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连载】孤城(05)
作品名称:孤城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3-03-15 20:55:33 字数:20576
5.
五月,学院掀起一股读书热潮,原因很简单,院长大人出了本书。名叫《一勺春风》,副题为“明年的辉煌”。暂不论书名的好坏,就副题而言,足以说明领导具备高瞻远瞩的法力,甚至法力无边。其内容,未敢拜读,据说是描写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鼓足干劲搞高等教育,并用最少一半的篇幅以展望美好的未来。签售那天,上千名师生围观,都想目睹“作家”的风采,但只是看看,没几个乐意浪费二十几块钱买本不愿读的书。待人去场空,“春风”还是“春风”,倒是有不少垃圾被风吹着乱跑。第二天,听说“春风”销了不少,全院教职工人手一本甚至多本,其数目不算悲观。陈巨匠在课上重复强调这是本耐人寻味的好书,建议同学们买来研究研究,并要求每人写一篇论文,优秀者期末考试就可以加五分。不少好同学踊跃购书,以致销量再次飙升。但整个人文院就四百多号人,加上教职工不过五百,还得扣除毕业生和非毕业班的部分坏学生。据说印了两千册,四五天下来,销量未突破三百。这可如何是好?送人嘛,太亏,不送嘛,太惨。
领导做出一个重大决定,或有人主动出谋划策,公园售书,即便一本卖不出也能扩大影响,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自然由学生来充当这项运动的主力兼苦力。不少好同学踊跃报名,最后筛选出院系的佼佼者十名,由陈巨匠领导。听说韩启茗在其列,我毫不犹豫表示要加入;听说文豪、不为和我,以及好几朵花都要去,大秦表示乐意奉陪,说不定有意外收获。于是,这个售书大队发展到十三人,陈巨匠是队长,韩启茗担任副队,跟敢死队似的。万一此书浪费别人的时间之余不小心害了人家的性命,我们就真成了敢死队。
死有多种,一种叫羞死。
周六清晨,我们起得比偷懒的鸡还早,东方才亮出一点微光,估计太阳还在海底捞鱼。大秦带上数码相机,不为带一把纸扇,文豪想带本书却发现此去就是为卖书而自己带本非任务内的书似乎不好所以空手,我空手惯了。那会儿,食堂还未营业,幸好校外的小摊已拉开了生意。韩启茗电话催得紧,每人胡乱来一张煎饼。边走边吃,又烫又辣,很不幸,我的左眼被一滴辣椒油毒害。幸亏手上有一瓶哇哈哈,不然真是吃不完兜着走,但仍然很不舒服。我们四个最晚赶到集合地点,队长从车窗探出卷头念道:你们这几个家伙一点时间观念也没有,实在不像话!她若真是敢死队长,应该会这样念:你们几个王八蛋,队友都死光了或敌人都消灭完了,才慢悠悠冒出来,太不像话了!全部军法处置。我边跑边说:看在太阳还没有出勤的份上,您老就省省吧。她看看天,看看表,没想到真的好早,才七点。
校车未装满人,却装满书,一千多册大作,当废纸卖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韩启茗坐在迷死你身旁,我递眼神给她,往后坐。她抬头看见我身后的文豪,微笑而起,腾出空位。我一把将文豪摁到空位上,只见他满脸通红,皮肤抽动,身体却动弹不得。迷死你来不及埋怨韩启茗,见文豪已坐实,立马扭头朝窗外看去。大秦眼疾手快,咔嚓一声,拍下“罪证”,然后欢乐地找属于自己的空位。
车速较慢,大概是由于书太重,散步似的安全行驶。大秦最先发出呐喊,请求司机快点,而司机只顾抽烟不顾加速。队长力挺司机,教育同学们慢行才是到达目的地的最佳方式。
大秦怨道:坐摇篮似的,都快睡着了。就不该开校车来,若非要慢行,借几辆马车岂不更好?还能为祖国和人民省些灯油。这么个大家伙,喝汽油拉马屎,纯属浪费!可耻啊!
队长一时语塞。司机弹飞烟头,语重心长地说:同学啊,我也想快,飞一样的感觉谁都喜欢,可你们要理解啊,这车以前是领导的专车,领导指东我便东说西我不敢朝东,还说什么没你不行,我确实累得不行,估计这车也差不多了。自从领导买了新车,它才得以恢复原来的身份,可毕竟老了,不中用了,吃得厉害却跑不动。我数次打报告上去申请维修费用,上面皆以年龄不够为由而告吹,没办法,只得将就开,你们可要理解我啊。
文豪说:廉颇老了,跑不动路了。大秦安慰说:没想到你是这么的不容易,没想到它是那么的受尽蹂躏……队长插话:你怎么说话的?老娘还在这里,尔等岂能胡说八道!
大伙窃窃私笑,惊觉母老虎也有可爱的时候。
毕竟是市区,条条大道通这里。繁华景象在视野中铺展开来。那楼高耸入天,和天死不分离,那楼在灿阳的照耀下通体透明,光芒变本加“利”,像西瓜刀。烟囱不甘落后,不仅个高,还不断朝天空吐“热情”。人们热情高涨,八方赶来,鹰一样聚会。以不为的话说:好一个BigPart!社会在发展,堵车难免,千万不能盲目地认为吃所有的鱼都用不着吐骨头。天空飞来一只孤鹰,看见几条长蛇在地面匍匐,而它盘旋片刻就自由地飞走飞远,估计再也不愿回来。
最先发出怨言的是女生。想必她们天生对蠕动性物体存有一种厌恶感或恐惧感。此等物体确实没有好名声,比如毛毛虫在地上爬来爬去,直叫人内心发毛。一路摇晃,已够慢,都慢够了,现在慢到极点。司机见惯不怨,点燃香烟,悠闲自在。队长对烟是反感的,逼了许久的心里话终于爆发:司机同志,公共场所是不能抽烟的,你想过没有,你一路上抽的烟不仅是一笔金钱上的浪费,更是在摧残祖国未来的花朵。大秦插话说:花朵就要枯萎。队长抢过话:闭上你那张三天不清理的臭嘴。同志,你得想想我们的感受,我都大把年纪了,快要退休了,总不能让我在退休前闹上肺病什么的吧?你们家也有老人孩子……司机再次做出浪费举动,大半截烟被弹出窗外,看得出他逼了一肚子话,已忍无可忍:请问老师,领导开会抽烟么?队长说:偶尔抽。司机理直气壮说:该是偶尔不抽。会议室不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就是意外。你总不能提醒说这是公共场所不能抽烟?你又不能缺席,得忍着,是吧?队长说:领导自有他们的道理。我拿湿毛巾捂住嘴鼻就解决了。司机说:那你现在就把湿毛巾拿出来嘛,何必让我浪费大半根烟呢?队长说:今天没带。全车人无语。其实我也想抽根烟,可看几眼祖国未来的花朵,真不忍心摧残。
突然,窗外飞来一个燃着的烟头,直冲司机。以及两个字“还你”。司机躲闪不及,正中伏在方向盘上的右手。车身左转,立刻停下,随后剧烈摇晃。大秦高喊:撞上啦!我们全体转头看后边,一辆大货在校车屁股上亲密地接触。我们傻眼了,司机更傻眼。前面的车缓缓爬走,左边和后面的车全停了下来。前方腾出一段大道,但十几秒后被从右边挤上去的车辆塞满。喇叭声铺天盖地,叫骂声声声入耳。司机们纷纷下车,朝“好汤里的老鼠屎”步步逼近,有的长得温和,有的长得凶残,有几个气势凌人地责问我们的司机。司机不得不开门下车,掏出香烟一根根敬上。那些司机咬上烟,倾听诉说。有人大声说,把弹烟头的龟儿子揪出来,让大伙用烟头好生招待一顿。可人家早跑远了,再说车流如蚁,上哪找去。不久,右边的车停了,谁都想第一时间冲出洪流,结果全都陷入洪流,谁也不让谁,所以堵死了,唯有喇叭声和人声仍在活跃。不久,前面的车也停了,不知何故。估计,交警已在路上。
