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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连载】孤城(07)

作品名称:孤城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3-03-16 23:13:04      字数:10992

  7.
  时光如水,十月踏至。国庆长假,我和韩启茗逛遍市里的免费公园,由于免费公园只有三个而时间很长,所以顺便逛了逛收费公园以及水族馆。免费的好处在于不花钱,不免费的好处在于想把整个白天都耗在那里。女孩子似乎天生具备无限力量去瞎逛,只要心情美丽,到哪都是一片惊叹。韩启茗不例外,还几近疯狂,我的腿脚几次差点与人私奔。白天瞎逛,晚上看电影,然后坐最末一班公交回学校。她倒是有心,将租房装点得温馨舒适,像个小家,她灿烂地微笑胜过所有公园的十月花开。我却笑得不够自然,因为银行卡的余额一天天下跌。文豪窝在宿舍搞创作,命犯孤星的他在文字海洋里该是妻妾成群。大秦的状况比我更惨或更好,因为荣若不仅嘴大,心也大,吃不了的打折食品排长队买之,穿不了的清仓衣服照样买,网上促销的名牌还要买,买得大秦只想卖身赚点外快以作补贴。据他透露,长假几天就耗资五千,仿佛一场噩梦。比我厉害,我花了两千多,不过多数是被花在自己身上,因为韩启茗打算将我彻底包装,而我一直认为这样的改头换面是竹篮打水,换汤不换药等于虚晃一枪。不为要么窝在宿舍听日文歌曲,顺便看看只有简单对白的日韩影片,要么四处找酒喝,若所到之处没有酒,就自带一瓶二锅头或几瓶啤酒。他已经一个月没上课了,比我的出勤率还低二十几个百分点。我们很清楚,他在借酒浇愁,然后寻找往日的记忆。而记忆是找不回的,只会把人折腾。
  杜海秋本想去美国,澳大利亚也行,可还是就近去了日本。出国留学的名额很有限,几个饿死鬼抢一个饱死鬼的食物,所以并非每个志向远大的好同学都能顺利留洋。杜海秋有机会去美国,并得到了院领导的许诺,却不知什么真实原因被踢了。领导的说法是,给了更适合的同学。想必是更适合的同学给了什么。不为非常气愤,扬言要去领导那里闹事,闹个天翻地覆,说说而已。但他也高兴,因为不必和杜海秋相隔太平洋。可杜海秋执意要留学,一个相爱一年多的苏不为尚不足以剥夺她的远大理想。理想是多么高尚的东西,一个凡胎怎么能够媲美?后来,经过多方努力,她终于踏上留学征途,飞向动漫产业比较红火的日本岛国。还是隔一片海,不为很不爽,可拥抱后不得不再见。能再见固然好,就怕肉包子打狗——有去不回。然后,不为正式接触日语,以前是生理需要,如今是生理爱情双重需要。
  祖国生日过后不久,不为的生日就到了。哥几个喝得很高兴。高兴之余,不为有点犯糊涂,拉着柳若雪的手叫杜海秋的名。搞得现场有点乱,柳若雪看我,我看韩启茗,韩启茗看柳若雪。大秦和文豪想把不为弄清醒,不为不让弄,扬言要和柳若雪去开房。这下更乱,柳若雪生气地看我,我无辜地看韩启茗,韩启茗自个生闷气。大秦有点乐,假借酒意叫柳若雪跟他,荣若不答应,打翻醋坛子。文豪叫柳若雪跟他得了,迷死你故作镇定,文豪有点乐,于是再喝一杯。柳若雪不高兴了,挣脱不为的手,要大家一起喝。我们还没端酒杯,她自个喝了一杯,那可是她老爹的上好泡酒,真是浪费。不为失去柳手,就抓文豪的手,咿呀不休,我们任他自由,现场得以太平。
