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连载】孤城(02)
作品名称:孤城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3-03-13 13:14:40 字数:10724
韩启茗的相貌并不出众,理由很简单,那些相貌出众的女性在大学第一个学期结束前就有了主。速度甚是猖狂。有的是明主,有的是暗主。文豪就是一暗主,背地里不止一次扬言,班上那朵耀眼的花是他女友。暗主毕竟暗,从未得到花的认可。我们说人家早上了别人的船。他却说,那是贼船,走着瞧,迷死你早晚会投入我的怀抱。说话间,肢体表达颇为丰富。这个“迷死你”叫李菲菲,英文称MissLi,不知被谁叫成了迷死你。一人迷死你,大家迷死你。素以清闲著称的不为非省油的灯,活动没参加几个,却把下半身或下半生的问题给解决了。听说不为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一个女朋友,大秦分外眼红,都急了。他扬言要在学期结束前解决个人问题,于是加大活动的参与力度,倒也认识不少女性,包括年轻老师,却没有一个靠谱。据他说,没一个女的靠谱,我们的猜测是他没法靠人家的谱。但爱情这个东西是个怪物,美的未必美,丑的未必丑。
大一下学期,活动较少,选择也少。韩启茗在戏剧社混得不错,部长有心栽培,她也有心上进,上下共勉。写剧本,挑演员,排练等,事事费心。别看她弱不禁风,工作起来,龙卷风也动摇不得。然而,努力未必能得到认可,少有甚至没有观众的好戏是很凄凉的。
校园已无新生,老生更老,新生装腔作势也要一副老练十足的模样,所以仅凭一堆天花乱坠的言辞很难博得学生到场。再说,结识异性的潮流已告一段落,没几个愿意把时间耗在不该耗的地方。所以,在大一下搞活动,都要面临一个难题,观众。
某日,收到一条飞信,韩启茗所发,跪求观众。起初,我没在意,险些删除。文豪热血澎湃,拍桌捶椅:就算是冰山冷海也要捧场,就算闷死在台下也值得,石榴裙下死,做鬼尚风流。大秦说,完了,文豪完了。不为摘下耳机说,老兄,你至于吗,不就一出戏?我说,就文兄的品味而言,必定是冲着迷死你。文豪略有收敛:还是江大诗人了解。不为笑说,至于吗,不就一女的?文豪叹道:不为啊,你是不了解,没女人的日子根本不叫日子,简直没法过。不为几摇头,懒得再掺和,戴上耳机,继续和女友视频聊天。胆文豪的热血是不会止沸的,左一口江兄,右一口秦兄,意思是哥几个齐上阵,参考参考。大秦苦脸说,文胸啊,文胸,这阵子我很忙,游戏升级很重要,这可是大业。我说,看一出戏,伤几天神,不去,除非?文豪问,除非什么?大秦抢先说,除非请客。我附和:对,请客。“请客”二字比飞信上的“时装剧”更具魅力,只见不为迅雷般扯开耳机,笑呵呵说,同去。文豪叹道:你们一个个闹饥荒似的,请客就请客,为了迷死你,我豁出去了。
刻意收拾一番,共赴礼堂看戏。我顺便戴上了久违的眼镜。
观众稀拉,场面冷清。我们捡前排坐,文豪不忘卖弄,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对戏剧没多大兴趣,所谓时装剧,不外乎穿得少一点薄一点身体的轮廓明显一点,就其内涵,与鸡肋无异。这出戏的主角是李菲菲,一出场就展现“迷死你”的风韵。呼声顿起。尤其文豪,口水在嘴角旋转。文质彬彬的外貌被他自己糟蹋得体无完肤。我连摇头都省了,索性看戏。这出戏并无好坏,只有成功。在韩启茗领衔感谢观众时,我看见她脸上的喜悦,清晰动人。
