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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连载】孤城(01)

作品名称:孤城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3-03-13 12:56:32      字数:6099

  雨镇不大,只有一条老街,一条小河。镇政府比较现代化,但规划资金短缺,以致老街显得很寒酸,从某种意义上讲,拖了现代化建设的后腿,说不定还是大腿。小河自东向西,横贯全镇;据说以前清澈见底,而今被工厂“奸污”后,不仅见红,还见了黑,命运真是悲惨。有人见过一个勇敢的穿黄衣服小孩在河水中玩耍一阵就成了黑小孩,有人说那个黑小孩后来成了死小孩。我冥顽不化,在一个好日子跑去河边观察,只见“微生物”在水中群魔乱舞,回来就感冒了。许多人和物为祖国的未来做出牺牲,可惜没有史官为其立传。人的记性不可能永恒,最终有名沦为无名,无名的最大悲哀好似一场空虚。
  雨镇离山雨市大概半小时公交路程,遇上堵车另当别论。与市区周边几个城镇相比,雨镇不是最发达的,但在人们心中最牛气,因为这里有一所大学。据说校长赵阳同志下海捞了大钱,于是来雨镇办大学。有人说,这人脑子肯定有毛病;后来听说赵阳是雨镇人,此举不为赚钱,只为回报家乡和社会,于是人们纠正说,这人有一颗善心。
  由于大学的存在,部分商家的主要经营对象是学生,而这个时代的学生嗜于赶潮流不赶时间,宁愿多花票子和时间挤公交到市区玩耍或购物也不愿就地取材,所以沿街而设的商店门口时有麻雀停留。但尚有几处门庭若市。千家丝便利店的生意就很红火,情侣对对碰也不错,柳氏餐馆经常人满为患,致远楼的租房相当抢手。
  雨镇西边有个火葬场,十路公交在那里到头,人们调侃说公交十路是条死路,雨镇的极乐西方就是火葬场。高耸的烟囱似乎在告诉人们,从那里爬上去便是天堂。若真有灵魂,也不知从那里升天是否很累。火葬场出去是龙泉村,行政上隶属雨镇,村里有一眼温泉。有人在那投资,欲将温泉开发成旅游胜地,却不知什么原因刚弄出几口池子房墙还未过半就黄了。当地群众激昂的发财热血好长时间才恢复平静,他们骂投资人不是人,是黑心狼是大骗子,好似人家骗走了他们的黄花闺女。但自有了池子,他们开始泡温泉,白天归光腚小孩,晚上归成年人,泡得爽的时候有人念叨起投资人的好,说人家肯定有苦衷才不继续开发旅游胜地,也有人责问咱们以前咋就没想过弄几口池子呢。从龙泉村出去,不知何地,但一定还在中国。
  
  大学建造在一片良田之上。据说赵老板请风水先生在镇上苦寻数日才寻到这块风水宝地。先生说是宝地,老板自然高兴,无论如何也要把梦想耕植在这里。尽管是宝地,大学在全国范围仍不入流,因为全国的宝地很泛滥,可大学毕竟是大学,每年都有近千名新生若鹜趋之。就分数而言,我不是个好学生,我承认我有罪。在高中,我努力过,努力听课,努力与周公周旋,努力做题,努力考试,努力得仅剩呼吸的力。可老天爷负了我这个有心人,一切努力到头来像一场噩梦,天亮梦醒,才发现我在用竹篮打水。最后一场模拟考,分数和名次很寒酸,像一个看不见任何希望的瘦乞丐。老师摇头说:江小鱼能写一手好诗,为何就弄不到一个漂亮的分数?我无言以对。老妈安慰说:乖儿子,这又不是高考,不要放在心上,相信我的宝贝儿子能创造一个奇迹。老爸怒说:考不上一本就到工地上做苦力,保证给你物色一个辉煌的职务。深知老爸所指乃“灰黄”,再次无言。
  六月,晴转多云,我心无杂念。欲毫不在乎,却不能不在乎。两天下来,明显瘦了一圈。老妈很心疼,大鱼大肉监督我猛补,补得我直吐。她若少搓麻将,多抽点时间监督我学习,情况也许就会好一点。为时晚了,老妈期待的奇迹并未发生,却出现另一个奇迹,语文分数88,像一对不安分的手铐。所有人都不信。班主任花钱通过教育局查询后,得知作文10分,好瘦。我写了一首悲凉的长诗,自我感觉不错,在阅卷老师眼里大错特错,或在标准“眼里”错得离谱。估计写诗和写“死”谐音,在考卷上是不吉利的,所以才惨遭横祸。老妈劝我重新来过,说不定老天爷开眼……我拍脑袋说,除非动个移植手术。填志愿那两天,老妈忙得不亦乐乎,在志愿书上揪出几所牛大学,叫我认真考虑。我看几眼牛气冲天的名字说:这些全是一本院校,高级货,我才几分啊,比二本多两分,普通产品而已。老妈天真说:管他一本还是二本,我儿子就该上重点大学。我真的很无语,我爸又不是校长。后来,我挑出几所从未听过名字的大学草率填了,签卖身合同似的。再后来,被光荣录取,榜上有名。老妈捧着通知书说:XX家XXX考上了北京大学,那通知书可重了,说不定是金子做的,儿子,你想不想要?我说,您老啊,就等着您孙子给弄一个吧。
  大学有花有草,有树有林,有房有楼,有猫有狗,有男有女,至于传说中的大师没有。宣传中的豪华图书馆只是一栋破旧矮楼,和金光夺目的办公楼相比,好似风雨飘摇的贫民窟。许多时候,我感觉她在挂羊头卖狗肉,可仔细思量后发现,羊头不是,狗头不是,至于是什么,公婆各说各的理。某日,老妈问我大学怎么样,回说,我俩交换,不出半月,你定会要求再次交换。老妈说,这是命。回说,好歹是大学,就像你爱看的肥皂剧,好歹是戏。
  我不信宿命,但相信现实;现实总能给一个让我低头的理由。
  
