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长篇】漫话宋史（八）后蜀灭亡（上）

　　要说赵匡胤的部队是仁义之师一点也不为过。在那样的时代，攻城略地后没有烧杀抢略，反而施行仁义赈济百姓的，确是少之又少。荆南和湖湘一划入大宋的版图，赵匡胤就下令了，死罪的减刑，流放的释放，发配的役人让他们回家；三年以前所没有交的赋税和租金，全部免除；两地所辖文武官吏不变，并且对于那些有立功表现的，还要为他们升官；部队所缴获的猪呀羊呀，全部让户主来领回去；那些当兵的，想回家务农的，官府出钱为他修房子，赐他耕牛和种食，不想回家的，就分流到其他的部队里。
　　荆湘政权覆灭，大宋的版图又增加了，可以说，统一之势已成必然。站在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回首历史，必然会想起逆潮流而亡的教训。但是，身在当时当中侥幸之心却是人皆有之。
　　平定李筠之后，赵匡胤就想趁热打铁对后蜀下手，当时他就召见张晖，想听听张晖的意见。张晖说：“泽州和潞州刚经历过战火，一片疮痍，那里的百姓还没有走上生产生活的轨道。再说，部队多次出战，恐怕战斗力会打折扣。不如收兵育民，等百姓富足后再来考虑。”
　　赵匡胤派张晖到凤州去任职，张晖深知其意，亲自察看周边的地形，哪里有山哪里有河，一一记录清楚，秘密向赵匡胤献上攻打后蜀的计策。赵匡胤看了后非常高兴。
　　天下之势其实明眼人一看都很清楚。有一天，蜀国的宰相李昊对蜀主孟昶说：“我看宋朝开启世运不像是北汉、后周那样，气象完全不同。也许，老天也对长时间的战乱厌倦了，中国的统一可能已经不远了。如果我们向宋朝上交贡赋以此示好，可能还可以保得蜀国平安。”
　　孟昶觉得很有道理，正准备派遣使者送金银珠宝给赵匡胤，这个时候，枢密使王昭远却站出来说了许多狠话，坚决反对讨好赵匡胤。孟昶听了他的豪言壮语，心里的激情也被点燃了，热血也沸腾了，觉得也是，都是君王，我凭什么要向你赵匡胤低头呢？经过一番商议，孟昶认为也不能一下子就把赵匡胤给惹恼了，使者还是得派，贡赋还是得进；但是，战备也不能放松。于是，派了景处瑭几员大将率兵到山上驻扎，以防宋军来攻；又派人到涪州、泸州、戎州等地收罗一些舵手，以此来充实水军。
　　山南节度使判官张廷伟怂恿王昭远说：“您一直以来都没有建立什么功业，如果有朝一日把官做得更大了，没有大的功勋怎么能让别人信服呢？您不如派人去和北汉通好，让他们发兵南下，我们就从黄花和子午谷出兵响应。如此一来，中原里外受敌，关右的土地就是我们的了。”
　　听了这样有诱惑力的计策，王昭远很高兴，屁颠屁颠地马上又去劝说孟昶，请他派人写信给北汉的刘均，说蜀国已经在褒、汉两地增兵，让他们渡过黄河共同起事，一起来对付赵匡胤。
　　当时孟昶选了三个人去完成这个重大的使命：枢密院大程官孙遇，兴州军校赵彦韬，杨蠲。这三个人担负着孟昶的重托，却令孟昶死也想不到的是，他们三个人却合谋做了自己的叛徒。他们带着孟昶写给北汉君主刘均的信，没有去山西，而是去了开封，偷偷把信交到了赵匡胤的手上。
　　当时的赵匡胤虽然在张晖的劝说下暂时打消了攻取西蜀的计划，但这个想法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绕不去。当时有个叫穆昭嗣的人，他精于医术，做了赵匡胤的翰林医官。也许因为他是蜀地人的缘故，赵匡胤多次召见他，询问他关于西蜀的许多事情，比如，那里的地理山川啦，风物人情啦，等等。穆昭嗣回答说：“荆南就是西川、江南、广南的都会。现在荆南已经归了大宋，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可以到西蜀。”听了穆昭嗣的话，赵匡胤非常高兴。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几天后，赵彦晖竟然又送来了蜀主写给北汉刘均的密信。赵匡胤看了，不禁大笑。他说：“现在我讨伐西蜀就师出有名了。”于是把赵彦晖三个人找来，让他们仔仔细细、清清楚楚把蜀地的山川形势、戍守部队的处所和道路的远近画成地图。可怜的是那孟昶，被自己的手下给卖了都还被蒙在鼓里 。
