲她叫好,却发觉她的余光像荆条一样横扫过来。
冬冬走的时候,回头看我,我却望着别处,尽管窗外没什么风景。
韩启茗没有对我进行犀利的“审判”,而是问我想吃什么,我一时傻眼,竟想不起平时最爱吃什么,她问是不是想吃小笼包,我点了点头,她说,乖乖躺着,我这就去给你买小笼包。她一直在笑,我一直不敢笑,担心笑里藏刀,不过韩启茗藏的刀充其量是只能划出印迹而不能割破喉咙的玩具刀。
病房彻底安静下来,我在手机上斗起了地主。手气很臭,两王四二都搞不过人家。寡味。索性蒙头大睡,刚睡下,护士妹妹敲门进来,清理玻璃渣。她一边扫,一边哼小曲,不知什么调调,乱七八糟的。我有些难受,劝她做嗓音修复手术,她骄傲地说,自然才是美。我说,美不是这样的,害人的东西就不是美。她说,谁是害人的东西,是不是刚才那个三八?我无奈地说,完事赶紧走,我要休息。她摆开架势欲高谈阔论,我扯过被子完全罩住头,只闻外边一连串“喂”。
醒来时,韩启茗近在眼前。她问我怎么了,我拍脑袋说白日梦,她问什么梦,我说大火,她说满头是汗肯定做了噩梦。她用纸巾在我脸上擦拭,而我丝毫未察觉汗如泉涌,只见纸巾一张张飞进垃圾篓。
“小笼包没了,柳氏餐馆没开门。”
“没关系,现在不饿。”
“她是来借钱的吧?”
“嗯。你怎么知道?”
“我追出去问她。她都给我说了。我卡上有两千,你先借给她吧。”
“哦。”我有点恍惚。
“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没事。我想喝水。”
“等着,我去找杯子。”
韩启茗出去后,我拨打冬冬的电话,关机。于是,发去一条短信:只有四千,随时来取,或给我地址,我为你送去。
一直没有收到冬冬的信息,我很担心,彻夜难眠。
期间,拨打电话十数次,都是关机,十好几条短信,不见回应。
第二天,未经医生许可,我强行出院。
本想请文豪和不为喝顿酒,然后摸黑进市,可柳氏餐馆关门了。
而其他餐馆,我们不愿去,主要是我不想把钱让别人赚。
不知从何时起,柳老板称我是自己人。但我不完全赞同。
我打算独自进市,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理由。
若冬冬回个电话,就另当别论。
时间在昏沉中消耗。
又一天过去,一个来自首都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