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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连载】孤城(09)

作品名称:孤城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3-03-18 22:06:03      字数:13408

  9.
  我们冒着冷风去分红,一个个精神抖擞,像以前的地主老财收账一样,可我们的收入没有保障,更不能在遇到阻碍时挥鞭子和拳头。汤哥说,财政空虚,实在没法给兄弟们分红。我们还是不信,可在不为研究完谜一样的账本后,信了。我们哭穷,要求从毛收入里扣除一点当作我们的利润。汤哥哭得更厉害,拍脑袋说:要钱没有要灯泡有一颗。确实好大一颗灯泡,花几块钱肯定买不到。
  分红不成,喝酒唱歌是可以的,以此弥补内心的悲怆,但没有美女来陪,倒不是因为生意兴隆,而是好几个美女跳了槽,据说到夜总会或大酒店当全陪小姐去了,恭喜她们,终于升级了。
  冬冬也走了,不知去了哪里。剩下的多半是资深“元老”,汤哥叫我们尽情挑,我们叫她们尽快走,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韩启茗说家乡在这个时候堆着看不完的雪,像白色大漠一样,无边无际。不难想象北方银白的世界是怎样一副迷离的画卷,从旷野这头走到那头,却发现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站在原地。
  雨镇不会迷离,能飘几天雪就不错了。
  无论气候如何变化,生活照常进行,可生活往往有枯燥的一面。有人觉得生活太过枯燥,连运动机会都少了,于是用暴力来改善一下生活。大秦先被暴力了,然后他暴力了,于是两人互暴,暴来暴去,暴上床,病床。先是两人互暴,后是双方互暴,等我、文豪和不为赶到时,已暴完,只好全力以抱。大秦半躺在地上,路灯照着,鲜血从额头直流而下,沿着脖子流过衣服,流到地面。我们各自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块板砖,见双方已停火,就扔了。我问大秦那些个躺着的是什么人物要不要继续战斗,他说战斗个屁他们四个全是我老乡和我并肩作战现在并肩倒地了。原来不是双方停火,而是对方闪人,留下他们哑火。大秦左手一摸右手一抹,黄脸变花脸,问有没有纸巾,不为掏出纸巾扔给他叫他自己擦。我问怎么回事,大秦说先看看老乡,他欲站不能,在文豪的搀扶下才把身体伸直。我们建议先去医院,他说先看老乡。四个老乡倒在地上,伤势不大,其中一个还点燃了香烟。我们把他们一个个弄直,他们“哎哟”着勉强站起来,狂风来袭就要回到地面的衰样。大秦见他们能说会站,笑了,随即“萎”了。
  大秦他们老乡小聚,在柳氏餐馆喝得很高兴,然后晃悠悠奔向学校附近沙哑的KTV,不料暗地里冒出两个黑影,找茬,一问一答就开骂,然后动起了手。大秦一伙仗着人多,拳脚伺候,谁知黑暗中蹿出十几号人,把路灯的风头都抢了,那才叫人多势众。拳脚如雨,五个老乡瞬间被分割,各自被揍,嚎叫声四处传开。凑热闹的人提心吊胆地远观,谁也不会靠近,直到警报声响,他们才怯怯地围过来。警察勇猛,握着警棍飞奔,见人就问,然后带走四个老乡,留下一个中年警察善后。四个警察当中原本是中年警察发号施令,最后下令善后时却被一个帅哥警察提醒今时不同往昔,他才默默低下头,听帅哥发号。帅哥叫他留下,带上老乡得胜凯旋。我在他们肩上发现端倪,帅哥两枚星花,中年警察一枚,也就是说一个是幺警员,一个是二警员,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哪。
  中年警察问怎么回事,我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刚到,这个家伙就晕了,看在鲜血的份上,建议先去医院。他说:不急,你们又是什么人?我说:刚才说过了,他的室友。他说:莫非你们也是来参与斗殴的?我说:大叔啊,睁大你的人眼看看,我们三个完好无损,怎么会斗殴?他说: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说:宿舍太闷了,出来走走,正巧碰上了。他说:这也太巧合了。文豪听不下去了,催大叔赶快结束新一轮的盘问,大叔还剩那么一点良知,叫我们把大秦送往医院,等他醒来继续盘问。他说: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不然没法向上头交待。文豪说:你干脆问个山高月小得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唧唧歪歪。大叔有点沮丧,摇头叹息:年轻人哪!