突然感觉,这个韩启茗也是个美人。
有些人属于一瞟动人再瞟即过,有些人属于一瞟未必动容却百看不厌。在我看来,韩启茗属于后者。那一刻,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或许无人推我。可我冲上了舞台,伸出手,说祝贺。全场静若止水。韩启茗迟疑片刻,伸出手,说谢谢。两只手掌紧握在一起。全场沸腾,还有人吹响了口哨。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她脸上泛起红晕,我脸上是什么,不清楚。时光如此美妙。可好景不长,一个西装领导掐断了美妙和沸腾。等他倒完一通废话,场都散了,我想重新来过,已然没戏。
欢乐回到宿舍,写下大堆恭维话飞过去,不知飞了好久。翌日醒来,才看见有短信,两个字,多谢。时间,凌晨一点。太阳都晒屁股了,回复“不用谢”或别的内容似乎很扯淡。
爱情是怎样产生的,搞不清楚,来了就爱,没了再说。
我问韩启茗有没有男友,她回答暂时没有。我说,打算做你的男友,你支持不支持?很久不见回信,想必她在犹豫。我辗转难眠,左翻身,右翻身,等回应。窗外满天月光,室内有一地。我追问,不断追问,因为这个问题太重要了,好比开商店须得有关部门的行政许可,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个许可来得很迟,该叫未许可才对,凌晨一点左右,我都快睡死了。大秦的鼾声像打雷。我半坐于床,盯看屏幕上的文字,“我不想过早谈恋爱”,没有标点,没有表情,说明这个回答很慎重。我掂量着它们的分量,思忖着对方想表达的中心思想。最终的理解是,她想谈恋爱,但暂时不能。真可怜,欲谈不能。回复,有戏。短信发送成功,并不急于收到回复,而是耐心地研究起呼噜。
翌日醒来,收到两字,“讨厌”。当然,我不会把“讨厌”后面理解成冰冷的感叹号,也不会误认为是钢铁般的句号,我觉得那应该是一串柔情似水的省略号。
晚饭后,韩启茗打来电话,叫我陪她排练话剧。
“我是外行,一窍不通。”
“你可是院里的大诗人,不许推辞。”
“真有戏?”
“对,有戏。”
推辞是不行的,那语气,都用钉子把我钉上了木板,就等别人来观看,留下一句“这不是耶稣吗”,然后欢乐而去。可我这一去,算怎么回事?未获行政许可就实施经营活动,并非明智的行为,群众允许,政府不许。即便为爱情大业添砖加瓦,也不可盲目行事。
正愁此事难以定夺,不为笑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江兄,你的个人问题不能老拖着,该解决了。
大秦像一个活跃的破坏分子:你不去,就让我去,那个韩启茗长得蛮匀称的,我吃亏点,凑合凑合,就算是做善事。
我说,你似乎说过院里的女生都不靠谱。
回说:那是以前,现在不同了,挑来挑去,至今仍是光棍一个,唉,这眼光嘛,不能总一个标准,要与时俱变。
文豪催道:赶快把那女的搞定,然后请客。我永远无法忘记你们几个豺狼虎豹,把别人的钱当草纸,那可是钱哪。唉。真的伤不起啊。
大秦继续活跃:抓住机会,最好明天再回来。
我大笑,有去不回,岂不更好?