之前,我们嫌车慢,现在没得嫌,倒是悠闲。
队长焦急万分,找韩启茗商量如何是好,韩启茗摇头不知,找我商量,我建议就地售书,她跑到前排向队长传达了我的意思,队长点头说还是江小鱼的头脑机灵。感谢她八代祖宗,我只是随口而说,谈不上任何机灵,并且我认为这不是个好点子。但队长果断决定就地售书,害怕耽误时辰就地处决人犯似的。同志们真去了,人手最少一本,拦都拦不住。我和大秦在车上坐观。他不忘拿出高科技,为长蛇拍摄写真,拍得很过瘾。而我跑到前排,和司机抽烟、闲聊。
不难想象“处决”的情形。问:买书吗?答:一边去。问:买书吗?回问什么书。答:具有浓厚的教育意义。说:还以为是什么茶余饭后,原来不是,不买不买。问:买书吗?答:买你怎么样?说:流氓。问:买书吗?回问多少钱。笑说:不贵,二十五元。答:太贵了,不值。辩说:人民币二十五。答:日币还差不多。问:买书吗?文学读物。答:老子只读机关刊物。辩说:这书有关高等教育,值得一读。答:老子大字不识一斗,读了顶个屁用。情形很多,赘诉不清。
许久,满载而归,鼻子上全是灰。但我并不想笑。只有迷死你有那么点成功的光环笼罩,磨破嘴皮前买出一本。队长鼓励说:不要灰心,我们离胜利不远了。亏她能够想象,这场“战事”是不会胜利的。其实,对于我们,卖零本和千本没什么大不同,唯一的不同是大功告成后领导会夸陈巨匠不愧为巨匠夸同学们都是好样的,然后没了。
又一个小时过去,队长像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不是前后不是。有人建议,徒步行军,如果运气好,能搭上公交车。队长立马同意,并将那位好同学夸奖一番。五大男生郁闷至极,因为徒步行军的负重任务必定要交给我们。果然,队长一声令下,每人分配任务五十,合计二百五。女生每人十本。大秦率先表示抗议,连问几个为什么。队长厉声道:因为你们就该当苦力。
我们注定要当苦力,但没想到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完全不考虑我们的感受。队长向司机交待,一定要看好剩下的书,哪怕车毁人亡也要保证书本完好,待事故平息,迅速到人民公园找我们,我们在那里等你。司机说:保证完成任务,你们放心去,我一定尽快赶去与你们会合。队长再次下令,似乎很过瘾,出发。于是,我们和三百多本书一起出发。
一路堵车,看到公交车也不敢上。
女性在前面带路,瞧见公交站就欢乐地冲上去,白上,因为城里更堵。男同志较落后,已无力欢乐,比拉板车的老头还慢。人家拉几大袋块煤,慢可以原谅,我们却让书本折腾得不成人样,实难宽恕。太阳很高了,空气里不仅弥漫城市的灰尘,还挤满火辣的光芒。我只想看看月亮消失没有,却被太阳狠狠刺痛。同时,臭汗泛滥成灾。韩启茗递给我一张湿巾,灾情才得以缓解。大秦更吃不消这苦,怨声像山洪一样翻滚。文豪此行的目的很单纯,满心为迷死你,所以任劳任怨。不为心中自有一碗凉茶,和他名字一样,有所为有所不为。李当然是出了名的气定神闲,在他看来,不明不白当苦力是个哲学问题,和蹲厕所是一样的性质。
赶到公园,刚过十一点。门口围有上百号人,连只麻雀都很难飞过去。有的吵闹,有的静观,也有人像评论家一样私议。队长吩咐我们原地待命,然后一头扎进人堆。我们把“春风”放下,渴望凉风来吹。凉风没来,冲过来几个发传单的小伙,人手一沓传单。带头传单问我们在发什么传单,并叫我们去看大甩卖,清仓处理,聚划算。我说:我们发书呢。他一脸惊愕,以为我在吹牛,朝地面仔细一看果然是书才点头相信。他叹道:你们太牛了,好大的成本,无与伦比。话毕,招呼其他传单转发别处。
队长从人堆中挤出来,发型乱了,妆也乱了。她气急败坏,埋怨这些人好没素质一点不讲文明,然后重修边幅。我们问里边情况如何,她说情势危急,要求我们做好打硬仗的准备。我们是祖国的精英,从不畏惧,保证完成任务。于是,队长发出最后的呐喊:冲啊!我们拎起书,不是炸药包,冲进人群。起初,我们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勉强插入人群,而人群的力量才叫磅礴,没过多久,我们四分五裂,彼此呼应不得,各自为战。我身边仅剩大秦和文豪。扛五十本书真的很累,想象一下初中生背四五个书包的感觉就能深刻体会我们的辛苦。
剥开层层阻隔,我们三个取得初步胜利,那边是公园,中间是卷闸门,这边是观众。左右看了看,没有别的队友。顾不了那么多,冲进去再说,却被制服拦住。大秦冲在最前,突然被强劲的手弹回,满脸疑惑,解释道:我们是大大的良民,请太……请让我们进去。
制服指向我们身后说:凭什么就让你们进而不让他们进?给我一个理由。
大秦问:这还需要理由?
制服点头。文豪略有所悟:人民公园这块牌子今天就可以摘了,大家都累了,正好可以拿来垫屁股。
周围响起叫好声。我说:那么请你给我们一个不让进的理由。
制服厉声说这是个大秘密,大秦问有多大,制服说反正很大。文豪说:你在把我们当成是你来耍,免费的公园今天居然不让老百姓共享,你以为这是你们家大院,说不让就不让?
大伙感觉这话说得很对,于是嚷嚷着把门打开。另几个制服气势汹汹聚过来。其中一人说:就是不开,看你们能怎么着?
话是可以说的,但语气不能太坏,因为坏语气会激怒快要被激怒的人们。只见一团废报纸飞了过去,毫无威力,制服们岿然不动。再见一物体飞了过去,好像是破鞋,一点杀伤力也没有,一位制服都快笑掉了大牙。又见一物体飞去,红红的,圆圆的,该是西红柿,一位制服中“弹”,“鲜血”在脸部直流。制服狂吼,观者大笑。突然,一件大物体飞了过去,好像是书,简直是书,并且有点熟悉,似乎在哪见过。中“弹”制服还在抹“血”,却又被“炮”击,真不幸,只见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好似撒娇说“不玩啦”。文豪问那是不是“春风”,我们定睛看过去,异口同声喊道:一勺春风。文豪接着说:让春风抚慰他的伤痛,愿上帝与他同在。上帝不在,他的同袍战友还在。高制服越过闸门,来势不小,径直朝我们冲刺。我们有点失措。他一把抓住文豪的衣领,大嘴洞开,脏话成河。
“想动粗,”大秦挽起袖子说,“老子奉陪到爽。”
人群顿起骚乱,谁都没想到高个制服真勇敢居然单枪匹马闯过来,所以一时半会不知采用什么战术,单挑呢,还是群殴?我捡起从文豪手上掉落的“春风”,礼貌地说:有事好商量嘛,虽说书是我们带来的,但不一定是我们扔的,看这混乱的场面,用眼睛想想也该支持我这个说法。假如你执意动粗,难道不怕我们这么多人单挑你一个?