  正巧护士妹妹值班,她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嗑瓜子,看见我们弄来个大血人,全身大颤,竟忘记吐壳,瓜子散落一地。我大声说,愣着干嘛,快叫医生!她的魂回到脸上,瓜子壳仍眷恋着红唇。我大叫医生,她跟着喊医生,然后冲向休息室。不久,白大褂像天使一样来了。
  其实没什么好抢救的,因为在她俩万事俱备时,大秦睁开了右眼,左眼被血块覆盖着,一时还睁不开。大秦喃喃问,这是地狱吗?文豪说,是天堂,看,这二位是大天使和小天使。大秦说,你们怎么也来了?文豪说,怕你在天堂吃亏,特来给你助威。大秦说,怎么会有警察叔叔?文豪说,天堂也需要良好秩序,不然要被罚守月宫或降回地球。医生在清理伤口和血迹,叫大秦不要乱动,他才闭了嘴。
  大秦在天使的指引下回到了地球。大小天使功德圆满,又回天堂去了。临走,护士妹妹叫我常来天堂看她,我有点火,说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她有点气,大声说你们都有病!受灾面积无故扩大。
  天使走后,大叔盘问。姓名、性别、职业以及婚姻状况先后被问。大秦说:和女朋友发生了性关系,算不算已婚?大叔有点为难:形式上是未婚。大秦追问:同居很久呢?大叔说:应该也是。大秦说:那么继续问。
  “斗殴发生前,你在干嘛?”
  “先要声明我没有参与斗殴,我们几个是被殴,受害者,同志?”
  “请配合,直接回答问题。”
  “下午没上课,在宿舍玩游戏。”大秦的表情很痛苦,不知真假。
  “请配合,否则我没法向上面交差,也没法查找真凶。”
  “晚上,几个老乡吃饭喝酒,喝了很多,满地都是酒瓶,我现在还头脑不清直犯困,要不明天你再来?我保证不逃不避。”
  “然后呢?”
  “十一点左右,我们吃饱喝足,想找个地方痛快发泄。”
  “可不要随意发泄,最近打黄扫非很严。”大叔好言提醒。
  “你想多啦!我们只想唱歌,和你们所谓的黄非不沾边。”
  “那就好,你继续。”
  “从柳氏餐馆出来不久,遇上两人,问我借火。我好心给那两个王八蛋点烟,他们却用拳头报答,我们懵了,居然有两个不怕死的家伙挑战我们五个,于是我们准备还手,不料漆黑中冒出十好几个大汉,闪电般把我们围殴,结果你们都看到了。”
  “对方是些什么人?无缘无故怎么会闹事?”
  “喂,你是警察,我还想问你呢,治安涣散已久,你们吃干饭的?”
  “关于治安问题,我所能做的就是跑腿,但你必须配合调查。”
  “大人,我真不知道,若知道也犯不着躺在这破床上无所作为。”
  “那你想干嘛?”
  “哼!我一个电话叫他们全完蛋!”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是不是要穿着学生装你才承认我是学生?”
  “那你爸是干什么的?”
  “我爸是煤矿!把我惹急了,见鬼烧鬼,见人埋人!”
  “你爸怎么称呼?”大叔小心问。
  “人称秦爷,到这里来,你上面的上面都要叫声秦爷,何况你是下面的下面。”
  大叔“噢”一声,意味深长。
  “我先走了,把你电话给我,明天保准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大叔得了号码,如获至宝,欣喜而去。
  大秦和荣若闹别扭,扭得很严重。大秦是个粗枝大叶,没闲工夫揣摩小女生的心思。荣若就不同了,以为大秦不在乎她,成天在大秦耳边像耗子一样窸窸窣窣,大秦很烦,扔几张钞票试图封堵耗子嘴,不料荣若把毛主席的画像撕得粉碎,还欢乐地学仙女撒碎片。大秦不怕别人花他的钱,但不能容忍别人撕毁自己的毛主席,那叫大逆不道,于是呈上一个响亮的巴掌。大秦认为打女人并不能证明自己牛逼,但有时不送上一个耳光恰恰说明自己傻逼,给她们巴掌,是要她们知道有些东西不能轻毁,纸币不能以重量来使用,撕纸币的痛快将换来缺钱花的痛苦。荣若似乎被一巴掌扇清醒了,哭着闹分手,扬言一定要让大秦为这一巴掌付出沉重的代价。大秦最不爽别人威胁,尤其是来自穿着他花钱买的衣服的女人的威胁。于是,分手了。