韩启茗在讲台上隆重介绍:特邀指导嘉宾江小鱼,大家欢迎。十几只手掌噼里啪啦,乱鼓一通。我受宠若惊,有些不知所措,一边拍掌一边走向讲台,拿起话筒,清几下嗓子。韩启茗问,你想干嘛?我反问,嘉宾不都要先吼几句么?她指个位置,笑说,不急,先候着。全场哄笑,我在笑声中迈向那个指定的位置。不要紧,笑总比哭好。
话剧名叫《私奔》,讲述一对青年男女在家庭的阻扰和社会的考验下进行一段爱情长恨歌,他们恨家庭偏见恨社会大浪淘沙,但即便私奔也坚守着内心的火热。眼泪和挣扎贯穿始终,太低落,太悲情,太催泪。我问韩启茗是谁的大作,她指向一个厚眼镜:李当然,哲学系大才子,怎么样,厉害吧?我说,叫他大财主得了,搞这么多泪景,泪人啊,真雷人。李当然不服,走过来说:江小鱼同学,这是艺术,艺术,艺术就得从残酷的现实生活中挖掘出具有舞台表达可能的题材来,通过演员们精湛的表演将某种生活态度传达给观众,从而引起良好的回应。我说:干脆搞一颗催泪弹往台下一仍,不就完了?他不屑一顾:矛盾是必然的。我说,都像你这样搞艺术,艺术早晚要灭门。
争论持续不休,韩启茗欢乐地旁听。
也许,某些好东西须经争论才能修得正果。
我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韩启茗这个幕后“黑手”果真厉害。
争论后,剧本被修改不少。据我的建议,在保留大部分原创的基础上,增加面对和谈判,改挣扎的基调为争取,更重要的是增添一些幽默和阳光。重建的效果立竿见影,李当然嘴硬,却接受了修改,因为韩启茗认为改得不错。
排练结束,十点左右。我送韩启茗回宿舍。
“你很厉害,叫我来挡子弹,其实你想修改剧本。”
“谢谢夸奖。”她笑了笑,“你不愿意?”
“哪能?烧香拜佛都求不来呢。以后有这种机会,记得叫我。”
一路上,只谈工作,不谈风月。很想问一问关于感情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下。但和她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即便不谈风月也很享受。
两个月后,《私奔》在礼堂上演。
观众爆满。我和文豪老早摸到前排位置,再次近水楼台。不为忙约会,说什么也不愿凑热闹,大秦忙于游戏升级,什么也不用说,坚决窝在宿舍。
把眼镜擦得发亮,贼眉鼠眼的。迷死你粉墨登场,文豪就露出了狼尾巴。他没有流口水,但眼泪鼻涕稀里哗啦地流。
“太感人啦,太感人啦!”
“突然发觉我根本不认识你。”
他说:这叫艺术,她的表演太精彩太感人啦,流泪算什么,恨不能把五脏六腑全掏出来,以表内心的激动。
我唯有叹息。文豪把伸手过来,我问有何贵干,他仰起头,叫我看。我看见一个邋遢的文豪,笑了两下,摸出半包心心相印扔出去,叫他躲远点,就当我们不认识,真是丢死了人。他笑嘻嘻说,为了爱情,丢钱都行,何况丢人?他继续为爱情,我此行为何,有点模糊,估计也是爱情。
韩启茗依然是最忙的那一个,台上台下都要操心。
落幕前,收到短信,她叫我留下,结束后聚餐,江小鱼仍是特邀嘉宾。回复:既然是特邀,带个家属如何?回说,没问题。文豪凑过来,我下意识反应,遮住屏幕。他问,藏什么?我说,没什么。他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今天重感冒。我“噢”一声: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今晚还有个聚会。他好奇问道,什么聚会?我卖个关子:跟我混,绝对没错。他笑出了声,我也笑了。
不久,台上结束。观众呈上热烈的掌声。演员和工作人员齐聚舞台,答谢观众后竟抱作一团。耳边突然响起狂吼:我操!
“怎么了?”我大吃一惊。
“那男的,居然抱着我的迷死你不放,我操他妈!”
“注意形象,说不定是人家男朋友。”
“狗屁,她的事我一清二楚,现在是单身,还等着我的。”
“搞不好是那个帅哥部长情急之中忘形才……”
“什么狗屁部长,乘机占便宜,别的便宜,我肯定挽起袖子看热闹,可他居然占迷死你的便宜,老子非剐了他!”
文豪欲冲向舞台,我一把抱住。
“干嘛去?”
“剐了那鸟人!”
“算了,亏你自称文豪,别人被你骂成狗屁,莫非你也想被别人骂作狗屁不成?省省吧,消消气。再说,你和迷死你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就是嘛,你这一冲动,没有任何名分,是站不住脚的。”
“也是啊。”文豪瘫了似的坐回靠椅,“可我心疼啊,好似有人拿刀子挖我的心脏,真的好痛啊,比弄丢几千大钞还要难过。”
“我看你是丢了魂。但你应该感到高兴?”