他渐渐松开手,有点沮丧:忍一忍可以,但我的兄弟都流血了,满脸都是血,多可怜!
大秦安慰说:不就西红柿嘛,擦干净,这点痛,算什么。
制服说:真的在流血,额头被书砸破了。
我们朝那边看过去,那位倒霉的制服果然在流血。偌大一本书,偏偏被棱角砸中,概率实在太小了。
另两个制服冲过来,高个制服重拾勇气,叫嚣着要我们给个说法。而我们磨破嘴皮,也是一个说法。还好,队长和战友相继出现。队长厉声斥责:干什么!你们吃了几个豹子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的学生,也不问问老娘是干什么的……
大秦在我耳边说:母老虎就要发威,等着看好戏。
高制服说:那我请问大妈你是干什么的?队长说:你奶奶我是大学老师,如假包换。制服不信,疑问道:就你这模样还老师,还大学老师?我还教授呢。另一制服附和:我还专家呢。
队长的模样确实不太好看,似乎她的卷发和浓妆十分惹眼也惹人们有意无意地摸一摸捣一捣,所以现在的她都有些面目狰狞了。女人讲究仪表,谁都难以忍受仪表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糟蹋,故狰狞不足为怪。队长很生气,后果暂时不知,她大声说:你们几个臭小子,上过小学没有?老师怎么教的?难道没给你们说要尊师重教?你们爸妈吃干饭的?没告诉你们老师在社会上的地位?没告诉你们老师是干什么的?干什么?就是教书育人。你们太不像话了,仗着穿一身好皮就敢对群众指手划脚,简直就是文盲,流氓,流氓中的流氓,大流氓……队长手上恰有一本“春风”,三个制服有福哇,脑袋在“春风”吹拂下尽享教育的金光。队长略显疲态,暂停教育,一位好同学呈上哇哈哈。她还想继续,只闻求饶声起,三大制服举手投降。流血制服不服,捂着额头翻闸门,不料闸门缓缓收缩,右脚被卡住,但他不死心,骑在闸门上高喊:证件。喊着喊着,被一巴掌拍停。同时,闸门开始伸张。巴掌来自一位中老年制服,该是他们的头。制服头把流血制服接回地面,吼道:有眼不识泰山,这是朝阳大学的陈老师,快去赔不是。等等。你们三个一起。再等等。给你十块钱买创可贴,把伤口打整好了再来。
“陈老师,原来是你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春风,是春风,一勺春风。”队长向制服头展示书。
“我看看。”他接过书,“原来是院长先生的大手笔,一定抽时间拜读。”
估计现在没时间,他把书还给了队长。
“老黄,今天算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进?”
“今天有领导在公园搞同学聚会。包场,不让进。”制服头低声说。
“什么!?聚会?在这儿搞?还包场?哪里冒出来的领导?”
“不知道,听我们领导说颇有来头。”
“管他什么来头,今天我们非进不可!”队长满腔义愤。
“陈老师,熟人何苦为难熟人?我这饭碗也不好端哪。”
“哼,我今天偏要为难你,老同学。”队长显得气势很足。
全队大力支持队长,观众和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跟抗战似的。气氛愈加火热,而阳光不怀好意地火上浇油。有人威胁说再不开门就石头伺候,有人吹响口哨,吹号角似的。人越来越多,交通受到了影响,有的司机干脆停车观看,直到交警朝车窗走去才不舍地开走。
一位西装从园区里摇晃而来,速度很快,几片树叶跟在他屁股后边。大门和人群近在眼前,他气定神闲地迈步,顺便弄几下领带和发型。发型的最大亮点是闪光,不知蚊虫在上面会不会滑倒,当然,全身最大的亮点就是发型的亮点。他迈到制服头跟前,嘀咕几句,然后晃悠悠来到队长面前。板着脸说:奉劝一句,赶紧回去,严重后果,谁能担负?队长问什么样的后果。他清几下嗓子:打扰领导清闲,罪不容恕,尔等若执意违抗,担心饭碗不保,望三思而后行。文豪冷笑道:我等无碗可保,能食三餐足矣,尔若明理,速唤尔主来言。队长怒道:跟他废什么话,不让进我们就来硬的!大秦豪言:突破你们这些个王八蛋防线,然后射穿你们那龟儿子球门。群众的力量不仅巨大还泛滥,强烈要求开门,竟有人大叫芝麻开门。和躲在暗处的领导相比,这些个制服,确实和芝麻没多大差距,在古代还有个芝麻官,而他们充其量是芝麻糊。西装拥有的气定神闲很快没了,公园并非政府重地,谢绝参观的理由不够光明不够正大,所以他开始六神无主。
西装拿起电话请示领导,一般无主的人都会想起身后的主子。然后在队长耳边嘀咕几句。队长突焕精神,大笑道:原来是他啊,小牛文,我的学生,当年就一小不点,如今都当大官了,了不起啊,真了不起……队长笑得很抽。
不久,领导来了,戴着深黑的墨镜,身后跟着大群人,男女都有。不为小声问:谁能告诉我这确定不是在拍港台黑片?我说:中国特色政治片。文豪说:还以为主席总理都来了,原来是个小角色,真令人绝望。大秦得意说:跟着花呢,瞧见没?
确有几朵年轻的花,就是一眼看不出半夜都为谁而开。
领导站在闸门那边,队长站在这边。队长先说:你就是蒙着脸我也认得,小牛文嘛,化成灰也休想逃过我的火眼金睛。
领导正声说:陈老师,请叫我原名,牛文。
队长说:十多年了,我早已习惯你就是小牛文,即便在梦里也是小牛文。
队长有点失控。领导说:请老师自重。
队长从梦里醒来,有点不好意思:哦,失态了,原来是牛领导,你们今天是闭门造车呢,还是?领导说:多年前的老同学聚一聚。队长看几眼领导身后:不对啊,你们那届的学生我记得住,可这些个不少陌生面孔,咋回事?领导说:怕是你忘了。队长说:我记性很好,不说实话当心我叫你写检查。领导无奈说:搞服务的。队长说:搞服务的?也是啊,今非昔比,当年你最懂得节约,现在用不着了。领导勉强一笑:就是为了节约才来这种地方。队长说:你们不要节约了,赶快腾地方,约到别处去。领导说:恐怕不好。队长说:什么山庄,什么酒楼,什么宾馆,什么KTV,什么会所,都挺适合你们的,赶快去吧,晚了就没地了,又得……
经过艰难交涉,领导一行妥协;这里太阳光,不适合他们,他们的最终去向最好是见不得阳光的地方。
队长从门卫室借来三张桌子和四把椅子,作为此次售书运动的硬件设施。流血制服也参加了搬运,他的额头贴着三张创可贴,看上去伤痕累累。队长看在三张创可贴的份上,信手送他一本“春风”。他高兴坏了,被风吹起笑容,连声说感谢陈老师的大恩大德。队长手握“春风”,心头更胜春风。
公园很快恢复往日景象,阳光普照,人来人往。可书摊少有人问津,即便凑过来散落的好奇者,也只是走马观花随手翻翻就走。队长急了,面色难看。可急是没用的,除非人家内急,错把“春风”当手纸,然后欢乐地拿着手纸上茅房,以此宣扬此书乃一绝,让我好爽。
队长建议分组行动,势要将“春风”的喜讯带到公园的每一处角落。她硬性分组,我们建议自由组合,她不能不同意,因为我们是仅有的可供她使唤的免费劳动力。大秦一定要和我一起,我乐意跟韩启茗一起,我和大秦一起方便抽烟,而韩启茗不让我抽烟,迷死你表示要跟随韩启茗,文豪很想和我们一起,可迷死你不愿和文豪一起,而文豪又不愿把心思放在学妹身上,不为和杜海秋说什么也不分开,李当然也想和我们同路,但我和大秦不同意,另外四个都是学妹表示只要不留守基地怎么着都行,然而队长的要求是留下两个陪她其余人均分成两组。许久,问题没有得到解决。韩启茗向队长请教高招。队长思索片刻,宣布:杜苏留下和我A组,江秦文带两个一年级女生B组,韩启茗和其余人C组。不为问:凭什么,为什么?队长说:这是命令,一切行动听指挥!我想,不为想咬舌自尽。