  我问,你爱过她吗?大秦说,日久生情,说不爱是假的。我说,但她不是你的全部。大秦叹道,女人对爱情的追求远远超过男人的想象。两人确实在闹分手,因为大秦回宿舍的次数明显增加。男人往往被女人的柔弱纤细所蒙蔽,所以当女人以狰狞的面目出现在眼前时,就会感到措手不及并试图推翻之前所有的价值观。荣若几天后就搞定了另一个男朋友,交接的速度远快于总统的更替;据说那人是个大款,比大秦还大。我假想二人初次见面的对话:我爸是煤矿——我爸是石油。可事实并非如此,我又一次失算了。那天,大款抽着大雪茄,荣若小鸟依人,后边跟着尾巴,在校园里招摇。大秦抽着中华,独自一人闲逛。相形见绌。大款对大秦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和荣若的初夜居然排在你和她的初夜之后,第二句话是,为了公平我决定找个好日子痛扁你一顿。大秦不是侠客,没法从人丛中解救心爱的女人,只好忍气吞声离开。才过几天,好日子就来了,鼻子都扁了。
  出院后,大秦扬言要以牙还牙,说什么也要在大款脸上弄只窟窿,不惜花钱请打手,否则他爹就不是煤矿,是煤渣子。
  不为建议打电话回家,大秦说:我爸常说我是无知少年,而我一直想证明他是错的。我说:我们都是从无知少年长成的无知青年,你爸没错。他说:不管怎样,总得有个说法,不能便宜了那群家伙。文豪说:待那边回话自见分晓,冤冤相报何时了。大秦说:不是鸳鸯相抱,是冤冤相报,了不了便不了,耗着就耗着,抗战八年到头,我不信这点破事还没个头!我说:头是有的,当一方失去自由或没了头,头自然就到了。文豪说:文明人要用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否则问题永远是问题。大秦说:在暴力面前讲文明,亏你想得出。不为说:确实要讲文明,不然我们穿一身皮干嘛……
  大叔打来电话,叫大秦去派出所,说要录口供。我们想去仗义执言,被大秦拒绝,他说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再说只是自供不是围攻。
  送走大秦,吃过饭回宿舍。
  怎么一片灰蒙?阳光不知去向,楼房有些飘忽。好像有一池热水,雾气腾腾的,可感觉不到温度。四周全是山,却没有绿色。河流似乎不见了,只剩干涸的河床。好像不是山,是楼群,玻璃被染了墨汁,看不出去。沿着路或是楼道缓慢移动,周围时有人影晃动,想叫住他们以壮胆,却听不到声音,仿佛世界死了。花草怎么也染了灰色?想摘一朵,刚伸出手才发现近在眼前的它们很远。不知过了多久,仍在山或楼间瞎转,这种状况令人不安,还好地上出现一截短棍,不知是何材料。握在手里,有点沉,该是上好的木质。这下心安了。不久,前方冒出一个活物,由于周围的色彩比较乱,根本看不清。在好奇心驱使下,加速上前,那个小家伙也在加速。样子好丑,一身乱毛,身子骨勉强支撑着皮囊。它冲到我脚下,倒地不起。我蹲下身体,感觉与之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小脑袋靠在脚面,小嘴微闭,眼中无神。我伸出手在脑袋上抚摸,只见眼里闪过一道金光,于是继续摸,不料小家伙暴怒而起,尖嘴利牙,面目骤变,冲我咆哮不已。我抡起棍子,猛劈下去。不闻凄厉惨叫,但它倒在了血泊里。有人围了过来,我收起棍子,试图藏起来,却听到了声音。
  “你在干嘛?”
  这个声音很真实,绝对来自肉体。我猛甩头,只觉天光阵阵涌入身体。棍子和地面碰撞,声响清脆,原来不是木棍,是铁棍。定睛一看,脚下躺着一条脏兮兮的半大狗,被从脑袋渗出的血水包围。
  “江小鱼,你在行凶呢。”
  “打死一条流浪狗算行凶吗?”我有气无力。
  “不过不要紧,赶快把狗拖到店里去。”他猴急地动起了手。
  “若雪呢?她在干嘛?好些天不见她。”
  “她啊,估计在休息,最近很懒。走吧。今天冬至,晚上你们几个到店里吃狗肉,酒水免费。唉,只要能让若雪好起来……”
  “她怎么了?”
  “女娃的心思,我这当爹的猜不透。拜托江老弟多费心哪。”
  “我尽量,不过现在不行。朋友出了点事,晚上我们一定过来。”
  “我做好狗肉等你们,你们想喝什么酒?”
  “随意。”我扔下两个字,落荒而逃。
  文豪上课去了,不为一个人在宿舍。我问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什么怎么回事?我问:我为何会从外面回来?他说:因为你刚才出去了。我说:我怎么会出去?明明躺在床上。他摇头说,不知道。真是奇怪,难道梦游了?