“高兴?能高兴吗我?”
“不要激动嘛。迷死你抢手,说明你的眼光不错。只凭这一点,你就可以秒杀好大一群男同胞,说不定还能激发女同志对你的敬仰之情。你就像一座高山,人家只能在山脚抬头看一看。”
“你这歌唱得不错,可换了是你,该如何?”
“当然是高兴。”
“吹吧你。”愤怒暂时告一段落。
观众渐渐散去。舞台上,商量着什么。
我问去不住,文豪问去哪,我说聚餐,他的眼睛为之大亮,大声说必须要去,然后欢乐离场。
柳氏餐馆是一家多功能餐厅。老板叫柳泉安,他女儿叫柳若雪。早上经营早餐,主要是肉包。柳若雪长得好看,人称包子西施。当听到别人这样称呼,她就笑得像一朵花。早餐后,直至深夜,经营各种炒菜。价格公道,生意火爆,服务态度一流。隔三差五,推出学生优惠餐,口碑很好。
和一群不太熟的人聚会,安静是首选。活跃是别人的,我心只为韩启茗。我敬她一杯啤酒,她回敬一杯。大伙敬我一杯,我敬还三杯。几杯下肚,不得不跑厕所,这是我不爱喝啤酒的一个重要原因。文豪管他熟不熟,挨个敬酒,轮到帅哥部长时,似醉非醉赖着不走,说什么也要和帅哥连吹三瓶。帅哥推辞,坐一旁的李菲菲替他推辞。
“碍你什么事?我和帅哥喝酒。”文豪带着醉意说,“来,帅哥,给我这个长得比较原始的小弟弟一个面子,咱吹瓶,杯子太小,吹瓶才叫豪爽。”
帅哥不愿理睬,但不知说什么好。
“帅哥啊,我们家乡穷山恶水,美女没有帅哥也没有,今儿个有缘,好不容易在此碰上一个,我高兴啊,所以,所以得喝个痛快,以表达我对帅哥你的敬仰之情……”
看不下去了,听不下去了,更憋不住了,上厕所要紧。
等我畅快回来,二人痛快上了。对着瓶嘴咬个不停,谁也不输谁。
韩启茗拦住我问,这个文天豪怎么回事?
我说,失恋了,不,吃醋了。
“吃醋?吃什么醋?”韩启茗一脸惊讶。
我在她耳边小声说,那个帅哥部长在舞台上抱李菲菲,恰好被文豪看见,所以就吃醋了。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我说,低调,他这点破事,全院上下没几个晓得。
“原来,大文豪暗恋大美人。”
“小点声,这个秘密我给你说了,可不能四处去扬言。”
“放心吧,不会的,最多在小范围内传播一下。”
文豪和帅哥吹完一瓶,没人劝阻,叫好声一波接一波。
“来,帅哥,第二瓶。”
“你也是帅哥,来,第二瓶。”帅哥遇帅哥,不知要发生什么。
完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迷死你猛地站起来,举起酒杯,大声说:我陪他俩喝一杯。全场叫好。一饮而尽,似乎有些不爽,或已爽至高峰,所以再来一杯。全场又叫好。好到不能再好,惊起邻座数只男眼,于是再来一杯……好……她该不至于看不出拼酒是为她。但有时,女人的智商还真不敢恭维。
“没醉,真没醉。没醉,真没……”
“了解,想喝就喝,想吐就吐。”我说。
“想唱就唱,想操就……”
厕所里有人。“里边的谁,给老子快点!”文豪大吼。门板险些被实拳捶出窟窿。几秒钟后,不见门开。“他娘的!”文豪已非文豪,成了流氓,一脚把门踢开。门的质量不好,经不起拳打脚踢。厕所里的人被吓傻了,满脸惊恐,慌乱地朝裤裆塞藏小和尚。估计好些液体随之被塞了进去。他上好保险,挤出厕所,一边甩手一边念:神经病!