  柳若雪似乎不欢喜太平,偏要和不为拼酒,只要不为连喝两杯就跟他走。不为扬起头,嘿嘿一笑,应战。还好柳老板在招呼其他顾客,不然定要给柳若雪抽筋扒皮。与不为拼之前,柳若雪又看我,搞得我活脱脱一个罪人,无奈江小鱼只有一个。韩启茗坐在我身边,半句话不说。迷死你坐在韩启茗身边,给不为打气。荣若坐在迷死你身边,小鸟依人。大秦坐在荣若身边,给柳若雪倒酒。柳若雪和不为拉开架势。文豪心生畏惧,倒茶喝,顺便给我倒了一杯。
  结局可想而知,柳若雪喝得越多笑声越多越大。柳老板很担心,却没办法。要是他为女儿找上我,韩启茗必定有想法。还好别的顾客把他叫走。不为勉强喝完第一杯,第二杯才喝一口就不行了,只见他捂住嘴巴冲出去,紧接着传来污浊物和地面的碰撞声。
  不为第一个吐,第一个醒。他醒时还未天亮。等我们醒来,他说:你们三个说梦话了,估计是一样的梦,所以才说一样的话,每个人叫柳若雪不止三次。我们说,扯淡。他说:尤其是江兄,叫得很真实,富有感情。我说:你太能扯了,肯定是你小子惦记人家的姿色,自个梦到了却要转给我们,唉,你倒是个大度先生。不为摇头。
  鉴于不为的态度有点认真,他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但我们三个一起梦到柳若雪几乎不可能,所以不为的话注过水;至于谁梦到了柳若雪,无从考究;其实,梦与醒是两个重叠的世界,却又是一个世界。
  晚上,哥几个在宿舍喝,都说耳根清净。
  文豪说我们四个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大秦说我们四个是精子,到哪都能发射;不为说我们四个是酒囊饭袋,到哪都要污染环境;我说我们四个是人,走到哪都是人,如果某天走不动了,说明泥土完全覆灭了青春。不知谁在说,你们四个是妖精,祸国殃民……
  边说边笑,就像在旅途上贪恋几眼风景。
  不知是谁先脱口而说,做点事,接着有人说赚点钱,然后是丰富青春,最后是更体面地生活。有人说别墅里的藏獒生得高贵活得体面,有人说站在高处欣赏夕阳的流浪狗未必不体面,有人说体面只是一种态度如果自己认为体面便是体面,有人说地球在运转我们也该运转了。
  大秦扬言要和游戏划地绝交,其中一个理由是,好歹养了个女朋友。我调侃说,还好没有养猫养狗,不然生活重负的目的就是单纯地让你过得不痒不痛。他喝一口酒,回一句话:人都是要长大的。
  一起沉默。
  游戏中,不知有多少异性看上大秦的豪华装备和高超手段,他在某个范围呼风唤雨,斩杀人类和动物不必愧疚反而快意恩仇,比神仙日子还逍遥;现实中,要考试,要吃喝拉撒,每天都要为经济发展做牺牲,还要百般呵护人类的崇高事业——爱情。
  大秦吞口酒:做点正事,怎么样?
  又一起沉默。
  大秦他爹搞煤矿,经济不错。大秦每个月生活费四千块,比广大群众两个月的收入还多。他却经常哭穷。游戏和女朋友耗去大半,请客占去不少,真正的个人开销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连续几天吃泡面或快餐盒饭。他请客,我们三个受益颇丰。他时常念叨四个字“吃喝玩乐”,却也会在酒醉后偷偷落泪。有时,觉得他简单,有时感觉很复杂。我们四个一般只在柳氏餐馆喝酒,别的地方,很少去。大秦数次要求到市区开眼界,我们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我的想法是,浪费别人的钱可以,厚颜无耻让别人破费不行;慷慨者慷慨是人家的胸怀,受益者却不可以慷慨地照单全收。于是,他一个人到市里玩耍,一般情况是傍晚去深夜归,特殊情况是第二天才回来。