  不为问,你把大秦的臂力棒带哪去了?我问,什么棒?他大声说,大秦的臂力棒。我说,原来是大秦的铁棒,难怪好沉,不小心扔了。他说,大秦刚打来电话搬兵,叮嘱我们把臂力棒带上。我问,那边怎么了?他说,似乎不顺利,碰上了厉害角色,他只叫我们去造势。我说,那就赶紧造势去,棒子没了,多拿几本厚书当砖头。他说,省省吧,往那一站就是大势,书是多余的。说得在理,书是多余的,在暴力面前,知识软弱无力。于是,我俩赤手空拳离开宿舍,可还没走出学校,大秦就打来电话,叫我们别去了。
  派出所管不了这事,因为两边都是爷,只好将一干人等送往市公安局。公安局比较有魄力,小事一桩,因为两位爷被分出大小,秦爷较小,大款他爹才是大爷。结果可想而知,大爷的儿子揍小爷的儿子是应该的,公安局的说法是一场误会,被揍的忍吞苦果,揍人的潇洒走一回。大秦不服,想单挑他口中的王八蛋,大款横加挑衅,但有警察在,他们蹦不起来。大秦边骂边退,退出公安局,大叔买瓶水给他才解了口渴。眼看大款乘坐豪车走远,大秦将半瓶水砸了出去,不料一个路人遭殃,人家二话不说,继续赶路。
  柳老板万万没想到,我们一行竟有九人,其中一位身穿警服,一锅狗肉显然不够,于是高挂“免战牌”,暂停营业。
  拼了个大圆桌。柳若雪当然不会错过热闹,可脸上的笑容不知去了哪里,即便闪过零星微笑也是强颜欢笑。由于人多,我不便过问具体情况。她只是打杂,没心情吃喝,空闲之余就坐到我身边。
  大秦对被揍一事耿耿于怀,四个老乡也觉莫名其妙,这回哑巴亏吃大了,但十个有力的拳头只能拍拍桌子椅子,因为公安局明确表示谁要再惹事就严惩不贷,其实是在警告大秦,因为得了便宜的一方再闹的可能性不大。有些话在清醒时不便说,酒后完全不同,什么都可以放开,包括心爱的女人。大秦说:我和荣若缘分已尽,我永远祝福她,希望她幸福快乐。他的豁达建立在痛苦的基础上。我完全能感受到用酒来掩饰悲伤的痛楚。
  “大秦,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文豪说。
  “不能算,要给狗男女点颜色瞧瞧,不然我们还怎么混?”一个老乡很激愤。
  “尤其是那个王八蛋,找时间捅他一刀。”另一个老乡更激愤。
  “大秦,花三万块,我就能找个好杀手,一刀了事。”又一个老乡发话。
  “忍了吧,忍一时风平浪静。”这个老乡还有点理智。
  “我爸的日子不好过。前几天,我后妈,不知该叫后妈,还是后姐,比我大几岁,一夜间输掉三十万,还冲我爸发火,而我爸只能忍气吞声。他们啊,没法交流,五十岁的男人和二十几岁的女人没什么好交流的,只有性爱和金钱才是最好的交流。”
  “各取所需嘛。不过你爸的金库恐怕经不起挥霍。”
  “你爸在安城挺牛逼的,几十万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以为是纸啊,怎么可能不在乎?投在夜来的五万块还是他向别人借的,听起来就像谎话。现在煤炭不好做了,政府管得严,而真正的大款很得势,政府非常支持他们,像我爸这种,不大不小,不痛不痒的,根本没法竞争。过了今天不知明天会怎样,他都好长时间没睡安稳觉了。最要命的是,半个月前,煤洞出了事故,砸死几个人,我爸一夜间老了十年似的……”
  听大秦说,没人插话,所以他的呜咽声清晰可听。大叔打破沉寂说:小兄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今晚不醉不归,来,走一个。柳老板附和说,喝酒,不醉不归。于是,我们又喝了起来。狗肉味道不错,我们夸柳老板好厨艺,他笑说,不成敬意,不成敬意。遗憾的是,狗不大,所以很快只剩骨头。
  “人人都有心酸事。比如我,以前是这里的所长,现在是小警员……”
  “对对对,我知道。”柳老板说。
  “那就请前所长讲讲你的事,总不能白吃白喝,是吧?”
  “大概两年前,那日天气不错,我蹲在办公室上网,突然听到值班室传来痛斥声,我以为出了大事,慌忙冲到值班室。只见一位五十左右的老农倒在地上,我问怎么回事,值班员小王跑到我耳边说明情况,我叫他赶快把老农扶起来。老农是来上访的,我告诉他这不是地方,叫他去上面,可他不信,说只晓得出了事找派出所……”
  “人家说得对,不然老百姓养你们干嘛?”
  “你们不知道啊,他被上面列入了黑名单,任何部门不得受理,否则后果自负。我也是没办法。”
  “你们还真厉害,居然有黑名单。说说他怎么黑了?”
  “几年前,龙泉村的温泉建设,柳老板应该听说过。”
  “这个我知道,可后来没了音讯。”
  “什么?温泉?”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怎么?你也知道?”
  我摇头说,不清楚。
  “老农是个犟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卖地,估计在村里闹了点不愉快,所以才来找我们,可我们帮不了他。闹了好几天,还威胁我们说要炸平狗日的派出所,我们都提着心吊着胆。出事那天,老农搬来一箱土炮放在值班室门口,手上握着火机嘴里叼着烟,我和几个同志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我和他面谈,稳住他的情绪,暗中指示小王绕到他身后,却被他发现。要是他没发现小王该多好……”
  又喝一阵酒,大叔继续说。
  “小王抱住老农,老农拼命挣扎,不料燃着的烟掉进了纸箱,我们立即反应过来,事情坏了,可老农没看见。小王手一松,老农倒了下去,正好倒在纸箱上,接着惨烈的一幕发生了。老农被活活炸死,我们……”大叔很悲伤的样子。
  “太巧了吧!你们几个吃干饭的?居然袖手旁观!”