“你他妈的,说什么?”文豪睁大牛眼,瞪着那张惊恐的脸。
那人欲怒不能,好生委屈。“你小子别犯横啊,赶紧解决,以畅快换痛快。”我抱紧文豪,连忙解释,“不好意思,他喝多了,喝醉了。”
惊恐之脸愤然而去。
“我真没醉,就是肚子撑得要命,回去接着喝。”
“那小子是块难啃的骨头,你万万不要勉强。”
“我文天豪是谁?这点酒,小意思。大肚能容千杯酒。”
“你这肚子像只水桶,是个用啤酒生产人尿的搅拌机。”
哗哗声响。文豪爽了。我也爽了。
文豪又要了一箱酒。韩启茗很担心,小声问我,文天豪是不是疯了?我说,该是醉了,已临近疯狂的边缘,让他去疯,不然今晚要失眠的。她问,谁失眠?我反问,谁?她说,干嘛这样看我?我问,我怎样看你?她的脸泛起红晕,好似略带温热的云霞,支支吾吾说:就是那样,那样,唉,不和你说了。
柳老板亲自搬来一箱青岛,笑说:各位,吃好,喝好。柳若雪开两瓶,文豪和帅哥一人一瓶。文豪高喊,全开!
“喝了再开,好吗?”柳若雪轻声问。
文豪欲发火,却在看清对方时小声说,好好好,谢谢啊。醉意很浓,眼睛眯成缝。他早把迷死你挤冷一旁,看样子又要大醉才归。
疯狂的人继续疯狂。迷死你挪到韩启茗身边,满脸委屈。韩启茗指向两个“疯子”开玩笑问,相中谁了?迷死你不屑一顾:都是臭男人!只顾喝酒!我才不稀罕!
“不会吧?可都是冲着你的。”
“唉,还是你的小鱼哥哥……”
“怎么说话呢?”韩启茗扬起手。
“不说,不说就不说。”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在一旁偷乐。
那箱酒,喝掉一半,两人就不行了。硬骨头变成软骨头。醉酒的人无需善后,因为还有清醒的人。这个世界的人不可能全都醉了,就像地球总有一些被阳光照着。本想单独送韩启茗回宿舍,而文豪拖我的后腿,不是他非要缠着我,是我不得不搀着他;李菲菲阻我的前路,因为她和韩启茗住一个宿舍。
路上,文豪挤出一个问:有没有火柴?我说只有火机,问何用。
“想试试我内心的火热是否能一点即燃。”
我说,下次灌一肚子汽油,无需火柴,冲到烈日底下说不定就能自焚。他唧唧歪歪,不知说些什么。婴孩的语言大抵如此。
估计把刀架到脖子上,韩启茗也不会承认我和她之间存在恋爱关系,真勇士也。我问她到底什么关系。她在短信里回答,好哥们,外加一张挑逗的表情。回说,也好。连个句号都没有。看似平静,其实胸口仿佛被人安了颗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多少日日夜夜,短信来短信去,话费暂且不论,那份旺盛的精力就值得表扬。起初的精力旺盛得没话说,抽支烟都担心惹火烧身,可眼下就算烧掉被子和床单也没法点燃那份激情了。我有气无力地摁手机键盘:我的心像极地的冰山,你韩启茗就不怕背一个谋杀的罪名?她却说,放心,全球都在变暖。我看了看窗外,只觉夜风冰凉。
生活简单得只剩下一种方式,想念韩启茗。从天黑到睡觉,从手机到梦里,再从梦里到早晨,又从宿舍到教室。好个完整的循环。在教室,故意坐到她附近,摆出就要死了的样子,看她同情不同情。她视而不见,该言则言,该笑则笑,没有丁点同情心。看我多可怜,死沉不言,笑更是免谈。
文豪突然说:那女的究竟是什么做的?软硬不吃,好生奇怪。
“你啊,到空调口那吹风去吧,别烦我。”
我趴在桌上,酝酿着弄一张比较有震撼力的纸条过去。寻思良久,决定只写一句:我就要死啦。乘老师低头看课件之机,我让纸条飞了一会儿。文豪问写了什么。我说,我就要死啦。他追问,到底写了什么?还说,你死不了。我说,我就要死啦。他不停地摇头,嘴上似乎在念叨什么华佗转世。不久,纸条飞了回来。回说,我也要死了,被烦死了。唉,除了叹气,我还能做点什么?