鉴于B组有三大主力,队长特意关照,任务要比C组多三十本。女生每人十本,男生每人二十。她倒是厉害,不错过任何能够施展才华的好机会。
“学妹啊学妹,让哥为你们分担,看看你们那细手,多可怜。”大秦一路念叨。矮学妹说:人家有名字,不叫学妹。大秦说:名字是代号,是浮云,知道了又能怎样,而学妹听起来多贴切多有亲和力。高学妹冷冷说:我们要自食其力,不让男生多拿一本书。文豪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矮学妹说:坚决不要你们帮忙。大秦说:帮忙是可以的,是我们的一片心意。矮学妹说:不要你们的心意。大秦说:万一学长要送你点什么,可千万不要推辞,你要知道学长的心也是肉长的,经不起哪怕一点点摧残。矮学妹冲我说:学长,你还管不管哪,他说得人家多不好意思。意思的思被她吞了。我觉得莫名其妙,干嘛问我。但不能不理:他爱学妹就爱呗,我可管不了。学妹嘟嘴说:你们是一伙的。我指向她俩说,我们都是一伙的。她才露出了笑容。
学妹比较勤恳,逢人就上,颇费口舌,完全是卖书的专业人才。我们三个自甘“堕落”,并无叫卖的心情,只在心里为她们呐喊。她们像鱼一样活蹦乱跳,从这边到那边,从那边到再那边。阳光照着她们,身上沾满光影,好似披着耀眼的鱼鳞。有人不厌其烦,有人远远避之,有人死皮赖脸纠缠她们。她们是真的勇士,见势头不对便破口大骂,完全不顾形象。大秦应该感到幸运,没有被矮学妹的高抬腿踢中下身,而那位俊青年就倒霉了,一腿中的,他捂着下身痛苦呻吟的样子很狼狈,好似孵蛋的母鸡发现蛋没了而四处狂乱。“色”字下面带个钩,莫非说的就是那一腿?
我和大秦抽烟闲聊,懒得去想“春风”的结局;文豪感叹,在如此美好的意境中居然没能和迷死你发生点温馨的故事。每每想起迷死你,他就病了似的呻吟: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大秦要求换一句,他却说一句顶一万句。我问下面呢,他坦言下面没了,然后又开始那一低头的温柔。我和大秦商量要不要把迷死你请过来,文豪却叹息:明天有一份真正的爱情等着我,而眼下要做的就是坚守那一低头的温柔。
学妹是会累的,比较明显的是她们渴了,毕竟口功耗水。她们喝光自己的娃哈哈,二话不说就喝光我们的娃哈哈。喝完后,矮学妹哈哈大笑,立即宣布自己的胜利果实,卖掉两本书。但只收得四十块,因为打八折。八折是队长或院长大人交待的底线。所以她的作为没有越轨,应该要表扬,遗憾的是没有大红花。高学妹比较沮丧,十去十回。我安慰说,太阳还没下山,时间有的是。大秦说:矮学妹行,高学妹不行。学妹同声道:你说什么!大秦笑说:矮的矮,高的高,多坦白。矮学妹说:矮怎么啦?又不是我的错!你居然歧视我!大秦说:矮固然没错,可你不能无休止地与高同在。矮学妹大声说:我就是要在高的旁边寻自信!你管不着!大秦说:矮是你的事,高是别人的事。
“学长,你还管不管哪?”矮学妹好似受了一箩筐委屈。
我说:秦学长就这样,口没遮拦,什么话在他那都没有自觉性,所以呢,听起来不够悦耳,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要不这样,我和文学长监督秦学长学夜莺为你们唱一段悦耳的歌声?
“好啊,好啊。”矮学妹总是管不住易露的情绪。高学妹较为含蓄,微笑两下,静候“佳音”。大秦埋怨我俩落井下石,我说都是大嘴巴惹的祸。文豪说,你最好吼几嗓子,看在书的份上。大秦摇头说,秦某人从不清唱。我正想说点什么,却见他撒腿跑了,撒手不管书和学妹。
树阴下围着好些人,黑压压一片,好似夜晚。乐声响彻公园,空气不止一次被挑逗。重金属音乐的魅力在于“凶狠残暴”。确实蛮凶狠的,学妹都捂住了耳朵。她俩要捂耳朵,我和文豪情愿与否都要承担十八本书的重任。她们懒得说谢,左蹦右跳,直奔人群而去。那里已人满为患,就要水泄不通,她们是进不去的。可大秦竟然在那里消失。她俩不服输,硬要冲进去,事与愿违,人堆的力量可不是散兵游勇能比的。最后,学妹放弃挣扎,挣扎是无谓的,顺从最明智。我和文豪赶到时,矮学妹央求我俩替她们杀出一条血路。我放下沉重,劝道:有些东西远远欣赏没什么不好,路不需要杀,时机成熟,自会有通天大道躺在你面前,到时候,你不在上面走一趟都觉得对不起观众。她天真问:真的?我说可以是真的。文豪在一旁偷笑,待学妹转身,小声说:你也太能吹了。我说被逼的。
这里在搞一场公益活动,某大学主办,旨在提醒人们该舞动青春了。没有瞎猜,横幅上大书“舞动青春”,红布白字,一目了然。但观众多是小朋友和中老年朋友,于他们,这口号要么早了点要么晚了点。对小朋友讲舞动青春有点揠苗助长的嫌疑,对于中老年朋友无疑是亡羊补牢,都不太适合。不过,既然有免费活动,并用不着粉墨登场,候在一旁就能感受光芒,何乐而不为?所以,观众一层贴一层,贴膏药似的。我和文豪应归属边缘层,高矮学妹在获知血路无望后凭借柔弱的身躯奋进不少,放眼过去,只见得部分背影,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消失。我们把书堆在地上当凳子,坐过木凳石凳塑料凳,而坐书凳还是头一回。文豪建议抓紧时机大干一番,大甩卖。我说:算了,别扫人家的雅兴,等着吧,太阳总会下山。于是,我们等着,也有意无意地开始享受。
大秦的声音来得太突然,我和文豪险些从书凳上跌回地面。
“快歌像炸弹一样狂轰乱炸,想必大家都有点乱了,或许有的朋友都快把地面跺穿了,所以该来点温柔的。下面,由我奉上一首,Beyond的《情人》,希望各位喜欢,谢谢。”大秦的普通话很烂,但通过音响竟平添一股磁力,矮学妹的异样举动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仍奋力向前,哪怕拼掉小命也要目睹大秦的风采。我和文豪猛地站了起来,抓起“春风”,朝学妹挺进。想法多半是美丽的,过程向来很艰难。我俩挤到她们身边,甚是狼狈,我的白鞋被脚底关照数次,文豪的衬衣被扯了出来。矮学妹仿佛逮到了救星,牢牢拽住我们要求我们就算绞碎脑袋也要想出办法。可前方凶险,是很难突破的。文豪说:要不到我肩上?矮学妹想了想:占我便宜,不行。我说:要不找个石凳来?她一听,感觉不错,但并未使唤我们去搬石凳,而是看中了书凳。七十八本书很快堆成一个台阶,她打算一跃而上,却发觉台阶摇晃。我建议放低高度,两个台阶比较稳妥,她说不行,太矮了没有优势。歌声已过大半,她有点急,但又立马笑了,央求我和文豪担当支柱。她都这样了,我们还能怎样?可七十八本确实太高,站上去必定摇晃,五十本左右比较适合。五十本足有半米高,只要别人不使用同样的手段,优势是很明显的。左边文豪,右边我,矮学妹升腾了,从一米五升到两米多,一览无余。
“看到啦,看到啦,其实蛮帅的。学长,我想叫。”
“你想叫就叫吧,反正现在你最高。”
“叫什么呢?总不能叫学长?学长不够具体。”
“他既然在情歌,那你就叫他秦哥,然后补充点我爱你什么的。”
“学长,你讨厌。人家哪有?”