  “根本没法靠近,一箱土炮,威力很大。那场面太惨烈了,至今我都没法忘记。几天后,他儿子来闹,那天我到局里开会,不清楚具体情况,第二天我从局里回来,听说他儿子也被拉去了火葬场。”
  文豪大怒,指着大叔骂道:你们这些王八蛋,草菅人命!不为拉住他,叫他冷静。他没法冷静,不小心摔碎一个碗,柳老板没怪他,权当是发泄。我说,听听无妨,所长大人,还有下文吧?大叔点头,叹道,毕竟出了人命,上头要追究责任,小王被解除职务并开除党籍,我被降为普通警员。文豪说,太便宜你们了,你们该推出午门斩首!看得出,大叔对两年前的事感到内疚,而眼下最能掩饰悲伤的只有酒。大秦对文豪说,人家也没办法,你耍什么酒疯啊,喝酒便喝酒,乖,别闹了啊,来,我俩干一个。文豪似乎很乖,勉强端起酒杯和大秦干。不料,杯中的酒未喝完,二人就倒下了。不为很淡定,懒得去扶,两个未喝趴的老乡扶大秦,大秦未起,三人同倒。柳老板上去,一把抓一个,先后把四人弄了起来。他们像蠕虫一样,碰到任何物体都当坚强的后盾。大叔又倒满酒杯,给自己倒就算了,偏偏每人都满上,一点也不珍惜。他说:来,敬诸位,今晚我借花献佛,明儿个我请客,来,我先干为敬。他倒是爽快,一口喝干,顺便抡起袖子擦嘴。剩下为数不多的半清醒者端起酒杯又放下,大叔没看见,因为他急于冲出去,险些被煤气管绊倒。只闻外边响起犀利的哗啦声。大秦和文豪也跟着冲了出去,声音更犀利。老乡扶老乡,也去了。不为说出去看看,我叮嘱他照看好大秦。我走不了,因为柳若雪拽着我的手。
  “你不能走,因为你要买单。”我最怕消受女孩子撒娇,就像吃甜腻食品一样,容易消化不良。柳若雪让我感到难以消化。
  “江老弟,别理她,她开玩笑呢,这孩子真是的。”柳老板在笑。
  “还什么老弟啊?很明显,乱了辈分。”
  我笑说,辈分什么的都是浮云。环顾四周,除了狼藉,只剩三个人,而他们的动静越来越微弱,就要消失在冷夜里。我说,该回去了。柳若雪松开手说,还早嘛,难道非要回去?我说,要回去的,她在电话里催了。柳若雪说,韩启茗能留住你的心,我也可以。语气霸道,很为难我。我说,什么话嘛。她说,我和她是公平的,分点时间给我,不行吗?我犹豫了,问她讨杯茶喝。她把茶递给我:我不要和你做普通朋友,你懂的。我说,我该走了。她说,你真不考虑我?我说,我明天来叫你。她笑说,好,我等你。柳老板在收拾残局,也笑了。
  夜风刮脸,隐隐作痛。我笑不出来,因为心里堵着几个人的生死。
  天微晴,阳光无力温暖这个世界。
  不为的宝贝单车已休息好长时间,因为杜海秋走了很久。以前我们借车,都要看它的档期是否排满,现在它退居幕后了,已无档期可言。我借来不为的宝贝,载着柳若雪出发。冷风不止一次在脸上耍刀子,但我认为车的潜力远未开发出来,所以一路飚行。柳若雪在后座惊叫,但惊叫不是快速的理由。
  向西行,第一处风景是建筑工地,都说那在城市化,现代化风貌正在抬头就要挺拔。短短数月,高楼渐耸,楼群正在成形。顽强的钉子户还在顽抗,好似虔诚的信徒,说什么也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别的树好,却是别人的。两个小孩在自家破门前围着火堆,不见火苗,浓烟像一根粗大的米花糖。离火堆不远,约两米,横着一条鸿沟,宽而深,纵然小孩神功护体,也休想从上面飞到彼岸。一个小孩凝望着楼群,手上该是柴火。另一个小孩四处张望,看见路边的我们,就摇起了小手。柳若雪友善地做出回应。我减了速。凝望小孩也朝我们招起了手,柳若雪奋力回应。
  柳若雪说:他们好可怜。我说:他们很勇敢。
  继续西行。火葬场的轮廓在逆风中渐渐清晰,高耸的烟囱似乎比周围的山还高,因为灵魂从那里升空。柳若雪问,是土葬好,还是火葬好?我说:当然是火葬,少占地,对经济建设大有好处,并且是毁灭证据的最佳手段,往那一送,灰飞烟灭,而强势一方往往认为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她又问火葬会不会很痛,我说:死人不会活人会。她认为还是土葬好,尽管只是一堆黄土,却是满眼念想。我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死得很缠绵,都死了还把痛苦留在人间。她说,活着的人本该承受死者的痛苦,因为死者为大。我说:海葬干净利落,仇家想鞭尸都得耗费巨大的成本。她说,污染海洋……
  穿过垃圾场,单车没法再快了。路况很乱,坑洼不平,而车轮经不起磨练。我认为颠簸对血液流动大有裨益,打算以快制乱,却被柳若雪叫停,原因是她这几天血液流动过快,再快的话恐怕就要血尽人枯。不过,即便没有这个原因,后座的滋味也不好受,随时面临越座的危险。于是,我推着车,她走在车的另一边,继续向西。
  “前方就是龙泉村。”
  “嗯。我还来过一次。”
  “什么时候?”