“江小鱼!江小鱼!”有人在叫我,声如洪钟。文豪给我一肘,小声说,母老虎叫你。我蛇一样站起来,眯着眼看这位人文院的女巨匠。“《师说》的作者是谁?”我毫不犹豫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大声回答:韩启茗。我很高兴,老师很不高兴。还好,同学们送上热烈的笑声。“安静!安静!你这混小子,神游四海,目无尊长,藐视课堂,走着瞧,有你好看的!”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高深的教条,但口中无词,幸亏下课铃声及时雨一样来救场。“下课!”真是难为她了。韩启茗猛回头,目光像刀子一样瞪我,看样子她才是老虎。若不是中间隔有一定距离,她非一口吞了我不可。我苦笑,短信说:要怪就怪你自己,非要做什么哥们。回说,无赖!尾随一串感叹号。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大学生快成了小学生。盯着书,满脑子都是韩启茗,嘴上则是落魄皇帝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仅这些天,它就被我糟蹋了不止一百回。还好不是良家闺女,否则我就罪大恶极了。
唉,注定又是一个失眠夜!
大秦说,江兄啊,愁来愁去,也愁不出个女人来,是不?我点头。他强调说,所以得下猛药。有点惊悚。我问什么药。他说,瞧你一脸淫笑,我说的是改变策略。我点头说,那就好。不为说,对头,就得下猛药,把生米煮成熟饭,不信她不依。
“你小子真厉害,难不成你们家小杜就是这样被你搞到手的?”
“一个字,俗!我是说加大宣传力度,让全院甚至全校的人都以为你和韩启茗是天生一对,迫于舆论压力,她不承认都不行。”
我问这行吗。文豪说,当然行,给她来个全面打击。我说,不太合适吧,女孩子的名声可不是手纸。文豪问,你是不是喜欢她?我点头。他再问,你能感觉到她对你有情?我点头。又问,是不是觉得有戏?我又点头。他说,如果这样,就赶快行动。我问,那你为何不对迷死你采取这样的行动?
“别提了,连正眼都不给,在希望的田野上抓不着半截好苗。没戏!我是个苦命的人,唉。所以我要祝福你,帮助你。”
“好兄弟,真是苦了你了,有朝一日我打下江山抱得美人归,一定请你吃雪糕,吃最好的雪糕。”
“好啊,吃你七天七夜,吃得你国库空虚。”
“可不要吃掉我的后宫佳丽。”
是夜,哥几个各显神通,决定做一幅爱情海报。
文豪建议标题应该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辞,比如,江小鱼棒打阎罗,飞天搭救韩仙子。大秦认为应该搞个通俗易懂的,比如,将爱情进行到死。不为说随意。我觉得应该明确主角,思来想去,“韩启茗和江小鱼”比较稳妥,人家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并且具备排他效力,也就断了那些想趁虚而入的家伙的非分念头。争论许久才达成共识,采用“韩启茗和江小鱼”。海报的主体由三个情景画面构成。第一幅,相爱在校园。第二幅,携手度人生。第三幅,相挽于夕阳。分别配以文字:除了吃饭和考试,我们还有爱情;酸甜苦辣咸,我们一起品尝;当我们都老去,爱情依然年轻。据文豪建议,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横贯全图。不为负责图案设计和制作。最后,大秦坚决要求在海报上留名,并在底端写下:欲撕毁此海报者,请三思,法律无情。他拍胸脯说,这是一种威慑,看谁敢捣乱!真服了,亏他想出这个绝招。熬到凌晨三点,耗尽两块电池,吃了大堆宵夜,才勉强完工。上床前,短信告知韩启茗,我来啦。“你神经病啊,大半夜还出来烦人。”“爱情的诱惑让我失眠。”“爱你个大头鬼,睡觉!”“收到。”