“你快叫吧,我俩可还在底下。”
“秦哥,秦哥,秦哥……”
“别老是秦哥,补充点别的。”
“他没反应,我咋补充嘛?”
“你补充了,他就会有反应。”
“秦哥,我喜欢你!你的歌声好有力量!”矮学妹大声喊。
不难想象周边的反应,众多脑袋探寻声源,不知大秦反应了没有。
大秦反应:这首歌,献给我的高学妹,谢谢。然后接着唱:多少春秋风雨改多少崎岖不变爱多少唏嘘的你在人海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
矮学妹强烈反应,因为现在她最高。太强烈了,从书本台阶上跌落。但肇事者并非我和文豪,而是她的不安分所致。台阶跨了,她倒在地上,满脸疼痛。我们打算拉她起来,她说,不,偏不。很固执。同时,歌声停了。一条通天大道敞开,大秦从舞台奔过来。观众很大度,无人阻拦。但很快大道又合上了。别的歌声又响起。大秦怨我俩没有照顾好学妹,但我们很照顾了,就差让她和公园里的塑料袋一样飞天。他想喝水,我们都没有,想抽烟,我递上一支。矮学妹坐在地上,大眼瞪大秦,高学妹扶着她,她却不想起来,似乎矮的地方才安全。有人开始指点了,似乎说着什么。我在大秦耳边说:看来只有你才能让她站起来。文豪说:群众的眼睛是挑剔的。大秦小声说:关我啥事?我在唱歌,是你俩在她身边。我说:人家要的是你,快点吧,别惹起民愤。大秦还想说点什么,可百口莫辩,事实像白纸一样摆在眼前。矮学妹冷眉冷眼,但那颗火热的心就藏在丰满的身体里。大秦伸出手,意思是叫学妹把手给他,学妹却说:你抱我起来。大秦只好拦腰抱住学妹,但没用力。学妹害羞说:用力。大秦用力让她缓慢站起来,正欲松手,学妹说:脚崴了,你背我。大秦被猛烈刺激:不会吧,姑娘,我们似乎不太熟,这样不好吧。学妹说:我说喜欢你,你说把歌献给我的,你背我,我们就熟了,熟透了。大秦说:我的意思是……学妹打断说:不管,就要你背我。
不久,C组人员围过来。韩启茗问我情况,我说大秦遇上了情妹妹。大伙一阵叫好,纷纷要求大秦背学妹。大秦有口难言,干脆挪到学妹身前,以背相候。学妹见时机成熟,满脸春风地扑了上去。
“走喽,走喽,十五块一斤。”
“猪肉都不止这个价。”
“人家乐意打折处理。”
“搞不好是注水的。”
“说不定还注汽油呢。”
“我看啊,怕是很难卖出去。”
“这个说不准,人们买的是肉。”
还有人说:真搞不懂她是怎样想的。高学妹有些生气,但为彰显队友情,还是跟了去。
两组成员交流卖书经验,B组没什么好说的,唯一有经验的已成伤残人士,C组收获不小,全价出售八本,九折出售十二本,可谓大功一件。没想到的是大半功劳要归功于李当然,而我和文豪一致认为韩启茗和迷死你功不可没。他的厚眼镜闪闪发着光,稍不留神就有触电的错觉。不服都不行。
我和文豪躺在长椅上,避开太阳吹风,自在悠闲。
“文豪,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和迷死你并肩坐在草坪上晒太阳,听风从耳畔吹过,不管天地人间如何变幻,任时光在身边流淌,哇,多浪漫多温馨哪,只可惜……”
“我想做同样的事,可书还没卖完,什么也做不了。”
“完了,完了,就这样耗着,我们既不是皇帝也非太监。”
“把书送了吧,然后各自寻欢。”
“算了,还是耗着,天总会黑。”
天似乎黑了,眼前不再有明亮刺激的物体,在高山上翻滚的大火无比温柔,但恐惧难免,因为火蛇从山顶顺游而下,河流一样要冲毁我。人们不知跑去了哪里,空旷的山谷上只有我一个。我奋力奔跑,前方是空地,身后紧跟火蛇。跑了不知多久,前方仍是空地,一马平川,而火蛇仍未上身。我不能草率地坐以待毙,所以奔跑继续,热汗如雨。突然,平川断裂,我来不及刹车,飞身掉落,火蛇遁去,大雨滂沱……光亮刺破漆黑。
大秦在抽笑,高学妹站在他身边笑不露齿。文豪半躺在长椅上,莫名其妙地观看。我满脸是水,但很快明白不是下雨。大秦手上还未及拧紧瓶盖的娃哈哈便是铁证,加上他一脸淫笑,更是铁证如山。悬崖非悬崖,只是椅子到地面的差距。我躺在地上,回味火蛇的威力,火蛇是没有的,阳光很刺眼。
我说:多亏娃哈哈,不然我变焦尸了。大秦,你不是爱学妹去了么?咋回来了?还带个尾巴,累赘。他还在笑:她在基地乘凉,有母老虎在,不会有事。我问,她伤势如何?大秦说:脚伤无碍。我点头说那就好。他说:可心伤估计很严重。我问为什么。他说:她叫我陪她乘凉,可我大秦是什么人哪?当然不能丢下你们不管,所以带领高学妹前来拯救你们,看看,多够意思。我朝指向看过去,高学妹拎着两只塑料袋,有点鼓,该有不少粮草。我有气无力地说:原来不是累赘,是运输兵。她自豪一笑,骄傲地打开粮仓,叫我们随便吃,声如蚊蝇,对我们的听力很是考验。文豪被针扎一般从长椅上弹起来,跟饿死鬼似的,眨眼工夫,大手就伸进了粮仓。大秦扶我回到长椅,叫高学妹扔来一听可乐。握着冰可乐,心如大火,恨不能闪电般将其铲除。两口喝光,好个灭火器,世界变得清凉。
精神焕发出来。我们不能坐镇指挥,只有队长才可以运筹帷幄,而我们决胜于外,不要败得太惨就好;我们要当好散兵游勇,否则就是越权,就是对知识或知识分子的极大不负责。可想到没人对我们负责,担任移动书摊的心情就糟透了。
我问大秦买鸡翅膀没有,他问何用,我说弥补内心的创伤,他说:公园里可能有野鸡,待我捉来,送你两只鸡翅膀。文豪说:我要鸡屁股。我说:畅通之门当然要留给你。高学妹说:不太好吧,野鸡很脏的,你们说分就分。我说:分家,分手等,不会比分赃享受。大秦说:分红,分别人的红更过瘾。高学妹似乎开了窍,笑眯眯说:我要分腿。
穿过几块草坪,在一片草丛的尽头发现一座大棚。学妹负责在草丛边放哨,而我们三个朝大棚摸了上去。
大棚有盖,有矮墙,不像是观光所用。里边有好几只禽,但并非大秦说的野鸡。没人看管,估计全是替补或退休工,要么演给人看,要么死给人吃。
“操,真是野鸡,发达了。”
“你见过没有?野鸡哪有这等体魄?”