　　有了这么好的借口，有了这么详细的情报，攻取西蜀的时机该是成熟了。赵匡胤马上召集人马，组建起一支精锐的伐蜀大军。这支部队的主要将领有：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凤州路都部署，武信节度使崔彦进为副，枢密副使王仁赡为都监；宁江节度使刘光义为归州路副都部署，内客省使曹彬为都监；给事中沈义伦为随军转运使，均州刺使曹翰为西南面转运使。两路人马，步骑两军，总共六万人，水陆夹攻。
　　凤州路王全斌的部队大部分是山西人，赵匡胤下诏对他们说：“此次战役，你们一定要转祸为福，有能力为大军做向导的，为他提供高级食品；能够带领人来归顺，特别是举城来降的，要加倍赏赐。”
　　还是那句话，“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忘，军队所到的地方，不能焚烧百姓的房屋，不能抢夺百姓的财物；如果有谁胆敢盗人家的祖坟，砍伐人家的桑树柘树的，一律军法从事，吃不了兜着走。
　　坐了几年天下的赵匡胤不再是那个根基不稳的“菜鸟皇帝”了，平定李筠，镇压李重进，收取荆湘，所向披靡，赵匡胤有充分的理由自信。部队还没开拔，他就命人在京城为孟昶建造房屋，等待西蜀灭亡后给孟昶颐养天年。据说这栋房子有五百多个房间，什么罗帐家具一应俱全。赵匡胤也算是够哥们的了。
　　部队出发的时候，赵匡胤拿出赵彦晖几个人画的地图，把它交到王全斌的手里，问他说：“西川打得下来吗？”
　　王全斌回答说：“我们依仗您的天威，又遵循您的神机妙算，胜利指日可待。”这个时候，旁边的史延德也趁机说了几句好听的大话：“如果西川在天上，我们就去不了，只要是在地上，我们就要把它踏平。”听了这么勇猛的话，赵匡胤很高兴。
　　赵匡胤嘱咐他们说：“每攻下一座城池，只把那些器甲和粮食登册交到国库，其它的钱帛财物都拿出来分给士兵们。我所想要的，就是土地。”对于士兵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激励政策了，将军们心里也是乐开了花。
　　于是部队雄纠纠气昂昂，浩浩荡荡，向西开拔了。
　　孟昶听说大宋的军队要来攻打自己，心里早就慌了。他连忙任命王昭远为北面行营都统，赵崇韬为都监，韩保正为招讨使，李进为副招讨使，命令他们率领部队抵抗宋军。
　　孟昶有点无奈地对王昭远说：“今天这场仗可是你招惹来的，你一定要给我立功啊。”
　　王昭远自恃读了些兵书，懂得些军事方略，哪里把宋军放在眼里。孟昶让宰相李昊在城外为部队饯行，王昭远手里拿着铁如意指挥千军万马，感觉自己就像是三国时候的诸葛亮一样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豪气。几杯酒下肚，他捋起袖子挥舞着手臂对李昊说：“我这一去何止是打败宋军！我还要领着这二三万人马的部队直取中原，也是易如反掌！”
　　再狠的话，都是要拿到战场上去考验的。一方是有必胜之心的王全斌，一方是要踏平中原的王昭远，两路军马就这样相遇了。结果是，王全斌的兵士想到战胜后的好处，个个如狼似虎。他们杀得王昭远的士卒鬼哭狼嚎节节败退。王全斌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干渠渡、万仞、燕子等几个地方，又一口气打下了兴州，杀了蜀兵七千多人，缴获军粮四十多万石。每攻下一座城池，兵士们都能分到些战利品，更加来劲了，根本就不需要王全斌训话，他们早就捋起了袖子，又趁热打铁攻取了二十多座城。