  大秦在城里认识一个叫汤哥的人物。名叫陈汤,是夜来酒吧的经理兼老板。听到汤哥,便忍不住想起家里的汤锅,都是地方口音惹的祸。大秦叫我别笑,说汤哥可是个人物,在大学城附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建议是,与这个汤哥合伙做酒吧。我有点纳闷,好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居然拉几个无名小辈入伙做生意,又非入伙上梁山,管你鸡鸭鹅狗猫,来了就是宝。除非他是被逼急的狗,在跳墙的时候乱咬一口,咬到谁谁倒霉。大秦给出解释,夜来酒吧附近冒出一家大型夜总会,半个月时间把汤哥的生意给抢了,就快抢光了,眼下汤哥很受伤,资金周转不过,急需资金注入,否则随时有倒闭的可能。我更纳闷了,经营多年的酒吧竟被一家夜总会抢了生意,莫非大学城住的全是二代朋友?莫非那夜来酒吧是个隐形的夜总会?莫非全国人民的生活水平短时间内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大秦坦言,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事实就是如此。文豪问汤哥为何相中他,他说:意气相投。这个回答有点模糊,但不失为一个较好的回答。
  最后,决定搞一次实地考察。
  汤哥是个光头,和洗净的汤锅一样,闪闪发光,好似一颗大功率灯泡。高鼻梁大耳朵,小眼睛,神色闪烁。见到这副尊容,我忍不住要笑。大秦一眼看穿我的心思,往前一站,把我挡在身后。
  大秦一一介绍,我们分别与汤哥及左右握手。他倒是客气,好烟一人一根。文豪勉强抽烟,不为不抽,入座后悄悄塞给我。桌上已备好两瓶洋酒,不容推辞,汤哥把杯斟满。豪言:几位兄弟,初次见面,干了。一饮而尽。我们眼瞪眼,除大秦,缓慢抬起酒杯,干了。汤哥又斟满酒,笑嘻嘻说,这酒是好东西,第二杯得慢慢来。这样甚好,不必早早就学李大诗人入水捞月。我最慢,闻闻即可。汤哥问为何不喝是不是酒不好,我说乡下人喝不惯这味。他笑说,这位兄弟倒是幽默。其实,我想说他的长相才幽默。笑是人的本性,可由于人之本身乃复杂个体,所以笑也有复杂的,配以肉皮的动作和奇怪的眼神,就更复杂了。于我,汤哥是个生人,他笑得再多,我也不想笑。大秦与之相识已久,笑得前仰后合,就差在地上打滚,想必他们脑子里自有一片草地,而他们在上面欢乐地翻滚。文苏和我一样,半天放不出一个响屁,但害羞与我们无关。所以,气氛有些尴尬。汤哥毕竟是个人物,什么场合都见过,眼看深陷“泥淖”,总得想办法把大伙从泥淖中拽出来。他笑说:兄弟们难得来一次,既然来了,我陈汤一定好好招待。心想,已经很招待了,还要怎样。
  汤哥留下两个助手,起身出了门。这二位长得有点别致,一个长脸,一个圆脸,都挂着耳环。经他们自我介绍得知,长脸叫三枪,是汤哥的拜把兄弟,从小玩到大,不知能否玩到老;圆脸叫二炮,也是汤哥的拜把兄弟,跟随汤哥多年,不知要跟到何年。我好奇地问三枪的来源,他说:排行老三,在道上混的时候使得一手好棍,兄弟们就送我绰号三枪。我说,不对啊,应该叫三棍。他笑说,最先叫三棍,可不好听,于是改三枪了,可棍子和枪的差别是很大的,所以在棍子一端加个铁枪头就对了。我说,名符其实,不愧为枪手,但霸王枪不是更霸气么?他笑说,那是大哥现在的大号,不能乱了辈分。我“噢”一声,转问二炮。二炮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吹牛大王,大哥三枪他们就叫我二炮,嘿嘿,没了。我建议使用大炮,听起来更带劲,他说:大炮是大哥现在的另一个大号。文豪放下酒杯,插话说:汤哥都有两个大号了,敢问他是不是吹手?再弄来几个小号,都可开班招生了。我们一阵哄笑。三枪说:大哥绝对是一流吹手,什么号都能吹,大号小号,年轻的老……汤哥推门进来,巴掌一挥,抹杀了三枪的兴致。三枪把未说出的话混在口水里速吞进肚。