  灰蒙的天空像只漏洞百出的水袋。我暂时不需要风调雨顺,对秋雨并无诗情画意,只需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度过这一天,因为心里不够安全。幸好,天就快黑。至于明天会怎样,那是明天的事。
  韩启茗常说,江小鱼是直肠子,死脑筋。我不反对她的良言,往往洗耳恭听,权当是对说话人的“辛苦费”。我嬉皮笑脸,她就会板起脸,故作深沉,严肃地再次声明:江小鱼是直肠子。我说:山路十八弯的,何其辛苦?人这性子是爹妈给的,说得豪迈一点乃上天所赐……她无语,但不会罢休。
  为改造江小鱼,韩启茗从网上买来一个拳头大小的魔方,裹上几层废报纸,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送给我,要求我把它玩转。我问有没有对付魔方的秘籍,只要不是变态的葵花宝典。她说:希望你越来越聪明,我心中的白马王子比现在的江小鱼要厉害很多,所以你要加倍努力。我笑问,我不够聪明?她苦笑说:你聪明的时候,我想在你脸上挥拳头。我说,那么你不如直接找个聪明的王子。她说:哪有你这样的,都已经这样了。我再次笑了,说她忤逆上天的旨意,把一个人改造成另一个是不行的。她嘟嘴说:一定要改,要努力。
  实际上,我不笨,否则不会被一所三流或更下流的大学录取。
  说实话,第一次感到恐慌。儿时在乡下和表哥他们烧烤人家几只鸭子都没有这种感觉,中学时为彰显个性而火烧教材也没这般感觉,甚至把人家揍进医院也不觉得事大。可现在怕了,怕韩启茗想不开做出傻事。我承认我有罪,罪该一死。
  文豪和不为在玩电脑,或电脑在玩他们。我没开电脑,只躺在椅子上,努力寻求安宁。电脑摆在桌上,灯光照着,让我想起山西的块煤。书架上的书寂寞得就要死去,估计已有不少灰尘在那里落定,就差虫子到里面“钻研”了。
  手机屏幕突显韩启茗的号码。我怀疑是个谎言,竟默默地从第一个数数到最后一个。开始是“1”,结束是“1”,不知是开始还是结束。
  “江小鱼,我恨你!”潮湿的愤怒。
  仿佛看见她脸上挂着泪水。
  我说,我爱你,你也爱我。
  “江小鱼,你混蛋。”
  我说,原来韩启茗爱混蛋。
  “混蛋!我不该和你发生那种事!”
  不知她是否在咬牙切齿,但那声音告知,恨我入骨。
  我问,那你该和谁发生?
  “江小鱼,你个王八蛋!”
  她的声音很大,我捂紧手机,担心“王八蛋”惊扰文苏。他俩很可爱,像两尊活菩萨,不忍心打扰。我轻声问,小馋猫,你在哪里?
  “不知道。”语气有些缓和。
  我说,我来接你,最怕你淋雨,每次淋雨都要感冒,而医生是那样的忙,说吧,到底在哪里?
  “梧桐树。”似乎已感冒了。
  