  “小时候。我家有个远房亲戚在龙泉村。”
  “现在还走动吗?”
  “远亲毕竟远,早就没了来往。”
  “哦。那你是否听说过温泉?”
  “这个当然。”
  “是否见过?”
  “十几年前的事了。”
  “我带你去看。”
  “你也来过?”
  “这个当然。和韩启茗来过一次。”
  “你们,一块泡温泉了?”
  “算是吧。”
  “那我也要和你泡温泉。”
  “看是可以的,这个天,泡还需大把勇气。”
  “我不怕冷。再说冷不了多久。”
  她嘴上说不怕冷,而鼻尖已冒出一颗红枣。我在夏天不怕冷,在冬天不愿冷,尤其面对由脚底穿过心窝的寒。我们沿泥土路不太悠闲地散步,那些个乡村摩托仔硬是不把我们放在心上,一路“掘”尘而来,而去。把我弄成土人,他们最开心了,逢人便说,看,又多了个土包子。要是我身上挂满肉末,就像英勇的战士被炸弹炸碎,他们也许会这样说,看,那个人真他妈是肉包子。
  刚进村,一团热闹景象闯入视线。一户人家聚集上百号人,院坝都挤满了,初看以为是闹事,细看才知是办事,丧事。孝者头裹白布,穿梭忙碌。七八个人围一张方桌,桌上摆着碗筷,即将登场的该是饭菜。走近时,音箱里传出几声“喂”,然后是哀乐,但音量不大,估计是接线出了毛病。哀乐是必须的,尽管没几个真的悲伤。丧事喜办应该能得到死者的谅解,尽管无法证明死者在入土前的心情。停留片刻,继续往前。还未走远,就响起了欢快的歌声,哀乐被淹没。
  来到熟悉的路口,丧事的热闹已经远离,但还能听见模糊的曲调和喧嚣。木房还是那木房,更沧桑而已,但人不再是那人。其他人很忙,除了拖拉机师傅在一旁休闲地抽烟,他应该在等待拖拉机装满混凝土,然后开向正在延长的水泥路。院坝上没有杂草,只有笨重的机器和成堆的砂石。我试图找到那口水缸,更想找到它的主人,却徒劳无功。柳若雪问我在看什么,我回过神说,泥水工是技术性人才,说不定我以后是其中的一员。她说,你可是大有前途的。我说,为了生活,都一样,前途和钱途总是那么的混淆。
  踏上通往温泉的水泥路,才几步就被拦下,理由是,前方施工,请勿进入。我问,前边怎么啦?他说,你眼瞎啊,没看见在扩建温泉么,大搞旅游产业,再过一个月来正好。我问要收费么,他说那必须不然建起来干屁用啊。我忍不住叹息,免费的自然恩赐在这伙人的文明建设下就要不免费了,真是可惜,就像某女和男友发生性事,按常理是免费的,可一旦沦为妓女便不能在招妓场所免费了,因为职业化。某某一旦职业化,就是劳动的结晶,而祖国还得按劳分配。所以,我没有任何理由前去耽误劳动结晶的过程。
  因此,泡温泉的愿望落空。
  远远看过去,温泉已被文明的建筑围困,那雾气腾腾的景象没了。柳若雪啧啧声起,真不走运,大老远赶来却被困在外面,唉。
  把单车扔在路口,没锁所以没锁,但愿别人不要背着我把它带走。可要是别人真看中了这辆单车,欲以礼貌的方式取得,需花时间找到我,征得我同意,而我还要问不为如何看,万一电话不通,就得回雨镇才能与不为取得联系,而不为不一定在寝室,所以我不得不花力气找他;那个别人一路相随,这一路太累太苦了,干脆顺手牵走单车,天地知,自己知,多好,因此,经过反复思量的别人摇身变成贼儿。
  另辟路径,打算找块清净的地方坐坐。有的稻田已干,堆放着草垛子,时有鸟雀飞蹿;有的还有水,杂草在上面散乱;有的长着白菜青菜等。我在前择路,较宽的田垄成为首选,柳若雪跟在身后。
  我们在一堆乱石旁生起了火,若有几头牛,还真像放牛娃。
  突然,两声咳嗽惊起我们的注视,我正在给柳若雪讲故事,关于古代女人的小脚。寻声望去,只见一位驼背老人杵一根竹棍朝我们走来。头上裹着黑帕,像死了的乌鸦,脸部比较模糊,下巴有点突出,脖子完全被黑棉袍遮住,后背的突兀好似一口大黑锅。我们不由自主盯着她,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她朝我们走来的举动。她的目光比较闪烁,两只眼干四只眼的活,但基本方向是我们。她越走越近,柳若雪把我的手越拽越紧,衣服都快破了。
  “小姑娘,你怕什么?我是人,想当年是一枝花。”说完,呵呵不止。
  “没怕啊。婆婆,你好。”柳若雪探出半个身位,巴不得另一半不在我身后,而在一个保险箱里。
  “叫我黑婆婆,村里的人都这么叫,可好些时间没人叫我了。”
  “黑……婆婆,您老……好啊……”柳若雪不够自然。
  “小伙子,你倒是很平静,因为你解开了一个心结。”
  原本是够平静的,可老婆婆这么一说,我没法平静了。
  “这话如何说起?”出于好奇,我这样问道。
  “大约两个月前,我从下面接到一个通知,叫我到路口那家收拾收拾。我去了,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带走一件轻飘飘的东西。”
  “婆婆,可不要吓人,我们没有恶意。”心生忌惮。
  “我也没有恶意,都说了我是个大活人,有什么好怕的。”
  开口说“我不是人”的人没什么可怕的,可说“我是人”的人给人的感觉才阴冷,本来天就冷,却要在冰面上浇冷水。
  “你们不要怕,我是黑婆婆,不要怕。”
  “不怕不怕。”柳若雪壮胆说。
  “小姑娘,你有心事哪,还很严重,快半个月了吧?”