  汤哥身后跟进一串美女。大秦在我耳边说:全是美女,看见没?我没点头,心想,这他娘的是酒吧?光线不够好,全是女性不假,是不是美女还有待考察。感觉误入了某个奇怪的圈子,可一时不好拒绝。美女们穿得比较清凉,快速站成一道风景线。汤哥豪言:随便挑,不客气。除了大秦,我们仨有点蒙,一时随便不了,必须要客气。大秦毫不客气,手一扬就指定一个。汤哥再次豪言,兄弟们随便挑。我们仨还是没好意思在完整的风景线上撕开一个或多个缺口。一张张脸挂着微笑,摆在那多好看,干嘛非要破坏整体效果呢?汤哥的眼珠在我们身上打滚,我们仨起码我的眼珠未在美女身上打滚,眨眼都可忽略不计,因为首次遇上这架势,难免有点怯场。好些时候过去,大秦都和美女碰杯了,我们仨仍在客气。汤哥看不下去了,点点点,指定三个美女,然后塞到我们身边。美的东西毕竟美,我们都没有拒绝,不忍心哪。美女们等得花儿都谢了,挤上来就要永久黏在一起似的。汤哥笑说:这就对了,好好玩,尽情玩,我还有点事,走,三枪,二炮……带上门,三人走了。
  美女全是好酒量,啤酒红酒当水喝,碰杯就干,还说“我干了,你随意”,这话都说了,我们还能怎样;美女全是好歌喉,出张专辑说不定能红遍大中国,人家在唱歌,我们在吼,好似在糟蹋别人的嗓子,一点不怜惜。不得不承认,酒精在某些时候是个好同志,三杯两盏下肚,虎胆熊胆豹子胆全冒了出来。
  那就随意吧。
  很晚,才想起这里不是长留之地,我们要走;这里只有沙发没有床,即便有床,也不能在这里过夜。我们只是从这里匆忙流过。时空让我们和那几个陌生女子在此相遇,也让我们在另一个时空结点自觉离去;时光不会因此而停留,世界不会因此而改变。
  脑袋昏沉,夜风吹不轻。汤哥在门口挽留,即欢送。夜总会富丽堂皇的灯光凶狠地压着这块暗地。他的表情被五彩流光涂得模糊不清,而他始终未提注资一事,但大伙心知肚明他很想提一提。
  十天内,跑了三次夜来。汤哥好吃好喝招待,外加美女伺候,对注资一事只字未提。当第四次来临,大秦转达汤哥的意思,邀请我们加盟夜来。该来的总要来,不然就是病得厉害;免费的“晚餐”不可能一直免费,否则就会成为最后的晚餐。
  钱是好东西,不是好搞的东西。大秦连蒙带骗,从家里弄得五万块。加上一分未动的三千稿费,文豪出资一万。不为东拼西凑,弄到两万。我打算学不为,到处借钱,却在开口前发现开不了口。
  他们倒是厉害,八万现金八块钱砖在我眼前一亮,叫我看着办。我笑了,看着八块砖头,一点办法也没有,目光直勾勾的扑上去。是夜,关紧门窗,将八万块堆在桌上,围成一个方圈。
  被钱砖包围,呼吸困难,不知新鲜空气去了哪里。有点燥热,不知凉风去了哪里。突然,大花纸张各方散开,牡丹花一样绽放。我站在纸堆上,感觉风来了,于是从腰间摸出一只酒葫芦,好像是文豪那只,咕嘟咕嘟开始喝酒,喝了很多,该是醉了,于是把酒葫芦扔了出去。叹息一阵,开始唱诗,唱着唱着,狂风大作,眨眼功夫,剩下我孤零零一个,钱没了,什么都没了。我睁开眼,猛地坐起,看它们是否安好。它们还在,朦胧的月光描出清晰的轮廓。门窗仍关着。我长舒一口气,发现他们也醒了。