　　韩保正听说连兴州也被破了，刺史蓝思绾都退到了西县，他也带着自己的手下到了西县以求自保。等他到了西县，宋将史延德部作为先锋也赶到了。韩保正登上城楼，看到城下的宋兵个个勇猛，旌旗招展，早吓得心虚，哪里还有胆量出城迎敌，只是派了几万人依山背城组成了一道人墙，把个西县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人看似围得牢固，却根本经不起史延德的攻击，在他的冲击下一轰而散。
　　没有了人墙的保护，韩保正赶紧弃城而逃。史延德哪里肯放，跟在后面穷追不舍。韩保正眼看史延德追得贼紧，只有忍痛割爱，把辎重都丢掉，保命要紧。三十多万斛粮食就成了史延德的战利品。
　　崔彦进与康延泽率领的部队直逼三泉。蜀军在慌乱之中，只有把栈道给烧了，凭借天险暂时挡住宋军的攻势。
　　没有栈道，部队不能前进，王全斌一时也没了主意。他赶紧召集手下开会商议。崔彦进趁机把手下康延泽跟他说过的想法告诉了王全斌，他说：“罗川这个地方路途险要，人多了，更难以前进，不如分兵去修栈道，化整为零，等栈道修好了，再在深渡那个地方会师，”
　　王全斌一听，果然是好方法。于是，开始分工，谁谁谁修这一段，谁谁谁修那一段，工分好了，没几天就把栈道修起来了。
　　蜀地是天府之国，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可能正因如此，才让蜀国的将卒养成了守国靠天险的思想，他们只在江边布阵，所以等栈道修好了，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王全斌就到了跟前。
　　看似有模有样的蜀国部队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张万友一进攻，那些列在江边的蜀兵就四散溃败。第二天，崔彦进、康延泽和张万友兵分三路向那些溃败的蜀兵发起总攻。蜀国把当地最好的部队都派上来了，还是经不起宋军的猛烈攻击，就连部队首领也成了俘虏。
　　这样的战场形势应该说是大出王昭远的意料的，他不能理解的是，大宋部队的战斗力怎么就这么强，蜀国部队的战斗力怎么就这么令人不堪。他也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当信使来报，前方失利，他赶紧带领部队来救援。打了三仗，失败了三仗，那个丢人哪，就甭提了。
　　打不赢就跑吧，王昭远跑呀跑，一直跑到了利州。利州前面就是闻名天下的剑门了。三泉你王全斌能过，利州能过，剑门你还能过吗？大才子李白都不得不惊叹剑门的山势险峻，说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看你王全斌怎么办，除非你们宋军有三个头六只臂。想到这里，王昭远一不逃二不休，干脆，还是躲到剑门保险。到了剑门后，他下令，把一切能过河的桥梁栈道都放火给烧了。看你宋军飞过来！
　　宋朝的两路大军就像是比赛一样，打起杖来就像轰小屁孩，根本就没有打败的机会。王全斌战功赫赫，刘光义也毫不示弱，一连打下了松木、三会、巫山等地，砍了蜀将南光海以及蟹兵虾将五千多人。孟昶着力打造的水军在战争中也没有发挥什么重要的作用，宋军一来，全都成了泥菩萨。战棹都指挥使袁德弘以及七千多水军成了刘光义的俘虏。
　　夔州作为三峡的门户，是后蜀的军事重镇，也是归州路军西下时必须要经过的地方。当初，孟昶就在夔州的锁江上架起了浮桥，上面造了三层的军垒。这样的水上堡垒应该说不是那么轻易会被打败的。