第二天,不为精心修改一番,大功告成,我迫不及待奔向打印店。
万事俱备,只等天黑。躁动的心脏跳得胸口难受。天终于黑了,海报栏附近的路灯很配合,居然没有亮,我们趁黑摸到那里。上面好像是一张关于某教授讲座的海报,崭新发亮,估计才帖不久。哥几个商量要不要扯下来。文豪说,不太礼貌。大秦说,干脆盖上去,把它比下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点头,那就盖上去吧。三五几下搞定,靠后欣赏一番,颇有成就感。
“走,开啤酒庆祝去!”“你请客?”“那当然。”
效果是显著的,不过半日,全校轰动。在楼上看见不少人围观,顿觉身轻如燕,险些飞去和他们握手道谢。韩启茗却在短信里暴跳如雷。“你们真是无可救药!你简直是个大大的神经病!”“既然爱你就要不折手段。”“你要把我气死才甘心!”“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去死!”“我幸福得就要死了。”
半天不见回复。我认为她同样幸福得就要死了,绝非气死。
下午,辅导员打来电话,叫去办公室,我们这才意识到把问题搞大了。大秦说,没事,绝对没事,说不定辅导员还会表扬我们。表扬没有,批语很多。正巧,母老虎在办公室。听说我们干出这等好事,精力瞬间旺盛得爆发。
“你们这帮混小子,不求上进,不务正业。”她指向我,“尤其这个江小鱼,简直是个混世小魔头……”
“老师,哪有这样夸张,充其量是个不爱学习的大学生。”
“哟呵,还顶嘴。王老师,照我看,要坚决打压这种破坏良好学习氛围的不良行为,要坚决给他们处分……”
大秦说,不就谈恋爱嘛,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莫非老师你没谈过恋爱?
“行啊,臭小子,竟敢这样和老师说话。我,我……”
辅导员打断说,陈老师你先去忙,这事由我来处理。我们偷笑不已。母老虎有气没地撒,索性一走了之,摔门前吼道:每人至少一万字检查!太狠了,一万字,又不是抄书。文豪在电脑上敲出万把字肯定没问题,要我们逼出几百字都难。辅导员很耐心,比较委婉,说了许多话。她没打算处分我们,也没叫我们写无用的检查,只叫我们把海报扯走,还再三叮嘱凡事低调。从办公室出来,大秦叹道:都是母的,差距为何这么大呢?“走吧,当心母老虎拿高跟鞋扔你。”“真是对不住,连累了你们。”“小事一桩。”“我说不写落款吧,大秦非要讲究什么榜上有名?”“落款好啊,哥几个从此全校闻名。”“搞不好走路都得躲着点。”“人怕出名猪怕壮。”
在路上,碰见杜海秋和林雨儿。她俩见到我们,仿佛看见一个大笑话。杜海秋笑呵呵说,下次有这种美事,我帮你们画插图。边说边走。她俩走远后,大秦说:不为,你这个女朋友,乍一看,怎么跟泥鳅似的?回说:你才泥鳅,这叫阳光,懂不?大秦说:我这是为你担心嘛,活蹦乱跳的,怕你把握不住。
海报栏那里仍围着大圈人,有的念,有的笑,有的交头私语。大秦说:民意啊,民意不可违,还撕不撕?不为叹道,真是天意。我说,忍痛撕报。文豪说,还不是时候,不可明目张胆地违背民意,等等吧。
海报行动后,韩启茗的态度变冷了,搞得我想连夜砌一堵厚墙,然后撞墙而去。可我没有告别世界的勇气。这日子过得甚是乏味。