  但愿,钱砖能为我们赚钱。
  打电话回家“借”两万块,老妈问理由,我坦言投资。她说,还是学生娃,搞什么投资,当心上当受骗。我无需强词夺理,三五几句就把老妈的心说软了,还在电话里谈起汤哥和汤锅,她边笑边问姓陈的汤锅能不能拿来煲汤,回说,没试过,说不定可以。不到山穷水尽,我不会打电话回家,每次“借”钱,老妈都要和我闲扯好些时候。说着说着,电话那头传来老爸的怒吼,那架势好似在宣布江小鱼不是他亲生是从垃圾堆捡来的。“你这个败家子!你当钱是树叶哪,老子每天辛辛苦苦……”我挂断电话,让他叫嚣。他凶我,老妈肯定在一旁凶他,一家三口早已习惯了。凶来凶去,最“凶”的还是老妈,尽管我不凶,但老妈总护我,所以每次家庭“暴力”后最得实惠的往往是我。十几个小时后,老妈打电话过来将老爸念了一通,念经似的,叫我别生气。我不生气,只是受不了老爸那架势,当官当到家里,把我当成别人的孙子来骂。很多时候,我同情老爸,把在官场上受的气带回家,然后把我当出气筒,我认了,毕竟我这条命有他一半功劳。老妈在我卡上存了三万块,我问钱哪来的,她说是私房钱。我说,谢谢老妈。她说我是傻儿子,叫我省着点花。我点头两下,挂了电话。老妈的单位效益不好,每个月工资两千多只够买菜和搓麻将,所以私房钱一说纯属乌有,想必老爸的工资卡又被她收刮了。
  家里并不富裕,我深知三万块的分量。思忖一夜,决定取两万。过日子要留一手,毕竟我和韩启茗有个小“家”,不买米菜油盐,但卫生纸什么的总要花钱。
  十万现金,十块钱砖,感觉很怪,却很惬意。每人数一沓,不过瘾就反复,一反一复,每人都将十万块数了个遍。然后就运输问题作了一番讨论,文豪容易紧张,大秦轻易就显富,而我最容易将心里所想挂到脸上,只有不为比较“老谋深算”,最后决定由他担任运输大队长。他的山寨版耐克书包正好派上用场。
  汤哥笑呵呵把我们引进包房。不为把钱全数倒出来,十块砖头纷纷掉落,汤哥竖起大拇指:好兄弟,够义气。大秦说,小意思。我说,大血本,希望汤哥能帮我们赚回来。文豪说,长江滚滚东流,我们在江口恭候。汤哥像猩猩一样拍胸脯说:我办事,你放心,方圆百里,没几个不认识我陈汤,短则一月,长则半年,保准翻倍。这话说得把尾巴翘上了天花板,没几个认识他,我倒是信。
  生意我们不会做,一切交给汤哥。感觉有点怪,好似把自己的一块肉让别人去灌溉而自己坐享其成,前提是那块肉能够像庄稼一样长大成熟。至于能否成熟,那是一个未来。
  夜来酒吧每月收入的四成作为我们四人的分红。我们点头,汤哥说:都是爽快人,让我们共同期待生意兴隆,今晚照样免费。随即唤来服务生和美女,把美女留下,遣服务生去搬酒。
  “哥几个,不醉不归!”
  无人摇头。汤哥和我们连干两杯后卷走十万块,似乎很忙。我感觉有点空,那块肉被人拿走,当然会空,还流着血。有两个如果在脑子里打转,如果夜来每月的收入为零,那么所谓的四成是多少?如果生意亏本呢?我想提醒他们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却让美女提醒该喝酒了。谁割断了我的思考,真不像话。定睛一看,原来是冬冬。
  冬冬(汤哥钦点的美女叫什么不得而知,第二次我相中冬冬)第三次坐到我身边,我把手搭到她肩上,很自然,二话不说一把搂入怀里。她顺势倒过来,右手揽在我腰身,并捏了一把。
  与之初见时,我的手半天摸不到她那边去,总觉我们间隔了一片海;她唱歌,我听,或我和她同唱,但距离并不会随歌声的搅和而减少,反倒增加。这点距离,他们没看见,而我看见身边的男女相搂着唱歌、喝酒,以及嘴耳相缠地说悄悄话,即便不是悄悄话,由于乐声重大,也成了悄悄话。但酒过数杯,距离近了,没了,主动方难以考察。后来,羞涩不再有。