  梧桐树附近没有韩启茗,只有粗大的树干、潮湿的地面和簌簌落下的雨滴,以及几片紧贴在地面的梧桐叶。十几米外的公交站,灯光炫耀,却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圆柱形的铁皮垃圾桶在那里与风雨抗衡。真是奇怪了,她应该在这里,她没有理由不在这里。
  公交车疾驰而来,像一头蛮牛。车门开,几人下,无人上,车门关,飞奔而去。车身上的广告,笑颜依旧。送走嚣张的铁家伙,顿觉失落,即便没有任何方向,也情愿和韩启茗坐在上面,看人来人往,寻花落花开:她却不在。
  
  致远楼的房东姓刘,人称刘大妈,其经营对象主要是学生。铁门上方横挂一条红布,大书“为人民服务”,这几个字总能给人一个打颤的感触。好似这里是一个政府机构,实际上是长短期兼备的住房出租。价格公道,很受欢迎。刘大妈是个认真的人,房租费的收取期限能精确到分,一句话可以不厌其烦地重复,同时,她好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谁胆敢在楼里大吵大闹必遭到她的猛烈回击,而她的念叨和吵闹是没人敢回击的,只有回避。来这里住的人,除了考虑经济,还图个清静,除非不交房费。
  从公交站到致远楼不足两百米,下半身却湿了大半。
  开门,开灯,沙发,床,烟灰缸……
  
  千家丝是学校附近生意最红火的便利店。老板叫胡传光,老板娘叫什么不得而知,只知她是个四十左右的胖女人,经常提着胡传光的耳朵骂爹娘。胡传光像温顺的老羊,却时常在顾客面前说,收钱的是母老虎。千家丝对面,有另一家便利店叫百家姓,生意不如千家丝,原因在于同种货物比千家丝高出一两毛或更多。消费者很讲究,往往被实惠左右。我非常怀疑它存在的必要性,可胡传光一次不经意的谈话露了底,百家姓也是他开的。我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笑说,原来胡老板是妖精。他乐呵呵说,为了生活。
  胡老板挥动扫帚,正在清扫门口的积水。透明的门帘挂在他身后,好似残缺的瀑布。门帘那边,母老虎面无表情地对着一台旧电脑,估计在敲打账目。相距十来步,胡老板高喊“江老弟”,未及我反应,补充说:来,抽根烟。他将扫帚扔一旁,两手分别伸进口袋。我径直走过去,收起雨伞。他掏出香烟再次说:来,抽根烟。我接过香烟,摸出火机点燃。他咬一支在嘴上,用银白色的火机点火。若能在一秒钟内抽完这根烟,我定不辱使命,因为此时的我毫无心情和这个精瘦的家伙东拉西扯。而他的话,好似秋雨连绵。
  “胡传光!老娘在忙,你他娘的倒是悠闲!”门帘那边传来高音。
  “忙着呢。”胡老板转身瞥一眼,又转身说,“不用理睬,老虎就这样。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她却不让我开小差,真是没法交流。”
  我“噢”一声,不知说什么好。烟抽到一半,准备走,却见李当然从店里冒出来。怀里挤满杂货,抽纸,泡面,八宝粥,杨梅和薯片等,好似为了一场持久战。他见到我,先是一愣,然后勉强一笑,问我吃没有。我也愣了,此时谈吃饭问题,该不是时候。我说,好像吃了,你这是准备休眠还是如何?他说,吃了就好,难得买一次……有点难为情,若手是自由的,定会用力抓乱蓬蓬的后脑勺,就如他研究哲学问题,似乎在那里能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我说,你又不是拿我的钱给你买东西,不要这样客气。他挤牙膏般又挤出一丝笑,问我要不要吃。我说,若有烟就给我一支,给一盒更好。他说,都知道我不抽烟。我点两下头,吐完最后一口烟:听说你最近春风得意。他一脸苦笑,似乎与春风无关:最近很困惑,许多问题无法解决。我说:追究物质和意识的先后问题是没有多大价值的,人要面对现实。他说:课本宣扬物质决定意识,可我最近不这样认为,闭上眼睛就是天黑是很有道理的。我说:你真是个人才,祖国需要你这样的人,社会需要你这样的才,好好干,前途无量。他说,非常感谢。再纠缠下去,我都快成他了。胡老板伺机插话,“再来一根”。我接过香烟,又点燃。胡老板竖起大拇指:真是天才。所指非我。李当然顿时春风得了意,笑得脸快抽筋。我也笑了,对这个天才表示理解。
  