某日,不为带回一个消息,说是杜海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据她说,韩启茗心里只有江小鱼。“既然心里有我,为何还要拒绝?”“这我不清楚。但消息绝对可靠。”“你是说杜海秋可靠吧?”“都一样。”虽说大秦是个游戏痴,但对这档子事有着源源不断的劲头。他说,干脆搞一个烛火求爱。“什么求爱?”“烛火啊,搞几十上百支蜡烛,在女生宿舍楼外燃成一个桃心,就不信她无动于衷!”“靠谱吗?”都说,靠谱。我已黔驴技穷,姑且一试。
行动前,文豪建议搞一搞宣传。传单由他写。内容:
天地生万物,然后人类出。人的可爱之处在于有情有爱。自古佳话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固秉承先辈遗风,我辈当需努力。今文学系江小鱼非韩启茗不爱,其诚天地可鉴,其心赤若东升旭阳。江小鱼为将挚爱彰显,兹定于5月19日晚上九点正式向韩启茗表白。欢迎围观。地点:宁静楼外大草坪。
写罢,文豪通读一遍,我们夸他是旷世奇才。
一千份传单,每人二百五。见人就发,发不完就塞门缝。
那晚,我绝对永生不忘。围观者起码有两百,大部分是人文院的男女。哥几个摆好蜡烛,只等时间跳至九点零九分。时间就要到了,蜡烛一根根亮了起来。不少窗口探出人影。围观者议论纷纷。在众人的怂恿下,我跳进桃心,端坐中央。不知怎的,手上竟有一个喊话喇叭,城管大爷和小贩朋友经常用的那种。肯定又是大秦的馊主意。喇叭举到嘴边,不知如何开口。时间到了,九点零九分,我盯着那扇无人的窗户,心跳急剧加速。大秦带头喊,开口!围观者高喊,开口!喊声如潮。事已至此,还能怎样?
“韩启茗,你能听到吗?我知道你就在上面,但你千万不要哭,因为今天是我俩大喜的日子!我身边有九十九根蜡烛,你看,月亮都退了,只为它们能把这个特殊的夜晚照得更亮更美。风是轻的,夜是凉的,我的心火热万分,你看,这些冉冉的火焰是为爱情而来!你可知道,那些难眠的夜晚,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哪怕是一个字,我也要乐上好半天。没有你说晚安,我睡不着,没有你的微笑,茶饭不香,哪怕是你对别人笑,我无意中看见,也觉得全身温暖。你的每一次拒绝都像刀子一样,在我内心深处狠狠地绞杀,绞啊绞,杀啊杀,心就这样一点点被撕碎。但是,我没有放弃,更不会放弃,因为我始终觉得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掌声,叫好声,声声入耳,我在幸福的草原上翻滚。
“韩启茗,你听到了没有?出来回话啊。我穿得这么少,你也不忍心,是吧?这风,说起就起,这夜,说凉就凉,你倒是回个话呀。韩启茗,韩启茗。”
“韩启茗,韩启茗,韩启茗……”群众的力量远胜一个人的喇叭。感谢兄弟姐妹们,感谢祖国,感谢父母,感谢……
突然,她们宿舍的灯灭了,哐当一声,窗门大开,一声狂吼,“吵死啦”,紧接着,我遭殃了,一半烛火熄灭。嘘声响起。我像落汤鸡一样,稳坐不移。“让暴风雨来得更猛……”声音怎么沉了呢?操,这鸟电器居然经不起这点风雨。他们围上来问有没有事,我说没事。大秦说:还好带有备用电池,换了电池再喊,就要搞定了。
“喊个屁啊喊,都这鸟样了。走,回去!”
文豪拉住我说,看,灯亮了。我又提高嗓门朝上喊:只要有我江小鱼在,你韩启茗就别想嫁出去!
“江小鱼,你混蛋!”嗓门比我的高出好几倍。
“起作用了,江兄,接着来。”大秦换好电池把喇叭塞给我。
“喇叭顶个鸟用!”我挣脱文豪,灰溜溜离开现场。
那盆水,淋湿我不要紧,可它冷了我的心。
摸出火机和烟,都湿了,那么滚一边去。手机还算争气,尚未黑屏。二话不说,删掉所有与韩启茗有关的聊天记录和号码,可那个从“1”到“1”的号码早已铭刻在心,叫我如何删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