  她的妆很浓,眉不是眉,唇不是唇,眼窝像两个大点号。但就是这样的似是而非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判断,情愿将那当作化不开的结。看见浓妆女,我们经常妄加议论:这人哪……可面对眼前这位浓妆,我没有排斥。她举起酒杯,大眼相对,娇滴滴说:亲爱的,今儿个我们喝交杯。我接过她递来的酒,照葫芦画瓢完成一系列动作。喝完酒,感觉身体空空,酒未穿肠,不知去了哪里。据她说她对客人一般称“帅哥”,这次却不同,叫什么亲爱的,莫非她神经出现差错?灵魂出了窍,瞬间又回,脑海中浮现韩启茗的娇羞模样,只有她才在文字里称我“亲爱的”。“亲爱的,我们唱歌。”冬冬的声音暗藏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其驱使下,我拿起话筒,筒到嘴边,却蹦不出一个音。冬冬没问理由,而是替我唱完男声又唱女声。他们几个在摇色子喝酒,冬冬一人在唱,我一股劲地想韩启茗。唱完《广岛之恋》,扔下话筒,操起酒瓶,挨个碰杯,我一言不发,看她能搞出多大名堂。
  她搞不出多大名堂,充其量把肚子搞大,然后摔门去厕所,一阵畅快后又回来,接着把肚子搞大……她坐到我腿上,娇声说:你老是惹人家生气,唱首歌都不让人家省心。我说:为了更好地聆听你的歌声,我连口都没开,这是作为一名忠实听众最最基本的约束。她说:来这儿还约束什么,你放不开,我怎么好意思放开?其实,我很放得开,手一松,她滑到沙发上。她把我抱得更紧,施展出天生的撒娇本领:不许你这样,今晚你是我的。我说:以前我是我爸妈的,自上了高中,我便是自己的。她说:不要嘛,你今晚就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很想扯开涂满鲜红的小手,却提不上足够的力气。
  他们玩得很投入,不为和美女拼酒,文豪搂着美女似乎在做什么运动,大秦和美女在爆炸性乐声里狂摸乱舞。大秦喜欢跳舞,但他真不会跳舞。只是把身体的各个部位号召起来,尽情扭动,就像打仗,部分人真不会放枪射击,但用心投入也该表扬一番。冬冬命令我和她跳舞,她即便是首长我也非她的兵,所以这个命令我没必要服从。
  “怎么啦?跳个舞会累死你啊?”
  “不方便。跳不动。”
  “大老爷们有什么不方便的?不会是例假吧?”
  “我可没你勇敢,每个月都来。”
  “那就跳舞去,耗在沙发上多没劲。”
  “坐着挺好。拉拉,抱抱,摸摸,顺便聊聊。”
  “好吧,陪你聊。等你方便了再与我共舞。”
  “我可像狼,与狼共舞没多大好处。”
  “就喜欢和你这样的狼在一起,然后在未来生下大堆狼崽子。”
  “你真有远见哪,眼光比长江还长。可眼下有何打算?”
  “和你在一起啊。”
  “不要老是嬉皮笑脸,脸都快成西瓜皮了,我说认真的。”
  “快快大学毕业,找份好工作,然后找个好老公。”
  “你是大学生?”
  “是啊。上次被你揭穿身份,忘了?”
  “喝得烂醉,回去就忘了。”
  “哼。你居然忘记我!罚酒一杯。”
  她把酒杯举送到我嘴边,不喝都不行。
  “那你为何来这种地方?”
  “不好吗?赚钱,好玩,还能认识你这样的狼。色狼饿狼大灰狼。”
  “噢。但我不是狼,没吃肉的本性。”
  “谁知道啊,说一套做一套。你敢说你没有垂涎我的美色?”