“错不了,就是野鸡。生活太好才长得如此彪悍。”
“我看是大公鸡,可叫声不太像。”
“都说没文化真可怕,你俩是有文化太可怕。分明是火鸡。”
“打火机?喷火吗?”
“搞点汽油灌溉一下,说不定能吐火。”
“好歹也是禽,和鸡一样是有地位的。”
“有个鸟地位,不中用了同样要被杀来吃。”
“莫谈炎凉世道,无赖坎坷命薄。唉。”
“文豪,你们相见恨晚哪。干脆抱回去包养。”
“这等事非大秦莫属,他可是专家。”
“只钻黄花闺女的家。”
“别扯了,相中没有?要速战速决。”大秦保持着警惕性。
“你们看,那不是鸭子么?”文豪惊呼。
“在哪?哦,看到了,很害羞嘛,躲在大火鸡背后。”
“还盖着青草,装嫩。”
“看起来蛮精神的,斗志昂扬。”
“他们养鸭子干嘛?”
“自己玩呗,不对,让别人玩,也不对,让游客看的。”
“鸭子有什么好看的?又不会跳舞!”
“会叫嘛,嘎嘎嘎,蛮好听的。”
“火鸡个头太大,吃不完,还容易暴露,再说它们精神状态似乎不佳,估计被折腾惨了,所以我觉得挑鸭子比较适合,并且是唯一的,用不着同类比较。”
“你会不会烤?那可是技术活,生了不好吃,焦了很难吃。”
“以前在乡下有过实战经验,十来年未练习,不知生疏了没有。”
“我觉得搞鸭不如搞鸡,看那丰满的体格,吃起来必定爽口。”
“目标大,无异于更大程度将自己送往敌人的枪口,还是搞鸭。”
“别争了,搞鸭,走,包抄过去。”居然是我下令对付一只鸭子。
分三个方向跃进圈池,以为会惊起波澜,没想到这些家伙一声不吭。莫非它们觉得人类确实很友善?手无寸铁,不像凶残的暴徒,还真不缺乏友善。我们将火鸡赶到一边,以为鸭子会追随而去,没想到这只颇有斗志的家伙无动于衷,两颗眼珠不停转动,似乎要努力认清突然出现的三张嘴脸。我们步步逼近,它轻轻扑打翅膀,我们吃一惊,以为它要奋力回击,不料它收起翅膀,眼里并无哀伤,似乎有一层淡淡的幸福,死也瞑目的样子。我们却迟疑了,以眼神商量如何是好。事已至此,覆水难收,若空手回去,放哨的学妹是要看笑话的。大秦比划手势要求立马采取行动,文豪不忍,我要求再等等,看它还有什么要交待。犯人或病人就要死了,总得留几句话给人间。我想象着,鸭子迈到火鸡身前,一一握手拥抱道别,不忧伤不悲切,眼里暗藏幸福的泪花,然后慷慨赴死。大秦再次要求行动,轻声说,都这个火候了可不能心慈手软。我和文豪互看片刻,然后领会大秦的意思而参与了行动。鸭子闭上眼睛,未作任何反抗。
大秦将鸭脖子当粗绳折合,捏在手上,然后把鸭和手塞到衣服底下。我和文豪紧随其后,翻过矮墙,沿路返回。
学妹有点紧张,问情况如何。大秦拔剑一样拔出“黑手”,也拔出了鸭子。学妹惊呼,好大一只。其实,就是一只半大鸭子,但模样沧桑,惊呼好老一只更贴切点。估计学妹只见过在水盆里玩耍的小鸭子,所以才对一只突来的半大鸭子另眼相看。她看几眼鸭子,怨道:一点不可爱。我们这才发觉斗志昂扬的鸭子已悲壮死去。这一路是它一生中惨痛的经历,却是无偶的,人类的胸怀是那么的温热,它该感到无憾,该不会责怪大秦的心狠手辣。学妹问它是不是死了,我们摇头无语,她伤心说:肯定死了,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没有呼吸。
大秦问:你怎么知道它没有呼吸?
学妹说:都这样了还拿呼吸干嘛?
有道理。死鸭子嘴硬,很快全身都会硬,我建议找地方为它净身。
学妹好奇问道:什么叫净身啊?
大秦说:就是割小鸡鸡。
学妹红脸说:你又耍流氓。
大秦说:都成了杀鸭凶手,还在乎耍流氓?
文豪补充说:净身嘛,就是把雄性个体变成阴阳结合体。
我说:你俩满脑子大学问!我的意思是拔毛,否则没法吃。
大秦说:麻烦老兄你坦白点嘛,害得有人说我耍流氓。那边不是有荷塘么?到那就可以给鸭子净身。
文豪纠正说:是拔毛。
可那里人多口杂,万一传出去,影响不好。我环顾四周,发现草丛的另一个方向比较低洼,说不定那里有水,有水的地方就可以拔毛。于是,我们直扑过去。安全起见,大秦不忘将鸭子塞到腋下。
果然有水,可欣喜之余有点失望,水面积和脸盆差不多,但有水就不错了,要知足。四周除了树就是草以及一片矮竹林,很安全。我们开始拔毛,学妹蹲在一旁观赏。小水塘很快浑浊不堪,哪是毛哪是泥混淆不清。大秦抱怨这他妈的哪叫拔毛简直就是和稀泥。他的话提醒了我,记得胖表哥说过叫花鸡的做法,简单点就是和稀泥,复杂点就是和完稀泥把活鸡塑造成泥鸡然后以大火烤之,现在没有鸡,有鸭和泥,尝试做一只叫花鸭是完全可行的。他俩没这方面的经验,我的说法便是权威,于是赶工程般和稀泥。学妹觉得好玩,想参与,大秦说这是大老爷们的事娘们靠边站。学妹不服,说大秦瞧不起女性。大秦辩解说:就是太瞧得起女性才不让你干,这又不是侵吞赈灾粮硬要亲自参与才安心,在一旁候着就是,等会儿少不了给你吃。学妹似乎得到了安慰,浅浅地笑出酒窝。我问她想不想干,她说想,我叫她去拾柴火并叮嘱要干柴,干柴烈火嘛,她乐呵呵接受了任务。
泥鸭成了,未净之毛裹在里边,表明上看,杂毛无余。我们满心欢喜地欣赏这只叫花鸭,欣赏我们的胜利果实。学妹带着果实回来,但不是胜利果实,充其量是顺手抢夺的一丁点战利品。她十分沮丧,手上只有丁点枯枝,若用一根火柴和一张纸引燃,有可能同时点燃十支香烟就灰飞烟灭。大秦责怪说:你就不能大刀阔斧地做事吗?你就……我拦下话说:人家穿裙子,行动不便,收获虽小,但用心是良苦的。学妹说:还是江学长善解人意,难怪有些人现在还没找到女朋友?大秦嘿嘿一笑:快了,快了快了,瞎子磨刀。文豪说:别磨磨唧唧,要干柴要烈火,否则鸭子熟不了。大秦笑呵呵说:就要煮熟的鸭子,我是不会让她飞走的。眼睛盯着学妹。学妹有点不好意思,但没说大秦耍流氓。
分头寻干柴,留下学妹守护泥鸭。她叫我们不要走远,大秦说:放心吧,我的眼睛会一直留在你身上,就算毛毛虫也别妄想接近你半寸。学妹说:你好恶心,快去快回。
返回时,收获不乐够观。学妹抱着自己蹲在泥鸭旁边。大秦问怎么了,她说:它还活着。我们很诧异。大秦说:早死足了,活不了。学妹说:它刚才在动,还发出怪怪的叫声。文豪惊叹: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我说:都死了,还照什么照,定是眼花了。学妹说:真的,没骗你们。大秦扶她站起来:没事,离远点就不动不叫了。学妹躲到大秦身后,身体明显在发抖。我说:你去路口那放哨,万一有人来就发暗号警告,以便我们在最短时间内毁灭罪证。她问:怎么又是我?文豪说:万一有人问你干嘛,你就说方便,人家一听你方便就不好再方便也就走开了,所以你去最方便。学妹说:可我现在不想。大秦安慰说:放心去吧,等鸭子熟了就叫你过来,我把我那份也留给你,放心去,听话。学妹不舍,还是去了。