  “你怎么知道?”柳若雪脱口而问。
  “我还可以断定,你从未告诉过别人。”黑婆婆似乎很得意。
  “真的?”我问柳若雪。
  “嗯。”她把头低得很沉。
  这位相貌非凡的老婆婆神秘地出现又神叨叨地说话,着实唬住了我。
  “小姑娘的痛楚不是一天两天能康复的,生理病似病非病,加上心病可就是大病了。小伙子,你心事已了,但未来的事就要发生,三月内必有血光之灾,此灾始于斯终于斯,孽畜上身,山神捕捉,天网恢恢,尘缘败走。”
  黑婆婆像在自言自语,我们却像好学生一样认真听讲。
  “跟我来吧。”黑婆婆转过身,朝来路走去。她背上的大黑锅尤为刺眼,仿佛田野上的风全是因它挑拨而成。
  我们自觉跟在她身后。
  穿过一片干田,走完一段小路,拐过一道山脊,再行几百步乱石路,便到一处山脚,而温泉在山的那一边。陡崖和天空很近,崖下的竹林很绿,不见一点枯黄,竹林下方是一片树林,大小树都有,有的绿一身,有的一身光,然后就是眼前的开阔地,杂草丛生,没有庄稼,也不见庄稼的痕迹。开阔地边上生长着绿竹和高大的树,竹树围着一所瓦房,房顶上散着枯败的木叶。
  没有像样的路通往瓦房,黑婆婆带我们穿过开阔地,她踩出的印记便是路,走的人太少,所以没有路。杂草不会放过报复的机会,派出草籽军团围攻我们的脚踝部,奇怪的是黑婆婆不沾草籽,我们却被草籽沾满。房舍年久失修,房檐冒出了杂草和青苔。我问黑婆婆房子有多大年月,她说该有上百年甚至更长,我问只有你一个人住吗,她说还有黑虎,我问黑虎是谁,她说我儿啊。一只瘦黑猫从房梁上飞奔下地,随即一跃,跳上黑婆婆的肩,冲我们乱叫。黑婆婆说,这就是我儿黑虎,你们不用怕,黑虎很善良。我说,真厉害,都可以当警长了。她说,黑虎不会离开我的,不可能去当什么长。柳若雪说,好可爱的猫,多么的英俊不凡。黑婆婆纠正说,是善良之猫,不凡不假,但不算英俊,和我老伴比起来,差远了。我问,家里还有老爷爷?黑婆婆长声叹息,摇头说,死了,早死了。柳若雪对“死”的反应比较大,干脆放开我的手臂,把手插进我的上衣口袋。我叫她放松,她故作镇定地说,很放松。
  黑婆婆把我们带进厢房,叫我们坐。木凳上满是灰尘,可我们乖乖坐下了。厢房只有一面和正房相连,堪称独当一面的典范,其余三面完全通风。黑婆婆用木棍扒开火塘,添进柴火,然后用竹筒朝火星吹风,很快火苗蹿了起来。可还是有点冷飕飕,因为旁边有口黑棺材。
  “我给你们烧两个蛋,一个叫驱魔,一个叫驱鬼。”
  “婆婆,你太客气了,什么魔鬼蛋,我们就不用了。”
  “年轻人,你们是有问题的,被下了咒,只有黑婆婆才能解咒。”
  “不会,我们挺好的,世上怎么会有咒?”
  “既然相遇,就是缘分,你们只管坐着说话,不用管我。”
  黑婆婆艰难站起来,缓慢走向正房。
  “你信吗?”黑婆婆走后,柳若雪小声问。
  “鬼才信。”
  “她蛮厉害的,信一信无妨。”
  “信则有,不信则无。我才不信这些现代社会的淘汰产品。”
  “她能猜透我的心思,说不定能帮忙预测我的未来。”
  “我也能猜透你的心思,你现在很想知道明天的柳若雪是个什么样,而且把希望完全寄托在这位满脸麻子的黑婆婆身上,对吧?”