  “美色嘛,是用来垂涎的,但不等于我垂涎你。”
  “不要狡辩,都流口水了。”她的笑声确实动听。
  “是酒,口水全进了肚子。你看,肚子都搞大了。”
  她又给我倒满一杯,要把我的肚子继续搞大。
  手机响动,韩氏短信。冬冬抢过去看,但要密码,想看,门都没有。她把手机扔给我问是什么人,我扯一个谎。不想骗人,但有些谎言总是脱口而出。
  挺个大肚摇晃如厕,在臭气熏人的空间里读短信:亲爱的,你在哪里?茗茗等你回家。外面很凉,注意身体。亲一个。
  冷风。不知从什么方向刮来。
  回到包房,我更不方便了。冬冬冷眼相看。
  她遍寻各种理由喝酒。女人向来擅长为自己想做的事找到一个甚至多个好理由。我找理由不喝,她说,全是借口。我问,理由和借口不一样?她说,理由是理由,借口是借口……文豪爬过来,问什么解扣,被冬冬一把扔回去,而文豪被美女推了过来,冬冬有些生气,大声冲他说:找个借口给她解扣!文豪似乎吃透了之中奥妙,又朝美女扑去,雄鹰捉小鸡似的。我说,淡定,不要那么凶。她说,蛋疼,不凶不狠,你们就会把尾巴往天上翘。我说,哪有啊,都没法翘。她说隔着衣服怎么能看见那边的风景,我说留一点神秘为以后的来往种下可能,她说种你妈个头有本事你在我身上种假正经想做又不做你真当我是鸡啊不是你以为花钱就能搞错了大错特错,我说你醉了,她说你才醉了。大秦凑过来,先打一串嗝,笑呵呵说:小冬妹,谁招惹你了,腮帮子鼓得比胸还大,当心一下子全爆了化为灰烬。冬冬说秦哥你滚一边去我今晚和你没什么关系想找个人陪我一夜人家却要假装正人君子,大秦说伤那么多心干嘛我这位江兄是刀子嘴豆腐心秦哥替你做主给你们开个单间他今晚全是你的。大秦都快成了云,若无美女支撑,恐怕已飘远。冬冬变得更不高兴,因为我的心不是一块豆腐。大秦飘走,冬冬坐下,我安静地抽烟。这么较真,又是何必?
  冬冬偏要一夜寻欢,大可找别人,如文豪,却抓住我不放,真后悔每个晚上都走同一条夜路。可我确实不喜欢更替,好比冬天就要来临而我还眷恋着夏秋,因为每次适应都要耗费许多精力。
  我已逃到沙发边缘,冬冬却义无反顾,豁出小命喝酒。又被她灌了几杯,肚子快爆了。厕所,厕所。
  夜至何深,没人在乎,但酒精的威力从不手软。
  大秦还能勉强站立,但摇晃不定;我还认得在场各位,但每根神经都在煎熬;文豪在美女怀里挤成一团,婴儿一样不问世事;不为靠在沙发上,没有表情,该是睡着了,美女在他怀里蜷成一团;冬冬瘫在沙发上,念念有词,长发散乱,像一堆沉重的梦;没有一个酒瓶站立,不少已壮烈牺牲。我暂停音乐,拿起烟盒,只有三根,一根给大秦一根给他身边的美女,留一根给自己。烟雾还在缭绕,又起烟雾。
  有时,抽烟只是个习惯动作。
  我问大秦怎么办,他说睡酒店,我说酒店太贵,他犹豫了。美女说附近有一家宾馆价格公道条件不错,大秦说开四个标间。我说:他俩睡得像猪,看来是回不去了,就住宾馆吧。美女说:我不在外面过夜,我要回去。大秦说:这么晚了回去干嘛,莫非有男人等你,给你们四个开两间还不够吗?美女微微点头。文豪突然弹起来,揉几下眼睛:猪可没法和我比。真是怪了,狂暴的乐声没能吵醒他,一个“猪”字竟然把他唤醒。
  “我乃一代文豪,哈哈。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凭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负你……”
  大秦的美女问什么意思。
  大秦说:想来想去,还是把扣子解了吧,两个人分开寂寞,多不爽,用一颗赤裸裸的心对你,绝不辜负你一滴眼泪,全收拢来洗个热水澡都没问题。美女说乱弹琴。大秦笑说:那今晚好好地弹一回。美女低下头。突然,不为弹起来,问是不是该回去了,我说是。他“哦”一声,又倒了下去。
  冬冬朦胧细语,要回去,念了一串,佛珠似的。我说,在回去的路上。她说,你又骗我。我说,在去宾馆的路上。她说,我要回去,你送我回去。我说,大部队在前面,不能掉队。她说,我偏要回去,就要你送我回去。真拿她没治,跟小孩一样,说要吃巧克力就要吃,棒棒糖还不行。我叫停他们,商量怎么办。文豪说,你看着办。大秦说,今晚你放开手脚去干,保密工作我们来做。不为呵呵不止。我说,你们落井下石。他们纷纷摇头,表示管不了。