　　赵匡胤通过赵彦晖的介绍，早就知道这个地方有重军，刘光义临行的时候，他拿出赵彦晖画的地图指着这个地方对他说：“你们的战船到了这里，千万不要在水上和他们硬碰硬，应该派步兵和骑兵袭击他们，让他们后退，再用战船夹击，就一定可以取得胜利。”刘光义谨记赵匡胤的嘱咐，在离夔州还有三十里的地方就下了船。蜀兵根本没有想到宋军会从陆路进攻，当刘光义的部队从岸上杀过来的时候，许多人都摸不到头脑。
　　孟昶辛辛苦苦打造的水上堡垒一眨眼的功夫就瓦解了。没有了水兵的把守，刘光义部重新登舟，畅通无阻，一下子就到了白帝山，把长江三峡最为险要的一段踩在了脚下。
　　宁江节度使高彦俦对他的副使赵崇济和监军武守谦说：“宋军冒着危险赶了那么远的路，他们必定想速战速决，我们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关紧城门，不要和他们对面作战，拖跨他们。”武守谦却反对说：“敌人都到了我们的家门口，守在了我们的城下，再不攻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不听高彦俦的命令，私自带了一千多人出城迎战。
　　刘光义派张廷翰与他交战，没几个回合，武守谦就败下阵来，逃回到城里。张廷翰乘胜追击，一直追到了城里，守城的士兵看到宋将如此勇猛，全都傻眼了，根本不知道阻挡。张廷翰趁机登上城墙，占领了制高点。前面的宋军进了城，后面的宋军就像洪水一样不断地涌进去。
　　听说宋兵进了城，高彦俦慌忙点将出来迎战，可是为时已晚，身边的将士看到大势已去，躲的躲逃的逃，高彦俦拼力死战，身上多处受伤。他趁机回到自己的家里，判官罗济劝他赶快一个人骑快马回到成都，他悲痛地说：“在这之前，我已经丢掉了秦川，如果今天我再不能守住这个地方，就算君主不杀我，我也没有面目见蜀地的父老乡亲啊。”
　　罗济说：“那您就投降算了吧，看这样的形势，蜀国早晚是要灭亡的。”
　　高彦俦摇摇头，无奈地说：“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一百多人口都在成都，我一个人偷生到宋地，这一大家子人托负给谁呢？你什么也别说了，今天就是我高某人的死期啊。”于是，他解下自己的官印，把它交到罗济手里。他叫罗济先走，然后自己把门关好，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扯扯衣服上的褶皱。
　　他转过身，面对西北方向虔诚地跪下，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很快，熊熊大火就把他完全吞噬了。
　　腊月，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赵匡胤穿着貂裘戴着貂帽坐在讲武殿里办公。大殿的门窗上都挂着厚厚的帘子，一丝寒风也吹不进来，赵匡胤还是感到很冷。桌台上的文件里有一部分是前方战场上的捷报，看到那些捷报，赵匡胤忽然想起那些在风雪中浴雪奋战的将士们。他对身边的太监说：“我在大殿里面穿了这么多的衣服还是感觉到冷，那些西征的将帅们在风雪中冲锋陷阵又该怎么忍受啊。”说着，他就解下自己的貂皮大衣和绒帽，说：“把我的衣物让中黄门骑快马送给全斌，并告诉诸位将军，衣服虽然不能一一赐到，但我赵匡胤记挂着他们！”
　　听说皇帝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送给自己，王全斌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眼里噙着泪花，颤抖着双手从中黄门手里接过衣物，哽咽着大声呼号：“谢主隆恩！”