生火是一大难题。本以为在竹林里能收获大堆枯叶,没想到地面干净利落;本以为矮树下枯枝成群,却发觉那里已人去“柴”空;本以为能爬上高大的树干掰干柴,却惊觉那“攀交情”的本领已扔给过去。但难题是可以解决的。不知是谁提议用“春风”引火,暗含“春风吹又生”的真谛,必定能燃起熊熊大火。我们很犹豫,内心充满了矛盾。但没过多久,矛盾就没了。果断借“春风”燃大火。放开手脚搞生产,出版社将纸张生产成书,我们逆向而行,把书弄成纸。
火势渐渐旺起来,支架都黑了,至于火力还不清楚。起初我们颇有内疚感,后来感觉火力不够,于是将撕书运动上升到比赛的高度。干柴是精华,但很快没了,纸张易燃可难担大任,来去匆匆。烈火只延续了短暂的生命。泥鸭黑了,眼前黑了,火光又亮了,可心凉了。我主张就此罢手,文豪不语,大秦不甘心,快速搞来一把湿柴,架成堆,以纸火烘烤,进程相当缓慢,“春风”再遭毒手。我们已把书抛到脑后,心中只有香喷喷的烤鸭。湿柴慢慢变干,火力又来。趁火势猛烈,又弄来大堆湿柴,冰凉的心渐渐回暖。我和大秦抽起了烟,文豪悉心照料鸭与火。火光照着我们,也照亮密林。
柴火燃尽,泥鸭变硬,表面出现裂缝,鸭味涌了出来。大秦问要不要再来一顿猛火,文豪自信说:不用了。我问何以见得,他说书上有记载这种烤法待味出即可。我说:凭我多年前的经验加上现在的直觉,还不够火候,裂缝不宽,说明火力不足,香味不浓,说明尚未熟透。大秦问该如何是好,文豪主张立马开肠破肚,我表示还要来一阵猛烈的打击。一时争执不下。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好像是暗号,我立即扯下几张纸,把泥鸭盖严实。大秦放低身体,朝路口轻喊:怎么啦?声音太小,那边该听不清。文豪说赶快把鸭子藏起来。藏到衣服下显然不现实,毕竟这家伙已经过烈火锤炼,用几张纸欲盖弥彰恐怕只够敷衍低智商,没办法,只得再打“春风”的注意;快速撕纸盖在泥鸭上点燃,欲以灰烬掩饰一切,一般人必定不会扒开黑乎乎的东西而探个究竟,不过此举纯属无奈。学妹大摇大摆回来,大秦猫腰相迎,问到底怎么回事,她却问烤鸭是不是熟了,大秦再问。学妹说:烤鸭哪去了?莫非被你们分吃光了?太不够意思啦。我们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学妹却慢条斯理地说:毛毛虫,好大一条,大得不得了,吓死人啦。大秦说:可你是大活人。学妹低头说:真的很吓人嘛。我说:别怪她,那东西长得太丑,实在吓人。文豪问:鸭子还烤吗?大秦说:既然到齐了,吃了吧。
扒出泥鸭。那家伙黑如锅灰。
大秦一点点剥开,气味涌出来,都很激动,仿佛就要看见一个崭新的生命。毛没了,可颜色不对,呈乌黑状,莫非纸灰钻了进去?很是费解。文豪冲我说:真该听你的,再猛烈打击一下这嘴硬的东西。
我没有回话,坚信这并非火候不足所致。大脑飞速运转,一道灵光突闪,终于想通其中的玄机:其实道理很简单,忘了放血,尽管死了也要把血放出来,不然血液会在体内凝结,以致落得这个下场。
大秦问是否确定,我说不确定,文豪说:有道理,血液应该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学妹天真地说:现在放啊,赶快。我笑说:只要你能把豆浆变成豆,我立马动手放血。她可爱地问:现在不能放了?大秦说:你是个放哨的天才,但这种学问你是没法了解并掌握的。学妹自觉无趣,低头和裙子玩耍。文豪问怎么办,我说:胖表哥说过没放血的东西不能吃,吃了要犯病,我问犯什么病,他说天机不可泄露,我追问数次,而他只是摇头。大秦说:都成烤鸭了,不吃多浪费,浪费可耻,我看不妨一试,如何?未等我们回答,他又开始工作了。
烤鸭完整地呈现出来,纵然嘴有钢铁般强硬也不可能复活。鸭脖子赤裸而蜷曲,鸭脚板紧贴于肚腹,翅膀贴在背上,鸭屁股翘得很明显。大秦割下一块送进嘴里,嚼了两下,表情不太好:没什么感觉。文豪立马要求来一块。大秦又割下一块,递给他。文豪送进嘴里,开心地嚼,却痛苦地吐出来:什么玩意?太难吃了!学妹自信地说:没盐。对啊,确实没放盐,也无盐可放。大秦夸她变聪明了,她开心地笑出一朵花。可眼下到哪去弄盐?借和买先后被否决。学妹说:袋子里还有麻辣土豆丝,弄点碎末撒在烤鸭上不就有盐了。大秦说:你真是天才。学妹又开心地笑了。大秦再割下一块,撒了点“盐”,自己没咬,递给文豪,文豪摇头,递给我,我不要,递给学妹,学妹恭敬不如从命。她当成美味咬下去,可预期不佳,好比有人要慷慨送你一套房子,你却在幸福的光芒下看见一所摇摇欲坠的老木房,其中滋味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深刻体会。学妹吐尽“异味”,赶紧用娃哈哈漱口,然后骂大秦没心没肺。大秦丢下烤鸭,笑了。
“你们在干嘛?”突来的大声问话折断笑声。
我们并没有问来者何人,而是慌乱地故技重施,“春风”再次遭殃。那人越来越近,旺火燃了起来。我回头望了望,他身后还有不少人,只是速度稍慢,若他是赛跑中的兔子,那些人当仁不让是乌龟。
“你们在干嘛?”他走近了。
“烤火,烤火。”
“对,烤火。”
“这可是五月,而且阳光不错。”
“我们来这里看风景,舍不得走,可凉飕飕的,所以生起了火。”
“咋有股异味呢?好像是肉味。”
“有吗?我没闻到,你真是狗鼻子。”
“说什么?!”
“他是说你的鼻子很厉害,值得我们学习研究。”
“这话我爱听。不对啊,味道怪怪的,很重。”
“哦,是这样,那口小泥塘挺臭的,水太少。”
“嗯,有点浑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和过。”
“你简直聪明绝顶。”
“你说什么?!老子的头发优秀得很。”
“他是在夸你很聪明,顶呱呱的意思。”
“这话中听。那么究竟是啥玩意在里面搅和?”