  “这个不算。人家一见面就断定我有心事,神人所为哪。”
  “只要是人,谁还没有一点心事?她瞎猜的。”
  “年轻人,你错了。”黑婆婆拿着两枚蛋回来。
  “怎么错了?我能算出你手上的蛋是鸡生的。”
  “你又错了。这两个鸭蛋是我从河边捡来的。”
  “不对啊,鸭蛋应该要更大一些。”
  “我比你们老得太多,可你俩都比我高。”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一切由上天注定。”
  “既然上天早已注定我们的命运,那么魔鬼蛋就是多余的了。”
  “不多余。黑婆婆给你们烧蛋,你们吃蛋,也是上天注定的。”
  上天考虑得如此周全,还有什么好说的?等着吃蛋吧,不是考试,不怕。
  黑婆婆开始烧蛋,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哪国语言,完全听不懂。柳若雪听得入神,眼珠子都懒得动。我完全听不下去,找黑猫玩耍。这家伙居然不和我耍,我逗它,它不理不睬,竟然模仿黑婆婆,闭目养神。
  外边的风景还是不错的,就是冷清了点。枯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我的蛋叫鬼,柳若雪的叫魔。黑婆婆的说法是,我被冤鬼附体,柳若雪被病魔缠身。有点滑稽。她叫我们趁热吃,我实在吃不下这么一枚贵重的鸭蛋,问她是否可以打包带走,她说可以只要吃就行。柳若雪迫不及待,难怪考不上大学,估计以前上学老爱吃鸭蛋。剥开青叶残留和蛋壳,热气冉冉,没什么特别啊,和普通鸭蛋一样。柳若雪几口吃完,夸蛋很香。我问是不是魔蛋,她说是鸭蛋。我对黑婆婆说,原来还是鸭蛋。她说,一切不能只看外表,眼睛也会骗人。我说,人也骗人。她说,一切皆有定数,每个蛋二十块,共四十,谁给钱?
  “什么!?”
  “什么!?”
  “你们需菩萨保佑,我要伺候菩萨,菩萨要用钱,所以吃蛋得花钱。”
  “我还没吃,退货可以吗?”
  “那个蛋已经是你的了,别人不能用,所以还是四十块。”
  “我没零钱。”
  “我有。我的钱全是零钱。”
  “我也有。我有三十。”柳若雪自告奋勇。
  “老人家,优惠点,就当是做善事,三十块。”
  “给五十、一百或更多,就能积更多的善。”
  “唉,算了,我们积四十块够了。”
  我摸出一张毛主席给黑婆婆,她接过钞票,没有立即找零。
  “我再给你们烧两个……”
  “不用,谢谢。”
  “长生蛋,效果好。我都八十六了,全靠长生蛋。”
  “真不用,谢谢您老盛情款待。我们该走了。”
  黑婆婆很不舍,巴不得我们一直在这里烧蛋,直到她不能再烧。我们一刻也不能多留,若老人家盛情介绍神仙蛋、飞机蛋什么的,我们怎好拒绝,万一呈上杀手锏从棺材里扯出一枚核弹说大甩卖五折出售要不要,我们可如何是好?
  在落荒而逃的路上,我问柳若雪要不要吃蛋,她说不要那是你的,我问她是不是真有病,她说有,我问什么病,她说不好和你说,我问女人病,她说不是男人也该有,我说感冒什么的男女不论。她说其实也算不上是病就是很担心以后的生活,我说担心以后干嘛得把现在过好,她说可我现在不好,我说黑婆婆的鸭蛋说不定管用,她说但愿吧可我还是很担心,我说生活谁都要担心,她说不是一般的生活,我说没几个人的生活一般,她说不是大的那种生活是小的那种比较私密的那种,我问是不是夫妻生活,她说很接近了,我问莫非是性生活,她点头不说。唉,这个问题没有一点技术含量,搞得气氛有些尴尬,不过不能全怪我,是在她的“引导”下顺口而问的。
  “你怎么知道?”这个问题更是要我的命,无地自容啊。
  “给你说也没关系。事情有点意外,我在上网时不小心打开一个不健康的网站,上面全是那种画面,并且还有个小窗口在播放视频,里边传出的声音不太好听,当时电脑卡住了,所以那声音一直在叫唤。”
  “这没什么,很正常。”
  “可我一点冲动也没有,这个才是重点。后来,我找到一些日本的AV影片,可看了半天没有一点感觉。”她有点丧气。
  “你倒是放得开。”
  “这没什么,重点是我没感觉,疑心每天都在加重,都烦死了。”
  “再放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不定黑婆婆的鸭蛋就是关键。”
  “随便了,我也没办法。就这么点秘密,不许给别人说,尤其是韩启茗。”
  我答应她,不能说的秘密不说。然而,把这种事纳入闲聊的范畴也是需要无耻厚颜的。我做不到,更不会去做。把朋友的信任当成炫耀的资本,无疑是拆卸情感的肋骨,是混账东西,我不想做那种东西。
  跌跌撞撞回到路口,发现后轮彻底软了。莫非有人觉得生活比较沉闷,才不得已为之?也有可能是车轮自泄了。但怨愤之余,有那么一点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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