  冬冬说,他们就是朋友,现在看清了吧,谁稀罕管你?似乎很清醒。我说,大半夜他们管我干嘛,难道帮忙暖被窝才叫朋友?她说,放心吧,我管你。笑得很开心。我说,你在装醉。她说,没有啊,确实醉了,但心里很明白。我说,女人真厉害。她说,不然就没法混了。
  冬冬住五楼,抬头望几眼,感觉很有压力。
  我怨她住得太高,她说省钱,我说你一身珠光宝气为何不见省钱,她说不一样,我说万一想不通倒也方便从上而下自由落体,她说这样想过,我说这样可不好砸不到小朋友砸中花草也是罪孽,她说我也是花,我说你该彻底清醒了自己爬楼,她说你帮帮忙会费你多少力气,我说好吧就当是做善事,她说善始善终。
  这是一座荒废公寓,荒废的理由有二:一是没有铁门,是个雄性活物都能闯上去;二是年久失修模样悲惨,随处可见杂物,楼梯间墙壁上贴满各种广告以及电话号码。我问起楼的来历,她说不知道房子是从别人手上转租来的,我说太寒酸了连声控灯都没有,她说你不是有打火机么一闪一闪就上去了,我说一闪一闪把腰闪坏了,她说就要到了给你补偿就是。
  此时此景,冬冬的补偿恐怕不是吃几块巧克力那么简单。让男人心动的未必是女人,但年轻漂亮的女人足以让男人动心,尤其一男一女处在一个房间,彼此不是三岁小孩,总会有那么一点想法。她不招惹我,我不招惹她,就怕同时招惹;许多战争告诉我们,内外夹击的摧毁力确实很大;而最大的摧毁或诱惑源于己身。
  冬冬一脚把门踢开,我很吃惊,问门不上锁,她说有什么好锁的没有值钱的东西除非贼人瞎了眼。我想说可你值钱哪,怕伤她心,改为这也太自由了连门票都不要,她笑说我的许可就是门票。她又一脚把门关上,不容多说,蛇一样把我箍得很紧,红唇在我脸上游走。我反应迟钝,来不及一把推开,任她“胡为”。全身血液猛烈翻腾,我有些难受,非常难受。我说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她挪开红唇说你怕黑真是胆小鬼,我说以前落下的毛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黑。她放开我,打开房灯。一间屋子两张床,不乱,可挤了点。我问还有别人,她说是啊不过今晚归我,我说真民主。
  她叫我随便坐,卸掉耳环和项链后开始脱衣服,我问干嘛,她说洗澡啊,我问有热水,她说有啊要不要一起洗,我说真先进算了早上才洗,她说饮水机里有热水自己倒。我朝饮水机看了一眼。她脱了个大概,然后钻进洗手间。我没倒水喝,随便坐上床,蛮软的。床边的桌上有盒烟,我抽出一根说蹭根烟抽。那边说随便抽抽屉里还有。抬头看了看,发现洗手间门没关。我说没关门,她说有什么好关的屋里就你和我。不过呢,最好不要偷看女孩子洗澡,我说我可没偷看不小心看见的,她说不要急我很快就好,你喝水抽烟耐心等着。那边水声响起,这边香烟冒火。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夜风扑面,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里?这又是哪里?那边的水声意味着什么?水声过后又将发生什么?找来种种理由试图说服自己,这很正常,一夜过后就会好的,一切又将恢复正常。可韩启茗不断涌现出来,真是烦人。
  必须走,说什么也要走,在水声停下之前就走,否则走不了。冬冬裹着浴巾只需一句话就可以把我软化成棉花糖,又何来走的力气和勇气?我故作镇定,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留言。用她的口红在镜子上留下一行字:谢谢冬冬,谢谢你的烟,我已尽到好市民的责任,该走了。还想写点什么,却发现口红快没了,留着吧,她明天打扮用。我问还没完,她说不要急快了快了,我说不急慢慢洗越慢越好。
  不敢跑,怕惊动她,贼儿似的溜出房门。
  火机的光亮太弱,楼道太黑。险些滚滚而下。
  下完楼,快速离开,然后在明亮的路灯下打电话。
  而这一切,好似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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