“是这样的,刚才有一只鸭子……”
“对,是鸭子,洗澡呢,可挑错了地方,在里面瞎搞一阵就飞走了。”
“飞走了?鸭子?鸭子会飞?你当我白痴啊。”
“野鸭嘛,学鸟,飞着玩呗。”
“这还差不多。你们在烧什么?”
“烧火啊,冷嘛,烤烤火,有益身心健康。”
“我是问拿什么在烧。好像有纸的味道。”
“你又绝顶了,不仅是纸,还是书。”
“书?我看看。真是书。你们糟蹋圣贤啊。”他翻看书,仿佛自己是圣贤。
“圣火更有意思。改天我们去希腊烤火。”
那边的人越来越近,他转身大喊:没什么好看的,都回去吧,回去。那边似乎有人在说:我操,还以为有火灾看,没想到白跑了一趟。
“你刚才说什么蜡?白蜡还是红蜡?”
“希腊。”
“嘿嘿,没听过。和白蜡一样能燃是吧?你们说还可以烤火,那肯定能燃,我是不是又绝顶了?”
“太完美了,我们望尘莫及。”
“不客气,不客气。我该走了,你们继续,继续烤圣火。嘿嘿。”
这个人物总算走了,很庆幸他没有扒开火堆探究竟。
扒开黑灰,烤鸭已惨不忍睹。纷纷摇头,叹息不止。
大秦建议弄只火鸡来烤一烤。我和文豪劝他放下屠刀,他说刀还没有举何来放下,我说:放下就是放手,我们可都动了手,你还亲手把可爱的鸭子弄死了。他叹道:我居然有幸成了杀鸭凶手,唉,不会坐牢吧?学妹安慰说:学长,没事,我们不会卖你的,趁现在没被发现赶快走吧,这地方阴森森的,还有毛毛虫……
于是,我们走了,把烤鸭埋进泥塘,有缘再见。
“你们真厉害,四个人完成五个人的任务,厉害啊。”队长眉飞色舞,语无伦次。看见我们手上只剩六本书,兴奋过头。
“你们啊,真应该向他们学学,你们五个人才卖出三十几本,他们四个人卖了七十多本,差距啊。你们可要好好地反省。”队长教训C组。
C组全体人员洗耳恭听,我们顺便听了。
“江小鱼组长,你给他们讲讲卖书是如何取得巨大成就的。”
我何时成了组长,队长真是抬举江小鱼了。
“不过在你讲之前,先把账目交给我。”
“账目?什么账目?”
“你木鱼脑袋啊你,把钱交给我。”
文豪他们在看笑话,看江小鱼如何应付陈队长。
“钱啊,钱嘛,身外之物,等会儿再说。队长啊,你看,太阳都快下山了,我们也该下班了。
“太阳还在呢,下什么班?真不像话,再说了,校车还没来。”
“没来?不会在路上出大事了吧?让我去探个究竟。”
“电话打过了,后胎被小孩子扎破然后去了修车店。”
“还有前轮嘛。不对,胎都破了,怎么能去修车店?”
“司机请人过去修。”
“哦,这就对了。可这么长时间了,为何还不见司机?”
“唉,倒霉透顶,刚进城,发动机坏了,引起一场特大交通事故,据说堵了好几个小时。”
“太惨了,那我们怎么回去?”
“等等吧,等不来校车就坐公交车。”
“报销车费吗?最近很穷。”
“当然报销,不过你先把卖书的钱给我。赶快给我。”
“不要急嘛,先去弄点东西填饱肚子……”
“臭小子,耍什么花样?”
大秦、文豪和学妹偷笑不已,跑远点笑就是了,可偏偏在队长的眼皮底下笑。
我清几下嗓子:队长,是这样的,书销得确实挺好挺快的,而且钱嘛也不少,多半是全价卖出,不过,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歹徒,他们有刀子,很厉害,问要钱还是要命,我们当然是保命,所以全把钱给了他们,本想留几张压底的,可他们居然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搜身,边搜便摸,搞得我很难受,所以就……
“江小鱼啊江小鱼,你还真能编!”
“老师,实话你不信,你信什么?”
“不信你的鬼话。哼。”她转问他人,“荣若,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说不清楚,你们今天休想离开这里。气死我了,简直气死我了。”
“陈老师,一定要说吗?”容若怯生生盯着队长。
“对,一定。快说。”
“实话?”荣若小心问。
“废话,难不成你要学江小鱼,鬼话连篇?”
“我们碰到一只鸭子它自己死了我们不忍不顾又想浪费可耻于是决定做一只特别的烤鸭特别之处在于柴火非同一般因为公园里的枯枝很少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书页扯下来当柴火于是大火开始燃烧不久烤鸭熟了然后我们把它吃了个精光最后把骨头埋葬在树下的泥塘里,报告完毕。”她一口气念完,然后找水喝。我们险些鼓掌。
“连篇鬼话!换一个。”队长走到大秦面前说,“秦富云,你来说。”
“她说的全是实话,你居然不信?”
“鬼才信。”
“看来你不是鬼。好吧,我说,我说,我说,我说……”
“你倒是说啊!别跟老娘卖傻!”
“我……他……他……跳进……鸭(呀)……好……她……我们……泥……捡……烧……烟……黑……”
“停……今天到底怎么啦?你们都在敷衍我,气死我啦!”
“老师,你可要好好活着,你是不知道重新认识一位文学巨匠是怎样一段心酸历程,为自己,为我们,你要保重。”
“我会的,闪一边去。下一个。”
“我……我啊?”文豪很惊讶。
“不是你,难道是我?从实招来……”尾音好长。
“是这么回事。听好了。男女新组后,卖书各自愁。明日林间照,浑浊莫肯流。竹边有少女,情窦觅芳舟。谁知烤鸭歇,忠骨不可留。”
文豪真乃鬼才,即兴山寨一首唐诗。连迷死你都笑露白牙。
队长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几只兔崽子攥在手心里,然后捏成肉末。
“跟老娘装疯?!你们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哪!”队长想哭,但不能哭,她要挺住。只有她挺住了,我们才不会倒。
我收起笑容:队长,真相只有一个。书不好卖,几乎没人买。我们拎着书在公园里逛得很辛苦,所以商量如何才能把书销掉,商量的结果是送人,于是送书行动拉开了帷幕,人们争先恐后拼尽老命小命只为抢一本甚至多本免费“春风”。事态发展得很坏,人们跟疯子似的抢啊抢,我大声疾呼暂停送书,可人家根本不理,我们后悔啊,实在太草率了。为挽救损失,我们四个奋力拼抢,才勉强把五本“春风”拯救出来。唉,相当悲壮,文豪的衬衣被撕破,学妹的裙摆被扯出一条长口子。总之,是我们不好,对不起陈老师,对不起院长大人,对不起祖国和人民,我们都是有罪之人,快快惩罚我们吧。
队长似乎得到了宽慰:你们没有罪,老师不怪你们。送了也好,起码在扩大影响,一传十十传百,指不定某天读者群闹着要求出版社再弄个几千上万册。其实,我也送了不少,老脸熟人多,人家一上来就问是不是在搞公益活动,我不小心说是,于是一个接一个来,还好在我的央求下他们保证不在公园里宣称这里有免费的午餐。唉,就这样吧,事已至此,我们要勇敢面对。
我可以勇敢面对很多包括队长,却不能心安理得面对西天那一抹夕阳。韩启茗问我什么情况,我说为一只烤鸭烧毁七十二本书,她肯定不信。想想还是算了,用善意的谎言把事实藏起来。
人越来越少,卖书大队该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