  回到宿舍,文豪和不为仍坐在椅子上,似乎一直未动,固执地这样混日子。我刚进门,文豪朝门口瞥一眼:此情只应天上有。我指向自己的鼻子问,说我?他笑说,戴绿帽子的人这里就有一个。手指仍在键盘上敲打。我说,当心你老婆从电脑里跳出来抽你几耳光,然后给你一顶草帽。
  他没有回话,只重重地摇头。我为他担心头断血流。
  不为手捧热茶,热气在杯口缭绕。低音炮里传出班得瑞,那几首曲子早被他听烂了,他却常说那是经典。原来,经典是这样炼成的。
  我坐到椅子上说,天下不会大乱。
  文豪对电脑说:江兄啊,传言是有依据的,你难道没有听说哲学系那厮四处扬言,他和韩启茗才是天生一对,什么狗屁江小鱼整天戴着绿帽子却还在傻逼呵呵认为自己就是韩启茗的白马王子。这叫什么来着?应该叫把野味养肥拱手送给别人当家禽。你亏大了。
  我说,传言和谣言一家亲,三人成虎嘛。
  文豪又说:你还别不信,我可是亲眼所见。别看那小子傻了吧唧的,哄女孩子还真有一套,瞧见二人眉来眼去的样子,我的心就咚咚地疼,疼啊。真的,好似在伤口上撒下几包盐。
  我说,碍你什么事!
  他接着说:我这颗打算终生献给文学的红心可是为你而疼。
  我说,往下疼,你活该!
  不为说:文豪的意思是,已好长时间没有改善生活,嘴都淡出了小鸟,所以大诗人你得破费一次,好让我俩给你出些馊主意,看如何才能把韩启茗的心给夺回来……
  我说,她的心一直在我这里,这点自信还是有的,用不着你们操心,你们该想想明天该如何混日子。
  文豪说:此言差矣,正所谓唯小人和女子难养矣。于江兄,那厮是小人,明知花有主,却夺人所爱,不地道,小人也,仅凭你一人之力,难以应付,所以很有必要汇聚我俩的力量然后将他彻底打败;而韩启茗也非善类,给我的感觉是水性杨花……
  我打断说,你文豪才是货真价实的水性杨花。
  不为说:文豪完全是残花败柳,都三年了,他的梦中情人一点不买账,连正眼都不给,真是残不忍睹,像那空中飘落的木叶。飞啊飞,最后只能化作春泥。是吧?
  文豪笑说:研究过柏拉图没有?精神恋爱远胜男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卿卿我我。精神世界,天马行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谁也管不了。这才是恋爱的最高境界。
  我说,自恋加意淫,你就好这一口。
  不为说:精辟。
  文豪说:凭我一身好本领,要什么女人都有,不过暂时选择远观。
  不为说:得了吧你,人家敞开大门等着呢,而你远远站着,就是不让人家得偿所愿,是吧?你小子也太坏了,让人家心痒痒。其实吧,你才心痒。
  文豪说:精神高于一切,精神万岁。
  估计这是他两次恋爱失败后得出的新结论。
  不为说:狗屁精神,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小子那点心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知多少次在梦里与人家共度春宵。
  文豪说:真俗,俗不可耐,大学把你教育成这样,实乃万民之福。
  我说,远观不近玩,甚好,或许更美,就远远的,什么也不做,还省事,怎么着都不会出大问题。
  文豪说:远观的真谛在于享受猜谜一样的美丽。因为不用担心第三者介入。自在而洒脱,多好啊。
  我说,有那么一点道理,除了信心,不知我还剩下什么。
  不为说:那些传言未必是真,江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事情总会告一段落。不过,该解决的问题最好尽快解决。
  若大秦在,他的办法该是用板砖或拳头当众解决。暴力简单而有效。但大家都是文明人,暴力不可非为。既然选择爱一个人就要爱她的全部,包括别人爱她和她爱别人;爱情里,不该有霸王条款。
  我真正担心的并非韩启茗在恋爱中的归宿问题,却不能不担心她眼下的处境。若她在最脆弱的时候被人掳走,我一辈子也悔恨不尽。近来的治安很乱,据说前不久一名花季少女横尸暗巷,一丝不挂,甚是凄凉。而警方的百般努力根本不能排解人们的恐慌,他们最拿手的该是为领导排除视察路线上的障碍。人之有用与否就看他在行动中是如何转变角色的。他们很乖,也很不乖。
  为排解内心的不安,除了抽烟,还是抽烟。若全球气候因我变得更暖,我便是罪人,罪该速死,这样就可以让全球的空气变得干净或肮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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